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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惊马

    不管多不情愿,太阳总归要升起,明天还是会到来。

    清早,院子里的芦花鸡才叫了一遍,徐生已经从床上爬起,靠着窗户,用一宿没合上的眼睛仔细打量还沉浸在疲倦里的凰桥镇。

    此刻,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一如以往在人群中的模样,唯有心中在暗暗打鼓。

    “抢亲”这种事情在说书的嘴里往往让人热血沸腾,勇敢的男女主角为了情爱共渡难关,远走他乡,留给横刀夺爱的倒霉蛋的只有一滩狼藉与懊恼。

    以往听书时,徐生也曾幻想过几次,想象自己就是说书人口中那一掌拍翻无数人马,而后带着美人潇洒离去的神勇男子,如今眼看幻想就要成真,他却没了当初的激动,反倒是扑面而来的紧张让他感到口干舌燥。

    凰桥镇名义上的皇帝与它所在的徐王朝一致,隶属于新皇徐天风,但真正的皇帝却是镇守,对方不仅有着数目极多的家丁园卫,更有不少精通武艺的护卫,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要从他们手上抢人,怎么看都不切实际。

    徐生面色来回变幻,最后将枕头掀开,露出藏在下方的木剑。

    “我能做到的。”

    轻抚着剑柄,指掌中传来的踏实触感让徐生心中安定了不少,起身下床洗漱,现在还早,迎亲的队伍应该还没有出发。

    几勺冷水泼到脸上,水里的寒意让徐生彻底镇定下来,倒是同样来洗漱的老徐一脸诧异,在他印象里,自己儿子可不是起早的料。

    “起来了就穿好衣服,今天不准捣乱,不然有你好看,还有,酒你也别想碰。”

    老徐瞪着眼睛警告,不过话语里调侃意味居多,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打心底里没想过自己儿子有抢亲的胆子,就算真有也没这本事。

    “哦。”

    徐生应了一声,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实则难免有些心虚。

    “我去做饭。”

    老徐擦完脸,放下手中的布巾进了厨房,徐生看着老爹忙碌的背影默默道歉,自己今天注定要让父亲大吃一惊。

    转身上楼,拿上木剑,从床底掏出积攒多年的铜板,再包上几张大饼,一切便已准备就绪,遗憾的是原本计划用来搅乱的爆竹不在了,它被丢在昨天遇见中年道士的地方。

    如果能拿回来,那这次抢亲会容易不少,但一想到那诡异的中年道士,徐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出去一趟。”

    悄然走到门口,徐生犹豫半晌,还是决定道个别。

    “你要去哪儿?今天就要去喝小如丫头的喜酒了,你乱跑什么。”

    厨房中传来老徐的声音,虽然不快,却也没阻止,他只当儿子闲的无聊,最后,老徐加了句,

    “中午饭必须得到,不然…”

    具体不然什么,徐生没有听到,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便已经走出了大门,朝着昨天与楚幺儿约定要去的地方,与计划不同的是,那里并没有好友等待,他只能孤军作战。

    凰桥镇并不算小,等徐生走到那株象征幸福的老槐树附近时,迎亲的队伍已经吹起了声乐,远远地朝这边走来。

    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者,一个是镇守唯一的儿子,一个是学识渊博的先生家的女儿,这场婚礼注定了不能低调,而镇守本人也从未有过低调的想法。

    四架唢呐在前方开道,锣鼓喧天,紧随其后的便是骑着马的新郎官。

    “那就是镇守的儿子?感觉脸嫩的很,没十四岁吧,感觉比我家娃儿小两三岁呢。”

    人群中,一名胖点的妇人突然开口,这话引得旁边比她稍瘦的女伴一阵发笑。

    “你懂什么,人家是镇守的儿子,生下来就吃好的喝好的,你家那瘦猴天天往田里蹿,不显老才怪呢。”

    “说的也是,不过这小子倒是跟他爹像的很,尤其是那肚子…白家那闺女估计有点遭罪哦…”胖妇人的口气突然又变的惋惜起来,仿佛见证了一朵鲜花的凋谢。

    “遭罪?你怕是想多了,”瘦点的妇人翻了翻白眼,对女伴的说辞很是不忿,“镇上谁家的闺女不盼着嫁到镇守家里去啊,我看白先生可是高兴的很呢。”

