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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镇守1

    “都安置妥当了?”张璟随口问了一句。

    “妥了,”秦武笑道,“新购了一处宅子,就在东城,离着宫城不远,哪儿基本上都是当官的。”

    张璟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起回府。起初,大明官员到地方上任,三年内不准带着家眷,但现在这个限制已经取消。

    但一来张璟初到南京,许多东西都未曾安置好,家人跟着来了,也得跟着受忙活;二来为了安朱祁镇的心,还是决定不带家眷。至于什么时候会把家眷接到南京,张璟还未曾考虑好,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他在南京起码有个几年的任期。

    回到刚刚买好的宅院,由于比较匆忙,仆人什么的都没招。找仆人更得擦亮眼睛,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别人排进来的眼线?

    这不必怀疑,东厂肯定会派人的,还有锦衣卫,不要觉得张璟做过锦衣卫指挥使,现在的指挥使是援兵,锦衣卫就不会派人进张家,这不可能,他们代表的是朝廷,是朱祁镇,朱祁镇需要知道这些大臣的一举一动。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政治对手,他们也肯定会派人,哪怕探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万一呢?

    东厂、锦衣卫的人不能随便拒绝,哪怕知道他们是探子,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其他人就得严格一点了,否则府里跟个筛子似得,四处透风,别人连你晚上吃的啥饭都一清二楚,还不被人给坑死。

    宅子挺大的前后三进,还有东西两个跨院,足够安置了。

    “郎君,魏国公差人送来拜帖。”正要回房的张璟突然听到亲兵的汇报。

    张璟一愣,看向楚成和秦武,他让这二人先一步来到南京,为的就是先来摸摸底,看看南京这几位都是什么成色。

    内守备就不必说了,他们叫做“司礼外差”,看名字就知道是谁的人了,即便没有曹吉祥,他们宁愿和勋戚沆瀣一气,也不会偏向文官的。

    魏国公徐承宗世居南京,他的爵位是继承自哥哥徐显宗,现为南京外守备,领中军府。

    张璟倒是没想到这位魏国公会在他刚刚上任的第一天就递来了拜帖,这个姿态摆的有些低了。二人职权差不多,论品级,徐承宗是超品的国公,而张璟只是各正二品的尚书。

    徐承宗想见自己,完全可以到南京兵部衙门去,二人一个是外守备,一个是参赞机务,谁都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这大晚上的,自己刚到南京的第一天,就把拜帖递了上来,难道这徐承宗心里有鬼?

    徐承宗心里有没有鬼,张璟不知道,但能让徐承宗如此谨小慎微的,肯定不是他这个参赞机务。

    再说了,徐承宗是勋臣,更是中山王徐武宁的曾孙,只要他自己不作大死,无论如何都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与国同休,并非一句空话。

    “此人名声倒也不好不坏,”秦武说道,“至少在民间没什么恶名。”

    张璟点头,勋戚嘛,出生就是别人的终点站,荣华富贵,啥都有了,不是谁都如孙氏兄弟那般肆无忌惮、贪得无厌的。

    南京的这帮子勋臣也喜欢银子,但终归不敢太离谱,最多也就是借着职务之便,役使营卒、吃点空饷之类的,对百姓,至少现在,还是比较小心的。因为他们是开国系,而不是靖难系。

    张璟现在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只要还有敬畏心,做事不那么离谱,就可以团结共事。

    “锦衣卫那边情况如何?”书房只收拾了个大略,摆上了桌椅,至于书籍之类的,只有张璟平时常看的几本放在案头,其他充门面的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南京锦衣卫是刘敬管事,吕贵、徐显隆分任指挥佥事,协理卫事。”齐亮说道,“小人等去履职,倒是无人作梗。”

