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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燎原

    东荒。

    一对站在大荒之巅的父子,在一处秘境内煮茶吃果子。

    父亲与儿子面容七分相似,长者巍峨深邃如星空,他只是坐在那里,便如同能吞噬星空的黑洞,周边的风都颤巍巍的不敢靠近。

    做儿子的却清贵如高天骄阳,灿烈而明亮。

    祝余甫一出现,东荒大帝与祝灵域便都感知到了,两人默默相对,最终还是祝灵域开口了:“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把他抓起来吧!”

    东荒大帝祝时乙不言,只是将手中茶蛊翻来覆去晃了好几圈,长长叹气:“你不像我,也不像你母亲!”

    纵观整个大荒,年青一代,没有任何人能与祝灵域比肩,就算是招摇山陈颉,也输了祝灵域十万八千里远,这么好的孩子,若不是他身子······

    东荒大帝走了一瞬神,再抬头看祝灵域,神情已经木然起来。

    祝灵域对于自己像母亲还是父亲,不置可否,他身上星辉灿烂,形如实质的星力不断从他身上流淌下去,坐于其间,仿如龙宫夜宴。

    祝时乙眼中的木然很快消失,又道:“只是没想到,你母亲竟然不知不觉已经渗透进了帝国军事中心!她对这件事,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

    茧兮能与东荒大帝结缘,可不是什么媒妁之言,门当户对,而是因为这位东荒王母,从前也是能搅动诸天风云的大人物。只是生了孩子以后,开始变得柔软,在漫长岁月中渐渐退出舞台,逐渐被人遗忘。

    触及心中软肋,祝灵域终于抬头,淡声道:“还请您看在她生下孩儿的份上,饶她一命!”

    祝时乙嘴角微翘,脸上神情苍凉又讥讽:“我自有分寸!”

    话说到这里,父子俩便都觉得不论是空气还是茶水,都枯燥无味了起来。

    祝时乙出了小世界,回到自己寝宫,他的宫殿自然也是恢弘大气,常人不能企及,可当他脚踏台阶时,万物都臣服在其下,更遑论一座死物宫殿。

    他站在宫内,脸上神情是木然而冷漠的。

    不多时,他脚下泛起波澜。

    祝时乙踏进了另一小世界。

    高天之上无日月,只有碧蓝如西,辽阔的草原无边无际,仔细看去,竟然全是诸天难得一见的小祝木!

    大帝在草原上缓缓走着。

    这世界内的风不怕他,反而绕着他的发丝旋转,将他袍子呼啦啦地牵起,调皮得彷如七八岁的稚子。

    大帝走了很久,他没有目的地,也不辨方向,忘记时间,也忘记自己。

    只有在这个世界中,他才能有片刻安宁。

    许久之后,他踢到一块木头,轻微的响动将他惊醒来,他缓缓垂头,在看见那块木头的瞬间,身周猛然爆发出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草原的世界顿时寒风呼啸,白雪翻飞。

    大帝盯着那块木头,脸上神情凶横而狂躁,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个人僵直地无法移动。

    但很快,他便平息了下来。

    草原上恢复了碧野青葱,自由的风在四处追逐。

    大帝面无表情地将那块木头捡起来,手中一挥,便出现一把刻刀。

    他认真地刻着木头,微风抚来,以他为中心荡起一圈圈涟漪,掀起浪花,绕过障碍,不断远去······

    ······

    祝余站在舟首,浩瀚的婆娑建木下,他对着一片一片跪下的军士们挥手:“起来吧!”

    还是上次那络腮胡子将军,向祝余施礼:“见过殿下!”

    祝余道:“今天又是将军当值啊?真是太巧了!”

    那将军一时没反应过来——殿下竟然还记得他?

    祝余道:“将军公务繁忙,自去忙吧!我自己可以回去!”

    长舟向着水幕结界而去,将浩瀚的东荒大军甩在身后······

    老树桩望着浩瀚草原,满目痴呆:“这得多少钱啊······”

    祝余哈哈大笑:“你要喜欢,多少都拿去!”

    他向来慷慨,对待自己人更不消说。

    老树桩眼珠子一转,扒拉着祝余的腿:“大老爷,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您安康常在!”

