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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金昌说:“不是,那只鸟是红色的。”

    杨肜说:“红色?”

    金昌说:“我不知道是什么鸟,模样像喜鹊;腿又挺长,像鹤,反正现实中我就没见过。而且它会说话,自称朱。”

    杨肜心想:“如果不是他撒谎,那么这鸟和没面目一样,或许是血祭之后我们得以沟通的某种灵魂。”说道:“且不论是什么,你现在可以随意进入别人梦里么?”

    金昌说:“是呀。”

    杨肜说:“那你确实比我强,我想进入别人梦里,还得琢磨他的心思。”

    金昌说:“是这样么?我想你需要一点光芒。”

    杨肜皱眉说:“光芒?”

    金昌说:“对呀,你能看到光芒就能打开门。”

    杨肜想起昨晚梦见的牢笼,心道:“不是先开门才能看见光芒么?”

    他说:“我不懂,哪来的光芒?”

    金昌心想:“他不知道这个方法么?”说道:“意识的光芒。人的意识可以制造梦境,反过来,在梦境里,人的意识就像是一点一点的星光。你想想夏夜里,晴朗无云的时候,你能看见星星。如果你看不见,那一定是被云给蒙蔽了。类比梦境,如果你看不到星光,是因为你的意识不够清澈,有所挂碍。”

    杨肜说:“也就是说我的意识不够清澈,有所挂碍?”

    金昌心想:“他性格如此,多疑、多思,做事情瞻前顾后,怎么会没有挂碍呢?然而本性难移,多说无益。”说道:“这只是一个比方,你慢慢悟吧。”

    杨肜心想:“这只能怪老大了,他教我的方法实在太蠢了,还要却猜测别人的心思。金昌的水平比我高多了,听起来就很有档次。”

    这能怪谁?每个人的资质不同,传道受业的方法也就不同。好比不同的马,有的马温顺,有的马桀骜,驯马的时候当然要区别对待。

    杨肜说:“你现在住哪呀?”

    金昌说:“居无定所。”

    杨肜说:“那你的电话呢?你换了号码。”

    金昌说:“不瞒你说,我没有手机。”

    杨肜张口结舌,没有手机就没有号码啰,也就不常上网啰,说道:“那我以后怎么找你呢?”

    金昌说:“你可以在梦里找我呀。呵呵,开个玩笑,我这阵子就住在桔园酒店,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杨肜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好吧。”

    金昌道别离去。

    傍晚,杨肜去心舟医院接周晓诗。

    这回没见着余思涵。

    等周晓诗上车,杨肜说:“怎么没见到思涵?”

    周晓诗说:“她知道你要来接我,就不敢露面。”

    杨肜知道原因,说道:“我是不是应该正式向她道个歉?”

    周晓诗说:“道歉?虽然你跟姚濯打了一架,但受伤的是你呀,为什么要道歉?”

    杨肜说:“还有别的事情要道歉。”

    周晓诗说:“什么事情?”

    杨肜说:“思涵没有告诉你么?”

    周晓诗说:“告诉我什么?”

    杨肜心想:“思涵没有把我在梦里捣鬼的原委告诉晓诗?这种事情晓诗会相信么?”

    到底是丑事,他都不好意思解释,说道:“她和姚濯复合了,我应该送点礼物的。”

    周晓诗说:“我也没送礼物呀,他俩复合应该请我们吃饭才对吧。”

    杨肜说:“那就算了,我也不差那顿饭。”

    周晓诗笑着说:“今天还是你做饭吧?”

    杨肜说:“啊?”

    周晓诗说:“啊什么,去我家做饭呀。”

    杨肜说:“哦,做饭挺麻烦的,咱们就做两个菜行不行?”

    周晓诗说:“行呀,你看着办,反正得喂饱我的肚子。”

    杨肜还记得周晓诗吃龙虾的干劲,反正挺能吃的,说道:“你的肚量我是摸不清楚。”

    周晓诗说:“那你摸摸试试看呀。”把肚子挺起来。

    杨肜瞥了一眼,大摇其头说:“不敢。”

    周晓诗说:“怎么不敢?”

    杨肜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周晓诗啐了一口。

    杨肜果真只做了两个菜,一个蒸鱼,一个煎豆腐。

    吃完饭,两人又开着音乐跳慢舞。

    周晓诗说:“你今晚还回去么?”

    杨肜说:“回去呀。”

    周晓诗说:“我们算是男女朋友了吧?”

    杨肜说:“这个,好像是。”

    周晓诗说:“什么叫好像?”

    杨肜说:“那就是。”

    周晓诗说:“既然是,那你留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呢?”

