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锦衣辅国 » 310、镇守2

310、镇守2

    徐承宗、李勇二人商议了大半夜后,李勇告辞离开。

    看着深沉的夜色,徐承宗有些无奈,国公府这一大家子需要养活,需要维持门庭的煊赫,各种人情往来,各种迎来送往的,每年若是只靠那点俸禄,怎么够?

    没钱怎么办?经商是条好出路,但经商再赚钱,也比不上无本的买卖啊。

    徐承宗的爵位继承自自己的哥哥徐显宗,由于徐显宗无嗣,他算是捡了个漏,因为父亲徐钦曾被太宗皇帝夺爵,所以徐承宗跟哥哥徐显宗的性格还好,没那么跋扈,特别是徐承宗自己,十分克制。

    但没什么用处,有些事情沾上了,想要摆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处占了,吃干抹净,抹抹嘴就想走,哪有那么好的事情?那些兵头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至于卫所的其他勾当,徐承宗有所耳闻,但他刚刚担任南京的外守备,之前不过是个空头国公,掺和不进去,而且他也没有那个兴趣。

    回到家中的李勇与徐承宗一样,都是心事重重,徐承宗刚刚接任南京外守备一职,跟南京各卫所之间还未形成更深层的利益关系。以为那些兵头拉拢他吃点空饷就是全部了,这些兵头真的只靠吃那点空饷,便能如此奢华吗,坐井观天了呀。

    李勇的父亲李贤是上一任南京守备武臣,在任十余年,李家其实才是与各卫所各种利益纠葛深重的家族。

    徐承宗刚刚上任没多久,对于其中的弯弯绕当然不了解。

    南京卫所的空饷、占役其实并没有多厉害,他们不指望着这仨瓜俩枣的发财,真正的大头在于盐,官盐与私盐,以及来来往往于大江、运河上的客商们。

    客商且不说,作为沟通南北的重要水路,运河上来往的船只是个天文数字。而大江更是天然的水路,客商自然更不会少。

    两淮盐场三十处,每年产盐七十万引,占天下盐课的三分之一,这是官盐。而与此相对应的,则是江南十四郡,无一食官盐者,这么多私盐又是那里来的?

    对比一下宋明清三朝的盐税,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明朝盐税是三朝中最少的,大量的盐税流失,流到那里去了?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盐税的大量流失?

    问题直指大明的盐法——太祖设置的开中制以及万历后取而代之的纲盐制。纲盐法实施后,官府不再干预盐务,只管抽税,一年二百万引盐,折合六亿斤,盐税收入却只有一百万两!

    滑天下之大稽!

    这些钱都到那里去了?

    在此就不多说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搜索一下相关的内容。

    这才是这些人沆瀣一气,勾结起来的大头。盐使司、巡检司、官府、漕运总督、镇守中官、卫所、盐商之间,联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趴在两淮盐务上吸血,个个肚满肠肥。

    比起两淮,张璟在灵州处置的吕、周两家简直都给盐商丢脸,瞧你们那小里小气的样儿,干了大半辈子盐商,就这?

    的确没法比,陕西苦寒之地,交通也不似江南这么便利,人口也少,境内有点实力的商人早跑到扬州去了,谁还留在陕西呀。所以,哪怕是官商再怎么勾结,也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来。

    江南自然不同,可谓天下繁盛之最,人口众多,百姓富庶,工商业发达,怎么比?

    卫所和巡检司以及盐丁们负责私盐的陆路运输、安保工作,而水路则由总漕负责,而盐商们则负责将盐发往各地,盐使司、官府以及镇守中官则联合起来,欺上瞒下,每年获利,何止百万两白银!

    大明初期,盐商多是晋商、西商,但随着徽商的崛起,逐渐三足鼎立。到了此时,新安(徽商)最盛,关陕山西、江右(江西)次之。而到了大明中后期,徽进、陕退、晋转,则只知有徽,不知山陕。

    西商入川,京营票号、井盐等。而晋商则几乎完全退出了盐业,至于干了些啥,大家也都知道,不赘言了。

    对于南京卫所情况,李勇是最清楚的人,正因为清楚,他心里才没底,与周礼交好的他早已知道张璟此来的目的,整顿南京诸卫,为将来可能的战事做准备。

    “周公公怎么说的?”回到家的李勇把自己的心腹李非叫来问道。

    “周公公说他这几日会去拜访新任大司马,待他拜访后,再做计较。”李非回到。

    李勇闻言,挥挥手,“下去吧。”

    李非退下,李勇有些焦躁不安,卫所情况其实没那么糟糕,空饷、占役的情况并不十分严重,因为他们需要人做其他事情。

    问题正出在这里,他们那些杀头的买卖片刻都离不了人,张璟一旦把南京卫所士卒抽调一空,他们那些买卖基本上也就完了。

    私盐的利润,肉眼可见,铤而走险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他们这些人本事再大,也无法一手遮天,把私盐生意全部给垄断了。

    况且他们内部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不说整个江南,光南直隶就十四个府、四个州,不可能所有的府州县官员都勾结到一起,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而人一旦多了,就容易生事。

    两淮盐使司设泰州、淮安、通州三分司。泰州、通州属扬州,两淮盐使司位于扬州,陕、晋、徽三地盐商齐聚扬州,使扬州成为当时最为繁华的城市,而漕运总督衙门则在淮安府。

    于是,为了确保私盐能够安全的送达目的地,水路靠漕兵,陆路则靠卫所。

    而那些分不了这锅羹的人自然不会容忍私盐轻松的从自己的辖区过境,免不了各种火并。

    这且不算,西商与晋商自然也不甘于被徽商占了先手,纷纷另起炉灶,再加上民间的私盐贩子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你抢我的,我抢你的,彼此之间更是你死我活,毕竟市场就这么大,你多占了,我就少赚银子,所以彼此间的斗争,才是最为残酷的。

    每年卫所士卒、漕兵因为各种火并,就要死不少人。

    卫所、总漕都不差人,至于那些私盐贩子,就更不差人了,哪家私盐贩子背后,没有官府或者当地的大族支持?

