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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可不可怕?

    “鹿肉。”

    吴王妃抬指一指鼎中炖着的鹿肉,就着芈凰一寸寸发白的脸色,一双红唇轻掀,尝了一口宫女夹来的鹿肉,下颔微仰,双眼半眯,在口中轻轻咀嚼着逢泽鹿肉,慢声问道:“凰儿脸色不好?”

    芈昭也笑:“呵呵……看看你现下脸白、浑身发抖的可怜样……都隔了这么远,小白又爬不过来……真有那么可怕吗?……”

    真有那么可怕吗?

    如若一日,她将玉榻之上母女扔进龙潭,喂了那条白龙,然后看着她们一点一点被拆吃活吞入腹,她们就知道那有多可怕。

    可怕到她这十一年来。

    还时常从神龙吃人的恶梦里惊醒过来。

    而她面对梦里庞然巨物的神龙,毫无还手之力。

    吴王妃红唇微勾,宛若一条盘居在榻上的千年大蛇,吐着腥红的信子,不以为然道:“本宫还记得,当年神龙可都还没有碰到凰儿一丝毫发,当时你就吓的不断呼救……”

    在司琴司画二人服侍下,芈凰放下手中木梜,接过热帕擦汗,自嘲道:“王妃,三妹,又不是不知……芈凰天生胆小,加之神龙气势威严,就连宫中武士也没有不害怕的。”

    “何况我等弱质女流。”

    芈凰惭愧说着,起身走到芈昭身侧,从她的案上亲手揭开温酒的兽面纹斝(jiǎ),执起一只铜觚(gū),半是弯腰呈于她:“说到这一点,姐姐最是佩服妹妹,每日能与神龙同居一宫,换作是我,想必吓都要吓死。”

    芈昭看了她一眼,执起铜觚轻啜一口琼酿。

    “神龙乃神灵,夺天地之造化,何惧?”

    说到神龙,芈昭心中更想着的要是能亲手把她投进龙潭之中喂了神龙,今日当真是要浮一大杯,可惜啊……可惜……不能……想到这里,再看向芈凰那张腊黄的脸,厌恶的打翻了她呈上来的琼酿,溅了她一身。

    芈凰没有愣在当场,而是很快的半跪在地上检视芈昭身上的华服:“不好意思,姐姐手抖了一下,妹妹没有溅到吧。”

    那笔直的脊背跪于芈昭身侧,特意半躬说话,如下等宫女,小心翼翼的以指腹轻抚着芈照身上昂贵的绢制裙摆:“这里沾了酒汁……司画,快拿罗帕来……”

    “王姬,罗帕。”

    芈凰快速揭过递来的罗帕,跪在地上,半躬着腰,准备擦拭,仿佛这一系列动作已经做过无数回,熟练仔细无比。

    芈昭看了一眼她那双粗糙的手,玉手一压,心中已连她身边的宫婢都不如,说道:“免了吧……区区小事,何须劳烦大姐,还是我的宫女代劳。”

    “红。”

    “在……”

    话落,一个宫女眼眶微红,止住哽咽,低头上前执帕擦拭裙上酒汁。

    芈昭转头对吴王妃扶额道,“母亲,今日我在外面吃多了,人已有些醉了!”

    “母妃,我看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就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叨扰。”芈凰笑着作势起身说道,然后目光迟疑的看着座上母女等候她们的命令,方才敢正式离去。

    吴王妃心疼的看向独女,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轻柔地落在芈昭的额头上,也没有看她。

    “退下吧。”

    “喏。”

    芈凰一一稽首告退:“母妃康安,王妹康安,芈凰告退。”

    待芈凰离去,芈昭骄纵跋扈的脾气,在无人之时,立刻显露无疑,那张妖艳的小脸上那还有半分倦意:“母亲,她抢了我的姻缘,你今日怎还燕饮歌舞招待于她?”

    “岂不知是在拿剑戳女儿心窝!”

    芈昭一想到当时殿中母女尽欢的场景,就如剑扎心口,一张笑脸那还有半分笑意?她对若敖子琰痴恋多年,直等自己满了十六途就准备向父王请旨赐婚,可现在他却要另娶他人,娶的还是那个她从小到大最鄙视之人。

    跪在一侧的刘嬷嬷也道:“王妃,今日确实对她过于热络。”

    吴王妃闻言,忍不住玉掌一落铜案,沉眉说道:“昭儿,从小到大,母亲已教过你无数次了,在这后宫中不仅要讨得你父王的欢心,还要懂得运用你的计谋,与人张声叫骂又有何用?”

    “你是能叫你父王收回成命?”

