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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游以为侠

    另一边,按照约定,黑衣蒙面的凌音来到了那两口子家门前。她轻叩响门后,女人为她开了门。

    “阿姨,您好。”凌音弯起眉,用一个轻快的声音说。

    “你是……”

    “我是那个之前找过您的黑衣人的朋友。”凌音说。

    女人犹豫着,屋里的男人喊了起来:“谁啊?!”

    “你先进来吧。”女人说。

    凌音进屋后,男人闷坐在一旁。女人给凌音倒了杯水,放在了凌音面前。凌音不能喝水,因为不能暴露面容。但出于礼貌,她谢过了女人。趁着女人倒水的功夫,凌音也环视

    女人见凌音戴着露指手套,说:“屋里暖,把手套摘了吧。”

    凌音点点头,摘下了手套。两口子一眼就注意到凌音左手虎口有一处纹身,是一朵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彼岸花。女人一见那纹身,不禁皱起了眉。而凌音也有意无意地把半只手掌缩到袖子里,只露出八根修长的手指。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客套地问。

    “抱歉,我不能说。”凌音仿佛待着歉意。

    “噢。”女人点点头。

    “这次来,是想告诉二位。”凌音说,“我们已经大致确认李惟昔的位置了。”

    “是吗?!”男人的身子微微前倾。

    “但是……”凌音话锋一转,“我们不见义勇为。”

    男人撇撇嘴,架起二郎腿:“小小年纪就这么势利!”

    “抱歉,我成年了。”凌音冷冷地说。

    “我家闺女也成年了,不还是身娇肉贵?”男人扭过头去。

    “身娇肉贵吗?”凌音盯着他,“我看你可是经常打骂她的啊。”

    “你胡说!”男人惊回过头。

    “怎么这么紧张?”凌音耸耸肩,“你们家两室一厅,其中一间房应该是你们的,因为它被关上了。而另一间放了些杂物,但地面上有明显的拖滑的痕迹,应该是里面曾有一张床,现在被搬走了。当然了,这间房很明显也曾是李惟昔的。

    “拖滑的痕迹是金属漆印,用拖把拖个几个月,几年,就没了。所以看样子啊,李惟昔是最近才搬走的。现在是秋天,李惟昔大二刚开学。开学就搬走,她又不住校。看来她是受不了当父亲的您呢。”

    “为啥是我?”男人不满地说。

    凌音还是耸耸肩:“猜的。你一身的烟酒味,还易怒。我查了你们家的经济来源,你几乎无业。”

    男人扭头啐了一口,竟不屑。

    “看来,李惟昔也不太喜欢这个家呢,是吧?”凌音望向女人。

    女人满脸堆笑:“孩子哪有说不喜欢家的呢?”

    “那……”凌音把眼神瞟向别处,“看来你们还是没有觉悟呢。要知道,我们完全有办法把李惟昔救出来,却让她不再想回这个家。”

    “这丫头!”男人甩了甩手,“你到底什么居心?!”

    凌音抄起手:“我们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为了钱。但要是你们真的不给,那就别怪我们了。”

    男人站起来大怒:“你没完了是吧?!纯心拆散我们一家?!你……你还戴个帽子口罩,装什么神秘!怕见光吧,贱人!”

    凌音右手一动,刹然从衣兜里掏出一柄小巧的裁纸刀,拇指一推,刺耳的声响带出刀刃来。她抬手起势,那男人一见寒光且退了一步。

    “我再明确一下我的来意。”凌音说道,“八万一分不能少。我们有很多种办法让你们见不到你们的女儿。”

    “你……你……”女人跌坐在沙发上叫道,“你敢动惟昔一下,我……我就和你们拼了!”

    “抱歉。”凌音瞟了一眼杂物间,“其实李惟昔也不想见你们。”说着,她站起身,把刀刃拉了回去。她开门出去,留下一声闷响。

    “财神你在哪?情况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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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又回来了?”张俊斜眼看向回来的黄廷杉。

    “我的同伙想见你。”黄廷杉尬然说道。

    “你们家黑客?”张俊有意无意地问。

    “是。”黄廷杉再次坐在了张俊对面。

    “苏七块的故事我看了。”张俊抬头望向黄廷杉,“一个津门最好的跌打医生看病前必须先收七块大洋。你们游侠的规矩就出自这里?”

