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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边墙10

    张璟看完奏章,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怎么说呢,由于绥德和榆林是实土卫,军政民事都是由卫所管辖的,而张璟又管着延绥、榆林二卫,这项权力自然而然的就集中到了张璟手里。

    现在许资在这里无事生非,没事找事,无非是对张璟的一次报复以及试探罢了。灵州私盐案,张璟虽然未曾牵连他们,但也斩断了他们的财路,所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些人当然得找机会找补回来,否则,他们还怎么在官场立足?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这么大的嫌隙,包括秦藩、三司在内的几位都能够无视,以后谁还拿他们当盘菜?

    所以,哪怕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告诉众人,我们也不是好惹的,这些人也得发起反击。

    怎么说呢,许资这个奏章,朝廷要是同意了,张璟的权势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堪称是大缩水。但是又不能说许资说的不对。

    恰恰相反,几个边镇中,甘肃、宁夏、辽东三镇因地广人稀,百姓很少的缘故,一应军政事宜,都是由总兵府管理的,虽有巡抚,也仅仅是“参赞军务”,而不是后期的“提督军务”。

    “参赞军务”与“提督军务”之间,尽管只有二字之差,但权限大有区别。官衔上署称参赞军务,说明巡抚相较于总兵官,仅有辅佐之责,并无统辖之权。

    由于巡抚与总兵各持救书,事务划分的比较粗放,于是各行其事,你管你的,但我也有管理的权力,基本上谁也管不了谁,想掌握大权,那大家就各凭手段。

    然而许资这份奏章一出,则直接把张璟的事权给剥夺了,从此之后,只能专管军务,不能插手民政,而军务上却也要接受巡抚的制约。可以说,一下子就把张璟给拿捏住了。

    “老夫虽已上书,但怕是为时已晚。”张楷摇头,他也挺郁闷的,他已经打算为张璟造势了,趁他现在还有几年好活,怎么也得顺利的让打破文武之间的壁垒,“此事朝廷虽然还未有定论,但大概率是会同意的。”

    张璟对此倒是没太大的郁闷,这事儿怎么说呢,绥德有知州,安庆有知府,也就靠近边镇的几个县比如榆林、神木、府谷、灵州,由于本县人口着实太少,有些事情需要仰赖总兵府出面处理,但基本上,自有一套比较完善的行政体系。

    他这个总兵不过是最后拍板罢了,再加上,有这么一层身份,地方官员不敢推诿塞责,自己的政令能够顺利通行。

    比如,在绥德招募乡野之民,并针对这些人颁布的那些相应的政令,你当张轼真的愿意管这个烂摊子吗?但不管不行,张璟是镇守总兵,既然下达的命令,张轼除非是不想干了,否则就得老老实实的听话。

    而一旦张璟专管军务,他想继续下达这样的命令,地方官府听不听可就是两可了。

    差别就在这里,对此张璟不甚在意,只要他还在总兵位置上一天,延绥地方的文武官员就不敢不听自己的话,他有这个自信。

    至于那些虚名,张璟不重视。

    张楷看张璟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有心提点两句,却也没啥好说的,

    罢了,还是说说自己的身后事吧。

    “怀瑾,有一事,老夫想请你帮忙,不知你意下如何?”张楷索性跳过这个问题,反正,一切顺利的话,张璟这个延绥总兵也不会当太久的。

    “式翁有何吩咐,尽管直言便是,晚辈绝无二话,何须一个请字?”张璟倒是十分敞亮,他与这位老先生共事以来,可谓是非常愉快,这位老先生不仅是个能臣,也没有那些官僚的矫情劲儿,非常务实,善待百姓,优抚士卒,不揽权、不逾矩,对于自己职责之外的事情,从不指手画脚。

    这着实难得。

    哪怕是为了彼此间合作愉快,若是张楷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张璟都不会推辞;更何况这位老先生对自己提携甚多,张璟可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岂有不同意之理?

    “哈哈,”张楷闻言一笑,虽然直到张璟不会拒绝自己,但张璟答应的如此痛快,甚至连什么事儿都没问,就直接答应了,他还是很高兴,“老夫年已过花甲,想不久于人世矣……”

    张璟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式翁何出此言?先生春秋鼎盛,当常怀报国之念,何必虑及其他?”

    “呵呵,”张楷摇头失笑,“老夫并非虚言,近日来,已颇感力不从心矣,”张楷抬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张璟,“老夫的身体,老夫心里清楚,怀瑾且先听老夫把话说完。”

    张璟无奈,只得拱了拱手,示意老先生接着往下说。

    “老夫仅有一子,可惜不成器,如今在宁波卫任镇抚,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张楷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倒是我那幼孙,是个可造之才,可惜,年纪尚小,待他十年苦读,步入仕途之后,老夫早已作古矣。”

    说到这里,老先生目光深沉的看向张璟,“老夫性情刚直,仕宦半生,虽然不致孤家寡人,却也没有多少人脉、资源,一旦老夫身故,怕是无法关照幼孙……”

    张璟多机灵啊,马上就明白了张楷的意思,这是找自己托孤来了,对此,张璟并不抵触,恰恰相反,老先生能拉下脸皮来托付自己,自己又有什么好推辞的?做人嘛,要恩怨分明,既然老先生对自己多有关照,自己无以为报,要是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张楷摇了摇头,“现居京师,已入县学,明年举院试。”

    张璟点头,院试是童试的第三个阶段,前两个阶段分别卫县试和府试。过了院试之后,便可进入所在地、府、州、县学为生员,俗称“秀才”,生员分廪生、增生、附生三等。生员经科试合格,即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称“科举生员”。

