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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维斯塞罗(Viscero)(下)

    王子不曾注意过这个男人。

    他以为会是聚焦里看见两三米高的巨人,或者像洛克隆德人那样技艺高超的武夫,或者是巫师——还有什么人值得特殊对待呢?

    结果是位绑着辫子、穿着整齐的怪人。其他人都把德玛西亚的束腰外衣穿成破烂。四个士兵押送他来。

    “维斯塞罗是个不同寻常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那人微微低头,王子看出他的彷徨。

    剑尉长命令:“国王在问你话。”

    “不要急,剑尉长。他可不像先前的战团或是雇佣兵,厄运军团可不好待,对吗?许多人未曾经历战争,他们假想为一种屠杀或者荣耀。亲临方才知其荒谬。您不认为该给他些时间吗?”

    缇亚娜·冕卫开口:“他不一样……”但又止住,微微点头。

    ——一个蛮子而已,最大的障碍已经拔除了。

    男人终于回答:“这个名字来自对故乡的怀念。”

    “哦,这样吗?“国王饶有兴致。”我和我的大臣深入研究过诺克萨斯,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

    “它不是地方,而是……回忆。只是在诺克萨斯……变了。”

    “回忆吗……”国王目光掠过他的儿子。“一个人过去的记忆对塑造他本身有莫大意义,这是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哪怕是嘉文。人一生都要由名字所束缚……”

    这时男人想起士兵们对他说的话,对“维斯塞罗”的恐惧与钦佩,对清算人的鄙夷与厌弃。他想起战争。敌人的国王亲自率领五百人就冲散了一万人的阵营,而帝国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同样被俘虏的战士都说,他们被抛弃了,他也在想,当初那个买下厄运军团,对他们说“为帝国而战”的皇帝在哪里?

    他又想起童年。跟随长老在故土的故事。

    命运如风,四象不定,风欲何往,唯有扬帆。

    他心底突然涌现一股强烈的情感,冲动驱使他开口——尽管自己还没想明白。

    “但那不是真名。”

    “你胆敢打断国王说话?”剑尉长咆哮道。她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王子看见男人埋下头。是畏惧吗?果然是蛮子……国王突然开怀大笑。

    “你是今天第一个让缇亚娜如此暴躁的人,也许是第二个。”国王说,“这是她带领无畏先锋的第一战,只不过就厄运军团而言称不上战斗,你们是被主人的皮鞭而非荣誉驱使。你肯定也这样想吧。”

    “不必拘束,”国王扔给他一个酒袋,“这是上号的葡萄酒!讲讲你的故事吧,维斯塞罗,或者是其他人。我相信真正勇士的心不会被名字束缚。”

    男人目光低垂,盯着那酒袋看了好久,深吸一口气。“我的真名是赵信,赐这个名字的是亲生父母,但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没见过他们了。他们可能还活着,也可能死了——我不知道。”

    他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我出生在海边的一个小村,莱肯,那里是初生之土。我的童年是在一艘叫做维斯塞罗的渔船上度过的,我给长老们打下手。生活单纯宁静……直到掠夺者乘着黑红相间的船,打破了一切。”

    他闭上眼睛停了一会。

    王子认真听着,他听老师讲过艾欧尼亚……

    “长老们……被杀死,他们说老人没有价值。我被带走了。海上航行几个月到诺克萨斯。一切都那么……高耸、压抑、尖锐。在我故乡无处不在的自然之美,在那里完全找不到。”

    王子看见士兵们暗暗赞同。是共鸣的呢喃,是不约而同的悄声低语。

    王子想起“伪典”巴曼,他也有类似的言论。于是触犯天神之怒。

    诺克萨斯没有神灵看顾吗?毕竟是野人……不,他想起那个斯维因说的话。羊?

    “和所有迷失方向的孩子一样,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有权力的人注意到我。他们觉得我……能打”他苦笑道,“我倒宁愿自己是个废物。他们把我关在竞技场,让维斯塞罗战胜敌人,为他们赚钱。”

    ——清算人。

    他叹息一声,语调变得柔和。

    “我杀过许多许多敌人。我甚至不知道真名。每杀一个,人们都欢呼。‘维斯塞罗!维斯塞罗!’于是金币落到主人们的兜里。我……混乱了,每天都是杀戮,每天都是战斗……只有武器值得相信。我逐渐记不清日子、算不清数字……我想,这大概是我的余生,直到哪天被人杀死。但那个皇帝给了我的主人们一笔钱,竞技场里赚不到的价钱。”

    赵信的肩膀瘫软下去。“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

    小王子心揪住。

    嘉文三世一言不发。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

    “你这一生可真是颠沛流离,”国王最后开口说道。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又看回赵信。“感谢你与我们分享你的旅程。让我,也让整个德玛西亚感到自豪的是,我们能够将你从诺克萨斯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我看到了你对和平的渴望,幸运的是,德玛西亚真是崇尚正义与荣誉的国家。如果你愿意,我将请一位牧师为你洗礼,我将准许你留在德玛西亚。”

    小王子睁大眼睛,心里有种莫名的高兴。

    冕卫剑尉长抿了下嘴唇,接口道:“你也可以选择离开,记着,是伟大的嘉文三世许你自由。无论如何,你都必须遵守我们的法律,你已经入侵过一次。国王陛下仁慈,我可不在乎你是不是被迫的。听明白了吗?”

