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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无人闻

    桃花巷老宅的院落之中,那满缸血水已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望穿秋水露的清澈井水,沁凉而又让人爽快。水面波光粼粼,如是日落时的海面。

    喻甫正在和那个坐在小板凳上的玊玉聊着天,老人华璋仍旧坐在板凳上,在思绪之中游荡。

    毛毛虫孟诰将屋子里那些满是鲜血的被褥薄被都给揭了下来,折叠起来后就搁放在木板上,想着回头让娘亲清洗一番,将屋子里的一些石块碎屑扫到簸箕里,倒在屋外,忙忙碌碌,满头汗水但不知疲倦。

    可当他看到那满墙的鲜血,和床板上那依旧缓缓低落在地面上的血迹,孩子眼神通红。

    孟蔗双手抱胸,站在水缸旁边闭目养神,当水面血水消散时,他就已经睁开眼睛,脸色有些沉重。他委实是有些担心两人都过不来那道坎,心魔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由不得他不担心。实在是心魔有太过于诡谲,比起那条幽冥路也不遑多让。

    炼气士追求长生不朽,与天同寿,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心性、天赋、资质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依旧是“钱”和“物”。为了神仙钱和那些千奇百怪、攻伐防守的法宝,总是要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散修还好,可若是有谱牒的山上仙师,做这些就要费些心思,毕竟头顶规矩压着呢。

    但也因为如此,散修击败心魔跻身上五境,往往要比那些有着山门的谱牒仙师容易,但也只是相对的而已。

    毕竟前者是亲力亲为,是善是恶自己心里都有数,并不会担忧什么身败名裂,被一洲山上宗门唾弃。大多散修都会因为抢夺法宝,轻则背上一些命案逃窜,重的,则会被一些山上仙府派人追杀,如过街老鼠被人追撵,尤其狼狈,但也正因如此,散修的心性会尤其坚韧豁达。

    后者就无散修这般纯粹,但也好不到哪去。更多的,是师门之间、师徒之间、各脉山峰之间的勾心斗角,但这样的山头宗门,终归是少数,可也不少。

    大道难行,不分善恶。

    喻甫坐在那个叫做玊玉的少年几步外,老人其实已经看出了对方的底细,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小聊着一些家常事。玊玉也只是时不时的点头,并未太过热络的回答,喻百善则是一边吃着桃花糕,一边在小院子里走来走去,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毕竟比起他的家来说,这里实在是太......简单。

    清弦王朝,是神洲十大王朝排名前五的庞然大物。喻氏,则是清弦王朝的顶级世族豪阀,朝廷有许多文臣武将,皆是从喻氏走出的栋梁之材。

    而清弦王朝最开始在王朝林立的神洲并不显得如何出众,属于后来崛起的那种,至于为何崛起,众说纷纭,传的最广泛的,有二。

    第一自然是因为有整个喻氏的相助,神洲大陆众说纷纭,都说是喻甫看上了清弦皇帝长子的修道资质,想要收他为徒,相助清弦王朝只算是“收徒礼”而已。

    第二,算是一些人的打趣说法,但后来不知怎地就传遍一洲。说的是喻甫老不羞,看上了清弦王朝的一位妙龄公主,对方百般推脱,但没奈何,喻甫给清弦王朝的实在太多......

    别人不知为何,喻百善确知道自己这位晚来得子,又晚来的孙的爷爷,为什么要去帮助清弦王朝,且是真心实意的,因为那个王朝君主本身就不是个迂腐之辈,行事不按常理,当时爷爷凑巧游历到原本还是小国的清弦境内,遇到了那位只带了一人出门踏春的皇帝,两人相见恨晚,夜饮乌江。

    爷爷与他说过,当时那个瞧着跟落榜书生似的皇帝,可能是积攒了一肚子愤懑,醉酒后,就与素不相识,只是投缘的喻甫开了口,“整座神洲,一座天下的中原之地,十大王朝有几个不是牵线木偶?那个号称铁骑甲半洲的大凛王朝,皇帝竟然就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孩子?喻老儿,我清弦王朝要是没那些个所谓的山上神仙阻挠,早就铁骑踏遍半洲了!”