    明知这家伙肯定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可祝余还真就吃这一套,他感动得连连点头,道:“常在!常在!”

    长舟停在长乐宫,三人下得舟来,跟着祝余前行。

    内里呼拉拉出来大片大片宫女,齐刷刷跪了一地,叩首三呼:“恭迎殿下归来!”

    祝余温声道:“起来吧!”

    他对抬前一人道:“我等三人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还需梳洗一番,劳烦安排一下!”

    那宫女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当不得殿下劳驾!婢子这就去安排!”

    那一声响,连祝余都替她疼,左右不再言语,自领着两人走了,因他知晓,越是客气,这些人越是惶恐!

    金阳好奇地左右打望,东问西问,祝余自己都一脸懵,自然答不上来,索性喊道:“来个人!”

    很快有人出现跪在他身前:“殿下有何吩咐?”

    祝余指指金阳与老树桩:“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好生招待!”

    他撇下已经流着口水扑入人群惊得鸡飞狗跳的老树桩,飞身入长乐宫。

    他的寝宫被他连地皮都刮走一层后,已经被再次复原,穹顶镶嵌着被压缩的无数星辰,端是奢华。

    祝余瞅了眼床头放着的小盆栽,竟然与从前那盆无甚区别。

    大帝陛下怕是有些什么完美强迫症吧。

    祝余欣赏了一会儿,琢磨着这些东西很不错啊,前头助他发了一波,这二进宫,只怕是不刮有些对不起陛下这番心意呐!

    他招招手,对一旁侍立着的侍者道:“沐浴!更帝子服!”

    ······

    另一边。

    茧兮早听闻祝余回来,忙不迭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祝余爱吃的糕点送来,她虽然强自控制,仍旧遮不住上翘的嘴角与欢喜的双眼。

    她是悄悄来的,因若是要摆仪仗,还要走各种流程关卡方能出宫,红红火火弄下来,少不得半天没了,因此她常常偷跑,东荒大帝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

    她提着食盒,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隔着帘子看着那黑衣青年层层帝子服加身,多么俊俏恣意!

    那青年,饶是贵为帝子,仍旧对侍者婢女温和以待,虚心求教,多么与众不同,遗世不可方物······

    她正自怔愣,却不料祝余已经看见她,欣喜喊道:“母亲!”

    一声母亲,喊得茧兮双目通红,眨眨眼,将酸涩褪下,放下食盒在桌上,上前挥退众人,亲自给他整理衣襟,埋怨道:“你这孩子,上次怎么私自跑了,还幻化个假人哄骗你父亲,气得他霜降万里!这些且不说,你竟然将那长乐宫······”

    她戳了戳祝余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忍不住又捏了捏,终是笑出了声:“你太调皮了!”

    祝余个把时辰前还想再来一次呢,这会儿很是窘迫,躲了躲:“那是有急事,我怕父亲拘着我不让走呢·····孩儿这不回来了么!”

    他一动,刚梳好的发髻便有些毛糙,茧兮无奈,拉他坐下给他梳弄,嗔道:“你这孩子!要是有你哥哥半丝稳重,我也就放心了!”

    祝余尴尬一笑:“哥哥自然是极好的!”

    茧兮给他梳好,重新挽起来,随口道:“你这发簪倒是别致!”

    祝余得意炫耀道:“这是我好朋友送我的!他很厉害的!打架很厉害,人又很温和,和孩儿是过命的交情!他这次也来了,有机会母亲可以见见他!”

    茧兮点头:“好!说起来我倒是没有见过你的师兄们,有时间定然去招摇山拜访一番……这发簪不合规矩,今日暂且不用!”

    她招来宫人,取了那小弓箭,给他换上珠帘玉翠的帝子王冠,满意道:“我儿子真好看!”

    她拍拍他的脸:“好啦!我亲自做了些你爱吃的糕点,都要吃掉!”

    祝余眼睛一亮,欣喜道:“哪里?”

    他四处环顾,果见外间茶水案上一个红木食盒,跳起来跑过去:“孩儿确实许多年没有吃过母亲做的吃食了!”

    茧兮看着他跑走,嗔道:“你这孩子,跟个皮猴似的!小心发髻又乱了!”

