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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断

    黄昏。

    轩辕重抱着剑斜倚在门口,见鹿黎端着盘子出来,忙正身问道:“如何?吃了没?”

    鹿黎掩门摇头:“走吧!”

    便见那托盘里几个菜,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未动丝毫。

    轩辕重垂头,低声道:“我来端吧!”

    他接过鹿黎手中托盘,二人背影逐渐淹没在暮色里。

    ······

    经过长达一年半的旅行,数日前,一行人已经重返冲天大罗王,无数事物如同雪花般向寅离飘来,尘事缠身,他已经三日未眠。

    楚辞将厚厚一摞折子放在案几上:“还有就这几件······内中纠葛颇多。”

    寅离点点头,示意他搁着,手中不停:“好!放着吧!”

    他缓声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楚辞踟蹰片刻,小声问道:“师尊他······还好吧?”

    寅离执笔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很快,他又继续勾画了起来。

    这样的伤痛,怎么好,恐怕要随之一生。

    楚辞见他怔忪不答,心下了然,点点头:“······好,我知晓了!”

    楚辞缓缓带上门,从即将掩上的门缝中抬望一眼,便见那玉面青眉的青年,整个人都坐在光明里,却莫名使人觉得难过。

    寅离的事他也知晓一二,所以当那位姑娘离他越来越远时,他甚至连呼唤的勇气都没有——他没有办法去同这个人争抢!

    寅离一生拥有的太少,作为师弟,他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跨越心里这道坎与寅离去争那位姑娘。

    楚辞下了藏书阁,转了几个弯,直接去了众人起居的院子。

    这院子还是最早的时候修建的,经过这些年的风霜,已经渐渐有了时间的味道,安宁又祥和。

    他进了院子,轻轻推开一间房门,只是望了一眼便再难迈步——

    那满头霜发的青年,真的还是当年捕蝉骑牛的恣意少年郎吗?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盯着窗外舒朗淡薄的流云,身影如同一尊雕塑。

    内里那人听得有人进门,缓缓转头,淡漠地看了一眼,朝他招手:“你来了啊!坐吧!”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楚辞依言而去,端庄跪在那人身前,伏地拜礼:“弟子拜见师尊!”

    霜发青年向他摊开手,手心起了两丝涟漪:“从前我一时兴起收你为徒,却从未对你照拂分毫,深感愧意,此物便送你,权且做个拜师礼。”

    他收了掌,转过头去继续盯着流云,再不言语,只余微风浮起他鬓角几丝华发,不断飞舞······

    楚辞盯着那圆溜溜旋转不停的蓝色珠子,缓缓伸出手掌将之握住:“谢师尊!”

    祝余没看见,蓝色珠子落入楚辞手中时,楚辞浑身如同过电了一般颤抖了一瞬。很快,楚辞将那颗落日荒冢所化的珠子收在了神府之中。

    师徒两人都跪着,一人面向云天,沉默死寂,一人面向师长,不知何言。

    半晌,楚辞才低声道:“师尊······前日,弟子同······鹿先生做出了您要的药丸······”

    他从怀里摸出个盒子,放置在祝余身侧:“您要是想吃······便吃了吧!”

    楚辞深呼吸两口气,颤着声音道:“这丹药······这丹药······很好!”

    祝余未言语,楚辞磕了两个头便退出去,临出院门,却看见背靠着墙的鹿黎,他吃了一惊,唤道:“鹿先生······”

    鹿黎担忧祝余,但楚辞对她的称呼却让她心中无比苦涩,抬眼望他:“你······我们······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吗?”

    时间是最好的药,也是最毒的毒药。

    毒到他们分开之前明明心灵相通,只差捅破最后的那张纸,就可以敲锣打鼓论嫁娶了,竟然败给了长久的分离。

    楚辞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寅先生欢喜你······他已经够苦了······我不能······你也不能······再······”

    他缓缓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满目担忧与难过,不是对他们二人的,是对祝余的——更像是在逃避,因此转移了话题:“那丹只能不断吸收师尊的痛苦情绪,并不能消亡!我很怕有一天所有的痛苦都齐齐爆发······届时······”

    他行了个礼,致意离去。

    他直接转身走的,渐行渐远,最后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他像来时来,像去时去,都是潇洒的。

    鹿黎仰头望天,眼泪一滴接一滴,缓慢织成线······

    她多想说,虽然深知寅离情义,可是······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啊!

