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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南园

    看见管家把院门上了锁,陈师爷苦笑,他知道决定楼上这位汪小姐后半生的时刻到了。独自一人,轻轻地上了二楼,信手推开了雕花的木门。

    微风掀起纱帘,只见有一团团紫色的真丝裙幔,绮霞堆锈般地挂在闺房四处,门一推开,四面的窗户通风,把房子四周的窗帘全部吹鼓起来,仿佛整个楼里注满了真气,开始随着气流上升,浮在了半空之中。

    在紫色的雾光中,有一位穿着腥红小衣,月白短裙女子,靠在紫色的软垫上,手里捧着一卷书,正聚精会神地读着,全然不知道有人在看她。

    她的脸色因长期呆在室内,几乎是透明的苍白,像是一块周身通透晶莹的玉石。

    陈师爷感动与她读书时专注和神圣的表情,他走进了屋里,掩上了门,低声唤道:

    “美儿,美儿,是我来了,我一定要领你回家。”

    感觉到了动静,美儿仰起了脸,一点也没有惊恐之色。

    在紫色的纱帘后面,一位书生站在她面前,全身也穿着素白的绸缎,一尘不染,像是从天而降,又仿佛是在等一位多年末曾见面的老友,她放下书,白玉般的脸如一杯玫瑰花泡开的茶水,一点点地晕红了。

    不知道是谁向谁迈出了第一步。或者是他们俩同时走向对方。

    她扑进陈师爷的怀中,似乎在说什么。

    陈师爷道:

    “现在就跟我回家,我等不得良辰吉日,等不得大红花轿,等不得三跪五拜,不要让这些世俗污了你的眼与耳。”

    美儿就这样,没有进陈氏祠堂三跪五拜,就直接住进了南园三楼。

    这一反常的举动,让村里的族人觉得陈师爷得了这么位痴女子,是为陈氏一族人换回了与汪氏族人的生意同盟,陈汪两个家族联姻,互通生意,那江南的半壁市场,再也无人能够撼动他们两家的势力,一场并不完美的婚事,能带来如此巨大的商业同盟,想到这层意思,族人十分的感动,也没有责怪他不守礼节,这么着急地像抢亲一样把那位聋哑的女人带回村。

    自从美儿进了南园后,村里人就开始觉得南园神秘了。

    据说南园三楼原来书房简单的陈设,全部换了汪家人从苏杭运来的汪氏绸庄最美的丝绸,珍奇的太湖石和珠宝装饰。

    丝绸生意原来并不是徽商经营的强项,那汪氏一族为了得到这份丰厚利润的生意,硬是把这个工种的各个合作者,包括店里的雇工,不分男女长幼,一并任为股东,根据每个人的贡献大小来分配股份,店家也只是一名股东,因此这些纺纱的妇人与店里的小二,都把这个店当成自家经营的那样,发心地苦干,同样的价格,客人得到了最上等的丝绸,把原来一条街上的丝绸店全部挤垮或合并,成为苏杭地头第一号的大商铺,富甲苏杭。

    村里人虽然听説那汪家可是财大气粗,还等着看他们运来十里红妆,却也只看见马车驮来一只黄铜的西洋床,而不是村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雕花的木床,四周遮得严严合合的那种,而像是一只没盖子的大箱一样,这样没有遮掩的床是西洋人的玩意,让村里人议论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谁人也没有进入南园的三楼那间厢房看过。

    也有的老女人实在好奇,就偷问陈大娘,大娘板着脸道,谁好意思上楼,疯女人还喜欢光身在屋里走动。

    话传出去惹得一些好事的后生,有事无事往南园后转。

    半年后,陈大娘正色地劝师爷关了三楼厢房,搬到一楼住。

    这时,美儿有了身孕,师爷怕楼下湿气,伤了胎儿,上下楼的,也不方便,想过几日再搬回三楼,现在的房间与大娘的只隔了一层消薄的木地板,陈师爷不能与她再放纵行事,他想将嘴贴在美儿的肚皮上与里面的孩子说些话,也只好用被子蒙着。

    月圆之夜,美儿突然指着三楼执意要上去。

    刚刚将她安顿好,她就胎动了,羊水很快就破了。

    等产婆急急地赶上来,美儿的身子斜靠在陈师爷的身上,拉着他的手不放。任产婆怎样恫吓都不让他走。

    如地破山裂,痛一阵阵地袭来,她将头发塞进嘴里,然后咬破的血顺着发梢滴下,染红了身上的素衣,陈师爷看着妇人裸在月光下,扭着抽着摇着象一尾被丢在岸边的鱼,蹦着想重新回到水里的那番拼死的挣扎,而美儿急切地期待着阵痛刺激的欢快,让新的生命降临。

    看见女人如此地受着酷刑一般地生育,师爷不自主地说:

    “美儿,是我不好,我太想要一个孩子了,老天啊,就让我们的孩子好好地降临吧。”

    远处透过花窗,可见紫色的云已散在天宇,太阳就要出来了。

    美儿用尽最后一口气,将孩子送出了生命的通道。

    那湿润而温暖的肉团,在降临人间时最后与她的生命之门撞击,然后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的感觉,她松驰地超脱了。

    陈师爷捧着孩子,抱着美儿的头,让她看:

    “女儿就叫烟霞好吗?因为那天看见溪里升起的烟霞,你就来了,四十岁时你才让我知道相爱。俗世之爱,狂颠之爱,你怎么把烟霞送给我你就走了呢?”

    此后,三楼的厢门被钉死了。

    惟一进去的产婆却说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有许多的光,象是什么地方射出来的,还有香味,女人身上的香味,孩子生下来的香味,房间里各个角落都有不同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让人迷惑,产生一种幻想,古怪古怪的。

    那是父亲送给她的各种香水。

    因为一生下来,就将母亲给克死了,所以村里人对烟霞,与其说是另眼相看,不如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不仅长得像死去的母亲,性格也像,只不过她的母亲生来不説一句话,而她却是出奇的豪迈。

    她回到村庄,能掀起怎样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