    “还是能叫那若敖之子对你青眼相加?”

    芈昭摇着吴王妃的玉臂依然不依。

    “可芈凰,那个贱婢,从小到大,旦凡本王姬喜欢的,都要抢了去,潘太师的欣赏,父王的期许,现在就连子琰也……母妃,这次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她再抢了我的子琰,否则女儿就不活了!”说完,她就一脸梨花带雨的模样趴在几案上涕哭,任谁劝说都不听。

    “与其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不若叫那若敖之子主动请旨赐婚与你,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吴王妃气极,她如何生了这样一个蠢女儿,就连她现在都不得不忌惮那芈凰三分。

    再想到七年前的芈凰,没了孙王后依靠,又外祖远在宛城,孤孤零零,几乎与奴婢同食同住长大。这样的她,在这后宫之中,若要她死,有不下一千种方法可以让她死的无声无息,于是她特意向楚王请旨将芈凰收在身边,本存着好好琢磨一番,顺便除了的心思。

    只是入了紫烟宫的芈凰,不仅逆来顺受,还胆小如鼠,畏白龙如蛇妖,屡次试探折磨之后,便渐渐对她毫不在意,只是任芈昭把她当作奴婢一样随意使唤作贱。

    怎想四年前,当她突然听说楚王和潘太师都对芈凰学业称赞有嘉时,不禁又心生危胁。

    一个整日被她们使唤之人,如何还能有时间做学问?只是见芈凰自那以后在她面前比往日更加胆小懦弱,才轻易放过了她。

    不过最后还是命刘嬷嬷寻了一个由头,以违犯宫规的名意狠狠杖责了她六十大板,差不多要了她半条性命,在破晓殿里足足养了三个月才下地,给了她一个教训。

    只是没想到此事过后半年,她居然一人偷偷跑去楚王面前请命前往方城抗敌。

    一个女子上了战场焉能回来?

    又是楚王姬的身份!

    说不定被敌国掳去做了女闾(军妓)。

    于是日夜在郢都城里盼着她身死的消息传来。

    几次听到她重伤要死,她还高兴地命女巫乐者载歌起舞相庆,只可叹这芈凰实在命硬,居然每次最后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真是想想就后槽牙发紧。

    而今三年已过,她不仅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还运气的打败了庸军。

    一身华丽的六尾凤袍的吴王妃,站在花架前,长长的玉甲掐着玉瓶中一枝倾国牡荆,重重撕下一片红色千重花瓣,冷哼一声:“骁勇善战的庸军居然连一个弱女子都杀不掉,真是没用!”

    “王妃,芈凰这小蹄子,老奴早就说过了,这丫头不是命硬,是天生骨硬。有这样硬骨之人,必是一大祸害。”身穿灰袍的刘嬷嬷一双苍老的手拢在袖中,那阅尽后宫无尽阴暗的灰白眼瞳,瞳孔微缩,缓缓说道。

    “是啊……今日回宫,居然还如从前一般对我们婢恭屈膝。”

    “如此隐忍,所图必大。”

    吴王妃暗悔过往这十一年实在太过自信,致使错过了无数次可以斩草除根的机会,才任这样一棵毒草壮大至今。

    “不能让她再攀上若敖氏这棵参天大树,否则若敖和孙家一旦联姻成功,我的昭儿,可是一点活路都没有。”看着爱女哭的肝肠寸断,吴王妃终于才软下心肠。

    芈昭眼中挂着泪痕,抓着她的袖子求道:“母妃,那你就快想想办法杀了她!”

    “好了,再哭,可要哭坏了母妃最爱的昭儿了。”吴王妃无奈摇头,心疼地举起帕子为爱女擦拭着眼角滴落的泪水,满眼之中都是慈母的怜爱。

    只是那艳丽的红唇却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冷冷问道:“嬷嬷,大王今晚来吗?”

    “王妃,宫人禀报,大王早些时候去了贤夫人那用膳,后回了寝宫歇息。”

    贤夫人入宫三年,虽然年轻,可是楚王老矣,所以至今无子无女,但是仗着背后有身为左尹的成氏撑腰,近两年时常与她不对付。

    更是与她最厌恶的芈玄形影不离,好似亲生母女,就连楚王那个老病鬼也常夸赞二人情同母女,又面似姐妹。

    大殿中有一扇朱窗正好望向渚宫,熟知外朝的吴王妃站在窗前,眼见紫烟宫的宫门缓缓落锁,一双凤眸里突然闪过一抹计较的光。

    “她不是说不喜若敖公子吗?”

    “要退婚吗?”

    “把这消息传出去。”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