    “那倒不会。”黄廷杉笑了笑,“至少我们不会像苏七块一样。我们不还钱。人人平等。”

    “想做英雄?”

    “英雄命短。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知道为什么我不抓你们吗?”张俊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因为你们不是坏人。”

    “你是差人。”黄廷杉微微颔首,“现在却是我在用法律的界限界定我们自己,而你用道德的界限界定我们。你不会对游侠产生兴趣了吧?”

    张俊摇摇头:“不过,你不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游侠吗?”

    “因为东离?”

    张俊再次摇摇头:“我遇到过一队比你们更没人性的游侠,在渝州。”

    “他们……”

    “死了两个。但镇抚方,只有我逃了出来。”张俊冷峻着脸,“当时,官方将他们界定为悍匪。只有我一个人暗地里了解过他们,知道他们叫游侠。”

    “看样子,他们现在依然在活动吧?”

    张俊点点头:“我被你们试了水,现在我要试试你们的水。正好局里不让我管,那我就把这单子交给你们。如果事成,我想我会雇佣你们去杀了那帮人。”

    “你招安土匪呢?”黄廷杉抄起手。

    “给钱。你们就得干。”张俊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们和他们是同行。”

    “你们不一样。”张俊说,“喻东离这个人让我觉得你们和那群游侠不一样。”

    “那我得谢谢你。”黄廷杉突然说。

    “为什么?”

    黄廷杉伸出手掰着手指头细数:“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暗度陈仓,走为上计。现在又多了一个,借刀杀人。”

    “这计划是喻东离定的吧?”张俊晃着酒杯,饶有兴致。

    黄廷杉点点头:“是。”

    这时,凌音走进了酒吧。她遮发蒙面,唯独露出了那只有纹身的手。她见着黄廷杉后,朝这边走来。黄廷杉也注意到了那处纹身,但没说什么。

    “你好,张镇抚官。”凌音客套地打着招呼。

    “找我什么事?”张俊问得开门见山。

    “两口子并没有和女儿住在一起,他们怎么知道女儿失踪了?”凌音说。

    “难道他们故意把女儿藏起来,骗取保险金?”黄廷杉惊反问。

    张俊摆摆手:“你反应很快,但不能这么想。”他顿了一顿,接着说,“打电话不回,问遍同学也说没看见,就能联想到失踪。”

    “还有一点。”凌音说,“李惟昔很讨厌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似乎对她很凶。”

    “怎么?你想利用这一点扣留她吗?”张俊眯起眼,“她的父母不给钱,她也没有理由回家。说白了你也是来要价的,黑客。”

    “这是规矩,我得提醒你们。”凌音冷冰冰地说。

    张俊“啧”了一声:“苏七块的规矩比你们有人性。”

    凌音微微一惊疑,瞥了一眼黄廷杉,才说:“告诉你这个故事不只是为了告诉你游侠是什么。还有一个小细节。津门还有一个名字。”

    “奉天海城?幼稚。”张俊哂笑,“就你们也敢说奉天?”

    “顾客就是上帝嘛。”凌音弯眉一笑。

    张俊挑起嘴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抱歉,我去上班了。”

    说罢,张俊起座而离。走出店门,却又心里一悸:聪明的一群人。

    而酒吧里的凌音和黄廷杉相对而坐,同吁一口气。

    “你把筹码亮出去了。”黄廷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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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筹码不是用来藏的,是用来压制对手的。”凌音耸耸肩,“这是老大说的。”

    “原来我们的作用是给他们施加心理压力啊。”黄廷杉摸了摸下巴。

    凌音歪了歪脑袋:“这也是老大说的。”

    “我怎么什么都说过?!”喻东离坐在副驾驶上申道,“我觉得我的安排没有那么详细啊,你们自己变聪明了还赖到我头上,什么意思?”

    “悟嘛——老大要说什么,大家都心里明白。”李皓杰说。

    “明白个锤子!”任世贤说,“老大一直说凌音是我们这里最聪明的。我们就是瓜皮。”

    “这我也说过?!”喻东离挠挠头,“这是远古时代的东西吧?”

