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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王旗

    嘉文四世站在城堞前俯视战场。

    战争步入尾声,结局已成定论。

    “这将是最后一场战斗。”父亲在披甲上阵前如此说。

    城墙有三十多尺高,这使得他仿佛呆在云端,下面的人密密麻麻小如蚂蚁。

    兵营在城墙脚下。

    两天前,父亲率领军队来到卡尔斯特德时,城堡几乎陷落。此地的领主,伏斯达尔曼男爵已经宣布投降,带着他的财宝、仆人和几位骑士拉了十多辆马车逃走。只剩下驻守的几个盾阵拼死抵抗,借着城墙内的建筑与敌人周旋。德玛西亚职业士兵只有几十个人,甚至凑不齐一个连队,而敌人是一整支军团。

    他们整整抗击了一周。

    多亏南方的白崖城及时派遣援兵。白崖领的霍夫曼伯爵率领四百骑兵彻夜赶来卡尔斯特德公国和德玛西亚男爵领,他们与卡尔斯特德西边的征服者长城守军汇合,与诺克萨斯人对峙。

    白崖城的卡尔弗伯爵率领两千步兵随后而至,与霍夫曼伯爵一起稳固战线,打通卡尔斯特德领地西边到德玛西亚长城的通道,冲破敌人的包围。

    而现在一万诺克萨斯蛮族已经被父亲率领的无畏先锋团和第四军团联军打退,虽然敌方还在源源不断地派兵,但更多的都是奴隶和雇佣兵,尽显颓势。

    “这是对军人的侮辱,无论是德玛西亚的伟大军队,还是诺克萨斯被推上战场、那些不知所谓的可怜人。”父亲如此评价。

    这将是最后一场战斗。嘉文对自己说。而我甚至没机会上战场,踩在那片土地上。

    他刷地抽出自己的佩剑,手按在灰白的城垛上,身体前倾探到空中。他想象自己在前线率军杀敌,他想象自己在战场飞驰纵横。

    “皇子殿下,请注意安全。”

    嘉文没有回头,他让自己看着下方,融入到肃穆的空气中。

    “皇子殿下,您知道,我们没法将一个八岁的孩子送入战场。哪怕您是皇子。正因为您是皇子。”

    他还是不理会对方,他烦透了整天说教的老头子。

    “我还不算老。”莫雷森勋爵好像能听见他的想法,微微笑道:“请先把剑收起来吧,一位有修养的贵族可不会让端着茶的侍女受惊。”

    “啊!”他轻轻地惊呼,回过头来果然看见端着盘子的仆从立在一侧等候。但她知道他的习惯,会安心等待,在自己坐下来后才递上茶杯和甜点。

    莫雷森耍了个技俩让他转过身,他醒悟过来已经迟了。又不好继续假装听不见,冷着脸让勋爵干站着,于是嘉文收剑归鞘,不高兴地说,“我只是想像父亲一样。”

    “您会的,在您长大之后。“

    嘉文终于看向他的双眼。“我知道。我只是想到下面去,到兵营里,和士兵们呆在一起!而不是像个老人或者不敢作战的年轻人一样缩在这里,呆在这么高的城墙上坐享其成,等着军队凯旋!好像我害怕似的。”

    莫雷森勋爵是国王的情报大臣,这次国王御驾亲征,他也随行处理事务。冕卫家的族长,皮特先生曾说,他那双灰眸能看遍德玛西亚的每一个角落。事实也正是如此,国王不论去哪都带着他,于掌中握住整个国家。

    他穿着浅色衬衣,领口绣着圆弧形状的花纹,外面套紧身的黑皮革,腰间束条金属片结成的银链。男人额头很高,齐梳的黑发夹杂几缕灰白,他目光幽深,总是不知道看向何方。左手身侧挂着配剑,并非贵族常佩戴的刺剑、剑格如同花瓣、还镶嵌珠宝、熔铸黄金那种,而是银色的单手剑。左肩挂着半边披肩,松垮地垂在身前,右手搭在里面。他笔直地立在那里,仿佛一柄利剑,嘉文真不敢相信他是文书大臣。

    在皇子面前,勋爵嘴角永远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您是在嘲笑我吗?王国的军人永远不会后退。殿下,不知是否和您说过,我已经与两位国王共赴战场了,一天夜里,您的祖父和父亲拿珍藏的上个纪元布维尔山庄的葡萄酒给我灌醉,让我发誓替他们坐上议会上的一席。希望我有幸继续做您的谋臣,或者您可以继承光盾家绑人的传统,替我找个接班人。”他的眼里露出狡黠的色彩。