    从小就喜欢你,敬佩你,喜欢敬佩了你二十多年······

    她立在房檐下,喃喃道:“那年,晏京三十万,辞别夜月明,你怎么说的······”

    “······难道女人······就是此般被让来让去么······又全了谁的情义?”

    那年,大战将起,念子不能别,行行天未晓,携酒踏明月,而如今,对面相逢陌不识,徒将心伤晒月明。

    寅离喜欢她,知晓她心中人是楚辞,便是再喜欢,也闭口不言。

    楚辞也喜欢她,知晓她是寅离意中人,便是再喜欢,同样闭口不言。

    而她相识满天下,知心又能有几人?

    没有人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事,没有人懂得那研究室里存储着的不是知识,而是未来!

    没有人明白,当未知变已知的狂喜!

    没有人明白,当已知变成更多未知,有多么绝望!

    ——只有你知道,只有我知道!

    知音少,弦断无人听!

    鹿黎捂着脸,蹲在祝余的墙角下,无声流泪。

    然后,那扇从回来就没主动在里面开的门开了,那从回来就没出过房门的人出来了。

    他默默看着默默流泪的鹿黎,走到了她身边,蹲了下去。

    鹿黎哇的一声,扑进他怀里:“祝余!祝余!我好难过!我好难过啊······”

    祝余牢牢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没有焦点地在虚空中漂浮着——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见她的哭声便走了出来,甚至还在这里安抚她。

    他感知不到任何情绪,他甚至不知道她在伤心什么,但是他的手脚自己就动了,他的嘴也自发说了话:“谁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

    鹿黎哽咽道:“怎么欺负回去?”

    “打他!”

    “可是我打不过!”

    “不会的!还有我呢!”

    “可是打坏了怎么办?没轻没重的!”

    祝余想了想,道:“不用打死,就打得他哭爹喊娘就行了!”

    鹿黎噗嗤一笑,埋头在祝余肩膀上,流泪:“叨叨,你是最好的叨叨!”

    她摸摸祝余的背,轻轻拍着,就像小时候她爷爷哄她睡觉那般,柔声道:“叨叨这样好,真不知哪家的姑娘能把你揣怀里带走!那必须给我封个大红包才行!”

    祝余点点头:“······好!”

    然后祝余便看着鹿黎在檐下左右寻摸,最终寻了个满意的物件儿,提起来在手里掂掂——这会儿,楚辞该有一堂课!

    如今的三清天,就说是个小世界也不为过:抱山揽河,众生芸芸,世外之境也!

    她风风火火跑进崇明学院,随便找了一学子,拽起来问:“楚先生在哪里?”

    那学子被她满脸的亢奋吓一大跳,呐呐指了一指西苑某个地方:“博学堂!”

    鹿黎露出个明艳笑容,拍拍那学子的肩膀:“多谢!”

    那紫袍弟子浑身一个激灵,不知为何生起一身冷汗,心中惴惴不安,一路尾随而去,便见着鹿黎大步跨进正在授课的教室内,喊一声:“楚辞!”

    楚辞手中举着书卷,正在解释小隐破镜,冷不丁被她吓一跳,课堂被打断,数十学子面面相觑:鹿先生今日不是休沐吗?

    鹿黎背着手,雀跃着跳进来,面上好似借了春风与朝阳,直教楚辞那颗被层层锁链禁锢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他面红耳赤道:“你······”

    鹿黎言笑晏晏:“今日六月十四,记住这个好日子!”

    楚辞:???

    便见她话音一落,便身化虚影出手如电,将楚辞按在地上,一板砖拍了下去,咬牙切齿骂道:“滚!犊!子!”

    众学子下巴都要掉了:不会吧!

    那紫袍弟子此间才追上来,恰巧见得楚辞满头是血,惊得要晕厥过去:“住手······不不不,鹿先生,高抬贵手!”

    外头听了风声的先生和学生们站在窗子外看着这场精彩的打斗,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不安地吃瓜——这咋回事?学院高层掐架?

    学院先生们之间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鹿楚世家之争初现端倪?

    楚姓某人篡位失败被暴揍难伸冤?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楚姓某人终难掩丑恶嘴脸!