    陈文威在驾驶位上幽幽地说:“我刚来的时候,你说的。”

    喻东离惊愕地看着左边的陈文威。

    “不过老大,”李皓杰把脑袋探到副驾驶,“凌音好像很早就是游侠了。我听招财猫说,他当游侠的时候,组织里就只有你和凌音。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等等!”任世贤说,“你说的招财猫是……”

    “财神。”李皓杰回头尬然一笑,而又转过头来看着喻东离,“老大,你说话呀。”

    “我能不回答你吗?”喻东离一手支在车门上,托腮望着李皓杰。

    “能啊。”李皓杰说。

    “炽!”

    没等李皓杰反应过来,黎亦炽一手将李皓杰扯了回来,干脆利落。

    “你干嘛那么听他的?!”李皓杰怨道,“大姐大又不在这里。”

    “我愿意。”黎亦炽白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微妙地笑容,接着低头玩手机。

    黎亦炽坐在后排中间,任世贤在左,李皓杰在右。三人都看着自己的手机。而喻东离看手机,在此车上,唯一的目的一般就是切歌。陈文威……他要是玩手机,这辆车就完了。

    “哎,老大!”任世贤看着手机说,“财神让我们干活的时候说川话。”

    “点解啊?”,“为呢啊嘛啊?”

    “说好的川话呢?”任世贤扬起鼻孔。

    粤语是喻东离,陈文威,黎亦炽讲的,天津话是李皓杰说的。全不是重庆话。

    “平时你们几个藏的很深啊。”喻东离说道,“一个两个普通话比我还好。”

    “妳收埋妳张普通话甲级证书先讲野啦。”黎亦炽装着悻悻地用粤语说着。

    “讲的好像你没有一样。”陈文威努努嘴,用广府口音极重的普通话说着,“整部车就我国语最差啊。”

    李皓杰跨过黎亦炽,望着任世贤,任世贤也望着他。

    “他们赁个说啥子?”李皓杰用川话问道。

    任世贤摇摇头:“不晓得。”也是川话。

    “我也是渝州人撒。听不懂啥子粤语。”李皓杰也在话里加入了浓重的川蜀味。

    任世贤却说:“渝州你个龟儿!你不是赁个津门的咩?”

    整车笑了起来。李皓杰脸都绿了。

    陈文威也用川话说:“财神爷爷叫我们讲川话,没的办法。”

    喻东离“啧啧”几声:“你们几个是深藏不露啊我发现。”

    “哦豁,”唯独黎亦炽用普通话说着,“就我不会川话。”

    “怕个锤子。”李皓杰拍拍黎亦炽的肩头,用川话,“你是赁个杀手,没的感情,不说话。”

    “阔以阔以。”喻东离挑起的嘴角压不下来,“你们都安排上了啊。”

    黎亦炽也笑起来:“没毛病。”

    笑过了,车里的川味,蜀味都渐渐暗淡了下来。

    “不过,”喻东离也用回普通话,“廷杉有说为什么要讲川话吗?”

    “有。”任世贤照着手机读道,“川蜀渝州原本有一队游侠,做事凶狠残暴,持有枪支,几次和当地镇抚火拼。负责关于那支游侠的一系列案件的刑警队,最后只有张俊一个人活了下来。我们讲川话,可以冒充他们,借刀杀人。”

    “他还真的担心我们弄出人命来?”陈文威反问。

    “借刀杀人只是个说法。”任世贤说,“我们可以把整件事都嫁祸到那些人头上,引蛇出洞,再打其七寸。”

    “你有病吧?”李皓杰反对,“无端端惹他们干什么?他们根本就不是游侠,是悍匪啊!有枪的!就我们这些小刀小剑,怎么打?”

    任世贤想反驳,却被黎亦炽按住。

    “他说的有道理。大家的命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只要钱而已。”

    陈文威则说:“老大,你怎么看?”

