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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颠沛流离

    吕一一行前途忐忑,后路追兵不断。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山林中穿行,一路跌跌撞撞,总算有惊无险。一路上林盼安一直一言不发,常常跟在如花身后,但总和吕一总是隔开一段距离。如花熬过了干呕,如今已经显怀。夜里他们靠近火堆相互依偎,他们时常冷得瑟瑟发抖,他们便是如此硬生生熬过了每每凌厉的寒风,寒凉的雪水。一直等到吕一鼾声起来的时候,林盼安才敢啜泣。

    林盼安不知前途如何,以后怎样。吕一说他们家里只剩下一个活口,是他的宋爷爷临死前把他交到自己手上的。他常常怀念家里的一切,母亲的责骂照料,爷爷的爱护。还有和哥哥姐姐在一起时的快乐。林盼安常常思念他的家人,关于家里的一切回忆。深夜里空寂的让人恐惧,他常常情不自禁就流下了泪,把身体藏进如花和吕一的怀里。

    “我们去哪?”

    “很远很远的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不愿去,我要去找我的舅舅。”

    “你知道你舅舅在哪吗?你舅舅认得你吗”吕一说到此,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不知道。”

    “小屁孩,你想去哪可由不得你,小心招来杀身之祸呦!”

    “我就要去,你们谁也拦不住我!”

    林盼安施展轻功,吕一稍用力就把他打下。

    天寒地冷,泥浆紧紧包裹住他们的脚踝,他们每走一步,冰水就重新侵入,寒冷成了一次次刺痛,打得他们瑟瑟发抖。吕一怕林盼安冷得受不住要被他,他却想怄气一样甩开吕一的手,独自走在前面。

    如花看在眼里,心知他还想着她的娘亲,他的家。吕一不惯着他,一把就把他揪起来放到背上,任他再怎么哭闹,再怎么大喊大叫也无动于衷。

    “你好好看看,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吕一将林盼安一把扔到地上,手指河流对面的营帐。“你好好看看那是谁。”

    那营帐立杆之上挂着一颗头颅,风化的早已看不清楚模样,骸骨上只剩下稀疏几束头发随风飘荡。“你家经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你家舅舅可是堂堂清秽堂宋义之子,又怎么可能幸免遇难?”

    “好了,你消停些吧。给孩子讲这些做什么。”对这么小的孩子讲这么残忍的事如花难免动容,她将林盼安抱在怀里,林盼安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的营帐立杆之上挂着的头颅。他没有流泪,只听那营帐里惨叫声女人的不绝于耳,更多的是兵士们起声列阵的声音。

    “现在不同他讲什么那时候该告诉他?你不让他知道他会踏踏实实的和我们离开吗?”吕一一言并非绝无道理,如花无法反驳,只能看着林盼安,抚着他的后背,抚慰他的情绪。

    “孩子,你的家人要是有任何别的法子都不会让我带你走的,我是谁啊?你认识我吗?”吕一说完看向林盼安。“孩子,跟我们走吧。”

    林盼安听完不吱一声,他目不转睛地望向那营帐之地。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眼睛一红,头埋进如花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天边暮光斜映,春风下草生新绿。他们开始走向回程,吕一拔刀斩草在前开路,如花抱着林盼安跟在身后。“要是感觉累了就告诉我一声,换我把他抱着。”

    “好好的一天又耽误了。”吕一见天色越来越深,不满嘟囔一声。

    “好了好了,你少说几句吧,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如花刚抱怨完,却见吕一在前一动不动。

    “怎么了?还不快走?”她戳了戳吕一,吕一却伸手将她们挡在身后。“别藏了,快出来吧。”

    如花闻声踮脚却只看有一人骑着一匹灰棕战马,站在原野威风凛凛。其人是一副统领派头,其身披铁甲,手握长刀一柄,嘴角留有美髯,却杂乱不堪,一双眼睛乌黑,却凌厉的让人胆寒。如花再一回头,一众兵士已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马上那统领说完,其二人稍有对视,当即越下马挥刀向吕一扑来。

    吕一当即拔刀格挡,却又见一众兵士向如花扑杀。他只能闪躲,一手将其紧紧护住。他一人之力对阵,又怎一心二用而全身而退。数不清的刀剑向其挥砍。

    那统领武技并非徒有虚表,他一跃挥刀便斩断了吕一的刀,震掉了手上刀柄。吕一那里古迹如此,他横臂护住二人,气沉丹田,运转气力。其气力霸道横绝,只运转时便硬生生攥住那统领砍来的刀。

