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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朝争9

    “原德,来看看这份密折,”朱祁镇把王春的奏折递给李贤,“有点意思啊。”

    李贤不明所以,接过奏章,看了两眼后,还给朱祁镇,拢着手,并未言语,尽管他与张璟没什么交情,恩怨么,倒是被曹吉祥把自家那傻儿子给摆了一道,差点谋夺了张家的产。

    确切的说,这算不上什么恩怨,不知者不罪,即便张璟将来回京,得知此事后,也不会把火气撒在自家身上,要算账,也只能去找曹吉祥那阉人。

    所以说,李贤与张璟,没什么恩怨,更没什么利害冲突,李贤又何必去得罪人呢?

    但让李贤主动说张璟的好话,那也不至于,他们彼此间又没什么关系,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无的放矢。

    所以,李贤宁愿装糊涂,也不会主动发表自己的意见。哪怕是朱祁镇问及,他最多也只是就事论事,其余的绝对不会多说。

    “李卿,此事你怎么看?”朱祁镇见李贤默不作声,心里有些不悦,你李贤作为首辅,参赞机要,是不应该有太多私心的。

    对于李贤的表现,朱祁镇还算满意,但此人有些时候却未免私心太重,总想着渔翁之利那套。

    “此事是否有些言过其实了?”既然朱祁镇问了,李贤倒也不好继续沉默了,只得含糊其辞的说道,虽然他完全可以趁机给曹吉祥上上眼药,但犹豫了一番后,李贤还是停止了这个想法。

    最近他在朱祁镇面前已经提了几次曹、石一党的事情,过犹不及,尽管这王春定然是受了曹吉祥的指使,才会写了一封似是而非的玩意,但这绝非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的攻击曹、石一党的理由。

    遇上朱祁镇这样一个多疑、敏感的皇上,行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况且自己与张璟又没有什么交情,这个时候,自己又何必替他说话?

    朱祁镇眉头微微一皱,看了李贤一眼后,并未多言,此时的官僚集团还未坐大,上上下下还未形成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对皇权的制约可以忽略不计,李贤谨小慎微一些,也是能够理解的。

    “三边总制一职,原德属意何人?”朱祁镇换了个话题,由于他把推荐三边总制人选的折子全部留中,致使朝中对此的声音越来越大,但你要让朱祁镇说派谁去,他心里又没什么底儿。

    有心派郭登去吧,但想起几年前的旧事,朱祁镇就有些牙痒痒,为了不显得自家小肚鸡肠,朱祁镇强忍着把郭登一撸到底的**,让他仍掌着中军都督府,倒也没怎么着。

    张楷的折子一递上来,他立马就想到了郭登,除了郭登便是石亨,但石亨已然位极人臣,一旦再让他掌兵,怕非好事!

    朱祁镇虽然没甚能力,但却也不会连这点都不做防备。若是临时差遣性质的官职,哪怕是掌兵也无关紧要,但三边总制只要一设定,便是定制了,他不得不慎。

    至于派文官去任此职,朱祁镇不是没想过,但文官能带兵打仗吗?就算不需要他亲自上阵,起码得有一定的军事素养吧?

    朝中这些只知道读圣贤书的人,还真胜任不了这么重要的职位。

    李贤一滞,朱祁镇这话有点意思,他们内阁推举的人选,李秉、白圭、王竑可是早早就报上来了,朱祁镇仍然如此问,显然是不满意内阁的决定。

    李贤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说道:“处李秉等人外,臣并无其他人选推荐。”

    朱祁镇闻言,点了点头,也不恼怒,只是说道:“原德为首辅,须从大处着眼才是。”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李贤格局小了,你是首辅,有点什么事儿,不能因为你自己是文官,就只盯着文官那一亩三分地不是。

