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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积愚 上

    祝余所言的法术众人翻了数天亦未曾找见,他有些泄气,整日蹲在房内闷闷不乐。

    鹿黎看他苦恼,寻思着将那日买的娃娃给他一个,说不定能高兴高兴?

    “祝余!你看!”

    小相柳抱了两个人偶娃娃,将其中一个递给祝余:“好看吧?鹿黎给我的,这个给你!”

    祝余瞥了一眼,不感兴趣摆摆手:“你玩吧!”

    小相柳正要说正合我意,鹿黎却走进来了,从他手中抽走了一个,摆在祝余窗台:“晚上我们去吃好吃的,下面有一条街听说出了什么新菜色,叫什么火锅的,听着可真是稀罕!换身衣裳,一会儿我来喊你啊!”

    祝余也不知听没听见,双目茫然,连连点点:“好!我再琢磨琢磨!你们忙去吧!”

    鹿黎与小相柳离开后,祝余望着窗台怔怔然出神。

    ……

    他有记忆的时候,便一直被人关在房间里,供他吃供他喝,每日有专人服侍,生活说不上惬意,但是也不难熬——他的隔壁住着个小姑娘,比他略大一些,粉雕玉琢,眼睛扑闪扑闪,仿佛会说话。

    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两个人总是在茶余饭后做一些小游戏,年幼的孩子总是诸多乐趣。

    他的隔壁还关押着许多年长之人,有些好看,有些长得些许潦草,因为年龄差距太大,便没有多少交集,他只知道,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周边牢笼里面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唯一没变的,便是隔壁小姑娘与自己。

    他长得有门框高了,那姑娘也亭亭玉立,他找不出什么好的词语,只觉得她好看的如同房间里的凤仙花,她每日都要出去一段时间,换一身漂漂亮亮的衣服回来,偶尔她会讲一讲外面的事。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人生,只觉得自己与那些服侍他的人是不一样的,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小窗口望着对面的小窗口,从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

    直到那天。

    她兴高采烈的回来,脸上的笑容那么热烈,如同鲜花绽放,她说:“我有名字啦!大人赐了我名字!”

    “凤仙!”,他咀嚼着,觉得这名字真好听,真美丽。

    名字就像一个魔咒,在他心里盘旋,时时刻刻,如影随形。

    他也想要!

    一日,服侍他的人,如同往常一般给他梳头,他的头发乌黑顺滑,如同绸缎一般。

    他恍惚间看见那侍者腰间系着的钥匙——或者不是恍惚,或者他已观察许久。

    那侍者给他梳洗后见他乖乖上床睡了,便锁上门离开——他紧张极了,手心汗水将铁制的钥匙浸了个透。

    很快天就漆黑,他起身来,摸索着将门锁轻轻打开,蹑手蹑脚沿着长廊往前走去,至于为什么蹑手蹑脚,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长廊很长,长到他柔嫩的脚走得酸疼。他好奇又仔细地观察着长廊两侧——数十个房间里面住着与他一般的人,只不过此时都睡了,没有什么动静。

    漆黑的夜,使他莫名多了几分勇气,他一直走,一直走,就在他想放弃的时候,前面出现了微光。

    他探出头,发现面前是巨大建筑物的墙根,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在地底?

    天空中宝石般闪烁的星星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他不知道那是夜空,他只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广阔迷人的夜空,便在庭院里张开手臂,仿佛自己就是那天上飞翔的鸟儿。

    当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是鸟儿,但他感受着胸腔中某种奇妙的情绪,几乎要落出泪来。

    不远处的房间里,突然传出女子的欢笑声——凤仙!

    他收回手,小心地跑上前,想要唤她,却不料听见男子的声音。

    他鬼使神差的蹲在了窗户下,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进去。

    凤仙穿了件水红纱衣,依偎在男人的身边,眉眼间清纯又带些风情。

    他心跳很快,眼睛泛起酸涩,不知不觉落下泪来,他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心中有一把火在烧——他不识字,便不知道,此乃嫉妒之名。

    他恍惚着回到自己房间,将钥匙藏起来,整夜失眠。

    那侍者失了钥匙,不敢声张,取了备用的来用,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之后,他每夜都要偷溜出去,但他常去的,还是那扇窗。