    他以血肉之躯硬抗长刀挥砍,血一时间喷涌而出,吕一丝毫察觉不到痛楚,只刹那之间,他再一运力,一柄钢针从袖间而出,插进其统领一柄。那统领吃痛,有感手臂一麻,已经用不上丝毫的力气。

    以吕一功力之深,并不能用手指之力点中穴道,他只能借钢针施展。这也是他冒险手接长刀挥砍的理由。

    “你们到底是谁?”吕一大喊问道,其一声吼生生喝住了一众兵士。那一众兵士看统领失力,那长刀已经到了吕一手上。

    “你救了谁,我们就是谁让来的。交出孩子。”其跪地握臂,只片刻时分,他已满头大汗。

    “我不交,你能拿我怎样?”吕一说罢,长刀已逼到其脖颈。

    “那就死!”他说完一笑,一手已抓向吕一手掌。吕一以为其人中针已将其擒住,此番定无大碍。其统领陈其不备,他毫无防备。其握刀的手已被他牢牢抓住,他想再挣脱抽刀却是不能。他没想到其掌力大的让他膛目结舌。

    其统领并没有给他太多反应时间,出手便又是一掌,正正打在他的胸膛,吕一时间便感头晕眼花,再睁眼时便见他又向自己奔来,抬脚又是正蹬一踹。吕一口吐鲜血一口,狠狠摔在了地上。

    “吕一!”如花见此扑向吕一,见她口吐鲜血,转头便见兵士逐渐聚拢,离自己越来越近。林盼安撑开双手,拦在了他们之前。“再敢上前一步,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林盼安嘶吼着,他怒目狠瞪,眼前的情形,让他不得不想起那夜长安,一模一样的场景让他不得不与长安的那一群坏人联想到一起去。

    “好熟悉的力量,这种武艺我究竟在哪里见过呢?”吕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明明已经中自己一针,怎么还有这样大的气力。他一遍遍回忆刚才那统领功法,他只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那里见过。

    “臭小子,要捉的就是你,快回来!”吕一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只见那小小的幼童正展开双臂,想着哪一题群兵士嘶吼。

    “我跟你们走,你们放过他们!”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他们不死就好像你能逃得出我的掌心似的。小子,只可怜你生在了宋家,乖乖上路吧。”

    那统领说完,接过部下手中刀,缓缓向其走来。

    “住手!”如花眼见林盼安受险,紧握在袖间的短刀拔出,急忙向其掷出。

    那短刀刀柄打到其手腕,生生打断了那统领掌中刀。“臭婆娘也是个练家子!”那统领恶狠狠瞪着如花,却自知自己已经拿不起刀了。他当然明白,应是刚才深中那钢针之力,那麻痒越发重,他不知是打中了穴道还是那针中有毒。他再不敢全力运行气力,若是那银针有毒又正好击中穴道,只要他全力运气,那毒便会随着气力运作带到周身五脏六腑,若真到了那是,只怕是华佗再世,怕是也于事无补。

    “兄弟们,杀!”

    “如花!”那统领一声令下,只见那一众兵士先行向如花扑去,他绝望大喊,再运行气力却只能艰难起身。“他妈的,是个爷们就冲我来!”他运掌便冲入兵士之中,刀剑之中将如花死死护在身下。

    就在他们以为死期已到之时,哪一众兵士却被天上一道人影吸引。那一道人影只一晃而过,待到他们反应过来却已经不见了林盼安地影子,那统领已倒地不起。

    “怎么回事?”哪一众兵士正疑惑时却给了吕一机会,他当知有人相助,便快速捡起地上残刀,陈其不备与其厮杀起来。

    厮杀声直至夜幕时分,才逐渐消退。而如花已倒在血泊之中,等到吕一杀尽最后一人时,当他再回首望向如花时,有一老者和一幼童正再如花身旁。

    “多谢前辈相助!”吕一见此,便已知那与刚才住自己脱困是同一人,他再看如花,见她身上伤口血已经止住,呼吸平稳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你们可来错地方了,这里常常都会有人被捉去军营为奴,唉!”那老者叹息道,误以为他们是与平日流民一般。

    “还不知前辈大名,小的好以后亲自登门道谢。”吕一仔细看来,才发现那人身着道服,那幼童正熟练的为其诊脉。“师父,这个脉象我看不懂。”

    “道长,此番多谢!”吕一再道一声感谢,他左看右看却不见林盼安的影子。“那孩子呢?道长,那孩子呢?”