    祝余打开食盒,一叠叠拿出来,摆了两双筷子,拉着茧兮坐下:“母亲,这些都是我的,你可不能和我抢!”

    茧兮无语,伸手直点他额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捣蛋鬼!”

    祝余夹起一块芙蓉糕,啊呜一口吞掉,口齿不清道:“呜呜呜······呜呜······”

    他吃的认真,茧兮撑着脸看得认真:“要是你父亲在啊,可要教训你了!看你这吃相!”

    说起父亲,祝余动作缓下来,渐渐停了:“等下我要去见父亲······”

    茧兮微微点头:“你回来自然要去拜见他的!”

    歇了歇,她又道:“我是偷偷过来的,这会儿你父亲应该下朝了,找不见我恐是不妥!我便先走了!”

    祝余连连点头:“好的!”

    茧兮离去不久,金阳带着满脸春色的老树桩找来:“好呀,你竟然背着我吃好吃的?”

    老树桩跳上前叉着腰:“还不快快交出来!”

    祝余眼疾手快抢了盘子:“想得美!这是我母亲特意给我做的,想吃?找你娘亲去!”

    他迅速在盘子里呸了几下,确保每块糕点上都有自己的口水,方才得以地端到老枫树面前:“来,吃!”

    老枫树被气得直翻白眼,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找武器,奈何样样都金贵,最终都装进了自己的乾坤袋。

    祝余看他装,没有半分制止,反而指点他去抠墙上的明珠。

    几个眨眼间,又好的穿一条裤子了。

    金阳看着他们俩笑闹,无奈叹气——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幼稚······

    老枫树的腰包一会儿就满了,他还要脸,没去动大幅的,祝余指挥他去他都不去,反而又看上了那几盘子没得到的糕点——开玩笑,东荒王母亲手做的糕点啊!

    再说祝余,这位婆娑建木殿下,对草木一族来说,即便只是常常待在祝余身边,也会修行日益千里,一点几口水怎么了?一点口水······仔细想想······这特么不比龙涎香高贵?

    咦?

    这么看来,这几盘子糕点,倒还真称得上举世无双!!!

    老枫树瞬间想明白,扑去桌子上便要拿糕点,只是祝余一直盯着他呢,比他手脚快,一手一盘子抄了,身高取胜,张开喉咙两盘子下去,噎得两眼泪哗哗肚皮溜圆:“哼哼哼!叫你不好好修行!”

    老树桩萝卜腿短,还不及祝余腰部,气的挠墙,发狠道:“我这就去挖几株小祝木!明天就变成美男子!哼!”

    闹了一阵,终是将老树桩又气跑了,祝余满意道:“这家伙惫懒得很,老想着不劳而获,要不得!”

    金阳忍笑,道:“怕还是你惯着他吧!”

    祝余将盘子叠好,敲击了一下,指节间顿时发出一阵风名龙啸,我去,宝贝啊!!!

    他喜不自胜,迅速指着桌上餐具,对侍女道:“这盘子不错,给我来十套!”

    金阳眉眼顿时一抽,心想大哥,您还要点脸成吗?

    后面站立着的侍女施礼答道:“启禀殿下,此乃春华秋实十工十社社稷江山图!十套计八千八百件!其他还有牡丹八十国、繁城图、神王罗浮图等等名家大笔,殿下可都要?”

    祝余被这一串串的绕的头晕,挥挥手:“你安排!什么好看就都给我来点!出门也有个排场!”

    金阳是知道这些盘子的价值的,这侍女说的这几套餐具,全是大工神将倾力百余年才堪堪造出的举世珍品,这一个盘子拿出去,怕是要一个灵星的价格才能够得着。如果是一整套,那就更贵了。、

    偏偏祝余这不识货的,只想拿出去显摆。

    而这侍女半分没有惊讶,又给祝余细致地建议了一番,几乎要将这东荒的盘子洗劫一空了,才施施然走了。

    祝余得到了一大堆漂亮的餐具,心里美滋滋。

    金阳:······

    祝余美了一会儿,扶着腰:“可撑死了我了······我要出去一趟,傍晚时分便回来!若是不回来,也无事,莫要担心!找个小厨房,弄点儿小鸡炖蘑菇给我!多放点儿辣子!”