    凤仙越来越漂亮,那男人对凤仙也越来越多的笑容,越来越多的恩赏,凤仙很少回房间,他白日里总是一个人待着,透过小窗户看着隔壁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他一天比一天难过,但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凤仙终于不再回来,他已经忘记了上次见到凤仙是什么时候,他也很少再在夜半溜出去,总觉得只要待在房间里,凤仙就会回来。

    一天夜里,他辗转反侧,终于还是爬起来,再次偷摸着出去了。

    他还没出那洞口,便被院子里喧闹的声音吓得藏到了阴影里。

    院子里灯火通明,一堆人围在一起,他只能透过人墙中间的缝隙,隐隐约约看见一抹水红色。

    院子里男人的怒吼声与女人的尖叫声夹杂在一起,嘈嘈杂杂。

    “你竟然敢怀孕?谁给你的胆子?”

    女人是跪在地上的,一直磕头哭喊哀求:“凤仙错了!凤仙错了!求大人原谅!求大人原谅!”

    她磕头极其用力,他隔着远远的都能听见她撞在地上的“砰砰”声。

    男人不理她,只喊来另一个男人,道:“把她拖下去,做了!再长就不值钱了!”

    凤仙愣了一瞬,整个人颤抖起来,状若疯狂嘶喊着:“我不要!我不要!”

    她四处冲撞,却被围拢过来的侍者们按在地上不得动弹,人们嫌她吵闹,便捂了她的嘴,准备拖下去。

    他听不太懂,但是他不想她哭,便呼喊着冲出去,要拉扯凤仙。

    他喊着:“凤仙!凤仙!”

    凤仙被两人提着手臂,泪眼朦胧间看见他,忍不住再次挣扎起来。

    他一生被人珍待,哪里有什么力气,一个比他弱小的侍者,一巴掌便将他拍在地上,那男人看了他一眼:“一并做了吧!”

    他浑身颤抖,恐惧从胸腔炸开,席卷了他整个人——那男人的眼神,仿佛在说今晚吃鱼一样,平常又无所谓。

    他和凤仙被一同押送往宅子另一侧一间房内,他看着凤仙,高兴起来:“凤仙!我!”

    他能听懂别人说的话,但是他自己不太会说,因为从小到大,他不需要说话。

    凤仙看着他,见他眼神清明,不惹尘埃,心中悲痛,又呜呜咽咽起来。

    侍者离去,他连忙取了凤仙嘴里的布条,道:“别!别!”

    凤仙难过,望着他痛哭,一边哭一边打他,道:“你跑出来干什么?你跑出来干什么?”

    他蹲在她面前,彷徨不知何如,只得任由她打。

    凤仙打了他一会儿,累了,便擦干泪,站起身来,打开房间窗户:“你过来!”

    他过去一看,心生恐惧,看向凤仙:“什······”

    凤仙指着窗户外面道:“明日若是先提我,无论我怎么喊,你都不要看,好吗?”

    他漂亮的脸蛋上满是茫然,只是看凤仙悲伤的表情,便懵懵懂懂点了下头,他伸手擦凤仙眼泪,谁知这一擦,更多的眼泪下来了。

    两人依偎着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未亮,凤仙便醒了,她看着熟睡如同孩童的他,心痛难当:“若有来生,我们再也不要做奴隶!”

    她转过身,望向已经来开门的侍者,轻笑着离开了。

    他醒来,凤仙已不再,隔壁也没有什么声音传来,他有些安心,正想去开那扇窗户,却不曾想有人开门了。

    侍者示意他跟着,出了房门转角便是另一间房。

    这房间奇奇怪怪的,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东西,瓶瓶罐罐一大堆,也没有床,只有几个像床一样的铁台子,睡起来一定很膈人。

    他按照那侍者的示意躺上去,那侍者拿了一杯水给他喝,他感激地笑了笑,便朦胧睡过去······

    祝余猛然睁开眼,粗重的呼吸声是室内唯一的声音,他浑身汗液湿透了衣裳,心脏跳得咚咚作响。

    他一动不敢动。

    良久,他才艰难地转头,望向那窗台上精雕玉琢的娃娃。

    它琉璃一般的蓝色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好似花瓣一般粉嫩的唇微微弯起,可爱又充满童趣······祝余心中升起莫大的恐惧,连滚带爬跑出去,尖叫过度声音竟然嘶哑了:“阿黎!阿黎!你在哪里?鹿黎!!!”

    鹿黎正在院子里实验她革新过的洗衣服机器,见祝余惨白着脸,六神无主连鞋都没穿就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模样,还来不及说话便被祝余一把抱住。

    她莫名其妙,下意识抱回去,拍拍祝余背心:“不怕不怕!做噩梦了?”