    杨肜说:“呃,我觉得不太正式,你父母……你父母……”

    周晓诗说:“我父母又不是不认识你,我和你在一起,他们也不会反对。”

    杨肜说:“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周晓诗说:“你怎么磨磨叽叽的?”

    杨肜说:“要不咱们一起去看奶奶,这样我心里踏实一点。”

    周晓诗说:“行,等放假,我跟你一起去见奶奶。”

    杨肜终于回到家。

    夜里,他睡觉的时候,又进入梦乡。

    在蜡像馆中,没面目又不在,他走到角落里的那面镜子前边,喊了几声:“老大,老大!”

    没有回应。

    他凑近身子,用手在镜子上敲了敲。

    忽的,一只手从镜子里伸出来,抓住杨肜的衣襟,直接拖了进去。

    杨肜一跤跌倒,抬起头来,只见没面目就在眼前,盘腿坐着。

    没面目看着他说:“找我什么事呀?”

    杨肜一边报以笑脸,一边爬起来,学着没面目,也盘腿坐着。

    他说:“老大,我有事情想请教你,你这是在坐禅么?”

    没面目说:“什么是禅?”

    杨肜想了一下,说道:“冥想、静思、悟道。”

    没面目说:“禅是意识的牢笼,想要开悟,就得修炼你的意识,从这牢笼里破壳而出。”

    杨肜莫名其妙,四下观瞧,只见此处像是一顶毡房。一根柱子撑起穹顶,那柱子古怪的很,两头粗、中间细,像两个喇叭将脖子对接在一起。那柱子上有好多不规则的凹陷,像是高尔夫球的表面,又像是某种生物器官。

    穹顶和地面都是晶莹剔透的,上面有不规则的白色纹路,像裂开的冰面,又像布着菌丝的薄膜。

    地上还有弹性,用手一摁,能凹下去。

    “毡房”里,除了柱子之外还有十几个“蛋”,或大或小,白色的外壳,竖着陷在地上。

    杨肜说:“老大,这地方是你设计的呀?”

    没面目说:“问要紧的,你不是要请教我么?”

    杨肜说:“我正是想要开悟。今天我遇见了一个同事,他也血祭了混沌鼎,但他在梦里遇见的启迪者是一只鸟。这不重要,关键是他穿过梦境的方式和我大不相同。他是靠分辨意识的光芒,来进入别人梦境的。还说我意识不清澈,做不到像他那样。你能教教我么,怎样让意识清澈起来?”

    没面目说:“为什么要清澈呢?清澈未必是好事。”

    杨肜说:“但是他进入别人的梦境比我简单多了呀。”

    没面目说:“简单是相对的。也许他现在的方法比你简单,但是面对复杂的状况时,就未必能够突破了。”

    杨肜说:“我不明白,我们所面对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简单的吧?”

    没面目说:“我说了简单是相对的,你觉得简单是因为你把它简单化了,方法也简单直接。打个比方,一加一等于二,谁都会算。但是深入其原理就没那么简单了,那是一个复杂的算式。你拥有别人没有的混沌意识,应该加以利用,而不是挑一些简单的事情做。”

    杨肜心想:“虽然我喜欢复杂美妙的艺术,但我还是更愿意做一些简单的事情。”说道:“可是你说我资质低。”

    没面目说:“你的资质确实比我低,这也是相对的。而且资质低,并不意味者往后你的成就会比别人低,俗话说好,勤能补拙嘛。”

    杨肜说:“老大,那我该怎么做呢?”

    没面目说:“和我一起修炼呀。”

    杨肜说:“好,坐禅嘛,难不倒我。”心想:“坐在这里神游天外,很轻松呀。”

    没面目说:“既然难不倒你,那我不让你坐禅了。我把你关进蛋壳里,看你怎么出来。”

    杨肜说:“哦?”忍不住看向那些“蛋”,说道:“蛋壳?嘻嘻,跟你的脑袋好像哦。”

    那些蛋壳外表也是光溜溜的,和没面目的脸确实有点像。

    没面目听他打这种比方,很生气,说道:“别分神!”“啪”甩了杨肜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好结识,杨肜居然被打得眼冒金星,可见没面目的力量比他要强。他用手撑着地,晃了晃脑袋,才看清这世界。没面目已经不见了,地面是软绵绵,像果冻。四周局狭,先是包裹着一层水。水外面是一层壳,壳子上有不规则的纹路。那水是流动的,好像受到离心力,可以贴在外壳上,而“果冻”不受水的影响,漂浮着。

    杨肜站起来,自言自语的说:“这就是壳?老大让我想办法出去,这还不容易么?我把它顶开就是了。”