    “白先生高兴跟他闺女有什么关系,”胖妇人眼珠子四处看了看,仿佛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不得了的隐秘,连声音都压低了许多,“哎,我可听人说了,这白家闺女自己可不乐意,都偷偷哭了几回呢…”

    “哦…这样…”

    瘦妇人闻言忙露出一副所以然的样子,“哦”字在喉咙里拖了长长一截才完全出来,像是卡在嗓子眼里的鱼刺。

    这一幕并不是特例,婚礼的见证者直面新婚夫妇时自然会送上最好的祝福,但在私下的聊天里,那些美好的词汇大部分人不会用得到。

    “嘿嘿…谢谢大家,呃…谢谢诸位,待会请到府上尽情喝酒…”

    乐队后方,骑马的小胖子满头大汗,却仍是忙不迭地向四周抱拳问好,眉开眼笑,这位新郎官却是没有想到,在前方祝福的人群里,有一个人正计划抢走自己的新娘。

    “哼。”

    徐生攥了攥拳头,眼睛直直盯着小胖身后的大红轿子,刚才那两个妇人的讨论声他听得清清楚楚,若在平时他或许会去仔细思考胖妇人所谓的“偷偷哭”到底是怎么被人知道并且传开来的,但眼下这些话语只会化作“小如姐需要帮助”的证据。

    “嗯?”

    队伍里,一名护卫皱了皱眉,他奉命守在新郎官身旁,保证婚礼不会出现差错,原本他是觉得东家小题大做,认定不会有人有胆量来阻挠镇守儿子的喜事,但眼下,不知怎的,他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好的念头,似乎前方有什么人在观察自己,伺机而动。

    真有不怕死的?

    察觉到不对的护卫眼珠转了转,冲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很快会意,几双眼睛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那可能存在的危险,期间他们的目光曾在徐生身上掠过,也注意到了那把木剑,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小毛孩子,能有什么威胁?

    但即使如此,人群中的徐生也仍是感到棘手,他没有料到对方这么警觉,竟然找不到什么好的机会。

    “如果实在没有机会的话,就只能强来了…”

    徐生握紧木剑,下定了决心,眼底却有一丝担忧,他打过不少架,但像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对于能不能赢没有一点把握,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输。

    迎亲队伍走的并不算慢,很快,八个人抬着的花轿来到了徐生面前,前方的武夫们也越发警惕了,冥冥中有种感觉在提醒他们,这附近有危险。

    眼看机会就要逝去,徐生眼中浮现一抹厉色。

    “拼了!”

    徐生手上一用力,就要拔剑,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轰趴!

    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自新郎官骑着的马匹脚下响起,枣红色的大马正昂首挺胸替主人迎接着众人的恭维祝贺,对这突然的巨响毫无准备,希律律一声,竟然吓得弹了起来,前蹄高高抬起,身子近乎和地面垂直。

    它这一抬腿,背上的新郎官就遭了秧,噗通一声便滚了下去,由于自身重量使然,即使落了地,也还是在惯性的作用下连滚了五六圈才停下,一旁的护卫有心想要拉自家小主人,胯下受惊的马儿却不允许,纷纷跟枣红马一般高高抬起前脚,马的嘶鸣声,人群的尖叫声,新郎官的嚎哭声纷纷响起……

    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抬着花轿的众人因为离得近,更是慌了神,就差没放下花轿跑路。

    徐生却是看到了机会,趁着护卫们全力安抚坐骑的空档,他快步跑到花轿前,将帘子掀开,出乎意料地,在他掀帘的时候,花轿内的新娘子也正好探出脑袋,想要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四目相对,不由互相愣住。

    徐生在脑海里想过无数次自己掀开轿帘后的场景,到最后他自认为对此已经轻车熟路,但当他真的见到新娘子时,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就像太阳下的冰雪,悄无声息间便融化殆尽。

    轿子内的少女穿着一身耀眼的红袍,戴着华丽的凤冠,一双乌黑的眼睛仿佛是旋涡,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好奇,又带着些惧怕。

    不知是不是化了妆的缘故,这张脸蛋似乎还带着些陌生。

    徐生只在那旋涡里呆了一会,便很快反应过来,伸出手道,

    “跟我走!”

