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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根源 上

    浩瀚无垠的深空宇宙中,有一处被神族设为圈禁之地的巨大星域。

    这里大多数星辰贫瘠无比,除了石头,便是石头。

    即便是这样,这些星辰上的生物仍然找到了生存下去的办法。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他们在漫长的饥饿中,经历极为残忍的死亡后,进化出了比钢铁还要坚硬的胃袋和消化系统——他们能从石头中吸收能量,转化为自身需求。

    这样的生物和星球比比皆是,这样浩大的星域中,竟然没有一颗星球被闲置浪费。

    因为他们没有更多的选择。

    因为他们的名字,叫魔!

    贫瘠的星域中,有一颗硕大无比的星球,它富饶而充满生机,是整个星域中非常稀少的灵星。

    这里居住着魔族的王之一脉——穷奇。

    高耸入云的魔宫中,一处角廊灯火通明,廊下坐着一名蓝袍男子与一甲衣男子,二人就着晚风与玄月,对坐而饮。

    魔族喜肉,两人身边的矮几上几乎见不着一个素菜。

    甲衣男子为蓝袍男子添了些酒,二人对坐无言。

    须臾,桌边的灯油闪烁了下,内中传来声音:“陛下!臣有事启奏!”

    白沉夹了一片卤肉,放在嘴里嚼了嚼,满意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上次捕获到的实验体果真厉害,天字序列成功了!”,灯油那头的声音显得极为激动,火烛摇曳得几乎快在风中跳起舞来。

    “属下已经在准备启动第二序列实验,如果这一次能成功,那么天相计划百年之内,定能推行!”

    白沉颔首,面上也有了喜色,交代了几句,灯油便不再颤动了。

    居北易与白沉相反,他并不赞同天相计划,但也不发表反对意见,因为这确实,是魔族唯一的生路。

    他把话题转到了祝余身上。

    居北易举杯示意,一饮而尽方才道:“陛下!此番实在是有负重托!那贼小子极度滑溜,我大意轻敌,只去了个身外身,被他跑了!”

    魔族帝王白沉刚才得了好消息,粗犷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北易兄!莫要介怀!”

    白沉其人,极智极慧,计划的一环顺利推行后,他的脑中瞬间出现了个更为绝妙的想法。

    他以酒代墨,在空中汇出一行字,道:“先前杀之,乃是下下策,北易兄,你看我这上策,可还行得?”

    居北易细细品着那行字背后透露出来的谋略,冷汗涔涔,他一直知晓,这位陛下智计过人,未曾想如此过人!幸得是魔族之王,若是神族有一位这样的智者,魔族怕是已然覆灭!

    字体散去,复又落入杯中,白沉缓缓饮着,道:“耐心等吧!百年之内,我魔族,最终会有一位真正的王!”

    ······

    魔神之事,对于此时的人族也好、祝余等人也好,都还是虚无缥缈没影儿的事儿,他们此时的目光,尚且还停留在人间树下几只蚂蚁的厮杀中。

    明泰十六年秋,世间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隶人与诸国和谈,战事平息。

    其二,大晏新月升,牧千秋登帝位,年号昭临。

    其三,天地学院重开院门,广纳天下学子。

    ……

    人族达成大和谐状态,魔族也如流水般消失不见。

    各路联军拆了家伙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大晏最后撤离踏燕关的一支军队,旗号轩辕。

    轩辕重是这支十万重甲骑兵的元帅,他是海军,一开始还不适应陆地的打法,开头很是吃了些排头。

    两年过去,他已然坐稳了中军帐,手下追随者众。

    牧千秋是一位极为难得的王者,但她并不是一位优秀的军人,反而是轩辕重在两年的战役中,彰显了无人能比的将帅之才,他很稳,也很狂!

    问他有多狂?

    他狂起来,连牧千秋都敢指为先锋!

