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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玉旨赐婚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四牡修广,其大有颙。薄伐玁狁,以奏肤公。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

    传说中的巫蛇之山(神龙架周边),有着幽森的远古森林,鸟儿在密林中飞过,野兽在山中匿行,沿途回荡着庸人战俘悲哀的歌声《六月》,曾经为周王朝之屏的上古庸国就在这歌声中渐渐亡逝。

    而苦战三年得胜的楚军,沿着巫江,黄河一路南下,裹着兽皮缝制的漏风革衣,翻山越岭归楚,他们修缮好的战车上,载着庸人引以为豪的陶器,青铜器,大鼎,还有无以计数的粮食……充当这一场大战的战利品。

    女子裹紧残漏的熊皮披风,摇摇晃晃,颠簸于破损的戎车中,看着一批又一批顽固的庸人持石斧独自千里追来寻仇复国,也改变不了历史的车辙轰然碾过庸国的城头。

    庸蛮“啊啊啊啊”的说着听不懂的古庸语,被军士当着庸国战俘,执剑按于巨石上削去首级,执行死刑。

    鲜红的血浆溅满青黄的草地,一颗颗大好头颅滚落,血味吸引了森林的野兽,但是碍于他们是上万人的队伍,不敢近前,怕沦为人类的盘中餐。

    戎车上,身为驭手兼旅帅的杨蔚,眼见身侧的王姬面色不忍的唤来士兵将死去的庸蛮拖去埋葬,问道:“王姬,可是觉得残忍?”

    “有点……”

    身为王姬的芈凰皱眉承认:“庸楚同为南方蛮夷之国,却因周朝,相斗百年,而今国破人亡。”

    “王姬心善。”

    身旁另一个旅帅出声宽慰道:“可庸蛮善战,且屡屡犯我楚境,已成我楚人最大心腹之患,若不依公子所言杀尽这些庸蛮,使他们生出畏楚之心,有朝一日必会卷土而来。”

    “哈哈哈……小王姬,莫想这些庸人了,还是想想我大楚的豆饭,想想我大楚的河鲜,我霍某人恨不得背生双翅,飞过这巫江,直入我楚地畅饮他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一人闻言咧嘴大笑,正是刚才执行死刑的旅帅。

    “霍刀,闭上你这张大嘴吧。”

    整个军中敢如此称呼王姬的,除了粗鄙的大老粗霍刀没有第二人,杨蔚嘴角浮起一抹笑,朝对方膝盖踢去一脚:“太阳即将落山,霍旅帅你若不想嚼硬饼子,还不速去安营生火,命人多猎些鸡兔狍子回来!”

    “得嘞!”

    霍刀抹了一把络腮胡子,安排士兵安营搭棚生火打猎做饭去。

    芈凰在车上又巅了一日,难得停车,便下车向河边走去。河水清凉,她忍不住砸了砸嘴,捧起一捧溪水,一口饮尽,终于缓解了北方秋日嘴唇的干裂。

    喝完水,洗把脸,精神爽健了几分,她正要沿河散步,扭头便见溪边灌木丛中有几只正在觅食的麻雀,正啄着地上风干的果子,芈凰抬头一看是棵野果树,可不知是否有毒,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她最终低头又盯向灌木从中拳头大的土黄背影。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亦可果腹。”

    一边低声说道,她一边抓起腕间匕首,眼神烁烁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

    就在这时灌木从中飞出一道玄黑色的闪电。

    “啊!--”

    只见她突然呼吸困难,视线直直盯着前方,放声尖叫起来,似乎眼前的黑色闪电比手握石斧的庸蛮还要令她见之后怕。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太快。

    女子狂乱倒退。

    一边挥手抵挡,可挥出的手臂只是被两粒细白牙深深咬住:“啊!……”

    她感到眼前一阵晕眩袭来,这眩晕的窒息感远比毒液透过牙印游经她的血管,心脏,然后流向她的大脑要来的快。

    狭窄的帐篷里,苍老的女巫头上插着羽毛正在跪在席边挥动脖子上挂着的石琮,啖道:“虺(tui)去!虺去!……魂安!魂安!……”

    跳跃的篝火和烤肉的诱人香气,透过帐篷溢了进来,芈凰幽幽睁开眼,发现她正躺在味道难闻的狗皮垫子上,身边是承军老巫和亲护女卫,按照女巫指示,正将一副黑漆漆碾碎的草药敷在她的伤口处的司剑第一个发现她醒了。

    “王姬,你醒了?”

    她转了转脑袋:“好痛……我怎么了?”

    “死了的庸人就埋在溪边的沙坑地里,血引来了虺(tui),惊了王姬的魂。”

    老巫放下石琮,扶着木柺爬起:“如今没事了,老巫就回去了。”

    “多谢大巫施法,去除了姬手臂上的咒毒。”

    “司剑送您。”

    高大的女卫忙起身相送,然后才重新挤进狭小的帐篷,小心翼翼躬着腰,跪坐在地上,以掌托起草药,用力按在芈凰的疮口处,芈凰疼的激起一身冷汗,女卫立道:“没事没事,这草药敷上几日就会好的。”

    “嗯。”

    芈凰咬牙,而伤口上果然立时袭来一层冰凉的感觉盖住了先前火辣辣的疼,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深处还有一双睁的又圆又亮的三角竖眼,一直盯着她,死死的盯着她,将她硬生生的禁锢在狗皮垫子上,从四肢到五脏六腑不断往上有一种冰冷的窒息感不断向上蔓延,直至将她没顶,无法呼吸。

    “对了,您昏迷的时候,有大王的令兵送来简牍。”司剑又说。

    她艰难吐气,问道:“简牍上说了什么?”

