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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殇

    高天之上,大帝的身影映射入云层,光影重重,看不真切,只那股气势,有毁天灭地之息,实在巍峨难攀。

    千余神官把事情办砸了,齐齐惶恐跪伏,汗流浃背:“参见陛下!”

    云层中,祝时乙目光如电,摄魂夺魄,压根没看黑压压的神官,只牢牢锁住在一群跪着的人中像个秧鸡子一般的祝余:“我问,你在作甚?”

    这是祝余此生距离皇权中心最近的一次,只是他根本无法对此生出敬畏与小心来,毕竟一来上头这位是他爹,二来他压根对着劳什子帝子宝座没兴趣,无欲则刚。

    东荒天帝的威名,恐吓不了他。

    祝余缓缓起身,仰着头看着云层深处的帝王,微微眯眼,一字一顿道:“我回来了!不过您想要见我,还需得您来见我!”

    东荒大帝沉默不语,身上威压却如浪潮席卷四方,空气瞬时寒冷了下来。

    祝余目光坚定:“为人子,我已经走了我该走的一半路程!为人父者,自当走另一半!”

    他虽然站在下首,身形气度乃至修为不及其父万一,可他却半分没输。

    文臣武将们瑟瑟发抖——这世上,敢这么跟大帝说话了,这归来的棒槌是独一份儿!

    东荒大帝扯起唇角:“你果然也不像我!”

    祝余微微躬身,行了个弟子礼:“多谢父皇夸奖!”

    他没正经学过礼仪,只在招摇山学了些边角料,但即便是这般尊重的姿态,他的眼角中,也映入了那些跪伏的臣子们不屑的神情。

    只有一位黑衣大神官眼白一翻,差点儿晕厥过去:殿下啊殿下,您这是何苦来哉?要死不会死您,死的是我等啊!

    祝余光杆的很,不会就是不会,索性揣起手,不把大帝气死不罢休:“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撂这儿了,今年我修为堪堪入了大隐!且按照神族寿命,我还是个儿童,不,我是个婴孩!就是这么气人!咋的?有本事你打我啊!”

    高天之上,大帝似乎也被气得一噎,声音有了一丝凝滞,好半晌才憋出了两个字:“很好!”

    祝余张嘴正要说什么,眼前一花,竟然是东荒大帝已至眼前,一把抓起他腰带,倒提着往苍穹宫走去,便听大帝道:“你既然想做一名脚踹神阶的帝子,那么想来是不介意做一名被人倒提着走路的天帝!”

    白花花的台阶在眼前急速退去,不多时便头晕眼花,祝余哈了一声:“你有本事立,我就有本事当!”

    他被大帝提在手中,浑身一丝力气都使不出,像一条脱水的咸鱼一般。

    大帝冷笑一声:“你信不信我这就把你裤子扒了?”

    祝余立刻闭嘴了。

    进了宫,大帝将他随手甩在地,自己端坐王座上。

    砰!

    祝余眼冒金星,龇牙咧嘴爬起来,正好迎上祝时乙威严的目光:“我已经将你神魂气息刻上了九天神书,昭告四荒!容不得你胡来!”

    祝余气得脸都歪了:“你让我当这个继承人,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直说让我去当祭品我还气顺一些!

    他一时不察,脚下升起巨大阵法,光华烈烈,将他牢牢裹在里面,祝时乙淡漠的声音传来:“这东荒帝子,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祝余眼睛一瞪,正要骂,被一大堆东西兜头砸了个眼冒金星,便见空中落下许多书册:“只是你这德行,距离成为一名大帝,还遥远得没边!限你今日傍晚背诵齐全!”

    祝余气得跳脚,掂起两本书砸去:“我背你大爷的!”

    当个破祭品,不是负责吃喝玩儿乐直接等死就行了?还看个鬼的书?临死也不给人痛快?

    祝时乙不言,倒是光幕降下电光,将他劈得死去活来:“你当然可以不看,可你也要有本事承受这刑法!”

    大帝沉声道:“你实力未到,却顿悟入大隐,天道会降下劫罚,这十方雷域你正好适应,也有助于度过将来天罚!”

    祝余面目黢黑,衣衫褴褛,他三两下扑灭火焰:“封了我神力,算什么好汉!”

    东荒陛下施施然离去,飘忽忽声音传来:“技不如人,困兽犹斗,平白嚎叫!我听辰鞅说你读书一道上甚是过人,傍晚时分我来检查!”

    祝余一噎,气馁摸起书。

    “······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儿······”,祝余生平最不耐烦看这种帝王权术之类的东西,如今自作自受,脑袋上天雷滚滚,别看那电光细小,那可真是浓缩的精华。平白无故他也不愿意挨打,也只得苦哈哈背诵起来。

    他在那边厢闹了一晌,金阳与老树桩自然是知晓的。

    老树桩听他几脚踹了天梯,崇拜道:“牛逼啊牛逼!我大老爷果真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啊!”

    金阳:······

    ······

    “······夫帝者,至高至明也,覆苍天,有倾日月之能,泽披天下,恩德广济······”,祝余急抓头发:“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你就直说帝王最牛叉不就好了?”

    他正自满腹牢骚,殿中突然光华隐隐,一名女子自垂暮之间出来。

    茧兮甫一出现,便被一惊——这孩子先前还芳华绝世,这会儿已经被劈得蓬头垢面,直冒烟儿了。

    茧兮捂着嘴,不可置信道:“陛下······你父亲怎的囚困你如此?”

    祝余眼睛一亮,将书抛开:“母亲!母亲快快放我出去!”

    茧兮为难道:“你父亲何等人物,他设下的阵法……”

    她一跺脚:“我去找他!”

