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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

    我回到了隧洞。将木柴添到火堆里,又返回去装了一大盆雪。按照阿公的指示,将药材放进锅里。为了让空气变得湿润一些,我又在离他较远的地方重新生了一堆火,在火堆上煮了一晚雪水,做了一个简易的加湿装置。

    做完这些事后,我便去用湿布为那位可怜的病人擦他那毫无血色的脸,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得给他灌一口那个小瓶里的盐水。我机械地做着这些事,同时庆幸自己此时此刻还能够保持清醒。

    我不敢去看阿公是怎么处理伤口的。光是那股充斥在空气里的混合气体——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草药味,以及从我身后隧道里袭来的热浪中夹带着的硫磺味儿,就已经让我感到窒息。

    可是,尽管我们一遍遍的给族长喂着盐水与汤药,但我们的努力似乎毫无效果。相反的,我那可怜的病人却变得越来越衰弱。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到有一丝好转的现象。隧道里很热,可他的体温却越来越低——我担心马上就会死去,可我连话都不能跟他说一句。

    阿公用手指试探着族长的脉搏。结果,这使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可怜病人的生命即将逝去。

    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断地问自己。盐水瓶从我的手中滑落,在地上打了个转儿,随后向火堆滚去。“嘶——”一缕白气消散在空中。

    我呆呆的看着石壁上跳动的火影,焦黑的枯枝“啪”的一声打了个火花。突然间,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流星划过夜空般闪现在我的脑海里,说不定我可以——

    我望着自己的手,身体由于激动而微微颤抖——不管怎么说,都得试一试!

    我深吸一口气。将手缓慢的放在族长的额头上,紧接着我感到一股暖流从身体里流向手掌,随后我听到了阿公的一声轻呼,他满脸惊愕的看着我,我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能看着任何一个生命从我眼前逝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觉得有些心慌,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但与此同时,我也欣慰的感觉到,我的病人开始逐渐恢复。我甚至能听到他的有力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我感觉我的手腕被猛地抓住了,我吓得尖叫起来,睁眼却看见族长已经醒了,他紧抓着我的胳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吓得一时无法动弹,只听他用沙哑的嗓音艰难地说着:“阻止……他,别……别让他们……去……树林……”话还没说完,他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那只手也垂了下来。小布吓得从旁边跳开。

    阿公连忙去用手摸他的脉搏,我紧张地看着他。之间阿紧皱公的眉头舒展开来,最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事,他只是太激动,昏过去了而已。”

    我微微松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又问道:“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吧?”

    “他完全好了,这真是个奇迹。”阿公看着我说,“你感觉怎么样,刚才……那样对你有影响吗?”

    我摇了摇头,答道:“就是有点头晕而已。”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道,“他说,别让他们去森林,怎么回事?”

    “大巫是要带着族人们离开这里,朝森林的方向走。”

    “那片禁地?”他惊讶地问。

    “是的。”我回答

    “唉——”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看他的反应,我觉得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于是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对吗?”

    “先等一下吧,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摆了摆手,“对了,你把那个小家伙弄到哪里去了?”

    “你说灵鸟吗?它……”我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不知道他如果知道我为了找那封信,而把抽屉给撬开了,会是什么反应,“我把它藏起来了,在最下面的抽屉里……”

    “最下面的抽屉?”他怀疑地看着我,“我记得它好像是锁上的,你……”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咬了咬嘴唇,不知道如何作答。热浪一股接一股地从我的身后的隧道里袭来,火焰的影子闪烁在漆黑的石壁上。小布将头靠在我的腿上——像个乖巧的孩子。

    “我看到了那封信,先生。”我最终还是开口了,不过声音却小得可怜。

    “那封信?”他闻言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便是紧张、不安与恐惧。我看着他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孩子,你说的该不会是……”

    我轻轻点了点头,答案尽在不言之中。

    “哦——”他了然地叹息着,喃喃自语道,“那封信,那封信……你都知道了吧?”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完全是。事实上我对那件事情了解的并不是很多。”

    “你阿婆告诉你的?”