    一时之间,明日谍报的头条他们都想好了。

    鹿黎挥着搬砖,咧嘴一笑:“打死了才好!”

    好几个学子围上来,拉的拉扯的扯:“先生先生,停手停手停手!楚先生要被打死了!”

    她划出一条道来:“越者死!”

    场间微风起,她身周拉扯的学子悉数被掀飞。

    楚辞猝不及防,被她打得头晕眼花,血流下来糊了眼,他心中苦笑,愣是不敢反抗,只是抱着脑袋任由她打,倒是有那不怕死的越线来拉鹿黎,被她一巴掌拍飞:“你个假道学,学而误道,学什么学?孔融让梨?我让你个@#^%&*······”

    她骂的话实在是太糙了,周围学子们被这将国粹发扬光大更上一层楼的女壮士吓得面无人色,齐齐退了一步,愣是没人敢再上前。

    打了一通,她出够了气,站起身随手一甩,手中那板砖飞将出去,外头响起一声闷哼,想是砸到某人了······

    楚辞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出血量惊人。

    再看鹿黎,她拍拍手,神气活现道:“看到没,渣男就是这样的下场!”

    地上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的楚辞被‘渣男’这两个字惊得一咕噜坐了起来:“我不是!”

    鹿黎环顾一圈像是批发了‘菜色’两个字安在脸上的学子们,再垂头看血人一般的楚辞,露齿一笑:“这个世界,强者制定规则,而弱者遵从规则!所以我宣布,这世上的男人,除了我家叨叨,全都是渣男!”

    在这颗星球上,天地学院便是人类世界最强的力量,而在这学院内,有诸多高层,还有一位神秘院长,但是,只有这个女人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这是学子们进了学院才知道的铁律。

    如今,这个女人她制定了一个规则——一个神经病规则!

    围在窗内窗外这世上的男人小部分:······

    不!鹿先生!我不是!我没有!你没有证据别瞎说!

    鹿黎才不听他们分辨,她打了胜仗,雄赳赳气昂昂地,同一阵风似的刮下了上清天。

    楚辞长叹一声,捂着头上咕噜噜冒血的窟窿,头晕眼花:“先送我去疗伤吧!”

    先生受伤,课业无法继续,一时乱哄哄吵嚷嚷,无人注意到那被飞来横祸砸在地上的黑袍男子。

    他是学院一代弟子,如今也是学院的先生,更是学院不多的圣灵境,本来么,他只是想当个无辜的吃瓜群众,奈何竟然被精准误伤。

    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地上爬起来,额角老大一个包,瞧着怪可喜的。

    黑袍男子瞧着鹿黎走过的门,想起这位女英雄的可怕之处,更加不敢将家中托人送来的信递给鹿黎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楚辞被人扶着回了太清天,学院里风起云涌,各种八卦层出不穷。

    而最终版本么——

    “板砖女皇?”,黑袍男子坐在桌前,捂着额头的淤青,嘴角裂出个深深笑意。

    一名蓝袍少女拿了药包跑进来:“观闵哥,我拿药来了!”

    她打开药罐,嘴里埋怨道:“阿黎姐也真是的,怎的同母夜叉一般?打了楚先生,还误伤观闵哥!”

    这黑袍男子姓氏极为少见,姓素,名观闵,祖籍大宛,且还是鹿黎老乡,宛南人。

    素观闵摇手:“小伤!”

    “小伤也不行!”,少女睁着湿漉漉的眸子,天真而充满关怀:“小伤也要擦药!”

    素观闵推开她:“小姑娘,唤我素先生!”

    小姑娘这三个字妙啊,一下拉开了差距和辈分。

    素观闵是黑袍高阶弟子,也是学院的先生,见得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姑娘隔三差五朝他这里跑,什么意思他能不知道?

    小姑娘气鼓鼓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娇声又伴着哭腔:“你怎么······怎么和在宛南时不一样了?”

    素观闵想到怀中家书,顿时头更疼了,他眯了下眼,沉声道:“来学院之前,你我连面都未曾见过,如今照拂于你,也不过是看在同为大宛人的面子上!你下去吧!以后也别来了!我会在院中下禁制,回头伤到你就不好了。”

    鹿韵香睫毛颤了颤,顺从你地放下药罐,委委屈屈走了,待到了门外,在素观闵看不见的地方,她露出个巨大笑容:鹿黎,候你多年,终于回来了!

