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孝太子为母出气
自从上次在琼台，幽王当着众妃嫔的面，公然护着褒姒，丝毫不给申后面子；第二天，本已说好要让褒姒前来拜见并赔罪，也并不兑现，以至申后在后宫，威严扫地，面子尽失，这心中的愤怒与忧虑，不言而喻。
申后渐渐抑郁不快，春日本来就易乏倦，正好借机闭门不出，对外只称春日赏花，吹了风，身体不适。
宫人报到幽王那里，幽王毫不在意，申后病了，正好也少个人在耳边聒噪，于是挥挥手道：“让王后好生休息，园中花神较多，怕是冲撞了，请巫人来驱一下邪，待朕得闲了，去望一下。”
申后平日总是循规蹈矩，严格按照宫规来，一言一行，举手投足，无不中规中矩，合乎礼制，虽然知道幽王不喜欢，但是看到幽王有不合乎礼仪的地方，该进言的，照样进言。
她见幽王贪淫好酒，不理朝政，每每忧心忡忡，即使见不到面，也是要请宫人转告进言的，她总认为这是她的份内之事，上古贤后所为，她立意效仿的。
可是忠言逆耳，往往惹得幽王烦不胜烦，却也无可奈何，申后总是拿祖制宫规上古贤君来说话，他又挑不出申后的错处来，每每对申后是又怕又烦，总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如今有了褒姒，他的一颗心慢慢地全放到了褒姒身上，对于整个后宫，竟然视作为空。
太子宜臼听说申后身体不适，忙进宫来探视。
宫人报“太子到”，申后一连声地“快请进来！”
太子知母亲一向严守礼仪，虽是生母，亦每次见面都规规矩矩地向前行稽首礼，申后忙命贴身宫女扶起。
太子跪坐下后，看了看母亲的气色，道：“听闻母后身体不适，今日一见，面有忧色。母后贵为六宫之主，不知能有何事令母后心忧？”
申后一听，种种伤心、忧虑涌上心头，她一向稳重，心事堆在心中，无处可诉，如今是太子亲问，申后便将那日情形，详细道来。
“儿啊，如今母亲在这宫中，真是被人欺负了下去了。你应该听说，你父王新得一美女，名叫褒姒。”
“孩儿略有耳闻，听说是褒晌之子进献，为其父赎罪的。据传是颇有姿色，父王当日即传旨赦免褒晌且官得原职，去岁年底，他们已回褒城封地了，而晌之长子洪德则自愿留在王城为质，以证明其父的忠心。”
“就是这个妖女，狐媚善谄，把你父王迷得神魂颠倒，像中了邪一样，眼中再无整个后宫。原本每年都要携后宫去暖宫避寒，一得了褒姒，便携了她一人去暖宫，一住就是十日，不理朝政，每日众大臣们都排着队往暖宫求见，各奏折用牛车拉着往暖宫送，连牛都累死了几头。”
太子听着，眉头皱了起来，低头不语。
“后来，好不容易回宫来，赐住在琼台，自此，连日歌舞钟磬声，不绝于耳，汤水酒食，日日不间断地往上送，各种绫罗缯绡，流水般地赐过去，恨不能把整座宫殿都裹在里面，就算是珍珠美玉，也视作粪土般堆填在琼台下。更有甚者，你父王三个多月来，不曾踏入后宫半步，一下了朝，人便长在了琼台上，整个后宫，更不曾见过这个妖女究竟长什么样。”
申后一股脑地将心中的烦恨说了出来。
“这个褒大夫，看在他将儿子留在王城的份上，还以为他是忠心，哪知进献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妖女，真是居心叵测啊。”
“这倒罢了，前些日子，因见春色娇好，后宫众妃嫔约我去御花园赏春，走至琼台附近，听见歌舞声，实在忍不住好奇，便去看了一下。哪知，这个贱婢，唉，那，那日琼台之上，真是，贱婢啊，竟然如此惑乱后宫。”申后想到那日琼台上的淫乱场面，实在说不出口，又记起那日幽王袒护褒姒，又气得浑身打战。
太子难过地看着母亲，心中暗暗发誓定要为母出口气。