    “听几位拜读了简牍的将军说大王要等王姬回城后为您指婚。”司剑想想,没心没肺的又道:“不过这是好事,以后王姬若嫁给哪位氏族公子,定会出宫建府,我们就可出宫生活了,那多自在。”

    “嗷……”

    “嘶嘶……嘶嘶……”

    山林里野兽的嚎叫和“斯斯”的草木滑行声不断靠近,仿佛近在耳边,芈凰用力抓紧身上的披盖,没有接话,只是快速闭眼翻身说道:“我先睡了……”

    “嗯,王姬,你先睡吧,司剑守夜。”

    ……

    楚穆王,十八年,九月初一。

    一份楚庸大捷的战报,从楚国下面的县城,不断快马加鞭地送进郢都,又送往楚王宫,忍受了三年水患与庸国侵扰的楚国,上上下下都沉浸在胜利的大洋中。

    午后,有一只王卒护着楚王身边第一近侍赵常侍的牛车,从楚王宫北门出,向着楚国第一权臣氏族--若敖氏而来。

    接着发生了一件震惊全楚贵族的大事,盖过了原本该共襄盛举大宴群臣的楚庸大捷的喜讯。

    她和他,

    从这一旨赐婚开始,

    两条仿若平行线的命运,

    发生了第一次交汇。

    “兹闻令尹之子,若敖子琰,文修武德,品貌非凡,特授以少师之职。今王长女,芈凰,及笄之龄,自请代君讨伐庸蛮,扬我国威。尔今,三年已过,楚庸战事已平,大王念及长女已过适婚之龄,当择贤君子堪与佳配。子琰值弱冠之年,群逸之才,诚心求娶,与长女堪称良配,特招为国婿。

    一切婚仪吉时,着礼尹与卜尹共议!”

    来访的王卒如同青铜浇注而成的铜墙并排而立,将当朝令尹的左中右三座铆钉大门前后堵死,他们为数不多只有五十人,四匹战马,一架牛车,可是从三座大门临时得信涌出来接旨的令尹族人不算家中隶臣私卒,仅上族谱的族人多达一百二十八人,顿时整个大门前水泄不通,行人驻足观望。

    凉爽的秋风拍打着大门前聚集的王卒和若敖六卒高过头顶的黑色与金色旗帜,旗帜上绣着楚国人共同崇拜的神鸟凤凰。

    人群中有不少赵常侍日日打交道的熟面孔。

    他腆着大肚笑微微地向人群之首的令尹走进,递过简牍,恭喜:“呵呵……没成想今日令尹大人下职了,内官还能出宫拜访。令公子今日一早入宫求娶王长女,其情感动大王,才又催内官前来!”

    一袭黑缎绣五尾凤纹官袍的中年男人,青须玉面,接过简牍,反复拜读,双眉不见喜色反见深沉,一双阅牍无数的眼更是藏着一股沉怒无处发泄,最后只能狠狠盯着简上“特招为国婿”五个小字。

    这位就是颇受当今楚王倚重的国之令尹,子般(令尹,楚国最高官衔,等同于中原诸侯国的相邦之职),只见他当着全族上下一百二十八人沉颜道:“是犬子鲁莽了,才劳烦赵常侍走上一遭,夫人快请常侍入府歇歇脚!”

    “大王赐坐牛车而来也能累得?令尹笑话内官了。”常年行走宫中,令尹此时的脸色,赵常侍还是看得懂,忙笑着拒绝告辞:“不过今日能近前一睹令公子卓然风采,真是不虚此行。”

    “若敖少师。”

    他笑微微的将目光投向其后气度非凡的年轻男子身上说道:“大王说王后早逝,王姬离京时也才十五,庸国战场凶险定是受了很多辛苦,还望少师日后定要好好善待!”

    这番话自然不是楚王的原话,但是如今这场合,赵常侍自然要添些好听的场面话,把楚王的慈父形象描绘的异常高大。

    被称为“少师”的青年男子,身长八尺有余,头戴青铜冠,身着博带锦袍,美辞气,有风仪,卓尔不群,望之颇有楚地第一贵公子的傲人之姿。

    站在令尹边上,身姿不卑不亢,骨节分明的大手平平接过帛书玉旨,捧在手中,不恭不谦向赵常侍说到:“子琰定铭记大王今日所托,善待王姬一生!”

    王夫人也在旁保证:“臣妇定会督促犬子对王姬敬重爱护有加,请大王放心。”

    赵常侍闻言目光瞟过并不出言的令尹,含笑点头:“内官定会一字不差转达少师及夫人的这番拳拳心意。”

    “多谢赵常侍!”