    “我带走他见我就哭闹,应是惊吓过度所至。我已将随身的药让他服下,就在那边的树下,现在应该睡得正香。”他说完刚好为如花包扎完,于是站起身来,这才正眼仔细观瞧吕一。“你家娘子伤得不清,应要好好调理一番。”

    “我是陈蒙,是华山清虚观观主,这是我的小弟子,名叫孙明。我与小弟子出山游历。途经此地见那军营哀号遍野,便一直在此尽自己所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清虚观,清虚……”吕一喃喃自语,他不由得向起曾在边塞声名远扬清虚道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身藏此神功。”

    “怎么,你知道先师的名号?”吕一的声音虽小,但还是让他听得清楚。“你见过他老人家?”

    “我只知道当年他在桃花岛仙逝了。”吕一只听逃出桃花岛的弟子讲起过桃花岛的事,只是他也只知道个大概,知道他和应与杨若华夫君渊源颇深,只是不知这般渊源是好是坏。

    陈蒙与恩师阔别多年,如今得知恩师仙逝,自当悲从中来,但想来自己年事已高,过几年便也会化作一捻泥土。他想起恩师临行前的顿顿叮嘱,连连叹息一声,顺手就擦去了眼角的泪。

    当年清虚离开后,陈蒙便将观名更为恩师道号以寄相思之情,他当知恩师多半已经仙逝,可他的心里总抱着一丝幻想,他总想能再见恩师一面,知他究竟怎样。于是他打着下山云游的名号大部分便是因此,可游历多年却还是没有一点消息,这让他不由得越发觉得希望渺茫。

    他与小弟子从蜀南北归,途经此地便见北周军中奴隶哀号遍野,日日死伤更是多如牛毛,他随恩师出家入道,最见不得此事,尤其生死之间。于是他与小弟子孙明长留于此,一来是为劝诫军中兵将,而来见有人受难便倾力相助。

    吕一一行行至华山时,早已立春,可寒风依旧瑞利。他们与陈蒙道长分离后便一路向东,初春晨雾未散,山林似乎融进了云海,隔出数丈来看就已经算得上形影扑朔了。叶上的露珠一不小心就会递到身上,走一阵子衣服就变得湿哒哒,黏糊糊的了。

    他们走过一整个春秋,以至于时间太久早已忘了月份,只能凭天气估个大概到了什么时节。他们三个人两匹马一直走到了到了徽州宿县。在树丛的尽头,顺着溪流一直往前就能看见一户户农家映入眼帘。日落黄昏,一阵阵炊烟随风飘散,传来的饭菜香似长了一双勾魂的手。

    如花面黄肌瘦,深深的眼窝里一双浑浊的双眼,眼角的皱纹尤为显眼,头上净是冷汗,几缕白发粘在她的额头。她紧紧抱着肚子,裙摆逐渐浸透鲜血。吕一遍体鳞伤,全身衣服上下全是刀口,他双手紧紧把林盼安托在马鞍上,林盼安同样瘦的不成样子,他脚上的鞋子早不知去向,以至于光脚走的太久脚早已经遍布红伤,脚掌一道清晰的伤口刚刚结痂。

    林盼安趴在马鞍上无所事事玩起了马儿的马鬓,他正着圆圆的双眼不时向前方眺望,短短的几里路在他们面前却像是天路一般艰难险阻,马儿越走越慢,路上的每一道土丘似乎都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天险,洼地成了沟壑。

    他们丛日落黄昏一直走到黑夜,刚到村口,吕一如花二人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马儿走到路旁吃起了野草,林盼安见此从马上一跃而下,脚掌传来的痛苦又让他跪地,爬到了地上。他只能爬着走向他们,他的身后留下了两道血印。然而他已无暇顾及于此,他只想赶紧确认他们的安危,是不是像母亲一样再一次丢下了自己。