    祝余看着他母亲消失隐匿,盯着那处怔怔出神,冷不丁被监督他看书的牢笼发现他开小差,一顿噼里啪啦,劈得他外焦里嫩……

    茧兮一路奔去,找了一圈也没找见人,愤愤回了她的光明殿,恰巧看见那站在树下盯着树冠怔怔出神的帝王。

    她似乎忘记了那些不愉快,唾道:“你还晓得过来?”

    东荒大帝转头看去,他这妻子,历来是个暴脾气,也就是对着两个孩子轻言细语。

    帝王苦笑道:“如今你也不欢迎我?”

    茧兮阴阳怪气道:“陛下莅临,蓬荜生辉,岂敢?”

    东荒大帝伸手摩挲着那颗大树,叹道:“这树,还是灵域出生那日我亲手种下的!如今竟然如此高大了!”

    说起祝灵域,茧兮也按捺下来,轻声问道:“还是找不到他吗?”

    帝王转头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会找到的!会的!”

    她沉醉在他的怀里,下意识不去想那日那一巴掌,欺骗自己这是她的郎君,她的天地:“嗯!”

    帝王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低声微喃:“就这样吧!你哪儿都不要去,不要离开,就留在我身边!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权力,给你永恒的爱情!好不好?”

    茧兮微微点头,面色微红:“······好!”

    她抬头:“夫君,人都说青丝生华发,鬓角染双愁,君勿忘今日誓言!莫要教我他日白发三千丈!”

    祝时乙面目微动,也不知茧兮哪里打动了他,他微微一笑,指尖落下一根乌发,化作个戒箍,套在茧兮指上:“定然!”

    茧兮高兴起来,道:“那您还把叨叨困着?”

    祝时乙:······在这儿等着呢!

    他叹气道:“那孩子太······这么多年没管他,让他恣意散漫,说得好听是随性不羁,说得不好听便是德行有亏,那看他前头将长乐宫搜刮一空,今儿个还将些个盘子当宝贝,说什么出去了有排场······他哪里堪当一荒之责!”

    “你没看见他今日脚踢玉簟宫阶口出妄言那模样,简直就是······哼!”,说起这个不肖子,祝时乙在外绷住的面具哗啦啦往下掉,怒气冲冲:“若非当初灵域坚持将他送往招摇山······要是放在我膝下,哪里会是如今这番模样!”

    “那辰鞅也不说好生教养他!”

    茧兮见他气得不行,忙道:“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好吃的!别气了!”

    有人顺气,帝王自然借着坡下了,只道:“要芙蓉糕!”

    茧兮眉开眼笑:“好!”

    两人吃了个愉快的下午茶,帝王正要回去考校那不肖子功课背的如何了,不料一神官慌张传话:“陛下!大事不好!东南须弥大道无端开启,约莫再过两个时辰,传送阵便要开了!”

    祝时乙本绽放的笑脸一下僵了,挥手道:“知道了!”

    茧兮担忧望着他:“无事吧?”

    祝时乙站起身来往外走:“不通牒而自开,南帝怕是脑子不清醒了!无事,我去去就回!”

    茧兮看他出门,突然跑上前:“等等!”

    祝时乙回头,冷不丁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他脸颊,茧兮巧笑道:“快去快去!晚了回来便刷碗!”

    祝时乙无奈,道:“好!最多半个时辰便回来!堂堂帝王,刷碗成什么样子······”

    茧兮目送他远去,心脏颤抖起来,喃喃道:“······半个时辰么?”

    半个时辰足以!

    茧兮指尖微动,那丝相思发便化作引子,为她开启了一扇大门。

    茧兮站在辽阔草原上,也站在了东荒大帝最隐秘的秘密中。

    她初始有些茫然,随即便来了一岗风,掀起长袍在风中翩飞,她一路行去,一路找去,却始终找不到她要找的东西。

    突然,她停下来,盯着地上一物,仔仔细细看着,她的目光缓缓滑过每一寸,深怕自己眼睛花了,深怕有人施了应障之术使她错看······

    良久,她微微蹲下,颤抖着手拾起那雕刻了一半的东西,缓缓摩挲着,摩挲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胸腔里轻轻响起一声啼鸣,随之便爆发出巨大的哀嚎,茧兮神魂震荡,她整个灵魂都在枯萎,喉咙间呜咽咽,挤压出极难听的撕扯声,好似飓风撕竹丫,又好似母兽哀鸣······

    风自她身周过,无法辨认眼前的人和从前来来去去的那人有什么区别,只围绕着她旋转跳跃,泛起涟漪,拉扯着远去,同这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以及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墓碑奏响一曲哀歌……

    她手中抱着那物,哪里是什么木头,正是星核所筑,方方正正的碑!

    上书几个金钩银划气势磅礴的大字:爱子祝灵域之墓!

    而她身侧不远处一碑,不知经历多少风霜,已经模糊难辨字迹······

    再望去,无数墓碑面向过来:爱子祝灵域之墓!

    爱子祝灵域之墓!

    爱子祝灵域之墓!

    爱子之墓!

    爱子之墓!

    爱子之墓!

    数以万计的墓碑,平静祥和地矗立在浩瀚无垠的草原上,面朝茧兮,宁静安然。

    她先前不是没看见,她看见了,但她不想看见。

    茧兮哭了许久,眼泪干涸,颤抖的身躯逐渐平息,她抚摸着墓碑,漠然丢下,踏出小世界去。

    她是他的妻子,可她更是一位母亲!

    母亲,敢于战胜一切,敢于抛弃一切!

    爱情,权利,甚至生命——更不消说不值一提的恻隐之心!

    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一半!

    她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