“母后是天下之母，不必为了这样一个妖女气坏了身子。”太子忙安抚母亲。
申后冷静了一下，继续诉说：“可恨那个贱婢，见了本宫，居然视若无睹，连起身迎接都不起身，可恨你父王，被她迷惑，全然不顾夫妻情份和嫡妾之分，居然拦护在前，一味偏袒那个贱婢，让母后在后宫众妃嫔面前，地位面子尽失啊。”说完泪如雨下。
“不知父王给这个妖女什么位次？”
“无名无份，如此宠爱，却没有位份，这岂不是更可怕？三位夫人已满，最高便是九嫔之一了，可是你父王也不给她嫔位，可见是嫌嫔的位份低，那岂不是想取后位而代之？儿啊，以此贱婢的手段，将来若真的让她得志，天下哪里还有你我母子的立足之处啊！”说着，申后又止不住泪。
太子咬碎牙齿，恨声不迭。
太子思忖良久，想出了一个计策。
“母后，且请宽心，孩儿有一计，可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妖女，让她心中有个惧怕，好好学学规矩，知道这后宫究竟谁才是六宫之主。”
申后稍稍收泪，问道：“何计？”
“母后，明日就是朔日，父王必然要上朝的。只要父王一走，母后便命宫人去琼台摘花，要故意吵吵嚷嚷，引得那妖女出台来观看。孩儿预先藏在琼台下，只要她一出来，便好办，孩儿自然摒去众人，将那妖女采来毒打一顿，给她好好教训一场，替母后好好出一场气。即便父王知道了此事，孩儿自然有话回父王，就算父王责怪了下来，一切罪责在孩儿身上，与母后无关。”
申后一听，忙道：“儿啊，千万不可造次，她如今正是你父王心尖上的人，你若惹了她，岂有不找你父王哭诉的？我见你父王动辄都要护着她，到时她再挑拨你父王两句，那时倒麻烦了。还是让我们从容商议，定个万全之策才好。她若如此粗野不守规矩，将来挑个机会趁你父王不在，再抓她个错处，好好处理她一下。如今万不可冲动。”
“母后仁爱，但对这个妖女，岂可滥施善心，况且管束妃妾，也是母后的职责。”
“不可！儿啊，你听母后一句，这事定要从长计议。耐心等个一年半载，待你父王的新鲜劲过了，那时你我母子联手，再想个办法让她知道些宫中规矩，岂不稳妥？她出身卑微，是个没根基的人，托言是褒家小姐，其实不过是褒夫人认的干女儿，不见得褒家会为了她较真。”
太子恨恨的，哪里听得进去，口上虚虚地答应着，又陪申后讲了些闲话，便告辞回自己府上了。
第二天早上，幽王果然去上早朝了，众大臣都出列来恭贺朔日。
太子待幽王上朝之后，便带着随身的十余个侍从，一溜烟地从东边的侧门入宫，然后直奔琼台方向而来。守门卫士见是太子，并不敢阻拦。
太子来到琼台下，琼台高十五丈，东南西北各百丈，正西方向有一回廊与凌霄宫相连，宫中住着专门服侍褒姒的监人与宫女。
平日褒姒起居室位于琼台二层，三层是个宽大的八角形厅堂，每个方向都有活动的隔扇，内饰有轻烟绫罗帘子，白天天气晴好时，便将隔扇打开，中午阳光太过于强烈，则放下轻烟罗，既透光，又隔绝了过强的光，有轻风吹拂起来，轻烟罗随风起舞，远远望去，便似一团烟雾一样，这绫罗便因此而得名。
凌霄宫及琼台南边是个小湖，因湖边种满了芦苇，苇丛中有不少水鸟，故名苇湖，湖岸边又遍植垂柳，便如武士一样守在湖边；北边则是花圃，遍植国内名花异卉，自褒姒来了之后，更加重视，拨派专人管护，更将周边空地全种上了花，日日花匠都要采摘新鲜花卉供奉褒姒使用。
太子一来，便直入花圃，命侍从：“将这些花，不论品种数量大小，多多摘去。”
众侍从领命，当即如狼似虎，呼三吆四，连采带踏，转眼间将娇嫩的花儿糟蹋了约半圃，众花匠拦也拦不住，心疼得要命。
凌霄宫中的监人及花圃的管护人忙齐齐奔出来，道：“快快住手！此花圃是大王专为褒娘娘栽种的，以供娘娘簪戴及赏玩的，休得毁坏！大王怪罪下来，你等吃罪不起。”