    “盼安,林盼安,你没事吧!”吕一躺在地上摇头晃脑,想要爬起来却没有丝毫力气。

    “你没事吧?”林盼安喊问道。“死不了!”林盼安听此,连忙又向如花爬去。

    “姨,你没事吧?”林盼安俯在如花的身上,他艰难的做起,学着大人的模样将她抱住,揽到自己的怀里。

    “小盼安!你没事吧!”如花睁开了双眼,她想站起身,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没事,我没事!”林盼安看着如花的模样,一时紧握双拳。他眼睛瞪得圆睁,努力不想眼睛掉下来,却控制不住嘴角抽搐,声音变得哽咽。

    “那就好!”如花说完便又闭上了双眼。

    “啊!”林盼安大叫一声,心想她会不会和娘亲一样,和家人一样永远的死去,永远的离自己而远去。“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林盼安大喊着泪如雨下,回头一看吕一,他也没了动静。

    “娘!”林盼安大喊了一声,这一声娘亲好似是在叫张婷,又像是在叫如花。这一声哭喊叫的他撕心裂肺。“不要离开我……我该怎么办呀!你们快说说话呀,不要离开我,你们不要离开我!”

    “娘!娘亲快来啊!盼安害怕,娘亲快醒来啊!盼安害怕!娘亲……”

    李健仁刚入梦,却被一声声哭喊吵得翻来覆去。“谁家的孩子睡不老实,再喊就掌嘴了昂!”李健仁忍不住冲着窗户大喊。

    “爹!”屋外传来刘璃的声音,刘芳听言坐起,头伸出了窗外,手指刘璃。“快去睡觉,小心我打你屁股!”

    刘璃明显听到了母亲的话,却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冲着母亲手指向村口。李健仁刘芳夫妻二人这才望向村口,孩童的哭喊声就是那里传来的。徐清旧正向村口走去,他形色匆忙,见到李健仁探出头来观望还不忘朝他挥了挥手,打声招呼。

    “老徐,出什么事了,是哪里来的孩子在村口哭啊?”李健仁向其问道。

    “不知道,若华也正纳闷呢。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徐清旧言道,看他朝自己点了点头,便放缓了脚步,等李健仁追上。“梨梨娃,太晚了,快去找娘亲睡觉。”李健仁临行不忘叮嘱一句刘璃。

    “这孩子哭得可真有劲,我家徐荛也叫他吵醒了。”徐清旧苦笑道,二人唠起了家常。

    “我家梨梨可睡不着了,这孩子玩心重,对什么都想多看一眼,这一晚上芳可有的受了。”李健仁笑道,同村的孩子最怕的就是他这村长,他家的刘璃最不怕的就是他这爹爹。

    未过许久,李健仁徐清旧二人便以赶到村口,一片民众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健仁轻哼一声,村民见此连忙让开一条道。“村长,刚才就想去找您呢。您快看看,这莫名其妙来了三个人,这孩子一个劲的哭,也不知道是咋回事。”村民里有人喊道,将李健仁徐清旧引到他们身旁。“孩子,我家村长来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那村民俯身又问一遍,而林盼安听到又有人来,擦了擦眼泪将二人瞧了又瞧,一双如枯木烂叶般的小手紧紧攥住如花的衣角。

    “这孩子哭的真是让人心碎。”

    “孩子,这里很安全,你不用害怕。”徐清旧俯下身子,仔细打量起了这个孩子。“真是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受了这么多的苦。”他忍不住感叹一声,便真起了身来。“这孩子肯定是饿坏了,谁家里有一口热乎饭菜呀!”他又重新站起身来,向民众问道。

    “都这是时辰了,灶早熄了。”民众有人话此,徐清旧抬头望月,确觉如此。“那有什么的,我这就生火,只要一刻钟的功夫!”民众听此,三三两两回了各自的家,转眼间青烟便从烟囱里升起,随风又漂荡起那饭菜香。

    “给你。”徐清旧恍惚只见,刘璃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徐清旧旁,走到了林盼安身旁。她伸出双手,将白面馒头送到他的嘴边。

    “刘璃,你什么时候来的,快回家去!”刘璃朝徐清旧做了一个鬼脸,随后一蹦一跳的走向回家的路。徐清旧见她走远,转头便见李健仁蹲在其二人身旁。他一手扶着下巴,久久没有半点动静。“老李,喂!你怎么了!”那二人明显一男一女,加上那孩子是一家三口。李健仁好奇是什么吸引了他,于是好奇地朝向其走近,他仔细看起躺在地上那人。