    更令人掉下巴的事是,牧千秋不以为忤,反而令行禁止,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人从踏燕关东方阻敌至西方,一路打过去,与大宛十路联军汇合后,一盘算,竟然是所有联军中损失最小的。

    这场战争,也因着轩辕重与牧千秋的存在,隶人与魔族都变得焦灼而难熬起来。

    也因此,隶人愿意和谈,魔族愿意退兵,在某些人眼中,竟然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牧千秋要先回国准备登基大典与和谈事宜,轩辕重便带着大军蜗牛似的沿路磨蹭。

    打了这么些年,人们已经无比疲惫,人一旦松弛下来,难免困顿。

    轩辕重很是理解,因此虽未明言,但也没对行程缓慢有什么异议。

    他们天明拔寨,日落安营,竟然有几分惬意起来。

    是夜。

    轩辕重大汗淋漓睁开眼,心脏跳得咚咚作响。

    小相柳毫无睡相得倒插在床边,两只脚丫子压在轩辕重胸口,死沉死沉。

    轩辕重艰难呼吸了两口,难得的没有想给他两巴掌。

    ——他想起来了!

    明泰十四年。

    晏军出征前夜,轩辕重辗转反侧,最终还是裹了被子起了床。

    轩辕重敲开寅离的门:“夜来无事,手谈一局?”

    寅离本都躺在床上了,此时稀里糊涂被喊起来,崩溃道:“半夜不睡觉你来找我手谈?”,便要关门。

    轩辕重伸出一只脚挡着门缝,挤进了屋:“睡不着!”

    寅离拿他无法,只得沏了壶茶提神,道:“只一局!”

    轩辕重摆好棋盘,道:“黑子白子?”

    寅离没好气道:“黑!”

    轩辕重道:“好吧!你先!”

    寅离“啪!”一声,拍在中元。

    轩辕重皱眉:“第一步便中元?”,他捻白子老老实实放在星位。

    寅离:啪!

    星位。

    他朗声笑道:“今天便叫你知道知道我的棋风!”

    两人一来一往,嬉笑怒骂,时间慢慢变长,寅离也认真起来,轩辕重棋风沉稳,不急不躁,倒是难缠!

    一局完毕,轩辕重输三目半,两人慢慢将棋子捡起放回棋盒。

    寅离笑道:“阙啊······想不到你如此厉害!逼得我步步后退!差点儿失利!”

    轩辕重:······

    轩辕重冷哼一声:“你不看看我祖母是谁!我这些年病在家中,无事便是祖母与我对弈!索性不才区区在下还有点儿天赋!再者,为将者,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寅离点头赞同:他的棋风沉稳非常,不骄不躁步步为营!若非自己自小得了些孤本,今日怕是赢不过他!

    想起那位活在传说中棋力惊人的天下第一,他见过真人,是一位满脸皱纹抱着轩辕重喊心肝儿的老祖母······不禁嘴角抽搐。

    茶,有些凉了,轩辕重喝了口,随意道:“我祖母曾言,这天下能下的过我的,不出五人!没想到你是其中一位!”

    寅离莫名其妙,同情道:“你祖母真疼爱你!这种违心之言也能说得出来!我认识好多人,我在他们手下,走不出一炷香就要完蛋!”

    轩辕重看他一眼,也不辩驳,只将重新温热的茶壶递给他,漫不经心道:“你今天又杀谁了?”

    寅离一怔,看轩辕重像看个智障:“你没事吧?”

    轩辕重将茶壶重重放下,厉声道:“他们几个什么都不知道,你当我是傻逼?”

    寅离笑着看他,道:“你真傻了!”

    轩辕重不说话,只定定看着他,很久,才轻声道:“阿离,我们真的认识你吗?”

    室内霎时沉寂无声。

    寅离挂在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他手中攥着的棋子,已被捏成粉末。

    “杀了徐兰山!”

    寅离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自山中吹来。

    轩辕重眉头狠狠一跳,咬着牙骂道:“你他妈······是,我一直怀疑你,但我管不了你!我一直相信你行事有章法!可这个徐兰山······这个徐兰山!”