太子正坐在回廊的栏杆中，令身边的侍者去回话：“吾等奉东宫令旨，要采些鲜花供奉东宫娘娘，谁敢阻拦？向来宫中不曾有过什么褒娘娘，是哪里的野村姑，敢来这里冒充娘娘？好大的胆子！”
这边监人见是太子的人，忙上前打圆场道：“即是奉东宫的令，吾等无有不遵。若是娘娘喜欢什么花，吩咐一声，让奴才们采好送去便是，怎好劳动各位亲来？”
“放屁！娘娘喜欢什么花，你们哪里知道？再者，后宫全都归东宫娘娘管，娘娘只要喜欢，管你是哪一个宫室的，敢不送来？小的们，给我多摘点，送去给东宫娘娘挑！”
说着，那些侍从们更是胡乱糟踏，两下里更加争嚷喧闹起来了。
这时，褒姒在琼台上听见下面乱哄哄的，柳眉一挑，问宫女，何事？
宫女回说，有人乱摘花圃中的花，下面的监人制止不住。
褒姒本身爱花，哪里容得下这种事，不禁亲自起身去下面看看。
她刚走下琼台，正坐在回廊上的太子看见了，好一个妖媚惑主的贱婢，太子血气方刚，正是为寻褒姒而来，如今一见，如仇人一般，分外眼红，哪里还由得她分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
太子左手一把揪住褒姒的头发，用力一拖，将褒姒掀翻在地，右手捻着拳便打，边打边骂：“贱婢！你是哪里来的妖女，粗野无状，无名无份，竟然混入宫中，祸乱宫闱，还居然敢妄称娘娘，真正是目中无人！今日，也替宫人教教你规矩，眼中也识得几个人，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日后也明白，这后宫之中，究竟是谁说了算的。”
褒姒被太子猝不及防地这么一拖一打，吓得花容失色，惊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她自小虽不是娇养，但也从没挨过打，如今被这么几拳，打得眼前发黑，发髻散乱，衣衫破裂，羞愤难当。
众宫娥及监人怕幽王怪罪，又不敢上前拦阻，只得一齐跪下，叩首不已，高声叫着向太子求情：“太子千岁，还请饶过这一回，万事还须看在大王面子上！”
太子恨意难消，又连挥上十余拳，见褒姒趴在地上，口角脸颊满是血污，一动不动，也恐收不住力，伤了她性命，所以才住手，又指着褒姒骂道：“贱婢，让你认识认识我！”说着，又飞起一脚踹在了褒姒的脊背上，这才收身，带着众侍从沿东门返回太子府。
众宫娥见太子走远了，这才敢起身，一窝蜂地拥上前，看视褒姒。
褒姒躺在冰冷的地上，头发松散乱蓬蓬地堆在地上，玉钗及身上的那对鱼佩都掉在了地上，或是甩到了柱子上，碎成了几段，衣衫撕裂，脸颊也蹭破了，全身上下，到处都疼痛难忍。
她将红肿烧痛的脸颊贴在冰凉的地上，反倒觉得好受一些。
她又羞又愧，直到宫娥上来扶她，才忍耻含辱地任由她们将她半拖半扶地回到了琼台上。
她俯伏在榻上，一阵心酸，泪便止不住地流。
宫娥们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侍候，莘荑帮她将长发稍稍清理一下，用丝带束在一边；露出原本雪白如今已青一块紫一块的背，有几处的肿胀，看上去实在不忍卒睹；芰荷则命人取来消肿去淤的药膏，亲自帮她敷药，并命人火速去请巫医，却被褒姒止住了。
褒姒只觉得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了，稍动一动，便疼痛难忍，但她还是忍住了，一声不出。她只想这个样子等着幽王回来，让幽王看到她被太子痛打的第一场面。
莘荑与芰荷帮她把身上的衣服换掉，重新换了一身柔滑的丝绸内衣，再取了一床轻盈的夹袷纱花瓣被，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莘荑附在褒姒耳边低声说：“小姐，您先睡一会吧，我和芰荷就在屏风外侧候着，您有什么吩咐，我们立刻就能听到。”