    他们一家三口各个面黄肌瘦,那男人衣服上有数不清的刀口,最让人动容的是哪个女人,眼窝已经深深的塌陷了下去,呼吸间的起伏近乎没有,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下体还在往外流着鲜血。他们的身上传来的味道不仅仅只是酸涩,更有已故浓重的血腥之气。

    “老李,你还记得吕一吗?”徐清旧不禁疑惑起来,他并没有与吕一有过正式见面,只听李健仁,若华嘴里提起过他,知道他一直流亡在外,在江湖里一直靠买卖消息生活。

    “这孩子回来了,劳烦你一定要帮我救救他们,我要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是怎么沦落到这般下场!”李健仁说完起身,头也不回的向村里走去。徐清旧注视着他独自越走越远。转过头便见村民已经拿来了餐食,用木板已经将他们夫妻二人抬起。“徐大哥,把他们安置到哪去?”

    “去我家吧。”徐清旧说完又蹲下,又仔细看向林盼安。他越看就越是能想到林夜。“准备睡吧,小孩。”徐清旧一挥手,那林盼安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他刚一趴在徐清旧的肩头,就已经控制不住眼皮,手里拿不住吃到半的馒头。

    林盼安次日清晨便起了,他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找吕一。徐清旧闭关为其二人疗伤怎谈说见就见,他始终一言不发,杨若华次见他他要不就是趴在窗口听屋里是什么动静,要么就是坐在院子的空地上,始终向房门处张望。杨若华知道他应在等他爹娘,亲人之间血脉想通,此情他人怎轻谈言劝。

    总好在刘璃活泼好动,常找徐荛玩乐,见那晚的孩子一言不发,他二人便常伴其身旁,有时试图将他逗乐,却总是徒劳无功。

    徐清旧闭关足足三日有余,吕一夫妻二人这才得好转。第一得知此事的当然是李健仁,吕一刚能下地他便到了徐清旧家里。

    他们还没走近家门,远远便见杨若华一手依着门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一行。

    “你怎的这么早就来了?你来做什么?”杨若华一连几问,将李健仁拦到了门外。

    “谁不知道你怎样想的,你还是回去吧。我警告你,可不许再胡来了!”

    “我能做什么?”李健仁想想自己好歹一村之长,自己怎么就不能进这家门。他正要与杨若华理论一番,可时间紧急,吕一深受中那么重的伤他可摸不清吕一的命能撑多久。他想问问能不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他想知道的事,顺便还想知道究竟何人有精通如此武学,能将他打伤至此。

    “这里是桃花村,我好歹是一村之长我能做什么?我要是想做什么还何必要老徐救他?”李健仁库苦口婆心起来,过了这么多年平静日子,李健仁不敢说能摸透女人的心思,但总好歹总结出了些经验,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老徐怎么样?费了很大力气吧?

    他嘿嘿一笑,说着便缓缓将杨若华的手牵下门框。

    “刚睡下。”杨若华心想他并不是那么愚昧,还知道关心别人了。想到这里,她止不住地嘴角上扬,向后退却向他们让出了一条小道。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那些事都过去多少年了,我都不计较了,你怎么能还防备着我呢?”

    “你当真不计较了?”杨若华看他神情真挚,并不像扯谎。

    “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这吕家可就剩下这一根独苗了,我可不能看着又毁在你手里。这吕家可带我不薄,在岛上父亲不在的时候多亏了他们一家暗暗照顾,我才不会受杨止欺负。如今他们相继故去,可要是真叫你……”

    “好了,好了……你说过那么多遍了,我都快背过了。”李健仁受不了杨若华在嘴里唠叨,他趁杨若华不备,连忙冲进了院内。

    吕一在屋里听到动静,便心想此劫已避无可避。他仔细端详面色稍有回润的如花,随即长呼一口气,缓缓向门外走去。

    吕一刚走到门口,便见李健仁带着侍从想向自己走来,他看见李健仁系在跨上的道,随行人皆面色凝重。他们也正好看见了吕一,李健仁见他大病初愈终于放下心来,他嘴上笑声不断,连忙向他快步走去。“好久不见呐,吕一!”