    李锋等人也跟着点头,齐亮、李锋等人中,只有齐亮是见任管事,任南京锦衣卫镇抚司镇抚,其余的李锋等人都是带俸官,不管事,就更没人为难他们了。

    刘敬和吕贵都曾经在张璟手下任过职,刘敬是带俸指挥使,倒是吕贵,乃是管事的指挥佥事,如今却被调来了南京,看来是被逯杲给清理来了南京。

    得,活脱脱的死对头啊。

    至于徐显隆,是徐武宁的次子徐膺绪一系的人,与徐显宗是堂兄弟,至于关系有多亲密,倒也不见得。

    “宫里那两位什么情况?”张璟看向楚成和秦武二人。

    “周礼是正统末年来的南京,陈公则是景庙时被派来的。这两个都不是啥好东西,与张凤张司徒多有龃龉。”楚成说道。

    南京这两位内守备的职责除了与外守备、参赞机务一同负责南京事务之外,还有两项主要的职责:一是作为朝廷耳目,随时通报南京当地的各种情况,与锦衣卫差不多;二是为皇室采办土物贡品,多为奇玩珍物、当地有名的特产之类,谓之“孝顺”。

    而这些奇玩珍物从何而来,当然是以各种各样的名目搜刮而来,大大影响了南直隶的赋税收支,张凤作为南京户部尚书,自然不待见这俩阉人。

    至于张凤,这位是难得的能吏、干吏,而且为人正直,可惜,朱祁镇复辟后,不容于朝,被调到了南京。即便如此,这位老先生也是兢兢业业,不顾自己年纪大了,尽心尽力的督理南直隶粮储,而毫无怨言。

    至于其余人,除了科道的言官们每日里好为大言,却甚少成事外,其余的那个不是得过且过?指望他们办事,黄花菜都凉了。

    “应天府呢?”张璟继续问道。

    “应天府府尹王弼原为顺天府府丞,应天府府丞刘洙原为刑科给事中,皆是天顺元年升任,二人官声一般,民间多有怨望。”

    “子悦,你们以为如何?”了解了一下南京的基本情况后,张璟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几位幕僚,询问他们的意见。

    徐欣、王平、王方三人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他们的才能无法通过八股文的方式展现出来而已。逐渐僵化的八股取士法,实际上已经成为了限制人才的枷锁,无法写出合乎规制的文章,就无法成为进士,这种方法,过于以偏概全。

    “徐国公似有示好东翁之意,”徐欣见王氏兄弟不言,便开口说道,“东翁明日不妨试探一二。”

    张璟点头,南京诸多官员中,六部几乎不管事,只有兵部和户部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儿。而文官、武勋、中官构成的守备体系,文官作为后来者,却在三方角力中占据了上风,成为压制武勋和中官的存在。

    比如王骥,比如张璟的前任张纯,王骥堪称名将,而张纯更是以铁腕著称。

    这两位能够让南京的内外守备俯首帖耳,靠的当然是文官集团的集体力量,以及其本人的威望与能力。

    张璟能力不好说,但他是以武臣而转为文官,文官中拿他当自己人的,恐怕没有几个,威望自然也就不必说了。

    都不拿你当自己人了,你还有什么威望?

    至于张璟在延绥连获大捷而获得的名声,最多也只能影响一下边镇,甚至只能在延绥镇内部留有一定的影响。

    比起文官,武臣其实更讲山头,你是延绥镇的,对不起,我是宁夏镇的,咱们不是一个山头,我干嘛听你的?

    所以,张璟此时可以说完全是从头开始!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徐承宗能投来拜帖,不管其目的如何,至少让张璟看到了某种倾向。

    魏国公府,徐承宗脸色有些沉重的与丰城侯李勇二人大眼瞪小眼。

    李勇的父亲李贤是上一任外守备,徐承宗就是接替李贤而任南京外守备,作为留守南京的勋臣代表,两家人关系不错,毕竟有着共同的利益,在南京这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地方苟延残喘,不抱团,更没法混下去了。

