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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一吃三

    刘伟达总算找到了份工作,虽然是暂时的,但可以解决目前的窘境。他可以不去野外睡了,而是睡到了工棚。由于是后来的,他的“床”位置,就在最里的旮旯,必须爬着进去才能够躺下。

    这个最低层的地方,也是最肮脏的地方,却充满了各种暴力,这是刘伟达始料不及的。争胜好强,也就是说吃“草头”的人永远存在。渐渐的就成了两个势力较大的团伙,相与争斗着。其中,一个团伙的头儿是个卷毛。此人心狠手辣,打架不顾后果。另一团伙的头儿叫鬼见愁,面目有些狰狞。此人也是个不怕事的角色,阴险、歹毒。

    凡是有经济利益的地方,就肯定有纠纷。只要你能给人好处,必定会有人来奉承你。在这个工地上,奉承猴哥,是为了有份工作,奉承卷毛,或是鬼见愁,那是为了自身的安全。

    工地上的这些人,大都是彻头彻尾的草根,在家乡那边可能品行还不错,出来就是想挣钱,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可到了这边,生活的艰难,似乎感觉抱团能够好过一点。但在这两个团伙的教育中,都把“怜悯”看成是一种可耻的心理,对“善良”加以嘲讽,把“良心”只是说教人的口头禅。同时,这些入了伙的人还被暗中告之,在这里,密告和通风报信是一种“高尚”的行为,是一种能快速“进步”的阶梯。拳头的硬度、大小和数量,将决定你在团伙中的未来和高度。

    这是什么混账逻辑,生活的理念在这里整个儿的颠倒过来。

    由于双方都抱着这样的理念,“卷毛帮”和“鬼见愁帮”就有些水火不容,一心想用武力征服对方,双方都各自在暗中招兵买马。“卷毛帮”大大咧咧,横冲直撞,有些蛮夫的味道。“鬼见愁帮”则沉稳有加,不急不燥,一旦抓住了机会,就会狠狠的一击。

    在双方较量的过程中,“卷毛帮”一直处在下风,吃了不少亏。

    接近发工资的那几日,工棚里瞬间会热闹起来。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反正快要发工资了,一些人玩起了赌博。

    于是,工棚里的笑闹声,争吵声,会延续到深夜二、三点。想睡觉的人也不可能睡着,只能躺在那里假寐。

    这种赌博的方式,有些类似于刘伟达老家的牌九,这里叫一吃三。赢了,就笑嘻嘻的把三家的钱收回来,输了,就高声骂几句娘,极不情愿的将钱掷了出去。

    但这里发工资,却不叫发工资,用他们的行话叫‘出粮’。

    刘伟达早就等着‘出粮’了。近二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出粮’。

    真到了‘出粮’的那一天,吃过晚饭后,大家都呆在工棚中,谁都没出去,眼巴巴的望着“猴哥”能早点到来。一些人等急了,耐不住性子,就打打闹闹起来。突然,工棚中安静了不少,那是有人见‘猴哥’领着会计过来了。

    那些刚才还在打闹的人,立刻噤若寒蝉,乖乖的退到了一边。

    不一会,“猴哥”和会计就出现在了工棚中。可能他是刚吃完饭,进来的时候,嘴里还含了根牙签。

    工棚里彻底安静了,齐刷刷的都用眼睛盯着他。可“猴哥”却不急不慢,他先是威严的扫视了一遍,然后再狠狠的吐掉嘴中的那根牙签。就像变戏法似的,手中突然多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纸。他拖了长长的腔调,对着那张纸开始喊工人的名字。

    每喊到一个名字,立即就有人站了起来,并应上一声“到”。

    “猴哥”眯起眼会扫视一下,确定是那个人后,再拖长声音,报出这个人的“出粮”数量。一旁的会计,就按这数量当面将钱数给他。

    钱发完了,“猴哥”和会计就扬长而去。

    看着“猴哥”走远后,工棚里会暴发出巨大的声响。有眉开眼笑的,有愁了脸的,有骂娘的……刘伟达出粮的数量是280元,少了20元。

    这是他来海城后,挣到的第一笔钱。这已经相当不错了,听说“猴哥”常无缘无故的扣钱,甚至有人干了一个月,还要倒差他的钱。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其它的缘故,比方说将事情做砸了,要罚款。

    “出粮”的钱一到手,有人手就痒痒了,点出几张还有余温的钞票,玩起了一吃三。开始筹码很小,可赌着赌着,筹码就越来越大,一个月的辛苦钱说没就没了。

    刘伟达不赌,开始他躲的远远的。后来,胆子大了点,也凑上去看上几眼,但从不多言。他不属于任何一帮,只能是小心谨慎。

    不但是刘伟达小心谨慎,那些没依附的人,或是想依附没依附到的人,都得小心谨慎。说不定哪天霉运上了头,就会被两个团伙中的任何一人无辜的欺负一顿。就是有些入了伙的人,也有不是心甘情愿的,他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在夹缝中生存的安心一点。

    一吃三的主角永远是“卷毛帮”和“鬼见愁帮”,双方要是不赌出个高低,绝不罢休。常常是一方输的如水冲洗了数遍后的干干净净,丧气中骂骂咧咧。另一方则故意拍着荷包,趾高气扬的扬长而去。