    “吕一拜见岛主!”吕一跪拜,深深低下头,嘴角颤抖。他不知李健仁该如何处置自己,比起自己的生死,他更担心的是屋里的如花。他想他带回来了林盼安,他会不会因此绕过如花一命。他在想自己知道的那一条消息,他知道以后会放如花一条生路

    “岛都没有了,还叫什么岛主?”李健仁将吕一搀扶起,谈及此时,他也忍不住一声叹息。“我们回家吧,回你自己的家。你走后你父母亲对你甚是挂念,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他们吧。”李健仁没敢告诉吕一他的父母都已经故去,怕他一时接受不了加重病情,更怕他会哭出声来。

    李健仁不敢听见吕一的哭声,去年吕一父母亲临死时的场景还如历历在目,他不愿回忆起那一幕。

    吕一的家离徐清旧的家并不算远,徐清旧的家在村北主街上,吕一的家在村南的巷尾。

    这几日李健仁并未闲着,他早早就差人将吕家彻底清扫,床褥都是刘芳一针一线新缝制的。泥土砌成的墙,木门开合吱吱呀呀地响。吕一的家并不大,院子里摆着一张手凿出来的八仙桌,一棵落尽叶,只剩枝干挺立的柳树。

    李健仁驱散了侍从,为他找来了一张椅子。“坐吧,既然到家了,就别走了。安心在这住着吧。”

    吕一见李健仁如此,一时有些束手束脚,这与他所知的桃花岛岛主简直大相径庭。“岛……岛主……我……”吕一一时语塞的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是这样的结局。他若早知如此,又何必让如花跟着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他想起在榻上未醒的如花,这让他热泪盈眶,还没来得及擦拭,又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李健仁。

    “都说了别叫我岛主了,桃花岛都不在了。”李健仁又一声叹息。“又找来一张板凳,他们二人坐在门庭,李健仁抬头望向天际,目光又停留在柳树枝头许久。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张口。

    “我爹娘呢?”吕一开口问道。他不见家里有浮灰,明显是有人打扫。刚才他还说要我见见爹娘,怎的现在又不见他们人影。

    “你爹你娘啊,去年的时候……”李健仁在心里想着如何讲,他心一横,索性照着话说下去。“你爹,你娘。去年的时候村子里传起了伤疾。起因大概是因为有村民吃了没熟透的野味。老徐虽全力救治,但你爹娘年事已高,不幸故去了。”李健仁说完依旧仰着头,目光注视着柳树枝头,他的眼角流出了泪。

    一片枯黄的落叶落到土地之上,李健仁捡起柳叶攥到手中,借故偷偷擦去了眼泪。“你这么多年不回来,是不是当时我的样子吓到了你,让你不敢回来?仔细想想是我对不住你,我欠你一声抱歉。”

    “你……你的爹娘临咽气的时候一遍遍叫着你的名字,我明白是因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们的孩子,是因为我让你们无法相聚……对此我深表愧疚。当时已是深秋,这里偏驳根本就寻不到那么多的草药,制不出那么多的药。当时我的孩子,也受病疾折磨。是他们把药交到了我的手里,是他们给了我的孩子生路。”

    “我欠你们吕家一声感谢,他们每喊一声你的名字,我的心里就越发煎熬。”

    “在此向你致歉。”李健仁跪地一拜,心里稍有安宁。

    “村长,没关系的,都过去了。你不追究我燕京一事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吕一强忍住泪水。李健仁这一拜,却彻底打消了他心里的委屈,他多年在外的苦楚。他将李健仁搀扶起,这才注意到向屋里,他仔细一看,这才看清香案上父母亲的名字赫然在列。

    “爹,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吕一连滚带爬跪在父母亲牌匾之前痛哭流涕,泪如雨下。“孩儿回来晚了,孩儿知道错了!爹,娘!”吕一一声声哭喊撕心裂肺,李健仁看在眼里,心里踌躇着该不该进门,将他搀扶。

    吕一心里一遍遍回想他和如花在栎阳城时,如花曾多言让他多回家看看,家里人不会该罪他的。可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常常敷衍了事。他只想心里惧怕李健仁,害怕罪责难逃。若不是如花有孕,他想他永远都不敢回来看看,若不是这次回来,他哪曾想过回是这样的结局。

    李健仁在屋外等了一刻钟的时候,他见吕一哭诉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才敢拉着板凳,走进房间。“还没问过你,你一家三口,是如何成这样的?是谁将你们打伤?”李健仁说着,搀扶着他坐下。