    当时并未醉酒的喻甫只是看着那个皇帝君主的清澈眼眸,笑了笑而已。

    喻甫回了家族,简单的跟几个晚辈交代了一些事,就继续游历去了。

    后来喻氏家族子弟原本是想要去清弦王朝做随军修士,但却被那个皇帝给婉拒了,于是只好另辟蹊径,将那些个干预清弦王朝内政和想要引发事端发国难财的炼气士都给宰杀了一通。

    清弦王朝的崛起,更多的还是依靠自己。通过王朝之内通学墨家机关术和匠家制造术的人造成的箭矢弓弩和战刀,再加上清弦江山辈有人才出,更是体现在沙场之中,众多武将脱颖而出,人人深读兵法,各有独创阵法,更是有人在朝堂上提出了一门专门用来狙杀中五境随军修士的阵图,使得一洲哗然。

    正跟玊玉唠嗑的喻甫瞥了眼站在少年玊玉头顶上的麻雀,麻雀察觉到了打量的视线,叽叽喳喳了几声,双翅负在两侧,挺拔站立,好似江湖宗师双手负后一般。随即,它便用屁股对着喻甫,扭了扭。

    喻甫看到这一幕嘿嘿一笑,没在意,只是说道:“娃娃,要是要走出小镇,最好小心点,招惹你的那两个人可都不是泛泛之辈,在一洲也算是头角人物了。”

    玊玉并非不想跟这个自来熟的老头说话,只是因为先前聊着家长里短的老人,会时不时的换一种别处的官话雅言,更有时,还会说几句他听不明白的地方土话。老人说的一些事玊玉还是挺感兴趣的,可架不住老人时不时的来一句他听不懂的话啊。听到老人说的话后,他点了点头,脸色有些沉重,“我知道。”

    喻甫甩了甩宽大的道袍衣袖,有些感慨,“现在这世道,不怕明目张胆的做坏事,就怕踩着规矩的分寸做恶事。”

    却说在那虚幻梦境之中,已是改天换地的大手笔。

    在那个男子言语落地后,天地再次浑然一变。

    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吆喝声四起,行人窜动,热闹非凡。

    阚坷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自己置身在一处热闹集市之中,起先他本以为四周的一切依旧是虚幻的,如同当时眼看画卷一般,自己只是旁观者,可当他被人推倒在地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少年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继续朝前快步而去,好像在追着什么似的。

    阚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了看四周,无处可去,便跟上了那个撞到自己,连一生道歉也无的人。

    跟着那个高大少年过桥走巷,走了整整半个时辰,那少年才终于在一条略显寒酸破败的陋巷停下了脚步,一声脆响被阚坷听入耳中,紧随而来的,便是咒骂和殴打。

    “可算给我找到你了,跑了快一旬了,要是有钱,你现在就交出来跟我回去,要是没钱,那不如让我给你打残,到时候比起做扒手的辛苦,做乞丐不更好?”高大少年又是一顿咒骂,拳脚相加,竟是无呜咽声传出。

    阚坷刚想要出手相助,却察觉到有人朝这边赶来,只好另寻他处。

    高大少年好似打累了,双手叉腰喘着粗气,看着身前皮肤黝黑,一身褴褛衣服的孩子,他吐了口唾沫,忍不住又是一脚踹去,骂道:“一旬前在庙会那边,让你去扒那个瞧着就很有钱的老头,你倒好,一听对方是从山里来找郎中救命的,就没出手。狗日的,那老头穿的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是从山里来的,再说了,你怕他没钱找郎中救命,你不先顾忌一下你自己的命?”

    很快,有两个人穿街过巷,也来到了这处偏僻巷子,高大少年转头看到两人后笑道:“可算来了,这小妮子怎么办?”

