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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的决定

    “呸。”

    徐生用力一吐,口中嚼得半烂的青草根茎应声而出,少年双拳紧握,做出了对他来说这辈子最为重要的决定。

    “小如姐需要咱们,她不能嫁给小胖,咱们得帮她。”

    兴许是过于沉重的缘故,徐生说这话时有些吃力,但两只眼睛里却有着坚定的光彩,他的人生还只不到十四年,瘦小的身板就如同还未断奶的狼崽,但此刻这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幼崽却迫切地想要伸展肢体,向人们展示它尚未成长起来,却已有了几分锐色的雏牙。

    “生…生哥儿…”

    一旁盘腿坐着的樊幺儿面色一变,作为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知晓自己这个伙伴身上有股子犟劲,一旦做出什么决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但眼下樊幺儿却想试着拉一拉。

    “小如姐明天就成亲了…小胖就算再怎么样,也是镇守家的儿子,这对小如姐来说…是好事…哪还用得着我们帮。”

    一提到小胖这个名字,两人脑中霎时浮现出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明明年纪不大,却有着比成年人还要大的肚皮,跑起来就像只皮球,若在平时,徐生自认为不会将对方放在心上,但此刻,这人却成为了他们讨论的主角之一。

    “小如姐不喜欢他,跟不喜欢的人成亲,哪里会是好事。”

    樊幺儿说话时将“镇守”两个字念得格外重,但徐生却直接忽视了这一点,满脑子已经开始谋划该如何将小如姐“救出魔掌”。

    仔细思量后,徐生看向自己的好友,道,

    “明天你得帮我。”

    樊幺儿嘴角扯动,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我…我能帮你什么,我又不会打架。”

    “就这个。”

    徐生从怀里掏出一大包物件,“明天娶亲的队伍一定会经过镇前的老槐树,到时你把这个点着,往马多的地方扔。”

    “这…这是爆竹…”

    樊幺儿瞪大了眼睛,“生哥儿,你真要抢…抢亲?为…为什么呀,你不会真把她当你媳妇了吧。”

    徐生没想到对方会问这样的话,在来之前他准备了不少理由来说服好友,唯独这条不在预料之内。

    张了张嘴,楞是没找到合适的说辞。

    樊幺儿说的是儿时徐生闹过的一个笑话,当时徐生随着父亲老徐去吃镇子东头白先生家乔迁的酒席,席上趁着老爹不注意,徐生偷偷喝了一杯酒,等到老徐反应过来时,自家儿子已经拉着主人家的女儿,也就是两人如今口中的“小如姐”围着各个酒桌绕了几圈,边绕边红着脸,逢人就说这是我媳妇……

    再后来徐生的记忆便一塌糊涂,只记得当时白先生和自家老爹铁青的脸,以及当天晚上自己同样铁青的屁股。

    “好了好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徐生没在回忆里久留,但脸却已经成了和当时一样深邃的红色,他将包裹递给好友,道,“你明天可别犯楞…”

    两人以前干的捣蛋事并不算少,逃课去镇外的林子里抓野鸡,给欺负自己的人被窝里塞狗屎,又或是去樊姥姥家的鱼塘偷鱼…每次两人都是共同进退,但今天,徐生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的威力。

    樊幺儿看着眼前的包裹,面上那抹勉强的笑也没了,他一伸手,将东西推还给徐生。

    “你怕了?”徐生看着眼前的伙伴,眼里有一丝愕然。

    樊幺儿再度咧嘴,面色颇有几分尴尬。

    “生哥儿…不是我不想帮你,你一直知道的,我从小到大都想好好上学堂,到时候大考当个官什么的…再说了,小胖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对小如姐他还是有意思的,他家境又不是我们能比的…”

    说到最后,樊幺儿面色已经通红,连口齿都不太清楚,好友错愕的目光让他更加尴尬,最后只留下一句“生哥儿,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最近这块闹邪乎,有不少人看见鬼了呢”就匆匆离去,速度比两人以往捉到的任何野物都要快。

    徐生靠在树干上,颇有些无奈,没能得到伙伴的支持,只靠他一人,明天的抢亲估计有些悬。

    抱着爆竹包裹,徐生不得已开始重新思索明天计划该如何进行,至于楚幺儿离去前的那句有关于“闹邪”的警告在他眼里更像是好友逃跑的理由,并没有被放在心上,但很快地,徐生便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么错误。

    叮铃。

    突兀地一声铜铃声响,如同夏日里饮下的第一口冰泉一般清脆,徐生的思路被打断,他不得已抬头,皱眉看向声音来源处,但这一看却让这个倔犟的少年吓了一跳。

    在离自己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中年道士,稍显老旧的灰白色道袍上沾染了些许灰尘,在他身上随风摆动,看着油腻却扎的整整齐齐的长发则被披在脑后。

    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中年道士的面容,明明鼻子眉毛嘴巴如同模具雕刻出来一样俊秀,却偏偏生了一对眯眯眼,上下眼皮像是紧闭的门窗,连道缝隙都不曾留下,就像是本该完美的艺术品,却被人生生留下了瑕疵。

    “你是谁?”