    “一家三口?”吕一想他应是算上了林盼安,想来也是,林盼安经长安一事后便一直沉默寡言,他肯定是半句话都没向李健仁他们吐露过。“他可不是我的孩子,是清秽堂堂主,张婷的孩子。那日我与如花行至长安,机缘巧合之下前沿所见清秽堂上下惨遭屠戮。是宋义临终前将这孩子托付于我,要我去寻徐清旧,带他出逃,为他谋求一条生路。”

    “出逃长安之后追兵追的紧,就没敢直接往家里的方向赶,哪里知道凭空出来了一伙追兵,在汉中之地受了难。那统领武艺高强,让我更为疑惑的是那统领所用功法,事后我才想明白,那功法与竟与梅羽凡自成一路。”

    “幸得我身上一直备着家里的毒针,加上陈蒙道长相助,我们三个这才不至于命丧黄泉。经此一事,身上的银钱就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估计遗落在那野地里了吧。”

    “这一路上,你受苦了。所以那孩子是林夜的孩子?”李健仁听言喃喃自语,确没想到竟有此事。“怪不得呢,怪不得我看这孩子面熟,原来是他的孩子。”李健仁仔细想想觉奇怪,之前他与林夜水火不容,如今他的孩子倒找上了门。“梅羽凡家的功法?这倒是有点意思。”

    “那羽凡呢,此事可牵扯到羽凡的头上!”李健仁想起他兄妹情深,心里便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转念一想他远在成都府,离长安并不近。随即打消了顾虑,心里自我安慰起来。

    “羽凡的事情,您不知道吗?”吕一谈及梅羽凡,面色不禁凝重起来。

    “我在这荒郊僻壤的我能知道个什么?”李健仁看吕一眉头轻皱,心想不好。“到底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早在长安清秽堂一事六年之前,梅羽凡……梅羽凡就死了。”

    “什么!死……死了?”李健仁不敢相信竟然时隔六年之久,仔细算起那不就是与自己分离不久。他没想到自上次一别竟成了永别。这不仅让他双眼发红,说话的声音颤抖起来。“怪不得,怪不得……他出了什么事?他的孩子呢,他的孩子……梅家兄妹可还安好,可还……安在?”

    吕一轻轻摇了摇头,以示其九死一生。“当年梅家在青龙镇突然就销声匿迹了,当时我恰好就在其附近,当我赶到的时候,就只看到梅羽凡的墓碑。”

    “之后我就一直在做买卖消息的行当,梅家兄妹便一直是周穆雨在照顾,我也常听人谈起,她在长安办了一家商行,常常与梅家兄妹到清秽堂去。屠戮之前是我到从漠北赶到了长安,将墨家之子拓跋杰的书信交给了她。之后她便将梅家兄妹托付给了张婷,独自去了漠北。”

    “周穆雨,我实在是高看这周穆雨了,到底是一个女子,她怎么能舍下梅家兄妹独自北去?常说她武艺高强,睿智明理。我看她也不过如此,那清秽堂是好去处吗?如今成了如此一般,她脱不了干系!多少年前我就告诉过宋义让他收起锋芒,少干预家国之事。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脑子里都是屎吧!”李健仁起身跳脚含泪怒骂,他双拳紧握,在屋里徘徊许久说完叹息一声,背过身擦了擦落下的泪,这才重新坐回到板凳上。

    “唉!生死无常,世事无常。”李健仁嘴里一直小声重复这八字,片刻似如释重负般长叹息一口,又用双指轻捏眉间。

    “听到羽凡的事,搞得我都不快忘了我要问什么了。”

    “您是要问锦瑟?”吕一静静坐在板凳上,没有打扰李健仁平复心情,见李健仁想自己问话,这才谈起。

    “你知道?”李健仁见他嘴上微笑,便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于是随着他的微笑也笑了出来。

    “一直都有留意她的,她虽然不处江湖之中,但想知道她在何处,打探起来也不算难的。”吕一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想站起身来又坐了回去。“前些年又回到长安唱了两年的戏,这两年又到了一个叫广武山的地界,听说嫁给了一家买布匹的商行为妾。她的孩子起名叫平安”