    他说不下去了。

    寅离眼神黯淡下来,漠然道:“我知道他政绩斐然,勤政爱民!乃是不可多得的治世能臣!我想了很久,一直说服自己不要动他···可我无论如何都想杀他!就像渴了想喝水,饿了想吃饭,尿意来了就算尿裤子里也无论如何都憋不住一般!”

    隐离坐在那处,室内还有茶香,轩辕重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先前的寅离,聪慧、开朗,又不乏跳脱。

    眼前这个坐在对面的,那双在灯光下潋滟无双的眼睛里透露的,却是超然出世的冷漠。

    就连坐姿,都透着一股陌生。

    轩辕重懂了,他是真的佩服了。

    轩辕重轻声问道:“你怎么杀的?”

    寅离轻笑一声:“他年迈了,我让他提前寿终正寝了!毕竟……他也算是个好官……”

    轩辕重见他眼尾发红,还以为他心里不好受,叹气道:“我不知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可···你这样做是错的!”

    寅离抬头,眼里的红哪里有什么难过,竟然均是怨毒,他阴沉一笑:“那是他们欠我的债!”

    轩辕重端起棋盅,慢慢收捡散落的棋子,叹息一声:“还有多少人?”

    寅离倒是没半句虚掩,答道:“还有三个吧!”

    “谁?”

    “达志贤王、明泰帝、牧千秋!”

    轩辕重长长叹息一声,青年人的脸上居然出现了老父亲的沧桑:“······你这是要翻天?”

    寅离无声一笑,道:“你说你不认识我,我便告诉你!我姓牧,名流溪!”

    只这一句,轩辕重脸上的沧桑便悉数化为了震惊。

    那些陈年旧事,就算长辈们不说,轩辕重从史书中也能窥视一二,他不爱用脑子,不代表他没脑子。

    相反,他很聪慧!

    两人相顾无言了半晌,夜深了,轩辕重熬不住,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道:“你这事儿,我得告诉老师,你······”

    他身体往后仰去。

    寅离招手,一股清风从窗外飘来,托住轩辕重即将砸在地板上的脑袋。

    寅离的声音缓缓传进轩辕重浆糊般的大脑:“今晚你只是与我下了盘棋,其他的都忘了吧!”

    ······

    轩辕重缓了很久,满身冷汗都已然被风吹干,他一手捞起睡得跟头猪似的小相柳,叫来左右将军交代一番,便御风而起,直奔晏京。

    此时,晏京方才是午时。

    寅离与鹿黎将祝余弄回去趴着,鹿黎做饭,寅离给他上药:“你那朵花呢?给你自己也用用?”

    祝余痛的直哆嗦,道:“我那花对我自己没用!哎哟哟,痛痛痛!大哥你杀人啊?”

    寅离此时没工夫跟他拌嘴,皱着眉研究:“凡间的药对你没用,你不是认识什么大医正神吗?叫他来试试?”

    祝余心想,你以为叫街边的大夫呢?戚老板只有老头子喊得动,况且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个星云尺的距离,没有须弥通道,等他坐飞舟来,你都子孙满堂了啊大哥!

    他身上不爽利,就想折磨别人,正要骂寅离,外头却传来一声巨响。

    轩辕重提着小相柳,一脚踹开门,叉着腿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寅离!你他妈竟敢封印老子的记忆?滚出来受死!!!”

    祝余猛回头,扭到了腰,又喜又悲,一边哭一边笑,深情呼喊:“阙儿!阙儿!乖徒弟,你回来啦?”

    轩辕重被他这么个扭曲的表情吓到了,在门口便奇道:“老师!您这是在表演什么绝活儿呢?”

    祝余:······

    这几个孝子贤孙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孝!