    这扬长而去的一伙人,个个都赤裸了上身,穿着短裤,趿拉着双拖鞋,故作潇洒的一路扭着屁股,大摇大摆的去了工地附近的一个小酒馆。

    他们要狂欢,要庆祝,更要招摇。酒精的刺激,亢奋了的头脑,体内的荷尔蒙,紧绷了肌肉,都需要强烈的刺激。这个时候,老大一挥手,这一帮人就像风一样的刮向了洗头房。

    输了的一方,心冷到了极点,也气愤到了极点,总要找机会报复,也一定要报复,双方的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了。

    “猴哥”的精明,就表现在这里。“出粮”后的那几天,他会派出两个平头保安,带着警棍,暗中盯着这两帮的一举一动,稍有风吹草动,这警棍可不是吃素的,一顿“辟里叭拉”的电击,两伙人就打不起来了,只能是怒目侧视暗中较劲了。

    刘伟达忘了是哪次出粮了,记忆中好像是第三次出粮。“卷毛帮”在一吃三中,又输了个精光。“鬼见愁帮”一伙得意忘形的又一次去小酒馆狂欢……

    卷毛这次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住了,他想悄悄地潜出去,带领手下的弟兄们在半路上截杀他们。可“猴哥”和那两个平头保安,就站在门前,两条大狼狗伸出骇人的腥红舌头,随时就可能扑上来。

    出不去,垂头丧气的卷毛,急的团团转,这样下去,弟兄们的心就冷了,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弟兄们潇洒一回。可钱从哪来,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远处的闪闪亮光映入了他的眼睑。

    那是钢筋工刚截断的钢筋,切开的截面反射出的亮光。一个罪恶的念头就由此产生了,卷毛要偷工地上的钢筋,卖出来的钱,请弟兄们潇洒一次。

    可真要干成这事,实在不容易。工地的院门有看护人,二十四小时值守,两条狼狗虎视眈眈,还有那被“猴哥”豢养的平头保安,个个如狼似虎,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打残,送官或逐出工地。

    卷毛深知其中的厉害。但狼性的他,无论如何也要冒这一次险,不能让那个鬼见愁太得意,不把他杠下去,自己还能算一个雄起的川佬!

    他带了两个十分信赖的人,暗中开始了观察,发现十二点后,看门人就会在那张椅子上呼呼睡着了。只要动静不大,就不可能弄醒他,至于那碍事的两条狼狗,买两包子就可以解决了。

    只要选好了时段,再加上小心,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没事!

    卷毛谋划好了这一切,就准备行动了。可有一张阴险的脸,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他的一切。

    他就是鬼见愁。一张险恶的大网,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卷毛要偷钢筋,鬼见愁在暗中进行了布置。只要卷毛一动手,他就领着手下冲上去,逮个现行,向“猴哥”邀功,说不定就能赏个什么长之类的……到了那时,“四川帮”完了,工地上就没人敢和他作对了。

    想到了这里,鬼见愁发出了一阵狞笑。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卷毛开始了行动。和事先侦察好的一样,十二点一过,那看门人呼噜就扯上了天,就是摔个响雷都不易惊醒。那两条狼狗在吃了浸过药的包子后,只吠了一声,就躺倒在地下。

    卷毛大手一挥,手下们纷纷杠起钢筋,从院门口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出。可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光柱照在卷毛的脸上,一张狰狞可怕的面孔横在了他的眼前。

    这一惊非同小可,卷毛当即失了魂。毕竟他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就回过了神,立即大喊了一声:“弟兄们,操家伙!”

    他想杀开条血路,领着弟兄们冲出去。但这为时已晚,“猴哥”事先已得了鬼见愁的报信,作了精心的布置。十几个平头保安,冲了上来。手中的橡胶棒上下翻飞,挨上的血肉模糊,没几下就被放到了几个。

    “猴哥”直取卷毛,一根钢筋抡起又抡下,卷毛的头破了,胳膊折了,腿骨碎了,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蜷缩在地下。

    ……卷毛被吊了起来,他耷拉头,就像死去了一般。

    工棚里的工人,都被“猴哥”赶了出来。这是要工人记住这次教训,这就是偷盗的下场。鬼见愁那脸上的笑,比魔鬼还要可怕十分。

    奇怪的是,“猴哥”没有将卷毛送官,只是将所有参与偷盗的人开除。

    养好了伤的卷毛,他不思其过,居然重新拉起一班人,暗中霸占了几条街,干起了收保护费,黑吃黑的勾当。可是他心中始终没有忘记,他要报复“猴哥”,更要报复鬼见愁!

    鬼见愁也没得意多少天,就因为私自用刑,被“猴哥”开除了。

    他也想报复“猴哥”。这两个死对头,在这一点上却有了惊人的相似。

    游荡了数日,鬼见愁也拉起了一班人,又暗中霸占了另外几条街,和卷毛干的是同样的勾当。两人后来火并过一次,那次,鬼见愁吃了大亏,生生的少了一条胳膊。

    那段时间,海城的治安不太好,尤其是关外。许许多多的小“山头”,各霸了一方。那些文了身,穿了怪异衣服的青年,常大打出手。但后来这些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被抓了,或是残了,除了本地人外,大都黯然神伤的回了老家。

    卷毛兴风作浪了几年,最后还是少了一条腿,坐了几年牢,拖着残肢现出了原型,回到了他出生的那个闭塞的小山村。

    这就是阵痛,僧多粥少必然会出现的结果。这样的结果,当然人们肯定不愿意乐见。这是个惨痛的教训,勤劳、诚信,才是做人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