    “好名字,寓意平平安安。你刚才是要?”李健仁听到此无动于衷,他以为他会很快乐,或者很悲伤却没有。比起此,他更好奇的是吕一刚才是要做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我的行李里有一块木牌,那一年我与如花初识,便到长安游历。我在大兴善寺碰到了她,她求下了一道佛牌。当时她离开寺庙之后我就好奇她求了什么,于是就将佛牌偷来了。现在应该还在我的行李里。那佛牌上写着愿汝称心如意,万事平安。”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李健仁听言到此,唏嘘声绵延不断,叹息声接连起伏,他脑海里思绪万千,不禁想起往事种种。他起身走向屋外,回头再望了一眼香案上的牌匾,随自己站起的吕一。

    “刚才听若华说起,你娘子的身子还得过些日子才能好,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李健仁缓缓走出屋外,抬眼便见屋外蔚蓝的天空下徐荛正与林盼安正坐在土丘上,看天上的朵朵白云。

    “林夜家的小子!”李健仁对林盼安喊道,二子回头,他立即又招了招手示意其过来。

    林盼安听到父亲的名字,当即站起身来,转过头见李健仁便疑惑起来。“他是谁?”

    “是舅舅,他是杨健山杨村长,是刘璃的父亲。”徐荛向其解释道。“他在叫我们,我们快过去吧。”林盼安正心疑为甚么刘璃姓刘,他姓扬,而见徐荛已经走上前去,又立即跟了上去。

    “干什么?”林盼安心有不安,紧紧跟在徐荛身后,他见李健仁眼眶发红,脸上面带微笑。

    李健仁蹲了下去,牵起徐荛的手,双眼仔细打量起林盼安。“徐家的小子,我叫的是林夜的孩子,你来做什么?”

    “你是不是想欺负他?告诉你,这是我新结拜的兄弟,你看这便是信物!”李健仁听言便笑出了声,接过了徐荛手里说是信物的东西。那是一个木牌,正面明显有打磨的痕迹,上面歪歪斜斜的刻着二子的姓名生辰。

    李健仁翻到背面,见那木牌上刻着愿汝称心如意,万事平安。“是这样啊。”李健仁笑着将他们的信物交还到徐荛手上。“还请徐小子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兄弟的。我只是有话想对他讲。”

    “那你说着,我就在旁等着。”徐荛说完嘟起嘴双手叉腰,睁着圆圆的眼睛拦在他们之间。“一会儿娘亲就做好饭了,等一会儿我们就要回家吃饭了。”

    “小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李健仁本想问起他以后如何,但看见他的手里拿着一张黄纸,不由得心里好奇。

    “是木牌里的,我把他分出来了,我们两个人一人一件信物。”徐荛笑道。

    “拿来我看看。”林盼安将黄纸交到他的手上,李健仁仔细看来,发现的确是她的字迹,那是一首词。

    那信上所记:柳落风残,雾薄窥山,奈何不忍风寒。幸留山下,见庙拜佛陀。主持念、因果善恶,更祷告、佛渡善缘。香客来、菩提树下,求刻挂佛牌。

    淅沥。皆讨愿,跪佛颂慰语,诚挚焚香。我祈如意,君喜更平安。再求愿、舍情决念,望见君、亲述羞惭。哀别后,归山不遇不相逢。

    那诗后署名“贱人见山”,李健仁见后好一阵沉默,将信交还给林盼安的手上。

    “你们要一起去回家吃饭了吗?”李健仁笑问道。

    “当然,兄弟之间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徐荛笑道。

    “是这样啊。”李健仁看着徐荛那一副认真的模样,他有些哭笑不得,又由衷的赞同他说的话。“臭小子真长本事了,你爹醒了吗?”

    “这都什么时候啦?他当然醒了。”

    “臭小子!”李健仁说罢,又望向林盼安。“臭小子,以后就在这住下了,就跟着你吕一叔叔住吧。傻孩子,等你长大了,再说以后的打算吧。”

    “我要报仇!我要为娘亲,为宋爷爷报仇!”李健仁听言一笑,见他神情愤慨又轻叹息起来,随即便便将徐荛抱起。

    “报吧,报吧。先好好活,再好好报你的仇。徐荛,我们一起回家吧。林盼安,记得回来的时候给你吕叔叔带一份餐食,不要忘了把你的恩人饿死。”

    “对了,怎么不见我家闺女呢?”李健仁想起平日里他二人最是形影不离,怎么没见到她。

    “刚才刘姨来过了,揪着她的耳朵把她叫回去吃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