    两淮的私盐市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团乱麻!直到西商、晋商完全退出两淮盐业,这种情况才略有好转,至少没那么多私盐贩子之间的火并了。

    徽商已经占据了两淮盐业,就算有几个私盐贩子,也成不了气候,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张璟对此自然是缺乏了解的,他只知道两淮私盐猖獗,却不知道这背后的利益纠葛。

    此时的巡盐御史制度颇有反复,时置时不置,不置的时候多。此时正好是巡盐御史的空置期,所以各地私盐才会如此猖獗。

    并不是说有了巡盐御史就能禁绝私盐,只是各盐使司头上有了专管之人后,总会收敛一些的,御史们也不是都不管事儿的。当然了,要是同流合污那就另说了。

    所谓辰入酉出,卯时三刻,张璟便出发,去官署坐班,来到尚书公座后,便问胥吏:“官员不公座署事,何罚矣?”

    胥吏一个激灵,连忙回道:“无故不到者,笞二十……”胥吏声音越来越弱。

    张璟却不管他,迈步进了自己的公座。当然了,打是不能真打的,南京兵部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就每个五十岁以下的,这要是真挨了板子,老脸还往哪儿搁?

    张璟不过是借胥吏之口,敲打一下这些人罢了,既然当了这个官,还是要管点事儿的,否则,要你何用?

    果然,直到辰时末、巳时初,这些大爷们才稀稀拉拉的到齐了,虽然从胥吏口中得知了张璟所言,但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呀?大不了致仕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行我素罢了。

    倒是俞纲感觉有些过意不去,他是侍郎,职责之一便是协助张璟这个尚书完成本部事务。况且老先生没到南京之前,也是个能吏,要不是他自己不乐意,景庙年间就入阁了。

    “笠翁请坐,”张璟见俞纲来了,连忙让座,“公务繁忙,有失远迎,请笠翁恕罪。”

    俞纲心里暗暗点头,别的不说,张璟在礼仪这一块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作为上官,虽然年轻,却能对他这个年纪一大把的下属礼敬有加,这非常不容易,完全没有武人的粗鲁、跋扈。

    “部堂,”俞纲拱手,“本部官员闲散惯了,或有不当之处,还望部堂能够体察下情。”

    至于下情是什么,俞纲没说,他相信张璟肯定是知道的,无非就是大家都是混日子的,你这么严格,小心大家都撂了挑子,那样谁的面上都过不去!

    而你这个部堂更是首当其冲,一个连下属都无法压服的上司,要你何用?

    张璟闻言,不由笑道:“笠翁此言甚是,晚辈倒是能够体谅诸君一二,可是这公务总得有人去做,笠翁以为然否?”

    这话有点不太客气,但张璟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群老油条,要是跟他们好声好气的,他们扯起皮来,扯个三天三夜绝对不带重样的,张璟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他们扯皮?

    南京兵部跟兵部比起来,当然没那么多事情,但一理顺,还真不少!第一项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南直隶及周边地方军务;其余如徭役、马政等事,另外还有对南直隶武官的管理。

    这些事情仅靠张璟一个人,累死他也干不完!

    “为官长当清,当慎,当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张璟笑道,“笠翁以为然否?”

    张璟连史书里面的话都搬出来了,俞纲还能说什么?他倒是没想到张璟这个武臣出身的人,竟然连《晋书》这等被指为“不求笃实”的书都看过,不由得对张璟有些刮目相看。

    就算他们这些正经的读书人,有几个看过《晋书》的?

    “部堂欲何为耶?”俞纲只不过是年纪大了,所以才懒得做太多的事情,但不代表他不能做事,如今被张璟将了一军,倒也不好敷衍了事、得过且过了,哪怕做做样子,这个样子也得做出来。

    “本部掌南直隶地方军务,南直隶有卫所四十九,武官数以百计,本部可有考成之法?”张璟问道。

    “此乃定制,兵部武选司负责对武官进行的考绩,称为军政,每五年一次。”俞纲笑道,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军政”是怎么回事儿,走形式罢了,但此时用来搪塞张璟倒也是不错的理由,你看不是我们不干活,我们是干活的,五年一次的考察呢。

    张璟当然知道这是俞纲的搪塞,但他想把主要精力用在对南直隶卫所的整顿上,其他的庶务就得有人处理,否则啥事儿都指望他,他啥事儿都办不好。

    “此事不劳笠翁挂心,本兵自会向陛下请旨,”见俞纲一直推搪自己,张璟也端起了架子,“太祖曾言:六部总领天下之务,非学问博洽、才德兼美之士,不足以居之。本兵为堂上官,不可不知堂下人之优劣。”

    俞纲脸色一边,心里腹诽,这小子怎么这么咄咄逼人,一言不合就以势压人,唉,年轻人啊,不讲武德,也不知道体谅一下我们这些老人家。

    我们来南京就是来养老的,那么多事儿,我们忙的过来吗?

    “部堂若是考察军政,便放手是为吧,本部部务,自由老夫当之。”俞纲无奈的退了一步,没办法,张璟手里可是掌握着本部四品以下官员的考察权,虽然考不着他这个侍郎,但其余人可就没跑了,为了让大家的考语不至于太难看,俞纲也只能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