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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楚国霸业

    大江之上,船只往来,芈凰与若敖子琰并肩立于大江北岸。

    亘古的江风从江水滔滔的江面上吹来,轻拂二人背后长发,在风中渐渐纠缠在一起,仿佛这一世的命运,交织成一面黑色的旗帜,在他们身后随风张扬。

    二人的目光在江风中浅浅交汇。

    一个雍容尔雅,一个肃穆凝思,犹带着一丝不解。

    “王姬,发乱了。”

    轻语一声。

    若敖子琰以指轻轻拨开芈凰面上被风吹乱的发丝,微凉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略带风霜的容颜,一双黑眸渐渐幽深。

    “多谢公子,芈凰自可拂去。”

    轻轻嗯了一声,芈凰却不知为何仓促后退一步,虽不见羞涩,却特意移开交汇的目光,重新投在对岸的郢都城池上。

    也不以手捋发,她一甩马尾,徒留一个乌黑的头盔侧对着身边的男子。

    虽有不敬,却少了一些尴尬。

    若敖子琰轻笑盯着她的后脑:“王姬可是疑子琰有不轨之举?”

    若敖子琰有些无奈地看着二人之间又拉远的距离,似从相识之初彼此之间,二人之间总保持着这不远不近的一臂之遥,他靠不近,也抓不住,仿佛眼前之人,就像这岸上生长的黄荆花,花在眼前,却不可触摸,不可掌控,握之即伤。

    “咳……”

    “公子误会了。”

    芈凰握拳轻咳一声,回答:“这三年来,公子倾囊相授,凰感激不尽,早已在心中将公子当作我师,不敢越举。”

    说为师徒,言辞之间的生疏,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也许他们之间本是陌生人。

    虽然回京途中她已接到二人赐婚旨意,也做好了即将多出一个“未婚夫”的心理准备,可当与他真正接触,她还是无法适应这突然而然转变的亲密关系。

    他们相识十一年,从未有过超过同窗之谊,即使这三年,往来楚庸两地飞鸽传书不断,也仅是如师如徒一般的信书请教问候多于密友之间的交心。

    而前后两世,她也鲜少有过密友,即使亲如姐妹一同长大的四大侍女,今生也是亦主亦友。

    在她心底,总留了一处保留地带。

    那就是她今生重生的秘密。

    “我楚人多浪漫自由,中原人倒是恪守礼教,王姬此言倒不像我楚王姬,倒像那周王姬。”若敖子琰心知肚明,二人关系疏离,于是故意笑语反驳芈凰信口搪塞。

    说完,定定望着她,他如倒豆子一般将这些年的心思倾诉而出:“只是……王姬心中待我如师……可知子琰心中却待你如妻?”

    芈凰语迟。

    回望着面前突然一语点破二人关系的男子,不自然的环视一圈身侧的随护亲卫,旦见他们各个充耳不闻,或若聋哑,或低头沉思,或举目眺望江河……可不知为何,她更因此目光多了几分闪躲,低头接道:“这……父王的婚旨,凰已在途中知悉。”

    “子琰说的不是父母婚约,而是……”

    若敖子琰盯着她,不依不饶。

    “公子!”

    面对生死杀场,芈凰可以不惧,可不知为何面对他,皇皇不安打断:“芈凰即将随军入城,可有一事困扰心中已久,我离京三年,王城之中,物事人疏,不知将来在宫中要如何自处,特向公子当面请教。”

    若敖子琰闻言无奈轻笑,不过一会便收拾好心情,信手折了一枝牡荆反问回去:“入宫之前,子琰也有一问。”

    “公子请问!”

    芈凰立即躬身以学生之礼谦道。

    “王姬走后,子琰于宫中学习之时,常见宫中有一鸟停于枝头,三年不飞,三年不鸣,人人言其奇怪。”

    “敢问王姬,可知此鸟?”

    芈凰闻言疑惑:“公子所问非人,凰不在宫中,如何得知此鸟?”

    “此鸟乃是一只凰鸟。”

    若敖子琰解释说道:“于王姬出宫之日落于王廷,此后不飞不鸣,人人皆疑此鸟难道要一生停于枝头不飞,一生黯于枝头不鸣?”

    芈凰闻言心中波澜骤起,蓦然按住腰间宝剑,凛然道:“芈凰不知公子此问何意?”

    “王姬真心不知?”

    若敖子琰轻笑看了一眼她紧张握剑的举动,仿佛荒林里生长的荆棘之花,虽然美丽迎人,实则全身带刺,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向后大袖一挥,可就连她的侍女司剑都看懂了他的意思,五位亲护齐步向后退远,各自抱剑守住四周,以防有人走进偷听。

    “王姬,可旦说无妨。”

    说完他不再做声,只是浅笑雍容,当风立于岸上,一手掐着牡荆花枝轻嗅,任江风轻轻吹乱他的长发与衣带。

    真不知他哪来的这般从容。

    是令尹之子身份使然?

    还是果有惊世才华?

    想必二者都有吧。

    芈凰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谨言答道:“非芈凰不敢言,只是公子突然问起,我不知如何作答。”

    “是吗?”