    望着眼前的陌生人,徐生心中升起警惕,一双眼睛不自觉的在对方身上打量。

    那道士左手捏着一个古旧的铃铛,方才徐生听到的声音便是由它发出,右手则拿着一根长杆,杆顶是一张黄色的长旗,不过徐生最在意的是中年道士肩头露出来的那截剑柄。

    叮铃。

    道士左手摇动,铃音再响,并没有理会少年的提问,只是皱起眉头,嘴唇动了几下。

    “奇怪,真是奇怪。”

    带有几分沧桑气息的嗓音从他口中发出,中年道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本该用在他自己身上,只是眯着眼睛四处张望,似乎想要在空无一物的旷野里寻找些什么,却又一无所获。

    随后他便直直朝着徐生的方向走来,他走的如此快,以致于等这名徐生反应过来对方并没有停步的打算时,道士已经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徐生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甚至还捏了一把大腿想要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时,却又正好赶上诡异的另一幕。

    中年道士在离他三步远的身后渐渐变淡,身形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完全消失,在他消失前的最后一刻,那沧桑的声音再度响起。

    “谨防妖魔。”

    不过四个字的短句,徐生却用了足足一刻钟来消化,直到许久以后,徐生才像是大梦初醒般,怪叫了一声,将手中包裹一抛,飞快地朝着镇子里跑去,如同一只受惊的野兽。

    直到他气喘吁吁跑回家,向后看了又看,确定身后没有对方的踪影,才松了一口气。

    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水后,徐生忍不住开始思索刚才自己看到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闹邪,我看到的是鬼?”

    想起好友离去前的警告,徐生缩了缩脖子,和父亲老徐一样,他坚定的认为世上没有鬼神,但当中年道士出现后,这个信念开始动摇了。

    徐生坐在长木凳子上,脸色变化不定,同样阴沉着脸的还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老徐。

    “听白先生说,你今天没有好好上课,还带着楚家那小子跑了出去?”

    “啊?!”

    徐生被这突兀出现的阴森声音吓了一跳,瘦小的身子倏地站起,转过身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全身紧绷,打定主意,一旦老徐掏出那根擀面棍他便立马开溜。

    出乎意料地,老徐这次并没有拿棍子,他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在前,指间捏着一张红灿灿的请柬。

    “今晚洗个澡,换上去年买的那身衣服,应该还能穿吧。”

    老徐将请柬往桌上一扔,窄窄的金边在太阳光里耀得人眼睛疼,徐生将目光从上面移开,里面的内容不用看他也能猜个大概。

    敷衍的应了一声后,徐生默默上了楼,在他身后,老徐眉头一皱,察觉到儿子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

    “怎么回事?”

    将目光放回到请柬上,一道微妙的念头在这个和农田茶叶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汉子脑海中闪过,还没等他抓住又转瞬即逝,老徐皱着眉头思索半天,最后无奈摇头,进厨房为儿子烧洗澡用的热水去了。

    二楼,徐生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床头的木剑发呆。

    每个人都有秘密,而且数量一般不少,这把木剑就是徐生的秘密之一,也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楚幺儿不能理解自己的好友为何会冲动到这种程度,谈及抢亲时对镇守家的护卫全然无视,徐生对此全无办法,这是他与镇守抢人的底气所在,原本想今日向好友和盘托出,楚幺儿却压根没给他机会。

    当天晚上,徐生在老徐的督促下试了试去年买的新衣裳,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徐生穿上这去年的衣裳却刚好合适,对此,他颇有些无奈,小孩衣服往大的买,已经是普通人家所默认的共识。

    “早点睡觉,明天不用上学了。”

    等儿子上床后,老徐掐灭了油灯,这么说了一句后便下了楼,徐生在被窝里来回滚动了几下,最后看向房门处。

    不止明天,以后也不用上学了。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