    祝余脑子宕机,浑身哆嗦着,温暖的阳光没有让他感受到半分暖意,反而是鹿黎的怀抱,给了他几分勇气,找回了声音:“那个······那个娃娃,你哪儿来的?”

    鹿黎心虚地道:“集市上买的!”

    祝余镇定了下,问道:“你······买了几个?”

    “八个!”

    祝余眼前一黑,手脚发软,差点趴地上去:“······”

    ——

    寅离、小相柳、轩辕重、帝青、楚辞以及鹿黎纷纷坐下——他们几人正在医疗室照看学生,被鹿黎紧急召回,也不知祝余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桌子上陈放着数个盒子,每一个盒子里面都放置着一个精致的小娃娃。

    祝余见人到齐了,心里就不那么怕了,缓声问:“这种娃娃你们见过吗?”

    寅离拿起一个来瞅了瞅:“西域那边盛产此物,价值不菲!多流传在达官贵人后院中!不过,这么漂亮的真没见过!”

    轩辕重直接摇头:“大老爷们儿,谁玩儿这个?”

    他家又没有妹子,谁玩儿这种洋娃娃!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

    鹿黎也摇头:“我家在大宛南部,虽说商通贸易,但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太喜欢了,所以花重金买了几个······”

    小相柳帝青也摇头说没见过。

    楚辞点头道:“我国毗邻桑傲国,倒是经常有这种娃娃售卖,价格很高!”

    祝余深呼吸一口气,艰难道:“若我说,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制成的……你们信吗······”

    他讲述了梦中的场景,众人听得一身冷汗,阳光照进大厅,却泛着森森寒意。

    寅离眸色晦暗,低声道:“或许······你只是做了个梦呢?”

    鹿黎满脸大汗,嘴唇没有半分血色,抖着声音期许点头:“会不会是你最近太累了?”

    她也想起了,祝余哥哥来的那天,她也做了个噩梦,只是想不起来梦的什么了。

    他们都是修行者,天灵无盖,神魂与天地相通,或许是捕捉到了这些娃娃生前的执念,因此做了个往生梦。

    鹿黎想着这一茬,腿一下就软了。

    祝余躲得远远的,但却指挥轩辕重:“你看看这些娃娃的背上,是不是有一条缝儿?”

    轩辕重依言撩开所有娃娃背部,果然有两指宽的缝制痕迹,他翻动裂缝,肌理纹路不似任何动物皮革。

    寅离面色阴冷,拿出传音器,朝着整个德圣学院广播:“桑傲国的弟子,速速到太清天,轩辕阁!”

    玉清天正在修行的桑傲国弟子一愣,忙收拾了上去。

    桑傲国有两名弟子在天地学院就读,一男一女,一名唤阿克姆,一名唤维多若思。

    那两人第一次来太清天,均有些惶恐,施完礼便埋着头,不敢直视正殿。

    祝余温声道:“莫要害怕!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问问你们!”

    阿克姆与维多若思抬起头来,便见寅先生、轩辕先生及鹿先生都坐在下首,正中首座一人,是一名少年,面容俊美却平易近人,两人一个激灵——祝院长!

    连忙施礼道:“院长!”

    祝余招手:“你们近前些,看看这种娃娃,可识得?”

    阿克姆与维多若思上前去,便见盒子里装着几个栩栩如生的娃娃,两人面面相觑,但也老实回答道:“识得!是我国的一种特制娃娃!”

    祝余身体有些颤抖,但是强忍住,道:“你们可知是何所制?”

    阿克姆道:“这个······因弟子是男子,也不玩这些,所以不太清楚!”

    维多若思躬身答道:“院长!弟子略有所闻!”

    祝余点点头:“你说!”

    维多若思道:“但是院长,弟子有一问,方才能答!”

    “讲!”

    “弟子见诸人,见了这娃娃心生欢喜,莫不争抢购之!院长可也是?”

    寅离看着她,身上莫名传出威压——他心情不好。

    那女弟子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寅离惊醒,收了威压,怅然道:“你无须试探我等!我们是你的老师,有何不能讲?”

    那女弟子,咬牙道:“请院长答我!”

    祝余走下去,蹲在她面前,道:“我心生大恐怖!”

    那女子抬头看他,见他双目清明,泛着难过,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扑向祝余脚下:“先生!先生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