    “骗人!我父亲才不会耍你那种诡计。”

    男人垂下眼睑,稍稍弯腰,声音和羽毛一样轻,“您说的对。”

    国王赶到后没有全军出击。他派出小股部队和敌人打试探性的战役,在打退敌人的围攻后立刻派人打理城堡。卡尔斯特德的村子被劫掠一空,环绕城堡的田地被蛮族糟蹋干净。进城堡避难的村民呆在城堡里的房间里,国王向城堡没逃走的仆人问讯和打点事宜,让他们辅助后勤的工作。他在城墙上建立了第二指挥部,将男爵的房间安排成宫廷贵族和仆从的居所,最后自己却住在了军营里。

    男人继续说:“您可是嘉文的血脉,当然不会害怕,应该说是光明磊落。国王会安排许多武术家教授武艺,您将在战场所向披靡——现在我们更希望您掌握整体的大势。”

    “大势……”嘉文指指旁边,一面德玛西亚国旗迎风飞扬,皇室“光盾”的家徽熠熠发光。“‘征服者’米歇尔曾说过,打赢战争就是打赢一切。“

    “当然,您的先祖无不是明君,‘征服王’更是战无不胜,愿荣光永远照耀德玛西亚。“莫雷森勋爵微微弯腰表示敬意。”您能记得历史我很高兴,这证明贾斯汀先生的课您在认真听。但我希望您也能记得,殿下,征服王米歇尔能发起连年战争,是更多年岁,十几年的和平年代让王国休养生息,得以支撑他的征服。他的先辈……“

    “‘和平王’桑顿,我知道。”小皇子不耐烦地打断他。“解决内战的那个,还被称作‘游戏家’,‘赌徒’,我不喜欢他。”

    他敲打着面前的石头,“我更愿意叫后两个称号,他只是通过取巧的方式暂停了游戏,搁置争议——他甚至把战争称作游戏!但矛盾还在,他只是维持了表面的和平,通过那些拐弯抹角的政治把戏糊弄过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莫雷森勋爵微笑。“看上去很有用,不是吗?您瞧,打断别人的话,也是政治中许多场合颇具强硬的施压手段。但有损您的礼仪,不建议多用。”

    嘉文握紧拳头,“请不要戏弄我,大人!”

    “我不得不承认,您历史课学的很好,还有自己的思考。这很难得,也许我该请贾斯汀先生讲得深些了。除此以外,函需亲身体会。这次战役结束后,您将进一步参与政务、旁听会议。”

    这时,一声号角划破长空。

    嘉文兴奋地扒住石台,向下望去。勋爵这次没有拦他,默默立在旁边。

    德玛西亚军团组成庞大的战阵。

    国王在最前方,亲自率领无畏先锋团。他带来先锋团四分之一的兵力,五百一十二人骑乘高大战马,厚重的盔甲包裹全身不留缝隙,明亮的蓝色披风垂在身后,搭到骏马背部。他们踩着脚蹬,拴着缰绳,拉起高昂的马首。

    马同样身披重甲。首部固定弧形的面帘,与侧面突出的重甲连成一体,然后是一层层钢片彼此咬合、链接,叠加在一起组成颈甲。金属下的皮革伸出几个套索,扣在钢环上连接胸甲。而马背上层叠的钢铠不曾断开,一路延伸到搭后,就连马尾都有锁甲遮护。

    先锋团组成楔型战阵。先锋团的剑尉长陪在身侧,另有两名卫兵护卫、一名掌旗。士兵骑马挨个儿到国王面前致意,然后排列在军队前方。第一盾阵的八人组成一个更小的战阵,彼此相隔一人的距离。接着第二、三、四盾阵立在第二排,后续的盾阵依次寻找自己的位置,每个人与前排的队友交错站位,如过去数百次训练的那样。盾阵与盾阵之间空出更大的空间,以便后续冲锋时互相遮罩、变换阵型。

    楔形战阵后面是第四军团常备军、第四军辅助军团、“征服者”长城守军的混编部队,白崖城援军由两位伯爵在右翼统帅,卡尔斯特德领的骑士和民兵被安排在最后方。军人们披挂战甲,排成整齐的行列。