    “不是,她之前告诉过阿妈,在她走之前。我是偶然听到的。”我连忙回答道,我可不希望他对阿婆产生什么误会,“她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件事,包括对我也一样。”

    “唉,我知道,你不必这么急着解释,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当年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我问。

    “那件事……”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讲起了他的过往,“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尼玛也才当刚当上族长不久。有一天,他神色慌张地找到我,说,他偷听到了大巫师的秘密……”他说到这时,瞥了我一眼,“至于究竟是什么,等一下我再说吧。后来我们就开始调查这个秘密。并决定在时空之门开启的时候公布它。我们是这样约定好了,当时在祭坛上我也是这么做的。可当我将真相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指责我,唾弃我。当然,我并不在乎这些。我早就料到他们会有这个反应,你阿婆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我当时并没有听她的话。我满心以为,他能站出来帮我说句话。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一同计划的事情。可是他却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似乎完全忘了这件事情。我当时就朝他大喊着:‘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说呀,不是你告诉我这件事的吗?’他却冷漠的摇了摇头,还帮着其他人一起指责我。我无法接受,于是,为了证明给他们看。我冲上祭坛,一头朝着时空中门撞去,结果呢,我就这么死在了那里。现在想来,也许是大巫师在那上面做了什么手脚。当时我太年轻,又冲突,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总之我躺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可是。我还是有意识的呀,我能感觉到鲜血从我的额头流淌下来(他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那块疤),能听到你阿婆的哭喊声,她之前还尽力阻止我来着,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听他的,还有其他人的咒骂声,‘他准是发了疯’‘真可怜,但也活该’‘他死在这儿,真是晦气。’听到这些话,一时间愤怒、屈辱、悲伤与绝望像是火山喷发了出来,可是我连动也动不了,让我死了吧,干脆让我死了吧。这么着,我太煎熬了,紧接着我便昏死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衰老了20多岁。周围的人都用陌生的目光来看我。而我呢,就像是误入了淡水中的沙丁鱼——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他们热情地邀请我住下来。可在我看来,当时他们的热情是那么地虚伪,因为在我出事之前,他们也是这样对我的。我没有说话,没有跟他们说一句话,我带着尼玛给我的那封信——今天可是我30年来第一次见到他——离开了村子。”

    “我曾经是多么热爱村子——那清澈的蓝天,瓦红的屋顶和缕缕可爱美好的炊烟。在当时,我就有多么厌恶它们。另外,让我更加痛心的是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她当时还那么小,就永远失去了她们的丈夫,还有父亲。我不敢出现在她们面前,我怕她们会更加痛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她们的愧疚,于是村子里便多了一位古怪的老人希那。但现在想来,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不一定能做出比他更正确的选择,我曾经厌恶他的软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我比他还要可恶,他只是做了他能做的事情,而我却在自暴自弃,在我的家人受到伤害时无能为力。我如此地厌恶自己,以至于脾气变得越发古怪,你之前说不太好对我做出评论,但你一定不喜欢我,甚至说是有些讨厌了,对吗,孩子?你觉得我像一个斯芬克斯?”

    “才不是呢,虽然你说话确实有些叫人难以捉摸,另外……”我想起之前对他说过的话,不禁感到有些羞愧,于是说道,“抱歉,先生,我之前不该对你那么说话。”

    他居然笑了起来,你一定想象不到我当时有多么的惊讶,可能短短的“咯咯”声绝对是在笑。就在我抬头看见他时,那一抹笑容却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我接受。”他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你觉得我也应该向你道歉?”

    “我接受!”我立刻答道。

    “好,现在我们来谈谈吧。你之前说的话的确有些冲动,可那并不是你的真心话吧?”

    “我不知道——青蛙说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那也是他的真心话,我们之前的确有误会呀。”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说:“那么,现在就算是误会解除了——我之前做的做法对你毫无恶意,虽然我自己也处在左右为难之中。我究竟该不该对你说那些事呢?你的年纪还那么小。好吧,我承认你的确比我当年理智多了,可你毕竟还是个孩子。于是我就一直拖着不告诉你真相,还找多吉编了个漏洞百出的谎,结果反而弄巧成拙了。我暗示过你好几次,你还记得吗?”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他之前的话都是真的,意思是阿妈已经死去了。我说过我可以平静地接受任何一件事吧,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之前的我之所以能够保持理智的分析这件事情,是因为我一直在有意的回避关于妈的部分。似乎有些事如果一直不说出口,它就不会成真。可是现在……

    头又开始疼起来,我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摔倒。

    “你还好吗,日娃?”阿公担忧地看着我,“脸是白得跟纸一样,你该休息会儿的。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吧?”

    “我没事,真的。”我回答,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只是这里太热了,又太干,我有些喘不过气儿来而已。我们能把他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吗?这里可不是适合一个病人。”

    “你说的没错,可把他弄到哪去了?”

    “我想可以把他带回去了,卫兵们今天已经来过一次了,我猜他们不会再到那里去,所以暂时是安全的。”

    他点了点头,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于是我将小布拍醒。帮他一起在夜色的掩护下,将族长转移到了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