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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炸炮

    教师这一行,干长了,许文忠就有些迂腐。这是由于他和社会接触太少,“三点一线”的生活,渐渐地使他和社会有些脱节。心胸不宽、小气、难缠、刻板、好面……

    由于心胸不够宽嘛,常是一根筋的思考问题,也就说人们说的认死理。也是由于小气和难缠,一点点认为不合理的小事,也会争的脸红脖子粗。

    许文忠的这个有点负面的性格,使得他到海城后,早期受了不少的苦头。

    他脑子很聪明,写的一手好字,围棋、象棋下的也不错,在他原来的那个学校,基本上就没有遇上过对手。他还能写诗,据说在当地小有名气。有一首叫《今生》的诗,就写的相当成功,登在了市里的报纸上。

    学校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崇拜的不得了。就是男教师,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才气。那份登了他大作的报纸,在传来传去中,竟不见了踪影。有人怀疑,这报纸是被一位暗恋他的姑娘,偷偷地收藏了起来。当然,这无从考证,只是猜测,但这种猜测,暗含了某些人的某种奇怪心理。

    不妨从这首诗里,来看一看许文忠的内心世界,他是怎样的一个诗人情怀。

    作者许文忠

    我一直活在前世里,风餐露宿

    默念颂词,消磨光阴

    屋檐下饥饿的蜘蛛结着网,像得道的高僧

    为来生立下不言的微笑

    风吹过树木,吹过前世的山水

    蝉叫得那个欢呵

    黄雀和螳螂都献出了余生

    供养我来世的肌体

    殷红的血管里亮起一盏盏灯

    树枝纷纷折断,赶来做我的拐杖

    欲望的雨水穿越时间的魔障

    带来江河源头的讯息

    虚拟的云闲坐山巅

    看着此刻的我,跟着忏悔的拐杖

    一步步走下山岗

    这诗粗看起来有些荒诞不经,充斥了怪异,但要是仔细的揣摸,就能感觉到他的非凡想象力,高山、江河、旷野、前世、今生……被他揉合到了一起。

    “欲望的雨水穿越时间的魔障/带来江河源头的讯息”。

    这讯息来的可有些遥远,这不当当是时间上的魔障了,而是穿越了空间上的魔障,亲情上的魔障,一步就跨到了江河源头。

    这样的诗人气质,不要说海城这如狼似虎的地方,就是在内地的官场上,他也会碰的鼻青眼肿。可是,他到海城的目的却是非常的单一,就是来挣钱,还计生的罚款。可这个地方,并不欢迎他,或者说不......

    需要他这种人。

    挣钱的希望一步步在落空,他那一根筋的脑子,就是转不过弯来。

    许文忠不得不勒紧钱袋子,就是一分钱,他也要计较。那次和组长模样的人发生争吵,就是出粮时他认为少算了十元钱。

    为了这十元钱,他不惜去和组长争吵。也是他那天走运,要是刘伟达不路过那儿,就他那一根筋,不将这十元钱吵进兜里,他是不会罢休的。但事情总是有个度,过了这个度,性质就会发生突变,这样的事例不少了。

    零度以下的水是冰,零度以上的水才是水,这个度就是零度,只要过了这个度,两者就会立即转变。许文忠这样的争吵,时间短了,组长还可以忍受,至多是不耐烦和鄙夷,但时间长了,就肯定不是这样了,一定会暴怒,会动手揍他的。

    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最后总是组长的一记铁拳将他叉了出去。就是同组的工友,也没有一个同情他的。

    这十元钱不是组长刻意要扣他的,而是他在断钢筋时,无意中将几根钢筋断短了,不能用,才扣了他这十元钱,作为惩试。

    要不是他一根筋,就不可能发生争吵这样的事,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岂能不明白。

    许文忠就在这工地上的钢筋班打工。之前,他扛过包,炸过山,甚至还拾过一小段时间的荒。但这些活,干的时间都不长,这全都是他的一根筋造成的,不是被人赶跑了,就是被人修理了。

    刚到海城的第二天,他和刘伟达一样,想到关内碰碰运气,可他不会变通,进不了关内。在关外转悠了半天,一无所获,只好在暮霭时分,独自一人缩回了那十元店。

    经过了近半夜的思考,他决定到当地的学校碰碰运气,要是能谋上一个代课老师,暂时的落下脚,然后再图发展。可那个年代,还没有私立学校这一说,学校都是公办的,要去那里当教师,必须是正常的调动。

    这条路被堵死后,他去了人才市场,一个一个的招工摊位,他几乎都去磨了嘴皮,可就是没人要。不得已,他自觉的成了盲流,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则睡在了旷野。

    这时的海城,兴起了一股养殖热,办起了好多养鸡场,有家庭办的,还有外资办的。要养鸡,就得有饲料。于是,几家饲料厂就应运而生,可这里并不生产粮食,所需的粮食必须从外面调运。

    一车皮,一车皮的粮食,从外地源源不断的运了过来。

    许文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好用他那单薄的身板去火车站去扛起粮包。

    这粮包的重量,对许文忠来说,已经到了他体力的极限......