说完，便挥挥手，让那些宫娥们都退下，她与芰荷将半晴纱屏风打开，两人悄悄地坐在外面，手中做着针线活儿打发时间。
褒姒一个人，一动不动地俯卧着，泪水流个不止。
她知道，太子是替申后出气呢。
不由得又恨又悔又愧又悲，恨太子竟然对于一个弱女子下如此辣手，定要报今日之辱；悔当日，不该对申后过于傲慢，虽然自己对于一切有权势的女人有种嫉恨，但申后并未直接得罪自己，自己既然不欲在宫中长待，何必多得罪一人？愧的是，今日在这一众宫娥及监人面前颜面大失，日后更不知如何自处了；悲的是，自己一个人入宫，孤独无依，洪德公子啊，你在哪里？你可知你的姒儿一个人在宫中，受了多大的委屈伤害吗？想到这里，褒姒又一阵心酸心疼，泪水如滚珠般落下。
她想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再次见到洪德公子，只是不知道，自那日一别，他去了哪里了？他曾说过，要陪伴在自己身边，褒姒一直记得他的话，他说了陪在自己身边，就一定会做到的。
可是目前，她必须撑过目前这一关，那唯一的依靠只能是幽王了，虽然再不怎么喜欢他，却也还要依靠着他的宠爱与撑腰，才可以在这个冷冰冰的宫中活下去。
她耐心地等着幽王回宫，等到后来，挂着泪水居然趴在那里睡着了，直到听见杂沓的脚步声，才惊醒了过来。
她半睁开眼睛，身旁的芰荷见她醒来，悄悄地附在她耳边道：“小姐，大王下朝回来了，不必过份伤悲，一切都有大王为小姐做主。”
话未说完，只见幽王大踏步过来，边走边说：“美人何在？美人受委屈了，请了巫医没有？”说着，一迭连声地命道：“快快去请巫医来看视！”
说着，坐在褒姒榻边，仔细察看，揭开夹袷纱被，轻褪去内衣，只见背上或青或紫或红，惨不忍睹，轻抚之如火烤一般烫。
褒姒见到幽王，百般忍耐的委屈一触即溃，扯住了幽王的袍袖，哭诉道：“适才妾身正梳妆，听闻台下有人争执，有宫人来报说，太子带着一些侍从在台下花圃乱踩乱踏，将花随折随丢，毁弃无数。妾想，此花圃是大王传门命人修建，太子怎么会做如此悖逆之事？于是便想下去一看究竟，哪知祸便从天而降。”褒姒说到这里，伤心又起，悲泣连连，几欲不能喘上气来，幽王忙抱住她，连连抚其后背，俟其稍稍平静。
“大王您知道，妾从未曾见过太子，更惶论得罪太子，哪知那太子一见到妾身，便不由分说地上前来，揪住妾身发髻，掀翻在地，便下狠手打骂，芰荷、莘荑她们上前拦阻，反倒被太子一脚踢飞，若非宫娥们在旁苦劝求告，妾身必然性命难存啊！呜呜呜，还望，还望，乞我王为妾身做，做主啊！否则以后这个宫中，就，没，没有了妾的存身之处了，这个宫，宫，究竟是大王的还是太子的？”
说完，褒姒悲从中来，掩面大哭。
幽王温言软语款劝之，他心知太子所来缘由，他本对申后心中也有歉疚，因此想着这次让申后出出气，也是一个办法，所以抱着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想劝慰褒姒饶了这一回罢了。
于是伏低了性子，絮絮地劝道：“太子是申后养的，自然是向着她母后。申后是这后宫之主，六宫妃嫔无不敬她服她拜她，你自来到宫中，一直不曾去朝拜申后，她心中岂不含怨？况且那日，她带了六宫妃嫔来琼台，你对她无礼了，当时我怕她伤你，所以护着你，这样却是让申后在六宫妃嫔们面前失了面子，让你第二日去她宫中拜她，算是还给她一个面子，你也没去，她虽一时奈何不了你，心中岂不恨？太子与她，母子一体，岂会不替母出气？”