    ······

    鹿黎不知跑哪儿去了,晚间饭食便是寅离做的,楚辞鼻青脸肿坐在座位上,专注盛饭,沉静美好的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众人落座,正要拾筷子,桌上却突显阴影,众人抬头,俱是又惊又喜:“你你你你你······”

    银发青年大咧咧抢走老枫树手里的碗筷,夹了一筷子肉丝塞嘴里:“吃啊,愣着做什么?”

    老树桩空着手,僵直了眼:“······”

    瓜娃子好了?

    尼玛的,好想打这瓜娃子怎么办?

    祝余端着碗,坐了主位:“好吃好吃!”

    寅离叹口气,给他夹了筷子酱肉丝,瞧着他银白色的头发:“这样也挺好看的!”

    祝余摸摸清清爽爽的脑袋,得意洋洋道:“是嘛,这个发型,还是可以在学院推广推广的嘛!”

    他别一眼饭桌,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楚辞?你你你,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楚辞夹菜的手一僵,尴尬道:“摔了一跤哈哈哈!”

    轩辕重古怪一笑,对着他师弟谆谆道:“奉劝一句,这样的姑娘,不适合你!”

    楚辞筷子一抖,掉了些菜在桌上,他捡起来吃掉,没有说话。

    轩辕重又看寅离一眼,挑挑眉。

    寅离没说话。

    吃完饭,众人说了会儿闲话便散了,一来寅离还要通宵奋战干事业,二来楚辞需要养伤——不管是心理的,还是身体的。

    望着众人勾肩搭背摇摇摆摆而去的身影,轩辕重收拾碗筷,一边捡一边对正在剔牙的帝青道:“老师他竟然心伤断发······你们神族也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样的孝道吗?”

    帝青优雅地放下牙签,掏出他的折扇,刷地一下展开:“你这是邪教思想啊年轻人,铰个发也能引发这般猜想,或许他只是觉得热?哎,我这里这堆鸡骨头,先收一下!瞧着糟心!”

    他用下巴点了点桌上一小堆骨头。

    轩辕重瞅了帝青一眼,心想我瞧着你也糟心,妈的,早晚宰了你——一个不事生产,软饭还能硬吃,你牛逼个什么劲儿?

    帝青仿佛听见了他心中所想,折扇摇得逍遥自在:“须弥通道使用一次所费者众,其资足够买下一百个你脚下这般的灵星了,你们还用了,好!几!次!”

    轩辕重:······

    轩辕重将擦桌子的帕子甩桌上:“帝子殿下,饭后不若再来点茶点?前头大晏送了些君山云雾茶来,我现在就去给您倒一杯!”

    帝青摸了摸肚子,摇头:“此餐略撑,改夜宵吧!”

    轩辕重:······

    轩辕重能说什么,他捡起来帕子,仔细地擦干净桌子,然后端着满是碗的盆,搁在院子水井边洗,边洗边道:“那我怎没见其他神族留短发?”

    帝青抚摸了一下自己丝绸一般亮滑的长发,懒洋洋地斜倚在椅子上:“因为长发,美啊!”

    轩辕重:¥!%¥#@&¥……&(*¥%#!@#@&#%*

    院子里传来哐当哐当砸碗的声音。

    帝青摇着扇子准备出门溜达,走至院门,他突然回首,道:“将军可听过‘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句话?”

    轩辕重眼皮子也不抬:“殿下以为我是画本子里只知道抡砍刀骂街的乡土草根将军?有话说有屁放!”

    帝青微微一笑:“我其实挺喜欢你们的!”

    轩辕重抬头看他。

    帝青仰首望天,道:“东荒大帝与祝灵域都将赌注压在了祝余身上,这般用性命的豪赌,我也想跟一次!”

    轩辕重眉毛一挑,将手里油滑的碗丢在水里:“那你还讲什么你的我的?还不快来洗碗!”

    帝青摇扇子的手僵了僵:······

    他抬腿就走:“本座是翩翩佳公子,皎皎玉君郎,理当远庖厨!再见!”

    这群人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太好,明明一个清洁术就能解决的事儿,非得自己洗。

    对不起,不奉陪!

    轩辕重提起一个碗就砸过去:“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