    他最先想到的就是盘古开天地,盘古不是在一个蛋里么?用自己的身体把蛋壳撑开了,蛋里面轻的部分成了天,浊的部分成了地。当然,这只是个神话。

    他站起来,脚都陷进了“果冻”里。往上伸手,估摸着刚好可以摸到蛋壳,但是还没触及蛋壳,只碰到水,他立马被一股力量带得旋转起来。真是天旋地转,转得又快,他赶紧把手缩回来,即便如此,惯性还在,又转了二十来圈才停下来。

    杨肜瘫坐在“果冻”上,双手撑着,甩了甩脸,抖几下,眼睛都能看见重影。只感觉脑壳里面的脑仁还在翻滚,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杨肜看了看那一层水胎,自言自语的说道:“那层水不能碰,怎么打碎蛋壳呢?诶,用弹弓。”

    心念一动,手里多了弹弓,还有铁珠子。

    杨肜用弹弓张拉铁珠子,心想:“看我不把你打破!”

    “啪”,铁珠子碰到水,威力大减,虽然碰到了蛋壳,却没能击破。

    杨肜一看,自言自语的说:“这不行呀,得用枪。”可是枪太复杂,子弹也要专门的底火击发,这不是他能变化出来的。他能变出唢呐、鼓、蜡像等等简单的东西,或者把化一层气壳,把自己伪装成乌鸦、熊之类的。

    那铁珠子被水带了几圈,又掉下来,刚好砸中杨肜的额头。

    杨肜摸了摸额头,并不觉多痛,只是似乎开了点窍,心想:“不能把事情看简单了,老大说不让我坐禅,我就不坐禅了?这里面不是一个很好的坐禅场所么,我干嘛急着出去?”

    如此一想,他便盘腿坐着,闭上双眼。壳子虽小,但意识是无限的,不觉神游天外。

    他看见自己在飞,撒开双臂,就像在游泳一样。周围云里雾里的,没有个参照物,也不知道自己飞多快。

    过了一会儿,隐隐约约看到附近一个红点。他用手拨弄着雾气,拐了个弯,靠近那个红点。看清楚了,原来是一只鸟。

    这鸟有红色的羽毛,拍着翅膀在飞,模样像喜鹊,然而拖着一对大长腿,和金昌描述他梦里见到的“朱”一样。

    杨肜对着那鸟说:“喂,朱!”

    那鸟回头看着他,居然开口说话了:“喂猪?你是什么人,要去哪喂猪?”

    杨肜和它并排飞,扭着脖子说:“呃,我叫杨肜,在做梦呢,不是喂猪的。你是叫朱么?”

    那鸟说:“我不叫猪,叫丹。”

    杨肜说:“丹?还是蛋?”

    丹说:“丹,就是丹阳的丹。”

    杨肜说:“哦,知道了。”

    丹说:“你能梦见我真是有缘啦。”

    杨肜笑着说:“对对,有缘,有缘。这样说话好不方便,脖子不舒服,咱们能否换个地方谈谈?”

    丹说:“可以呀。你瞧,眼前就有座山,咱们在山顶说话如何?”

    杨肜说:“好呀。”

    话刚说完,只见丹的翅膀一拍,忽的改变方向,急剧往上飞。

    杨肜抬头去看,丹已经不见了,云遮雾罩的。

    “砰”,他突然撞到岩石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撞山了。他扒住岩石,定了定神。然后往雾气里一跳,没摔下去,而是漂浮起来。他拍着手臂,就像翅膀一样,沿着山崖往上飞。

    飞了一阵,穿过云层。只见阳光洒在云海上,金灿灿的,那山巅被照得明亮,怪石嶙峋的。山巅之上有一棵松树,丹就落在松树下。

    杨肜飞上山巅,收起双臂,借着余势,在地上跑了一段,来到松树下。

    眼见腿脚收不住就要撞到丹,赶紧膝盖一弯,“扑通”跪在地上,终于停住了。

    丹看见杨肜跪在自己面前,讶异地说:“你为何行此大礼呀?”

    杨肜笑着说:“一看你就是神鸟,所以该当行礼。”既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又显得自己懂礼貌。

    丹说:“你怎么知道我是神鸟?”

    杨肜说:“你会说话,而且有一双大长腿,老神啦。”

    丹说:“你要这么想也没关系,也可以说我是巫祝精神力量的升华,化作图腾。”

    古代部落首领掌握的是王权,而巫祝掌握的是神权,可以说是精神领袖。当然了,王权和神权也可以归于一人。

    杨肜说:“你原本是个巫祝?”

    丹说:“不错,虽然化作了图腾,却只能留在这真虚之中。”

    杨肜说:“真虚,什么是真虚?”