褒姒一听，不依了，大哭道：“原来说来说去，大王就是偏袒那个老妇人和她的逆子，我本来也没说要入宫，只是见大王情深恩重，才愿意跟着大王，以为终身有靠了，哪知竟落得今日凄惨境地？我入宫也不求位次，只要大王心中有我，妾身便觉值了。妾既然无名无位，以何身份见申后？妾只为了可以朝夕见到大王，才愿待在宫里，承蒙大王恩宠，将琼台赐给妾身居住，妾便成日也不敢踏出琼台一步，就怕冲撞了申后。本只想无欲无求地在琼台与大王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哪里想到，人家都欺负到门上了，大王居然还编派妾的不是？大王昔日的那些恩爱，可见都是假的。”
说着更是大放悲声，涕泪都抹在了幽王的朝服上，将个幽王揉搓得手足无措，连连打嘴认错。
正闹着，宫娥来报：“巫医到了。”
幽王正好借机解困，忙命道：“快喊进来。”
褒姒见状，也便收敛了泼辣情绪，旁边芰荷扶她重新俯卧于榻上。
巫医进来，先向幽王行礼，再躬身向前诊视。
良久，幽王问：“伤得如何？不严重吧？”
巫医却给幽王叩头道喜：“恭喜大王！”
幽王道：“大胆！爱妃受伤，你倒给我贺喜，且留着你的头，听你道这喜从何来？”
巫医道：“大王，娘娘今日所受，都是皮处伤，并不曾伤到筋骨，涂点消淤去肿的药，不过月余便可平复，大王勿要担心。只是娘娘已有两月身孕，须得好生看顾。待小人一会给娘娘开些保胎将养之药，因有孕，消淤去肿的药膏也须另配，以免有伤胎的成份。”
幽王一听，大喜，道：“太好了，你诊视有功，下去领赏，以后娘娘的身体与胎儿，就由你来诊视。下去吧！”
褒姒听得自己有孕，喜忧掺半，喜者，哪个女人要做母亲了，会不高兴？忧者，有了孕，何日才能走出宫？想到这儿，心境也灰了一半。
那幽王却喜不自胜，却又后怕：“美人，幸好你今日无恙，岂不让人悔之晚矣！”
褒姒强打起精神，知道有了这个胎儿，今日的仇可以报了。
“大王，妾身现在只求一件事，请准许臣妾出宫。”
“这却是为何？如今有孕在身，正好在宫中好好将养，怎么反倒想着离开？”
褒姒啜泣道：“妾身刚入宫，便连连得罪王后与太子，原本妾身一命不足惜也，但蒙大王错爱，如今既有了身孕，怎能不好好保养身子与胎儿？既然王后与太子已视妾身为死敌，何况现在又有了孕，更是成为他们娘俩的眼中钉了，妾身无时无刻不胆颤心惊，防不胜防。如今妾身孤单一人在宫中，又如何能保全得胎儿呢？妾身死不足惜，可腹中的孩子却是大王的骨血，怎能因妾身而丧命？”
说着褒姒硬撑着起身，歪歪斜斜地向欲向幽王跪下，幽王忙扶起她。
褒姒哭求道：“求大王放妾身出宫，也算是保全我母子二人的性命了！妾身必日日祈祷大王福寿安康！”
幽王叹了口气，道：“美人不必难过，自当好好将息身子，朕自有处分。到时将太子送出王城，也省得他母子二人串通一气，你就安心在琼台养胎，别的什么都不用管，申后她管理后宫，也管不到你这里，你看这样可好？”
褒姒立逼着幽王立刻下旨，幽王推说暂时没想好把太子安置到哪里，待想好了，明日即下旨，如此好劝歹劝，百般安抚，方才让褒姒回心转意了。
褒姒只好道：“大王，妾身一人在深宫中，孤独无依，大王可是妾身母子唯一的依靠了，大王就算不怜惜妾身，好歹也怜惜一下妾身腹中的王儿啊，大王可要言出必行啊。”
“说到孤身一人，我倒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太子来报，大夫褒晌的长子，为父赎罪，自愿留质于王城，说起来，他也算你的义兄了。”
褒姒一听，立即坐正了身子，惊喜道：“真的？洪德哥哥没有回褒城？”
“可见褒晌忠心可嘉。”
“大王，义父一向对您忠心不贰的，大王不该怀疑义父，冷了忠臣的心。”
“美人，依你看倒如何补偿?”