    “是,是臣狭隘了。”李贤还能说什么?难道说武夫粗鄙,老夫看不上他们?信不信朱祁镇能立马让他滚蛋。有些事可以做,但却不能说出来。

    比如打压武臣,以李贤为首的内阁为什么不推举武臣任这个三边总制?是因为武臣能力不足吗?显然不是,除了郭登和石亨之外,其余的如边镇的几位边帅,甚至是闲置在家的那些勋臣,多了不敢说,一手之数还是能凑出来的。

    毕竟这个三边总制的主要职责是统领陕西、延绥、宁夏、甘肃四镇,能够及时有效的对北虏的南侵做出应对,而对民政的管理不会是他的工作重点。

    最多这个职务的职权大一点,在涉及饷银、粮草等方面时,对陕西地方有节制之权而已。其余的事情,这个三边总制是插不上手的。

    从这方面来看,军中的宿将们的确比文官更加适合。

    “好了,下去吧,”朱祁镇对李贤摆摆手,“回去召集阁臣,好好议议此事,至于科道官员,你也约束一下,此等大事,朝廷自然要慎之又慎,岂是他们几本奏章就能决定的?”

    “臣遵旨。”李贤躬身施礼后,退出弘德殿。

    李贤离开后,朱祁镇把曹吉祥叫来,“曹吉祥,看看这本奏章。”朱祁镇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他当然只得曹吉祥与张璟不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政敌。

    曹吉祥虽然提督东厂,但朱祁镇想知道什么事情,可不仅仅只有东厂一个渠道,还有锦衣卫呢,比起东厂,锦衣卫其实更加专业一些。

    只不过引而不发罢了。

    他没必要为张璟出头,并不是因为张璟忤逆他,而是因为不论是文武、还是内外,只有彼此争斗起来,他作为皇帝,从中制衡,才会让这些人更加死心塌地,不敢对自己有什么小心思。说白了,其实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罢了。

    你们不争,我这个做皇帝的,怎么搞平衡?怎么搞推拉、打压?

    曹吉祥当然知道折子上写的是什么,王春事先跟他通过气,甚至这些针对张璟的罪状,都是他曹公公捏造出来的。

    当然,不能跟朱祁镇这么说,否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朱祁镇,是自己勾结同僚,陷害张璟么。

    但是,曹吉祥又不能多说什么,那样太蠢,你一个内侍,知道什么边事?就在这儿大放厥词?莫不是挟私报复?

    “厂臣不知,”曹吉祥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后,低声说道,“内臣虽粗通文墨,却不知兵,不敢妄言,卿万岁爷恕罪。”

    朱祁镇盯着曹吉祥,似乎想看穿他是在撒谎,还是发自肺腑。

    曹吉祥被朱祁镇盯得浑身不自在,却不敢表现出半点异样来,倒也是难为他了。

    良久,朱祁镇收回目光,对曹吉祥挥挥手,“下去吧。”

    曹吉祥离开后,朱祁镇转头,看向带着锦衣卫大汉将军一直侍立在殿角的袁彬,对袁彬招了招手,“袁卿,上前来,吾有事问你。”

    袁彬不敢怠慢,连忙走过去,躬身行礼。

    “方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朱祁镇随手把王春的折子扔在桌上,“延绥镇守中官王春弹劾张璟,一收买人心,二畏敌怯战,袁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袁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么离谱的事儿,只有那些阉人才能编造出来,张璟家眷都在京师,这是不想活了,还收买人心,你们这些阉人怎么不说我家璟哥儿谋反呢?