    如此看来,张楷的孙子还是个读书种子呢,不过,文武殊途,即便自己想照应对方,最多也只能从金钱、物质之类的事情上入手,官场上,自己怕是说不上什么话。

    “想必老先生也知道,文武殊途,”张璟摇头苦笑,“令子嘛,晚辈倒是还能说得上话,若是愿意,京师诸卫,可随意选择。”

    “老夫在此替犬子多谢怀瑾的好意了,”张楷闻言笑道,“不过,还是让他留在宁波吧,省的来到京师后,出了什么岔子,这天子脚下,可容不得他胡闹。”

    “倒是晚辈冒昧了,”张璟这才琢磨过来,以张楷此时的权势,想把自己的儿子调至京师,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论是五军府还是兵部,都会给他这个面子的,倒是自己冒昧了。

    “怀瑾不必如此,”张楷不以为意,“犬子不堪造就,就让他在宁波终老便是,倒是我那长孙,需要怀瑾照顾之处颇多,望怀瑾不要推辞。”

    张楷苦笑,这是推辞的问题吗?文武殊途,他一个武臣,哪怕将来封了爵位,也不过是个酬功的虚衔罢了,在官僚集团开始逐渐将勋戚武将排挤出朝堂的趋势下,估计用不了十年,武臣就彻底没有地位了。

    所谓“天下治安,缙绅用事,介胄之夫,俛首下气,唯唯听命”,所以,武臣的权力便会大受束缚,不能振举,军旅大权,上归提督,下属兵备,文臣中的提督、兵备已经取代将帅之任。这一天不会太远,等张楷的孙子能当官了,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老先生,”张璟朝张楷拱了拱手,“此言若有忤逆老先生之处,还望老先生莫怪,”说罢,也不等张楷接话,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君等文官,讲究一个资格,所谓一甲看不起二甲,二甲看不起三甲,三甲又看不起那些恩荫官,他们都是文官,仍如此等级分明。如今天下承平,北虏犯边,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我等武臣,一落千丈,居于人下,乃是大势。”

    张楷闻言,摇头苦笑,张璟说的对不对?太对了,现在还未至此,但也不远了,王骥、石亨等宿将仍然在朝,王骥虽已告老,但威名仍在,授兵部尚书,并加号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光禄大夫,可谓是武臣中的独一份。

    石亨就更不得了了,光是请封的名单,就造出了四千多,离谱的是,这些人还都封赏、任用了,与之相比,其忠国公、太师的职位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只要这四千多人在朝,那他石某人就一呼百应,所谓干预朝政,也不过如此了。

    有这两人撑着,武臣暂时还能蹦跶几天,一旦这俩人不在了,武臣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张璟能够看到这一点,让张楷越发的欣赏了,这虽是大势,但有几人能看清了?怕是王骥、石亨等人也看不清吧?或许能看清了,但无力解决这等局面,也无甚用处。

    “怀瑾虽年轻,但见识不凡,老夫深为感佩啊。”张楷越看张璟便越顺眼,如此俊才,只当个实权越来越小的总兵官,无疑是太屈才了。

    正好,你许资借着延绥镇搞事情,就不要怪老夫搞你陕西的事情了。

    “老夫这里有份奏章,”张楷从袖子里拿出一份还未誊抄好的奏章,递给张璟,“怀瑾且看,有无错漏之处?”

    张璟盯着奏章,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吧,这关乎国家大事,他怎么敢置喙?不接吧,老先生还未曾誊抄好了,专门拿给自己看,自己要是不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正当张璟进退两难的时候,张璟直接把奏章放到了张璟面前,“老夫平生,最恨虚言,既是请你看,你看就是了。”

    张璟双手抱拳,谢过老先生后,便拿起奏章,细细的看了起来。

    “狭西自近年以来虏酋孛来西寇甘凉、毛里孩占据河套,南侵延庆,军民被害,财畜一空,所在官军既不胜其扰,邻近人马却以据守信地为重,宁夏不顾延绥,甘肃不恤宁夏,陕西又以坚壁清野为能,各拥重兵旁观坐视,间有当先杀贼者,又因众寡不敌因而失利,反以为戒,是致军威不振,虏志日骄,屡犯朝廷。”

    看到这里,张璟暗暗点头,这位老先生真是个全才,就这几句话,朝中的衮衮诸公,能看出来的,绝对没几个。

    张璟心里叹服,但仍接着往下看,只看某一段,并不能证明什么。现在的自己未曾看完奏章,都不知道人家写的是什么,可没资格指手画脚的。

    “朝廷命将出师征行千里,劳费钜万,军威既至,贼众又回,旋师未几边报又急,岁复如是,何时得宁?盖因责不归一,令莫适从之,故乞敕兵部会同廷臣从长计议文武大臣内,推选武臣一员充总制、文臣一员充总督、常镇狭西节制三边、并腹里军务,平居则听其往来,提督操练,禁革奸毙,有警则听其调度,官军会合杀贼,则三边一令,诸将同心,以守必固,以战必胜,而边方可安,边储可省矣。”

    看完奏章,张璟松了口气,这事儿怎么说呢,首先直指要害,把一些重要问题都点了出来;其次,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造成的影响、解决方法都有自己的见解,这很不容易。一个文臣,能对军事如此了解,至少在本朝还真不多见,其他的文官若是领兵,怕不早就玩完了。

    问题是,朝廷会听张楷的意见吗?若是真听了张楷的话,派出一位总制三边的大员,问题来了,这位总制势必是位高权重,派谁来?

    总制三边,那可真是位高权重,朝中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来!

    “怀瑾以为如何?”见张璟把奏章放下,闭目沉思了一会,张楷问道。

    “老先生所言皆是事实,”张璟肯定的说道,“只是此事牵涉重大,朝廷怕也是一时半会的无法决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