“嗯，依我看，不如好好封赏一下义兄，也可让天下人看看，大王是如何对待忠义之臣的。”
“美人所言甚是。这个褒家长子洪德，朕倒是记得他，那年还是先王在时，召各诸侯大臣陪同狩猎，其中就有他。犹记得他一马当先，技艺精湛，在射猎大赛中，拔得头筹，若非当日先王遇见游魂，狩猎不欢而散，他定会被先王选中，入朝为官。”
褒姒不知，洪德公子还有这么一番经历，听得入迷，身上的伤痛，也浑然不觉了。
“大王想赏他一个什么官位呢？只别委屈了他，他算是妾身在王城的娘家人，若有机会时常走动一下，妾身也觉得有些安慰。”
“他是以质子身份留在王城，倒不宜参与太多朝堂事务，不若赏他个内廷事务官，清闲自在，时常能入宫走动，也减些你的思乡之情，就让他做个少保吧。”
“妾先替义兄谢过大王。”
当夜，几处都不得安宁。
太子一夜心悬悬，毕竟打了父王最爱的女人，想来处罚是少不了的，不知是训斥还是罚闭门思过，但一直没动静，反倒令太子愈加不安了。
申后那里，听说太子将褒姒痛打一顿，先是觉得解气，痛快，即而便觉不安，那日幽王如何护着褒姒的，她是亲眼见过的，她也知道这个女人何等娇媚有手段，可以把幽王玩于股掌之上，这回岂肯吃这个哑巴亏？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报复呢。
幽王一夜难安，一边是太子，父子情深，不忍过重惩罚，一边是褒姒，且又有了身孕，况这次无错，虽赏他的义兄一个官，稍作补偿，但这件事情上，怕还是不肯善罢干休的。但是太子并无封地，且从未离开过王城，要送到哪里去才合适呢？
褒姒身上无处不酸痛，一想来便恨得切齿，虽然幽王答应好好教训一下太子，但却没有立刻下旨，生怕等到明天，再生变故。也想到太子与申后，毕竟母子情深，令人羡慕，如果自己也能生下个一男半女，便也不必羡慕别人了。但这些，最后都被洪德公子留在王城的消息给冲淡了，她又怕自己的欢喜，被幽王看出来，生了疑心，不得不小心地压抑着，深宫的日子，也变得不那么沉闷难捱了。
第二日一大早，幽王起来后，便在琼台传旨道：“太子宜臼，好勇无礼，冲撞庶母，有违孝道，现发送去申国，听候申候教训。东宫太傅、少傅等人，辅导无状，不能及时劝阻太子，现一并削职，同发往申国。即刻启程！”
褒姒在屏风后听到幽王的旨意，这才心下稍安。
旨意传到太子宫中，太子一听，大为震惊，万万没想到，父王居然处罚如此之重，心下不服，欲入宫面见幽王申诉，哪知幽王早已吩咐了下去，一律不见，连宫门都紧闭不纳。
太子来到宫门外，苦求多时而无果，只能含恨回去，打点行装，驾车自去申国了。
申后起来后，便派人去叫太子，她也是苦思一夜，觉得还是要劝太子向幽王请罪，哪知派去的人一直不见回来。三催四催，再叫宫人去打听，才得知，太子一大早已经被幽王贬去了申国，已在路上了。
申后听到消息，长叹一声，心如灰烬，从此一人在宫中，身边既无娘家人，亦见不到儿子了，孤掌难鸣，终日怨恨幽王无情，思念太子不已，以泪洗面，勉强支撑着打发日子。
幽王在朝堂上，召见了洪德公子，赐官少保，并赏下许多财帛贝币，有了这个身份，以后洪德公子倒时常有机会入宫见到褒姒了。
申后渐渐抑郁不快，春日本来就易乏倦，正好借机闭门不出，对外只称春日赏花，吹了风，身体不适。
宫人报到幽王那里，幽王毫不在意，申后病了，正好也少个人在耳边聒噪，于是挥挥手道：“让王后好生休息，园中花神较多，怕是冲撞了，请巫人来驱一下邪，待朕得闲了，去望一下。”
申后平日总是循规蹈矩，严格按照宫规来，一言一行，举手投足，无不中规中矩，合乎礼制，虽然知道幽王不喜欢，但是看到幽王有不合乎礼仪的地方，该进言的，照样进言。
她见幽王贪淫好酒，不理朝政，每每忧心忡忡，即使见不到面，也是要请宫人转告进言的，她总认为这是她的份内之事，上古贤后所为，她立意效仿的。
可是忠言逆耳，往往惹得幽王烦不胜烦，却也无可奈何，申后总是拿祖制宫规上古贤君来说话，他又挑不出申后的错处来，每每对申后是又怕又烦，总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如今有了褒姒，他的一颗心慢慢地全放到了褒姒身上，对于整个后宫，竟然视作为空。