    金阳看着一身华服的祝余,有些不习惯,但仍点头:“去吧!”

    祝余拉开门,正要走,突地又回头道:“因着是重要场合,因此没有别你送我的发簪······”

    金阳一愣,失笑道:“随你随你!”

    祝余踟蹰再三,终是低声道:“以后我都会别的!我很喜欢那个发簪!”

    金阳微微点头,轻声道:“好!”

    门轻轻关上,将祝余翩飞的发丝与衣角悉数隔绝,金阳如同木桩子似的戳在地上,神情木然。

    ······

    祝余走下长乐宫的白玉阶,登上早已经等候多时的赤霄兽撵,巨兽展翅,载着他飞向那最高最远的神殿······

    半柱香的时间,神撵落在地上,赤霄兽乖巧匍匐,一丝震动也无,祝余下地,眼前出现一条漫入云端的天梯。

    祝余抬步一阶一阶往上走。

    这苍穹宫居住着东荒最高王权者,自然是不能再乘坐兽撵飞天,须得步步敬畏,步步勤勉。

    这祥云缠绕的天梯分三部分,中间者,宽十丈,为君王梯,君王梯两侧,是矮了三节的臣梯。这中间的君王梯,自古只有两个人有资格走:祝时乙和祝灵域。

    如今,他是第三人。

    先前簇拥着他的一大群陌生臣子,这会儿正跟随着他的步伐,走在臣梯上,生生矮了半截。

    一路仙乐伴随,瑞鸟翩飞,仪仗队奏着端庄肃穆的神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日登基呢!

    走了一阵,祝余望着仍然隐匿在云霄之上,若隐若现的大殿,再回首看,不过走了百之一二,气道:“难道平日里上朝,都这么走?到了不得傍晚了?”

    他身周并无人,自然没人对他的埋怨有一丝回复。

    臣梯上的文臣武将们,齐齐躬身,也无人搭话。

    祝余长出一口气,妥协道:“好吧好吧!走就走!”

    又爬半个时辰,望去竟然好似并未有多少进展,祝余终是没了耐性,再则他满心怒气怨气与委屈,正好压不住了,气冲上头,一脚踹向白玉阶,气浪翻飞,数百白玉台阶被踏断,窸窸窣窣坠落向下方世界。

    顿时,祥瑞的世界被打破,天梯轰隆隆巨响,整个苍穹宫都摇晃起来,高天之上,等待着祝余仪仗的天神们被这巨响炸得睡意全无,一千二百零四位神官齐齐瞠目结舌,仿佛见到了世界末日——天爷爷,开天辟地以来唯一一个敢踹这玉簟宫阶的牛人出现了???

    轰~~~

    一脚不够,祝余又踹一脚:“这台阶砌这么高,有病吧?怎么不一直就这样砌筑到大荒尽头?那多威风!”

    一言震四方,天空中盘旋的祥瑞圣兽与七彩神鸟身形一滞,惊慌失措间,瞬时乱了队形。

    祝余又踹,天梯哐当哐当直响:“气死我了!不走了不走了!”

    祝余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我累了!坐一会儿!”

    高天之上,眼看着他走了一半,即将登上王冕的四位大神官:······

    四人交头接耳:“怎生是好?这位可是将来东荒陛下······陛下已经将他神魂气息镌刻在了九天神书上······”

    另一位苦着脸:“接吧!”

    四人带着一千二百神官,齐齐驾着祥云,列队从左侧臣梯鱼贯而下,跪在他身前:“恭请殿下圣安!”

    祝余都听不懂他们在酸啥,只觉得这一大堆人驾着云从上飘下来的姿态实在碍眼,脸扭在一边,气哼哼:“不去不去!我要回南荒了!”

    说着便见他要走,一名大神官忙施法困住他,神色肃穆:“殿下!殿下贵为东荒继承人,怎可如此行为无状?”

    祝余被扯住,自然走脱不得,不过席地而坐,说什么都不走。

    白玉阶前一群人吵吵嚷嚷,终是惊动了那位至高无上者。

    “你在作甚?”

    威严沉稳的声音自祝余背后传来,他缓缓回头,眯起眼睛看向他——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