    两人并非并肩而立,站在前面的少年挽着衣袖,满脸狠辣,说道:“他妈的,这次就因为她逃跑,导致那么些人一块造反,差点没压下来,让老子损失了好些银子。等我打完了,先养她几天,回头打扮打扮,卖给窑子红姐她们,她这个岁数,可是有很多老东西喜欢的。”

    那高大少年看向那个好像死了似的小女孩,说道:“活该你那一家子不要你,要是懂得孝敬孝敬爷几个,你也不会这么惨!”

    蓬头垢面,满头黑发好似绽开的棉线交织在一起,发丝还挂着许多尘土树叶,一身破旧褴褛的衣服都快要遮挡不住黝黑皮肉,浑身上下,也就脚上的一双草鞋还算完整。

    那算是一伙人老大的少年挽着衣袖上前,“回头还得给你吃几顿好的,到时候把你卖给红姐,你也就不用天天跑来跑去做扒手了,嘿嘿,只要躺着就行了。”少年伸出手,要拽着她的头发,站在他身侧的高大少年也是嘿嘿笑着。可就在瞬间,伸出手的少年猛然倒飞出去,发出一声巨响,撞在了不远处的墙壁上。

    高大少年保持微笑,先是愣了片刻,转而就是满脸恐惧,他上看看,左瞧瞧,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正与自己并肩而立。

    那原先一直站在自己老大身后的矮小少年先是转头望去,发现自己老大整个脑袋后仰倒去,插入墙壁之中,一股热浪从矮小少年的裤裆流出。

    那高大少年呼吸微颤,在察觉到自己身侧之人后来不及多想,并未求饶,而是横着一拳砸去。

    阚坷弯腰躲闪,在直起身的瞬间便一脚踹在了高大男子的腹部,横着撞入巷子两边的墙壁里。

    那仅剩的矮小少年本就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之辈,此时被这一幕吓的又是热浪滚滚,颤颤巍巍的瘫坐在地,背靠墙壁。

    阚坷蹲下身,小女孩双手抱住头,好像习惯了殴打,身躯并未颤抖也无哭声传出。阚坷伸出手放在小女孩头顶,沉默片刻,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柔声重复道:“没事了。”

    小女孩并未抬头,背靠墙壁,小腿扑腾着,等挤在了墙角,好像如此,小女孩才放心了些,她先是试探性的将手拿开,但瞬间又抱紧,生怕是有人在戏弄她,可当她发现没危险后,便再次慢慢的将手从头顶拿开,抬起满是血污的脸,被打的肿大的眼眸使得她看不清对方的全貌,只看的到阚坷的下半张脸。

    可小女孩的勇气好像用尽,不敢再将视线抬高一点。

    阚坷酒壶别在腰间,他走上前,将小女孩抱起,尤为轻盈,好似抱着一团棉絮。

    他知道,这是饿的。

    阚坷将小女孩抱在怀里,瘦小轻盈的小女孩也并未反抗挣扎,好像习惯了被人摆弄,她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连那仅剩的颤抖害怕的资格也被剥削,如同死人。

    阚坷带着她走到那个做老大的少年身前,好不容易将脑袋抽出来,已经七窍流血的凶狠少年盯着阚坷,嘴中不断吐出掺杂着唾液的鲜血。

    阚坷问道:“为什么啊?”

    那少年桀桀怪笑,哪怕口吐鲜血,依旧脸色狠辣,“没为什么,都是贱种......”

    阚坷又是片刻沉默,“求活无错,可明明有其他活路可走,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条?”

    少年挣扎一番,背靠墙壁,他嘿嘿笑了笑,好像是知道自己死期已到、大限将至。然后就是一顿骂骂咧咧,但几句话后,少年却满脸泪水,呜呜咽咽,疼的嗷嗷叫,“狗日的,真疼。”他的眼神慢慢暗淡,嘴巴不断嘟嘟囔囔,断断续续,“瞧不起人的李老头,原来死是那么疼的,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应该......慢点杀你。”

    阚坷站起身,默默离去。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有些庆幸,因为自己遇到了好人,可遗憾的,是有些人遇到了不好的人。

    一个人到底是纯善还是凶恶,并不是出生时就决定的,而是所处环境内的一切,造就了他会是怎样的人。

    也许未来能够改变,也许......会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