太子宜臼听说申后身体不适，忙进宫来探视。
宫人报“太子到”，申后一连声地“快请进来！”
太子知母亲一向严守礼仪，虽是生母，亦每次见面都规规矩矩地向前行稽首礼，申后忙命贴身宫女扶起。
太子跪坐下后，看了看母亲的气色，道：“听闻母后身体不适，今日一见，面有忧色。母后贵为六宫之主，不知能有何事令母后心忧？”
申后一听，种种伤心、忧虑涌上心头，她一向稳重，心事堆在心中，无处可诉，如今是太子亲问，申后便将那日情形，详细道来。
“儿啊，如今母亲在这宫中，真是被人欺负了下去了。你应该听说，你父王新得一美女，名叫褒姒。”
“孩儿略有耳闻，听说是褒晌之子进献，为其父赎罪的。据传是颇有姿色，父王当日即传旨赦免褒晌且官得原职，去岁年底，他们已回褒城封地了，而晌之长子洪德则自愿留在王城为质，以证明其父的忠心。”
“就是这个妖女，狐媚善谄，把你父王迷得神魂颠倒，像中了邪一样，眼中再无整个后宫。原本每年都要携后宫去暖宫避寒，一得了褒姒，便携了她一人去暖宫，一住就是十日，不理朝政，每日众大臣们都排着队往暖宫求见，各奏折用牛车拉着往暖宫送，连牛都累死了几头。”
太子听着，眉头皱了起来，低头不语。
“后来，好不容易回宫来，赐住在琼台，自此，连日歌舞钟磬声，不绝于耳，汤水酒食，日日不间断地往上送，各种绫罗缯绡，流水般地赐过去，恨不能把整座宫殿都裹在里面，就算是珍珠美玉，也视作粪土般堆填在琼台下。更有甚者，你父王三个多月来，不曾踏入后宫半步，一下了朝，人便长在了琼台上，整个后宫，更不曾见过这个妖女究竟长什么样。”
申后一股脑地将心中的烦恨说了出来。
“这个褒大夫，看在他将儿子留在王城的份上，还以为他是忠心，哪知进献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妖女，真是居心叵测啊。”
“这倒罢了，前些日子，因见春色娇好，后宫众妃嫔约我去御花园赏春，走至琼台附近，听见歌舞声，实在忍不住好奇，便去看了一下。哪知，这个贱婢，唉，那，那日琼台之上，真是，贱婢啊，竟然如此惑乱后宫。”申后想到那日琼台上的淫乱场面，实在说不出口，又记起那日幽王袒护褒姒，又气得浑身打战。
太子难过地看着母亲，心中暗暗发誓定要为母出口气。
“母后是天下之母，不必为了这样一个妖女气坏了身子。”太子忙安抚母亲。
申后冷静了一下，继续诉说：“可恨那个贱婢，见了本宫，居然视若无睹，连起身迎接都不起身，可恨你父王，被她迷惑，全然不顾夫妻情份和嫡妾之分，居然拦护在前，一味偏袒那个贱婢，让母后在后宫众妃嫔面前，地位面子尽失啊。”说完泪如雨下。
“不知父王给这个妖女什么位次？”
“无名无份，如此宠爱，却没有位份，这岂不是更可怕？三位夫人已满，最高便是九嫔之一了，可是你父王也不给她嫔位，可见是嫌嫔的位份低，那岂不是想取后位而代之？儿啊，以此贱婢的手段，将来若真的让她得志，天下哪里还有你我母子的立足之处啊！”说着，申后又止不住泪。
太子咬碎牙齿，恨声不迭。
太子思忖良久，想出了一个计策。
“母后，且请宽心，孩儿有一计，可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妖女，让她心中有个惧怕，好好学学规矩，知道这后宫究竟谁才是六宫之主。”
申后稍稍收泪，问道：“何计？”
“母后，明日就是朔日，父王必然要上朝的。只要父王一走，母后便命宫人去琼台摘花，要故意吵吵嚷嚷，引得那妖女出台来观看。孩儿预先藏在琼台下，只要她一出来，便好办，孩儿自然摒去众人，将那妖女采来毒打一顿，给她好好教训一场，替母后好好出一场气。即便父王知道了此事，孩儿自然有话回父王，就算父王责怪了下来，一切罪责在孩儿身上，与母后无关。”
申后一听，忙道：“儿啊，千万不可造次，她如今正是你父王心尖上的人，你若惹了她，岂有不找你父王哭诉的？我见你父王动辄都要护着她，到时她再挑拨你父王两句，那时倒麻烦了。还是让我们从容商议，定个万全之策才好。她若如此粗野不守规矩，将来挑个机会趁你父王不在，再抓她个错处，好好处理她一下。如今万不可冲动。”
