泥巴街 ⑧

    来到闹市区，女生告别了老废他们，动身一个人寻找脑端。在人潮涌动里，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些回忆。

    关于『他』的事情。

    那是在学校里，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但他显然没有。整天骂骂咧咧，什么“浪费时间的吃人教育”，什么“一群会读书的死人”，但其实他一直在逃避，逃避生活本就是这样的事实。

    生活是一场赛跑，落在后面的人被世界抛弃。

    班里的人常谈论『他』，在背后悄悄地，说着诋毁的坏话。人生来便对这种伤害他人的事乐此不疲，她已经习惯了。不允许有人说他坏话，常用班长的身份加以阻止，但次数太多之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能让人觉得自己竟喜欢一个坏学生。

    每天能在远远的地方看见，这样便足够了，原本是这样想的。但从某一天开始，她决定做一个惹人讨厌的角色。

    全班的作业必须按时交齐，拖欠作业以前偶尔会放过，但现在绝对不行。向老师提议全班按成绩排座次，给坏学生压力，让他们赶快转班。一旦有人不按规定办事，就立即向班主任报告。这下好了，把全班的人得罪了个遍，但不知为什么，一点也不后悔。

    如果因此能让你的人生重回正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黎晓朋。

    你整天做出悲天悯人的姿态，但其实你自己才是最幼稚的那个人，你用你的学识来掩饰你的失败，这是错误的，你应该像我一样，直面血淋淋的生活。

    你是那样与众不同，那样脆弱，那样自卑，那样迷茫，那样担惊受怕，但即使如此……

    没有人愿意同他讲话，这时她会主动找上门来，大多数时候是催作业。如果语气能轻声细气的话，他或许更能接受吧，但不知怎的，自己每次的话语都那样冷漠、尖锐、甚至恶毒。

    “连按时交作业都做不到，不觉得可耻吗。”

    “你的数学那么糟，就不能好好反思下吗，净知道玩游戏。”

    “你真是我见过最差劲的人，既然不好好学习，为什么不转班呢。”

    他们常常吵架，所有不堪入目的词语都用上了，但说来奇怪，他之后果然开始学习了，虽然时断时续，似乎对她的恨意被转换成学习的动力。

    同学们都来劝说，不要为这种社会人渣浪费时间，她会敷衍地点点头。在别人眼里，她是冰山一样的好学生，心里只有学习的班长，但其实……对她而言……要是能够……

    黎晓朋，如果讨厌我能让你一点点转变，这样便好。

    记得是在一个雨天，全班正为后天到来的考试做准备，无声的淘汰赛，安静得可怕。这时他忽然扔下笔，起身欲走。

    “你要去哪？”她如惯常般严厉。

    他没有搭理她。

    “喂。”她抬高语调，惊动了旁边做题的同学。

    他戴上兜帽，黑色的布遮住脸庞。

    “你管不着。”

    他的语气平淡而随意。

    “少装了，反正你帮我学习也是为了你自己。”

    从未想过，自己为何会如此生气。

    抓住他的衣领，给兜帽里的脸狠狠一耳光。

    “是啊，我这么自私的人，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

    “我巴不得你赶快转班，离我越远越好！！”

    还没等全班的人反应过来，她飞快地离开教室。

    ——何凌叶，你是全年级第一的尖子生

    不是，我不是……

    ——何凌叶，对你而言学习是最重要的事

    不是，不是的……

    ——你这么努力，是想把所有人踩在脚下，做一个出人头地的富人吧

    并不是，我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为了……

    雨在泠泠地奏响，陪衬着灰色的天空，她漫无目的地闲逛，看见的人以为她要去老师办公室。

    她在空寂的走廊走啊，走啊，不住地徘徊。

    她胸口的声音，此起彼伏，疼痛地动荡。

    无人的楼梯间，雨声滴滴答答地回响。

    方窗玻璃被雨模糊，树叶在雨声中沉思。

    在她走下楼时，一只鸟儿飞来。

    它有极美丽的羽毛，就像能带来晴空。

    鸟儿在混凝土板上悠闲地啄食，随后又飞离开了。

    当鸟儿离开时，留下了一段音乐。

    那音乐流动在阴谧的天色下，萦绕在老旧的楼梯扶手，轻泻于每一级浅黑的阶梯。回响在独自一人的安静过道。

    南国有鸟儿，歌亢羽清丽

    夏天飞于林，冬日栖于枝

    鸟儿何所惘，鸟儿何所泣

    爱伴不再现，悲然独凄凄

    大梦醒来时，囚于金丝笼

    当她反应过来，悲伤的眼泪已顺着指缝滴滴滑落，她捂住面颊，悄悄地哭泣。

    仿佛身处无比沉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