    轿子里的女孩闻言终于是眨了眨眼睛,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像是在问他,为什么要走?走的话又要去哪里?

    徐生心中猛地一沉,此刻身后的动静也有所减小,想必是护卫们已经渐渐控制住了失控的坐骑,他不由有些着急,再次大吼道,

    “走!”

    同时左手再度往前伸,几乎要探到新娘子的脸上,心中更是打定主意,如果她还不动的话,那我就自己离开。

    “咦?!这不是老徐家的娃娃?你在做什么?”

    一声怪叫,徐生连续两声的大吼终于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说话的是守在轿子旁的王媒婆,此刻她嘴角上的黑痣正剧烈的抖动着,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

    徐生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时机已去,正要独自离开时,一只柔软的手突然将他握住。

    他一愣,新娘子已经跳下了花轿,目光里满是坚定。

    “啊呀呀呀,你你你…你们在做什么,还不松…松开!”

    王媒婆大声尖叫,声音尖锐得像是被扒光了羽毛的鸡,徐生却是笑了出来,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拉着身后的人儿一同跳上了无人骑坐的枣红大马。

    嗤。

    重新得到主人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踢踏着蹄子,只等背上的人类一声令下。

    “小子你要做什么?!”

    一旁的护卫们不会注意不到这一幕,纷纷伸手过来抓,却统统被徐生手里的木剑打回,与此同时,又有爆炸声贴着他们耳边响起,座下的马儿终于彻底失控,四散奔逃。

    见到这一幕,徐生的嘴角咧的更大了,他知晓自己已经成功。

    “我们走。”

    他大声喊了一句,如同大胜而归的狼王,身后的新娘子身子微微一颤,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徐生的手更加用力了几分。

    徐生笑的更加大声了,手中木剑一拍,枣红马在缰绳的牵引下朝着镇外疾驰而去,所过之处人潮纷纷退散,像是躲避瘟疫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生哥儿!”

    在众人纷纷退开时,一道瘦小的身影却迎难而上,张开双臂,一脸的激动,正是徐生的好友,楚幺儿,徐生眼睛一亮,一伸手将他也拉了上来。

    “我干的怎么样!”

    这个昨天说到抢亲还一脸畏缩的少年此刻比谁都要兴奋,喊的比谁都要大声。

    “啪!”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马鞭的脆响,枣红大马希律律嘶吼了一声,似乎被背上的少年情绪影响,也变得亢奋了起来。

    三人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跑出镇子,借着这最后的时间,徐生回头看向身后的狼藉。

    王媒婆仍然在上蹿下跳,武夫们七手八脚的控制着失控的马群,穿着新郎衣服的小胖还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方向,围观的人群大都目瞪口呆,少数几个眼里闪着光彩,仿佛亲眼见到了什么珍宝的诞生。

    突然,徐生愣了愣。

    在人群中,一个壮实的身影正呆滞地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惊讶,又或是失望。

    那是老徐。

    胜利的喜悦一下消失了大半,徐生甚至忘记了挥鞭,枣红马没了指示,心中觉得奇怪,打了个响鼻后便慢吞吞走了起来。

    “生哥儿,你怎么不走了?快走啊。”

    樊幺儿惊讶的大喊让他反应过来,自己身后现在还有追兵,与此同时,徐生感到握着自己的那支手也因紧张而微微用力。

    “快走啊,生哥儿!他们追上来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护卫,樊幺儿怕了,脸上再没一丝亢奋,只剩下恐惧,徐生回过头,目光正好与一双乌黑的眼珠对视。

    那里面有紧张,有害怕,更有着一丝期待和希望。

    徐生一咬牙,用力一挥,马鞭在空气里抽出一声脆响。

    “走!”

    律!

    枣红马吃痛,再不敢偷懒,载着三个少年男女,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远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