    若敖子琰平平伸出一手,轻挽河上江风,一片一片撕了牡荆上的浅黄花朵随风送入江波,浅笑慢语:“正好今日江风凉爽,有益思维,王姬不若登舟回城之前,可在此好生想一想!”

    “是,少师。”

    芈凰无法拒绝。

    可是任凭清风再是冰凉,芈凰被他一人独独盯死在这方寸之地,任是百般思量也总有些怪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就像被老师盯着的顽童,最后只能直言:“芈凰愚钝,想来此鸟不飞不鸣三年,只因时机未到。”

    “何谓时机已到?”

    若敖子琰闻言轻蔑一笑,回头反问。

    “这……”

    芈凰这回是真的不知如何回答,她知入城之后才是真的危机四伏,可即便有前世所知,如今一世已变,她却不知该从何起手才能扭转今生。

    “还请公子教我。”

    “右手,伸出来。”

    若敖子琰朝她伸出一手,芈凰一凛,右下臂下意识贴紧腰间,瑟缩了一下:“芈凰……右臂有伤。”

    “伸出来!”

    “我看看!”

    若敖子琰目光一沉,对她直言命令。

    芈凰当场拒绝:“不!”

    若敖子琰嗤笑一声,手执荆条在她腰上没有铠甲处一抽,芈凰吃痛间,快速拉起她的人就往他怀中一带,就在这时一把短匕如蛇信吐露,向着若敖子琰的腰间快速划去。

    “真是带刺的荆棘花!”

    若敖子琰眼见技穷匕现,嘴角上扬轻松一手夺过,目光微寒的看着这柄袖珍短匕:“《归藏》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王姬不是八尺男儿,却藏器于身,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眼见身上暗器被人卸去,芈凰微怒道:“女儿家防身之器,谈何一鸣惊人!芈凰只恨武艺不精,否则何须此物防身。”

    “是么?”

    若敖子琰特意拖长声音,捏着短匕,眯眼翻看上面古朴的云纹,对她说道:“此匕外表朴实无华,倒不像我楚国贵女佩戴的宝石装饰匕首,更像出自吴越的杀人利器……”

    “就是不知王姬想杀何人?”

    这一世想杀……的人太多。

    这一世想报的仇……太深。

    一切叫她又从何说起。

    “公子谬言。”

    芈凰将手缓缓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此时眼神充满杀意的看着这位识破她所有意图的楚君使者:“芈凰乃楚王姬,若想杀人,何须亲手杀之?何况楚律条条,芈凰岂敢随意伤人性命,此匕首真正切切只是防身之用。”

    “防身也罢,防人也罢。”

    若敖子琰嗤笑,目光看着她就像看着灌木从中带刺的荆棘花:“王姬只要记住:此生不要防着子琰!”

    “我……”

    芈凰语迟,看着他此时的眼,心里的不解更多了……

    “匕首还你。”

    若敖子琰看着她,将匕首亲手交还于她,并小心的安智于她的臂上,低头叮嘱,“切记小心收藏,不要伤了自己。”

    “否则,我会心疼……”

    芈凰握紧匕首,臻首微垂,前世今生两世何曾听到一句“我会心疼”,不自然的咕哝应到:“是……公子。”

    ……

    大江,宽五百丈,非人力可以横渡,舟人力拉纤行进两个时辰,方可渡江而过。

    “船靠岸啦!--”

    岸上纤夫以绳索木钩勾住船身向岸边拉动大声吆喝,接应的工兵快速搭起船板,铺设容车马可以通行的木板桥,五千王卒将战马战车武器装备战利品分批拉上临时征调的舟船之上,同时将俘虏押解于最大的几艘军船,严加看管。

    “好了,舟船已经全部靠岸!”

    “王姬请上船吧!”

    眼见征调的舟船全部靠岸,若敖子琰带人着她一路安排临时征调的渔夫充当舟兵苦隶:“传令下去,车马步卒战俘分批上船!”

    “诺!”

    三年从军经历,将曾经那个稚龄双髻女子留在了往日的时光里,方城的风霜雕刻了她的容颜更显立体,裁剪了她的眉眼更显英气。

    眼见全部车马战士登船完毕,芈凰拔剑声传全军。

    “发船!”

    也许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可于她而言,已是千山万水,相隔一世,再世轮回。

    芈凰一路从楚庸交界之地方城,凯旋高歌东归,当初西征的十万大军已沿途分批返回原采邑,抵达郢都城外三十里时,已只剩这最后五千王卒,由惊风,霍刀,欧阳奈,杨尉以及司剑五人,各领千人士卒押解一千庸国贵族俘虏。

    一同随她入京。

    一张不算绝美的小脸,峨眉英目,神情肃然,一头乌黑如瀑长发以金环高束发顶,吉金铠甲加身的女子,立于楚国黑凤旗下。

    远眺大江南岸。

    只见巨石累土堆砌而成的郢都王城,矗立在滚滚波涛的大江边上,宛如一艘风雨中飘摇的巨船,令人心忧。

    此时她不知是因为近乡情切,还是刚才若敖子琰的那一番话,在她心底翻涌起一股波涛急流。

    “郢都,阔别三年!”

    “我,芈凰,终于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