    璟哥儿失心疯了,才会干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袁彬心里不屑归不屑,朱祁镇的话,还是需要老老实实的回答的。但回答也分正面回答和侧面回复,他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

    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本所谓的弹劾奏章不过是王春为了巴结曹吉祥而炮制出来的东西,十句里面至少有九句是在哪瞎说、胡咧咧。

    但有时候朝争就是这样,哪里管你是不是符合逻辑?这就是所谓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忘了“腹诽”这个词是怎么出现的,他本来是以罪名的形式出现的。

    曹吉祥对于张璟的小动作其实从未停止过,目的很简单,就算不能让朱祁镇治张璟的罪,起码也能给张璟添点堵。

    幸好张璟在任上并没有什么不法之事,曹吉祥就算想给张璟炮制点什么罪状,基本也无处下手。再说了,延绥巡抚都没说话呢,王春这个镇守中官的话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若是朝廷仅凭王春的一面之词,就治张璟之罪,那朝臣,特别是几位边帅,岂不是要人人自危了?

    “陛下,臣乃武臣,这等事情岂是臣能够置喙的?”袁彬也不傻,知道怎么个情况也就是了,更没必要去替张璟喊冤,自然不会随意发表意见,于是模棱两可的回道。

    朱祁镇有些不满的看向袁彬,皇帝为什么叫做孤家寡人?因为他能够信任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他们时刻都要担心和提防着身边的人,他想要大家替他做事,却还不能把权力交出去,燕王姬哙的教训还在眼前。

    所以,皇帝称孤道寡,本来只是个谦辞,但却成了他们的真实写照,也算是造化弄人了。

    面对自在最信任的锦衣卫头子,朱祁镇却对袁彬的明哲保身显得有些不满,“说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张璟虽是你的子侄辈,你们两家关系也非同一般,”朱祁镇接着说道,“张璟对朕而言,也非外人,你尽可畅所欲言,朕不怪你。”

    袁彬张了张嘴,心里不由腹诽,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要真不拿张璟当外人,能让他去边镇受苦?但这话袁彬自然是不敢说的,他要是敢说,这君臣之义也就到此为止了,朱祁镇保证能让他怀疑人生。

    “臣以为,修筑边墙,于我大明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士民用心,有功则赏,乃是常理,若赏罚不明,长此以往,怕招致怨望,于朝廷不利,于陛下不利。”袁彬见躲不过去,一咬牙,既然您让我说,那咱就好好掰扯掰扯呗。

    “至于畏战怯敌,更是无稽之谈,”袁彬冷笑一声,“张璟刚刚上任,便率兵入套,以少胜多,斩首七百余,试问当朝,此功何人能比?”

    朱祁镇有些膈应,他怀疑袁彬是在内涵他,但却没有证据,况且袁彬说的是事实,当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过话说回来,张璟能够获此大胜,朱祁镇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作为边帅,就是要能打仗、敢打仗,而且能够打胜仗!

    否则,要你干嘛?他立马又想到了柳溥,脸色不由又阴沉了几分,那个不争气的玩意,但凡你个老小子争点气,朕便能把你推到三边总制的位子上,何须如现在这般,在此头疼人选。

    “轻敌冒进,乃是兵家大忌,”袁彬接着说道,“陛下难道忘了李懋、种兴之事乎?”

    朱祁镇本来也没打算治张璟的罪,袁彬如此一说,就更不能有这个想法了,当下转移话题,“三边总制,卿以为如何?”

    袁彬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您这真是过分了啊,我老老实实的办差,嘴都不敢多一句,就这样,都被外面那些文官给传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简直能止小儿夜啼,我若是真的在这等问题上说话了,还不知道会被那群人给编排成什么样呢!

    “不必为难,此事只有朕知,算是你我君臣私下闲话罢了。”朱祁镇哈哈一笑,这该死的恶趣味,见袁彬为难,他心里竟然十分高兴,哈哈,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袁彬苦着脸,“臣根本不懂兵事,更不懂政事,陛下让臣说,臣能说出个什么来?”

    “无妨,无妨,”朱祁镇笑呵呵的摆手,“闲话而已,你就回答朕,你认为三边总制有没有必要吧。”

    “这个……”袁彬犹豫着,三边总制有没有用?见仁见智吧,袁彬自己觉得是有用的,有人统管,总比各自为战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