    他约莫已经提前享受到了天华天尊的心情,忍不住老泪纵横,感叹一声养儿方知父母恩。

    迷迷糊糊醒来的小相柳:“嗯?阿重,我们什么时候拔寨的?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接下来,几人复盘了这两年的事儿。

    祝余哀叹道:“那日我去修补裂缝,遇到个蓝袍人,我看他长得干净温和,想来是个好人,无甚防备,谁知他是魔界大佬居北易······”

    寅离一边搅和着一碗羹,一边听他细言,时不时插嘴问上两句,眉头越皱越紧。

    等祝余讲完,鹿黎拿过寅离手上已经温和的羹,慢慢给他喂着。

    祝余之前能跑能跳能逃命,回了家有人伺候了,反而歪歪唧唧直哼哼,求这个安慰那个抚摸,大家看他伤重,都由着他,又是顺毛又是心疼,很是让他得意。

    要是腰杆不痛,人生就完美了。

    寅离问他:“我且问你,你的体质,到底有何特异之处?”

    魔族长老降世,杀他到底有何因由?

    祝余想了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众人:······

    他腰上扯着的大嘴巴伤,对他此言是莫大的嘲讽。

    “······好吧好吧!有些刀还是能伤我的!”

    小相柳也蹭了碗药羹,自捧着喝,灵机一动问道:“祝余你本体是什么?”

    祝余摸着下巴,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我不知道······我没有什么真身,生来就是人身吧······说起这个,我还很奇怪呢,为什么诸天魔神本有真身,修行到最后,却都是以人身示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室内一时面面相觑。

    要说因为丑吧,大荒神魔本相还真跟丑不怎么沾边。

    这个问题问得好,下次别问了。

    众人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鹿黎发了话:“人长得美啊!难道你们要一头母凤凰和一头公龙相亲的时候,一个穿着花裙子,一个拿着逍遥扇,对坐两无言?古有秦皇统一语言,便有大荒统一审美!挺好的!”

    这另辟蹊径的答案瞬间说服了众人:“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

    寅离抽丝剥茧,笃定祝余身上牵扯着惊天大秘,众人一时唏嘘,鹿黎道:“不知道此时散伙,那些魔族人会不会再找过来呢?”

    祝余怒目而视,鹿黎咧咧嘴,半点不怕。

    寅离问道:“你的花,哪儿来的?从前不见你使出过!”

    “啊,你说这个啊?”,祝余闭目凝神,神府映射出了一株小小树冠,上面点缀着零零星星七八朵花,无数神府星窍围绕在树冠旁边,向它输送能量。

    他睁眼,那冠消失不见:“我也不晓得这是什么,进入藏星境,慢慢就长出来了!以前可没有!”

    “婆娑建木?”

    小相柳噌的一下蹦了起来。

    众人:婆娑建木!!!

    东荒帝脉,众神之神,万物之源,婆娑建木???

    小相柳笃定点头:“我不会认错!头些年,小叔叔带我出游,路过东荒大帝疆界,小叔叔说去府上拜谒一番才好!大帝的皇城九大星域就围绕着一株婆娑建木,那株婆娑建木真的太大太高了!任何星域在它面前都跟蚂蚁似的!它根植星海,冠顶苍穹,真的超级超级大!超出我们所有人能想象得出来的大!小叔叔甚至说,这株婆娑建木,可能占据了东荒一半那么大!只是可惜了,这株婆娑建木没有灵犀,只能是个无灵之物……重宝无灵,天地大哀啊!”

    在座的,都是通读了祝余从招摇山带出来的书藏,又都是些聪慧之人,哪里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

    世上什么东西没有灵犀?只有灵犀本身。

    众人盯着祝余,心中都冒出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如果祝余······如此真实的祝余,他自己其实只是魂灵般的存在,他的本体,其实在东荒大帝的星域·······

    这个猜想太吓人,太惊骇,众人坐在室内,一时满身冷汗。

    众人都想到一处去了——

    难怪,难怪祝余随便挑一颗种子,便是冲天大罗王!原不是冲天大罗王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那颗种子成为冲天大罗王!

    难怪冲天大罗王能与他灵犀相通,难怪祝灵域也能指挥冲天大罗王——王者之令,不能不从!

    原是这东荒大帝一家子,都是上古婆娑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