    喻东离稍稍思索:“听廷杉的。”

    “老大!”李皓杰蹙起眉。

    “放心。”喻东离往后一靠,闭上眼,“嫁祸这种事,我喜欢。至于引蛇出洞,打蛇七寸,那是差人的事。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他用了《左传》里的话这样说。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黎亦炽用原文回答。

    “别小看了张俊。他只是对我们心软了。他要是真硬起来,咱们已经在号子里蹲着了。”喻东离戴上耳机,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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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暗度陈仓,走为上计。现在又多了一个,借刀杀人……”张俊听完录音,在办公室里沉思着。他摘下耳机,眉头不展。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收买李惟昔的村夫?送到局子去?”之前,张俊这么问喻东离。

    当时喻东离只是摇摇头,说:“我有我的办法。”

    然而既定的四个词语里面,没有一个交代了怎么处理那个收买李惟昔作媳妇的人。唯独新加进去的“借刀杀人”的“杀”字,让他心里一颤。

    这时,一个下属敲敲门走了进来。关门后,他在张俊身侧小声说:“梅城收费站截下了一辆商务车,里面有各种兵器。是他们吗?”

    “什么样的兵器?”

    下属拿出手机,点开一条语音:“报告:该车内藏刀一对,未开刃;双头伸缩棍两支;T拐一对;防暴杆一支。另外,泡面五箱,炊具一套。该车车内人员自称武行表演者,外出游演。请张队指示。”

    张俊思索了一会儿,说:“看样子不是他们。应该只是武行的人。你们太敏感了。放行吧。”

    “是,队长。”下属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张俊把他叫住,说道,“你帮我查一下,在手的虎口处纹的彼岸花,有什么来历。”

    下属在手上比划了一下,张俊点头确认。

    “好,队长。”下属说完,便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张俊蹙眉起身,两眼一眯一张,自言自语:“喻东离……这也是你的安排吗......“

    “不过……防暴杆?”张俊再仔细寻思着,却又微微一笑,拿出手机删除了方才那条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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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务车顺利通过收费站,梅城的光景确与西关截然不同。从郊至乡,从乡至县,他们开始了第一个夜晚的风餐露宿。

    秋天没有蝉鸣,只有零零星星的虫豸在喧嚣。田止于斯,林始于此。他们便在林子里,无砖无瓦,过了一夜。

    第二天,他们带着满身虫包到处借问,暗中打听。

    此处不成。这次,他们不再选择林地,而是溪边。这是另一个县城了,他们从第二天夜里就在阑珊的路灯光下注意着行人,观察他们的行动,打听他们的话题。

    第三天,他们从溪边醒来,一人一个村地打听,绕着县城从早逛到黑。还有几个村未见,则又在溪边过了一宿,再去探了一天。总结所得信息,无功而去。在第四天下午,他们离开了这个县城。夜晚他们精疲力尽,倒头就睡。

    第五天中午,他们终于揉着双腿爬了起来。他们偶然见到一个好看的姑娘,差点认错成他们要找的人。而他们,开始假扮查户口的,观察每一个可疑的人。可是下午何其短,一晃眼日仄西山,月明星稀。他们如那南飞的乌鹊,一身黑衣,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第六天,他们未走,但粮草已绝。女孩的身影也仍未浮现。于是忍着饥饿,再访几条村,中午时已两眼昏花。回县城吃了点什么,还得顺便问问各村轶事。下午,有家人似乎藏着什么原来只是个孩子。那家人以为他们是计生局的。晚上,吃得简单,他们几乎只能花现金,花完了几乎就没有了后路。而刷卡,卡是黄廷杉的,财神要入账。

    第七天,仍是奔波,舟车劳顿。山路崎岖坎坷,他们差点吐了出来。车也是轮流开。陈文威快撑不住了。

    就这样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

    游侠如斯,游以为侠。侠之大者,游致远者。第十天,他们开始花财神的钱了。但这些钱,是从那八万中扣的。所幸乡县消费低,不致狼狈。

    第十一天,他们有言放弃。无非八万,不要?还得还财神的钱。游侠于兹,一旦开始花背后的积蓄,便不能再停止脚步。这是一伙人的寂寞。

    油箱时满时缺,时盈时亏。穷途末路,还得推车而行。

    第十四天,他们的商务车遇上了地痞混混。有人挂了彩。

    第十五天,打听来到了,在半坡的村上,有个叫大牛的老光棍有传言说他最近成了亲。媳妇好看,却被锁在家中不让出来。不管怎样,是与否,先见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