    别看他们是勋臣,日子其实远远比不上那些在京师的勋臣好过。在京师,勋臣们可以肆无忌惮,但在南京,他们几个就算想吃点空饷、吞并点土地,隐瞒些户口,都得小心翼翼的,唯恐露出点马脚来,然后被南京都察院那些无所事事的疯狗们跟撕了。

    他们的收入来源一方面靠朝廷俸禄,另一方面则靠经商,完全不能跟京师的同行们比。京师的勋臣可以吃空饷、发卖盐引、兼并土地、放贷子钱、甚至倒卖京营军器甲仗,即便事发,也不过是斥责一番罢了,大不了退点银子。

    你让他们南京的这几位试试?夺爵都是轻的!

    至于说经商也挺好的,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喽,只能硬着头皮,利用祖辈的余荫以及自己的权势地位与当地卫所联合起来,做些无本的买卖,吃点空饷,占役士卒,南京四十多个卫所呢,这里面的油水可是厚的很。

    所以他们特别害怕张璟追着此事不放。

    “唉,”徐承宗叹了口气,“新来的这位大司马乃是武臣出身,希望不要如张志忠一般,大权独揽,对咱们不假辞色,甚至……”

    甚至什么,他没说,不过二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李勇也是叹气,“看看再说吧,反正还有曹、陈二人呢。”

    “彼等阉人最善见风使舵,”徐承宗冷笑一声,“何况周、陈二人素来不和,焉不知他二人起了与我等一样的心思?”

    “不至于,不至于,”李勇摇头,“新任大司马乃是武臣出身,在朝廷并无根基,又乏威望,那更何况这位可狠狠的落过当今的面子,周礼乃是正统时老人了,陈公虽是景庙派来南京的,但也是正统年间的老人,有这层关系,这俩阉人会怕,怕是憋着劲,想给新任的大司马下绊子吧?”

    “唉,且看看吧,”徐承宗也很无奈,他虽然是外守备,但也是刚刚上任不久,被前任参赞机务张纯管的跟孙子差不多,并开始整治他们战役、吃空饷的问题。

    不得不说,张纯这位老先生虽然整天上书请求致仕,但对付起武臣来,可是毫不手软。幸好这位已经致仕了,否则徐承宗真害怕被这位给处置了。

    张璟继任,徐承宗立即眼巴巴的凑过来,就是想看看这位是不是跟张纯一样,有整顿卫所、军务的意思,他们可是真经不起查的。

    现在这些地方上的卫所,那个卫所能凑齐了人?人那里去了?不是跑了就是被兵头们私占,成了佃农,那些情况严重的,一个卫五千余人,能剩个千余人就不错了,就这千余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残。

    这里面不论是徐承宗还李勇,要说没关系,谁信啊。南京四十九个卫所,士卒三册归中军府,南京中军府虽无实掌,但也有许多便利。

    而南京兵部那种人浮于事的状态,你指望他们能够严查这其中的种种弊端?想多了,应付差事而已,大家都是来养老的,何必那么较真。

    出了个张纯,让徐承宗紧张不以,张璟又来了,这位可是武臣出身,而且年轻,若是继续追着卫所不放,该怎么办?

    “明日备厚礼,”徐承宗看着李勇,“咱们一起去拜访这位新任的大司马。”

    李勇点头,他们虽然不能像京师的勋戚那边肆无忌惮,但也是不缺钱的,富可敌国有些夸张,但家财万贯,钟鸣鼎食倒也当得起,所以,一份厚礼对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那可是真正的厚礼。

    可惜,他们不知道,张璟此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整顿南京卫所,为将来平定荆襄流民做支撑,不论是以为后盾也好,还是以为援军也罢,手里必须是有兵的,若是连兵马都凑不出来,连南直隶都跟着糜烂了,张璟不被杀头,这辈子的仕途也到头了。

    所以,张璟与徐承宗、李勇间的矛盾几乎无法调和。徐、李二人要靠着卫所吃饭,而张璟则需要让卫所拥有一定的战斗力,这是天然对立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