    她示意领头的押送士兵:“军士。”

    穿着海蓝与棕褐相间的衣服,外面罩着锁甲的军士递给他一个钱袋子。

    “这是嘉文三世的恩赐,金币足够你一周的旅行。好自为之。”

    那位“赵信”盯着钱袋子一动不动。

    王子心想,他是没见过这么多钱吗?也是。毕竟是野蛮人……如果他做德玛西亚的普通居民,辛勤劳动,一周也能赚这么多金币吧?毕竟一壶酒就得十几个金币呢。

    男人却说:“陛下,我追求的是安宁。初生之土如此教导我,而我此生难以忘怀。也许正如你说的,童年对人的影响比我想象的大。”

    冕卫剑尉长忍住对他言辞不敬发难。

    就快结束了,她对自己说。

    赵信抬起头:“陛下,我想加入你的卫队。”

    “荒唐!”冕卫剑尉长大声喊。所有卫兵们整齐划一地将武器砸在地面上。

    冕卫军尉嗤笑:“你懂什么是忠诚吗,野蛮人?”

    国王轻轻笑了一声,“你该不会认为德玛西亚就有单纯的和平吧?我的大臣说,你的故乡一成不变。那可称不上和平。”

    赵信的表情依然坚定。

    于是国王认可道:“对我而言不幸的是,新晋的一位御前侍卫不久前为传递消息和护送我的大臣而战死,他也是平民出身。是这片领地所有无能的人和诺克萨斯人害死了他。对你而言却很幸运,也许你能继承他的荣誉?但这点觉悟还不够。”

    赵信认真地说:“陛下。过去许多年里,我为见不上面的主人而战。我看不见希望,看不见明天,甚至几乎……忘了我是谁。忘记我的过去,沉迷在数不清的杀戮中。只供他们取乐。维斯塞罗,这个名字早已扭曲。他们曲解了它的含义,于是我也被迫接受。”

    “今天,我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国家,这样一个军队: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国王是谁,是怎样的。所有士兵为……我说不上来的东西而战,为你而战。而你,国王和领袖,也值得他们如此,你甚至愿意倾听我这样的小人物。这样的罪犯。”

    “我想,为这样的国家而战,为这样的国王而战。为维护我看见的……纪律与和平而战。”

    “所以我希望为自己选择的和平,为荣誉战斗,而不是在那种地方……在竞技场为不知名的不知想法的可笑主人战死。”

    国王轻松地说:“很好,甚至比我的一些参谋说的还好。但毕竟,我的侍从要经过数十年的训练。我如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呢?”

    赵信望向几位大人,也许这将是一生最重要的选择。属于维斯塞罗和赵信的选择。

    他缓缓地说:“维斯塞罗的意思是,海风与自由。诺克萨斯将其扭曲成另一个名字——不败者。”

    不。是命运,已做出选择。

    冕卫军尉迎面看见男人坚毅且突然锐利的眼神,心道不妙。她闪电般拔出剑——她对自己说,不过是个蛮子。你是缇亚娜!她扭转手腕,剑刃如同千百次挥动那样,劈中袭来的黑影。

    国王赐予的钱袋子开裂,金币飞扬。

    该死!

    贼寇的技俩!

    她迅速侧身跨步,来不及扭转手腕,干脆反握。刹那她已经化作国王身前的剑刃!

    与此同时,赵信手掌拍打身后卫兵的手腕,一推一震就逼他松手,夺过长枪。他矮身躲过其它卫兵的攻击,顺势踢倒左边的人,然后依然顺势——长枪如龙,横扫右侧所有卫兵!

    他的身体随之旋转,如同旋风和雷霆毫无阻塞来到国王面前。

    枪尖轻点,竟然挑起冕卫的剑,她整个身体被迫随之拔高。

    王子拔出佩剑,只能堪堪触及他身后的影子。

    ——赵信枪尖指向国王,突然又翻转一圈,枪柄钝端悬在国王喉前。

    行云流水。

    钱币方才落下,洒落一地。

    赵信跪下。他放下长枪,伸出脖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许多把精钢锻造的武器都抵在他的颈上。

    王子想起那个洛克隆德首领,他们的姿态如此相像。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赵信,他却闭眼,鼻息逐渐平稳。

    国王抖了下披风。“退下,”他命令道,“我的父王曾说过,诺克萨斯的能人都被浪费在了竞技场里。他所言非虚。”

    “莫雷森在场就好了。”他莫名其妙地补充道。

    “陛下,”剑尉长请求道,“他刚才想要杀您!”

    “不,缇亚娜,”国王回应道,“他刚才是在向我展示,在我信任的卫队的保护下,我仍有可能会死。”

    冕卫低下头。“我的过错,陛下。”

    “非常抱歉,”赵信说。他的声音平静,分寸得当,如同还没冲上岸的波浪一样安静。“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展示自己。”

    “你做得很好,”国王说,“我看到了,这些德玛西亚的战士们也看到了。看起来他们能从你这学到几手。而你似乎也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冕卫剑尉长克制羞愧与愤怒:“陛下,他是一个囚犯!”

    “不再是了。”国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德玛西亚渊远流长,是善良的人们为了躲避世上的奸邪而创立。我的先祖曾经依据美德和荣誉招纳追随者,我主亦如是。如今,我以嘉文三世的名义承认你。”

    他的目光落到王子。

    “我的儿子,我此生的快乐,”国王说,“你能在此目睹这一刻,令我喜不自胜。因为你亲眼看到了我们为何要坚守我们的美德。诺克萨斯以武力要挟,雪地的子嗣假借神的名义。而德玛西亚点燃光荣的炬火号召人民。”

    “是,父亲。”王子说。

    国王向前迈出一步。“赵信,你用生命和勇气打动了我,这种事已经很久没发生了。”他弯下腰扶起赵信。“或许你没有在德玛西亚出生,但我要特赦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回到我的王国,在那里你将作为我的御前侍卫,证明你和你的忠心。”

    “我认可你为我效忠,为德玛西亚效忠。我认可你取回曾经的名字,再赋予新的意义——荣誉与和平。”

    “无论是维斯塞罗,还是赵信。你将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