    在高处看的很清楚,先锋团持长枪骑骏马在最前方,组成一道银光的匹练。国王此时夹在先锋团和军团中间,他身披黄金甲,点缀在银色的海洋中,释放耀眼的光彩。后续军团组成方阵,王国正规军清一色的银光,它们承接先锋团的后翼,宛如没有缝隙、流沙一般彼此融合,组成巨大的锥型,偶尔闪烁披风的海蓝。右翼的白崖城军队举起海蓝色旗帜,上面绣着单翼双剑的图案,那是白崖城公爵,星峰的家徽。

    白崖城军队同样身着银色战甲,但配置不齐。大多数军官穿家传的板甲,形式不一、良莠不齐,他们持着家传的双手剑、手半剑、长枪和戟,骑着体质坚实的山地马。有的军官在锁甲外面披挂罩袍,有的拿着刀和斧头。而他们麾下的士兵配置简陋但是整齐,大多是轻链甲和织物甲,少数套着几块铁皮勉强当作甲胄,武器倒是统一的长剑。他们同样融入到银色的海洋中。

    后翼军则不必多言,卡尔斯特德骑士全副武装,手持大剑,麾下的民兵则身披布衣,手持各种武器,看上去更像是对面的诺克萨斯蛮族。

    很快阵型排列完毕。第二声号角响起。

    国王身旁的掌旗官挥舞旌旗,随后各个战阵的指挥官都扬起旗帜。蓝底国旗似海浪激荡,双翼舒展,一柄利剑从中穿刺。光盾的家徽无比耀眼,看得嘉文心中同样激昂。

    荣光中有一处不和谐。

    他转头看向莫雷森勋爵,悄悄说,“大人,就连卡尔斯特德王军都挂上我们的旗,为什么右翼还是其它的旗?”

    勋爵仍然看着战场,他嘴角仍然弯曲,却感觉不到笑意。“殿下。这正是我想与您谈的,也是我们来此地的真正目的。”

    “您知道,右翼是白崖城援军,他们的旗帜首先代表南崖守护,”星峰“公爵。其次代表两位指挥官,白崖领伯爵的家族。他们有自主征兵的权力,依据古老、而神圣、的王国律法,当然可以为自己领地的骑士和人民正名。领民贯彻领主的意志,军队为领主而战。”他在两处修饰着重咬字。

    “贵族的荣誉。“嘉文喃喃自语。

    勋爵冷笑,“至于失地男爵——他连自己的领地都放弃了,谈何律法,谈何属权?不,殿下,荣誉是虚无缥缈的浮云,责任和公义才是权力的锁链。”

    他看着远方的军队,眼神锋锐而悠远,好像许多年前就看到这一日。

    “您知道,《德玛西亚光荣征兵法案》在第一位嘉文前已有草案,它曾经是一纸空文。直到越来越多的贵族主动放弃自己的权力——他们背弃责任,罔顾法律——我们便给贵族套上枷锁。”

    “一旦他们的领地,他们的军队,他们的责任与义务的旗杆套上皇室的旗帜,便再也不能摘下。”

    嘉文愤愤不平,“我就说。那些垃圾军队在我们的军团里充数。我早说过这个问题了,你上次还说……”

    “……”勋爵将手指放在自己嘴边,“慎言。皇子殿下,您得知道,无论是侍女、卫兵、仆役还是其它各种人,都可能传递情报和流言。”

    嘉文反应过来,他赶忙看四周,可他们这段城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无一人,王旗飘扬,只有风在呼啸。

    嘉文知道勋爵早做好安排,他总是这样和他开玩笑!皇子慌张的样子很好玩吗?向父亲告状也不顶用,两个男人只是一起哈哈大笑。

    他不服气地说,“您是情报大臣,他们不都是您的人吗?”

    “不对。”男人的手指摇了摇——嘉文气得想一口咬掉。“他们既然是我的耳目,也可以其它人的。一切只取决于价码不同,换句话说,他们不是任何人的人。当您试图掌控更多人,掌握得更深——皇子殿下,您会发现,您抓不住任何东西。”

    “当费劲心力构建的权力链条分崩离析,那种空虚和绝望无以言表。您会突然陷入迷茫,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会逝去。”

    “希望您领悟到这点时我还能帮您排忧解难。”

    “至于星峰公爵——白崖城主,皇室的分支,您的表叔。无论何时您都得对他们表示敬意,毕竟——“莫雷森勋爵缓步走到一旁,伸手抚摸皇室的旗帜,双翼和利剑随风飘摇。

    他的动作如此轻柔,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公爵的旗杆上,可还挂着自己的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