    王夫人笑着示意管家附上一份随礼:“一点采邑特产,聊表敬意。”

    赵常侍没有接,他身后一个小侍人跑出来,躬身接过谢答:“谢夫人赐。”

    对于王夫人的知情识趣,赵常侍由衷赞赏,想必大王也定会十分满意,且不说若敖氏在楚国地位超然一等的地位。

    楚国本是由各个部落联盟而成的新兴诸侯国,各个部落首领皆称为“敖”。

    而若敖氏乃诸敖之中,仅次于芈姓熊氏的第一大氏族,若敖氏第一任令尹,子文,传说乃猛虎喂养而生,性情豁达,有远见,曾几度毁家纾国,牺牲族人,耗尽家产,率领若敖六部,资助楚武王征伐四方,实行拓地灭国之策,最终开创楚国一统南部的千秋霸业,功勋卓著,无人能及。

    自楚武王称霸南方,奠定不世功勋之后,曾上书天下盟主周王索要爵位,周王拒不敕封,遂依子文建议,自立为王,与周王分王而治,成为当世八百诸侯列国中第一个史称为“王”的诸侯君主。

    其后,楚武王为了削弱诸“敖”力量,加强楚国中央集权,成为诸大国中最强大的军事强国,在朝中设立令尹、司马,以分诸敖之权,感念若敖氏鼎力相助的同时,令若敖氏子弟长期担任令尹一职,并与若敖氏建立世代绝不相背的“双敖盟约”,且每任若敖氏令尹都有权力指定其继承人,与楚国王位同等,可世袭更替。

    令尹,楚国握事者也,掌管一国之军政,手握一国之权柄,身处上位,可率臣民,对内主持国事,对外主持战争,总揽军政大权于一身。

    可以说,这样权力无边的若敖氏就是楚国芈姓的第一家臣,一直捍卫着每一代楚国王室的权力和江山永固。

    君臣关系更因“双敖盟约”的缔结,坚不可摧,互为犄靠。

    楚国方能占据最辽阔肥美的南方荆蛮之地,与当今大国晋国,齐国,吴国,秦国,巴蜀等国,位列天下诸侯国中的超品大国,即使曾经的霸主齐国霸主时,也不敢正面交锋,更遑论战败失去中原霸主地位的宋国,如今楚国疆土领地人口综合实力更是直逼当今中原霸主之国晋国,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二大诸侯国。

    传至这一代楚君,在若敖氏的相助下,逼宫上位,开始力图扭转楚国在与晋国城濮一役后失去中原霸主的劣势,十八年来,楚国不断尝试积攒国力再度竞逐中原,先后灭江国,六国,蓼国,进一步控制了江淮地区(今安徽中、西部);并屡次攻打迫使郑国与楚国求和;攻占陈国壶丘等地,也因此使得陈国等小国夹在楚晋二国之间日夜难安。

    如今晚年,楚穆王因病缠绵卧榻多年,心有余处理朝政而力不足,国中政令时常出于令尹一人。

    而现任令尹,若敖子般,也不负楚君信任,为国为君为民,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当然从另一个层面,如今的楚国前庭,可以说几乎就是若敖氏的前庭,一半以上的氏族大夫都是他提拔推荐上来的,而若敖氏的族人也自然而然占据了朝中多个重要位置,其党羽可谓遍布荆楚。

    若敖氏之权势,在现任令尹子般手中可谓达到历任顶峰,无人能及。

    名符其实,第一权臣,又手握若敖六卒私卒。

    其实力足以撼动半个楚国。

    于如今的楚国臣民而言,他们的头上不仅有楚王芈姓熊氏一族,还有令尹若敖氏一族。

    大街上随便走出一个若敖氏族人,别说普通平民,就算王公士大夫氏族贵族子弟都有大批他们的附庸之辈,向他们恭敬行礼。

    而作为若敖氏下一代指定继承人,若敖子琰,更是整个若敖氏乃至楚国“令尹太子”一般的存在,生来万人仰慕,未来权掌一国。

    除了芈姓熊氏之人,人人都称他一声“楚国第一公子”。

    这“第一”不仅指他的家族权势,更指他的智谋才干。

    从小就有神童之称的他,三岁起识字所读的第一篇文章不是识字简而是奏折,六岁起就跟着父亲子般开始熟悉政事,十岁就参与令尹府的书房政事协理,十四岁就已经可以独自代替其父,处理前庭大大小小政事奏折批阅,而且每每所批复之言皆令人耳目为之一新,凡是经过他的手所颁布的每一条政令都能达到政通人和之效。

    几乎是一路冠绝同龄所有才智出众的人物成长起来,如今就连古稀之年的长者在他面前也只能沦为听从。

    天生的王佐之材。

    现任若敖氏家主,子般,曾不止一次对众人言:“此生有此子,足矣!”

    其期望之高,可见非同一般。

    而今独嫡子,若敖子琰,自请赐婚联姻王女,看似君臣信任又多了一层亲上加亲,实则令他堂堂令尹一族成了楚国上层贵族间最大的笑话!

    他岂能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