    。他的腰被压的几乎贴尽了大腿,步履踉跄,要是定格成画面,那情形实在让人震颤,让人唏嘘,让人同情……

    他比别人扛的少,当然钱就比别人拿的少。由于是重活,又是临时性的,虽然比别人拿的少,但一天下来,也能拿到30元。拿得多的,可能就是七、八十元了。

    数天的装卸,活儿没了,有些人就赶到厂那边,再帮着从车上卸下来。许文忠过不去,即使他能过的去,他的身体也吃不消,连续的高强度劳动,会要了他的命。

    他必须躲起来养精蓄锐,可躲哪儿呢?这血汗换来的钱是断不敢乱花的,吃的差,睡的地方也差,就是在旷野。可这一松下来,就不按他的愿望发展了,肌肉僵疼,连蹲下去都相当困难了,走路时就像没了膝盖,也像喝醉了酒,直冲直撞,深夜时身上还时冷时热……这活他干不了啦。

    许文忠的身体状况稍好了一些,就拖了疲惫的身体去找新的工作。此时的他,黑瘦如柴,蓬头垢面,有人见他这副形象,要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实在太难了。于是,就有好心人介绍他到一工地上去炸山。

    他从没干过这样的事,也没亲眼见人干过这样的事,他知道这活的危险。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没了挑肥捡瘦的本钱,怀了副忐忑不安的心情,硬着头皮去试一试,兴许人家还不要他呢?

    人有很强的韧劲,特别是求生的本能,就更有韧劲了。像许文忠这种人,过去当老师的,尖尖的手指用来夹粉笔的,现在却要去抡大锤,还当心人家不要他。可见,人为了生存,吃苦、受累、甚至屈辱,都可以暂时的放在一边。

    那天,许文忠按别人的指点跑进一山凹中,见有几个人散落在一座小山的山坡上,有人握钎,有人抡锤,叮叮当当,有人跑来跑去,在布置打钎的地方,准确的说是布置下药的地方。

    许文忠怯怯的跑上前去,却见一黑大汉威风凛凛的站在斜坡上,向着他不停地挥动双手,含在嘴中的那铁哨,发出刺耳的一片“瞿瞿”声。这架式,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不能往前靠近了……许文忠明白黑大汉的意思,但他要找工作,不上前怎么能找到?他不理会黑大汉的敬告,继续往山坡上走去……

    他不理会黑大汉,黑大汉可要理会他了。只见那黑大汉怒气冲冲的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一照上面,劈手就兜头盖脸的给了许文忠一个大巴掌。这还不算,嘴巴中还骂骂咧咧:

    “你这个白痴,不想活了。你要是被炸死了,老子还要出棺材!”

    这一掌下手有些重,许文忠的身体本身就不太好,他一阵头......

    晕目眩,险些儿跌倒。这下黑大汉就有些内疚,有些后悔了。眼前这个瘦弱的人,怎禁得起自己这重重的一掌?

    黑大汉看了看自己粗糙有力的大手,又看了看还有些踉踉跄跄的许文忠,一股浓浓的同情心从身体的内部不断地滋滋冒了出来。他换了一副脸,用缓和的口气的说:

    “上面要放炮,你跑上去不是去送死吗?”

    “我……我……我……我来找工作。”许文忠头还有些晕,说话不太利索。

    “你来找工作?”黑大汉疑惑的问了一句。

    “是的,有人介绍我来炸山,就来了。我上去就是找管事的,看要不要我?”

    “那你能做点什么?”黑大汉就是这工地上的头,见这么瘦弱的人,也要来炸山,心中就打起了鼓。

    “我什么都不懂,力气也小,但可以学。”

    “那你为什么要找这种苦力活呢?”

    “我也不想找,但来了不少天了,就是找不到工作,这不是没办法吗!”说这话时,许文忠差点流出了眼泪。

    “……唉,又是一个落难的……唉……”黑大汉外表伟岸,内心却相当柔弱,见不了受苦人。

    黑大汉深深的同情,许文忠的泪腺真的就打开了,就像关不死的水龙头,一直滴滴答答……

    “唉……唉……那你就留下吧。”

    “真的,你能做主?”

    “我就是这工地上的头,当然能做主。现在正好缺人手,我和老板说一下就行的。”

    这句话不亚于醍醐灌顶,许文忠一会儿悲,一会儿喜。想不到工作来的这么容易,先前挨的那一巴掌,他觉得很值。刚才还感到火辣辣的脸颊,突然就觉得不疼了。

    他深深地向黑大汉鞠了一躬,黑大汉忙不迭的上前扶住了他。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不容易!但……我还是当心你这单薄的身体,能不能干的了这又苦又累的活?”

    “能干下来,绝对能干下来。”许文忠拍着胸脯保证的说。

    “先干干看吧,要是不行,我再帮你想想其它的办法。”

    这话让许文忠的眼睛再次湿润了,他身上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温暖。

    急促的哨子声,快速舞动的小红旗,这昭示着山坡上要放炮了。

    黑大汉要许文忠走远一点,他自己却向山坡走了去,点炮的要等到他的口令才能点火。

    “轰隆……轰隆”几声巨响,山坡上顿时天崩地裂,硝烟弥漫,呛人的灰尘不断涌来,许文忠剧烈的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