    丹说:“真虚就是梦中之梦。”

    杨肜说:“哦,我就明白了。”

    丹说:“你不用跪着,快起来吧。”

    杨肜不再跪着,也没站起来,而是盘腿而坐,这样舒服一点。他又问:“丹,你认识金昌吧?”

    丹说:“谁是金昌?”

    杨肜心想:“难道我和金昌见到的不是同一只鸟?”说道:“他是我朋友,既然你不认识,那咱们就略过他。呃,丹,你能教我怎么穿越梦境么?”

    丹说:“你刚才在云雾之中懵懵懂懂,现在到了山巅之上,还没开悟么?”

    杨肜说:“呃,听起来好有哲理,但我没有开悟。”

    丹说:“梦的边界就像是云雾,你能找到梦的边界,就能穿越梦境。”

    杨肜说:“我怎么能找到梦的边界呢?”

    丹说:“你心中得有把尺子,能度量自己的梦境。”

    杨肜张口结舌。

    丹一看,说道:“这样吧,你还是揣度别人的心思,只要你和对方心意相通,就能进入到对方的梦里。”

    杨肜一听,心想:“这不是和没面目说的一样么?看来我的资质确实很一般。”

    他又问:“现在我有个难题,希望你能教我破解之道。”将自己在蛋壳里的情况告诉丹,想让它教自己破壳而出的方法。

    丹说:“这比穿越梦境简单多了。你既然能看见我,那说明什么蛋壳之类的并没有困住你。在梦里,意识就是你的身,你的身就是意识,两者是二元一体的。”

    杨肜说:“哦,我似乎明白了。我不要局限于我身在哪,我的意识在哪,我就在哪。”

    丹说:“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没有蛋壳,你所看到的是自己给自己困局、挂碍。”

    杨肜笑道:“我明白了。”脑子里想到自己身在没面目的面前。

    忽的,眼前的一切如泡影般幻灭,醒过神来,自己恰在没面目的面前,正盘腿坐着。

    没面目看他张口结舌的样子,说道:“你醒过来了?”

    杨肜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道:“我做梦了?”

    没面目说:“你当然在做梦,只怪我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太厉害,都把你打秀逗了。”

    杨肜说:“我一直坐在这里,哪也没去么?”

    没面目说:“什么叫一直?你坐在这又没多久,不过你的心神却不知道哪里去了。要不要我再给你巴掌,醒醒神?”

    杨肜摇头说:“不必了,你听我说。”把刚才在蛋壳里的事情说出来,又说自己去了另一层梦境,看见一只叫作“丹”的鸟。

    没面目歪着头看他,说道:“你开窍了呀。”

    杨肜说:“什么开窍?”

    没面目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你跑到蛋壳里面,其实就是跑到我的意识里去了,我所构建的蛋确实如你所描述。这样的话,刚才我也分了神,倒不明了你是否一直坐在我面前。”

    杨肜一听,说道:“啊,我还影响到你的意识了?”

    没面目说:“当然,这是更高的层级,你能影响到别人的意识。”

    杨肜说:“我一不小心就进步了?”

    没面目说:“哼,没那么简单。反过来说,你的意识也可能被另一个人或者神所影响了。”

    杨肜说:“神?就是那只鸟么?”

    没面目说:“应该不是,如果是的话,它没必要跟你饶弯弯,直接告诉你就好了。”

    杨肜说:“那会是谁?”

    没面目说:“太江。”

    杨肜说:“他……为什么?”

    没面目说:“我猜是太江,因为只有他需要你的意识,需要你为他做事。”

    杨肜咽了咽口水,说道:“我……我好怕他。”

    没面目说:“怕他也没用,自你血祭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你会成为他的傀儡。”

    杨肜说:“那我该怎么办?”

    没面目说:“傀儡分成有用的,或者没用的,我想他还觉得你有用。所以你应该按照他交代的事情去办,否则……”

    杨肜说:“否则怎么样?”

    没面目说:“嘿嘿,他会给你一巴掌。”

    杨肜张大眼睛看着没面目,说道:“你……你不会是太江变的吧?”声音有些哆嗦。

    没面目说:“瞧你吓得那样,我不是太江。我要是太江,觉对没有这么好的脾气,还能跟你面对面坐在一起。”

    杨肜安心了许多,说道:“那倒也是。”

    没面目说:“刚才是开完笑的,否则什么呢?否则你得逃脱太江的控制,这样就没必要按他说的去做了。”

    杨肜说:“我怎么逃脱他的控制?”

    没面目说:“目前而言,没法子。”

    杨肜再一次张口结舌,心想:“你这不是废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