“母后仁爱，但对这个妖女，岂可滥施善心，况且管束妃妾，也是母后的职责。”
“不可！儿啊，你听母后一句，这事定要从长计议。耐心等个一年半载，待你父王的新鲜劲过了，那时你我母子联手，再想个办法让她知道些宫中规矩，岂不稳妥？她出身卑微，是个没根基的人，托言是褒家小姐，其实不过是褒夫人认的干女儿，不见得褒家会为了她较真。”
太子恨恨的，哪里听得进去，口上虚虚地答应着，又陪申后讲了些闲话，便告辞回自己府上了。
第二天早上，幽王果然去上早朝了，众大臣都出列来恭贺朔日。
太子待幽王上朝之后，便带着随身的十余个侍从，一溜烟地从东边的侧门入宫，然后直奔琼台方向而来。守门卫士见是太子，并不敢阻拦。
太子来到琼台下，琼台高十五丈，东南西北各百丈，正西方向有一回廊与凌霄宫相连，宫中住着专门服侍褒姒的监人与宫女。
平日褒姒起居室位于琼台二层，三层是个宽大的八角形厅堂，每个方向都有活动的隔扇，内饰有轻烟绫罗帘子，白天天气晴好时，便将隔扇打开，中午阳光太过于强烈，则放下轻烟罗，既透光，又隔绝了过强的光，有轻风吹拂起来，轻烟罗随风起舞，远远望去，便似一团烟雾一样，这绫罗便因此而得名。
凌霄宫及琼台南边是个小湖，因湖边种满了芦苇，苇丛中有不少水鸟，故名苇湖，湖岸边又遍植垂柳，便如武士一样守在湖边；北边则是花圃，遍植国内名花异卉，自褒姒来了之后，更加重视，拨派专人管护，更将周边空地全种上了花，日日花匠都要采摘新鲜花卉供奉褒姒使用。
太子一来，便直入花圃，命侍从：“将这些花，不论品种数量大小，多多摘去。”
众侍从领命，当即如狼似虎，呼三吆四，连采带踏，转眼间将娇嫩的花儿糟蹋了约半圃，众花匠拦也拦不住，心疼得要命。
凌霄宫中的监人及花圃的管护人忙齐齐奔出来，道：“快快住手！此花圃是大王专为褒娘娘栽种的，以供娘娘簪戴及赏玩的，休得毁坏！大王怪罪下来，你等吃罪不起。”
太子正坐在回廊的栏杆中，令身边的侍者去回话：“吾等奉东宫令旨，要采些鲜花供奉东宫娘娘，谁敢阻拦？向来宫中不曾有过什么褒娘娘，是哪里的野村姑，敢来这里冒充娘娘？好大的胆子！”
这边监人见是太子的人，忙上前打圆场道：“即是奉东宫的令，吾等无有不遵。若是娘娘喜欢什么花，吩咐一声，让奴才们采好送去便是，怎好劳动各位亲来？”
“放屁！娘娘喜欢什么花，你们哪里知道？再者，后宫全都归东宫娘娘管，娘娘只要喜欢，管你是哪一个宫室的，敢不送来？小的们，给我多摘点，送去给东宫娘娘挑！”
说着，那些侍从们更是胡乱糟踏，两下里更加争嚷喧闹起来了。
这时，褒姒在琼台上听见下面乱哄哄的，柳眉一挑，问宫女，何事？
宫女回说，有人乱摘花圃中的花，下面的监人制止不住。
褒姒本身爱花，哪里容得下这种事，不禁亲自起身去下面看看。
她刚走下琼台，正坐在回廊上的太子看见了，好一个妖媚惑主的贱婢，太子血气方刚，正是为寻褒姒而来，如今一见，如仇人一般，分外眼红，哪里还由得她分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
太子左手一把揪住褒姒的头发，用力一拖，将褒姒掀翻在地，右手捻着拳便打，边打边骂：“贱婢！你是哪里来的妖女，粗野无状，无名无份，竟然混入宫中，祸乱宫闱，还居然敢妄称娘娘，真正是目中无人！今日，也替宫人教教你规矩，眼中也识得几个人，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日后也明白，这后宫之中，究竟是谁说了算的。”
褒姒被太子猝不及防地这么一拖一打，吓得花容失色，惊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她自小虽不是娇养，但也从没挨过打，如今被这么几拳，打得眼前发黑，发髻散乱，衣衫破裂，羞愤难当。
众宫娥及监人怕幽王怪罪，又不敢上前拦阻，只得一齐跪下，叩首不已，高声叫着向太子求情：“太子千岁，还请饶过这一回，万事还须看在大王面子上！”
太子恨意难消，又连挥上十余拳，见褒姒趴在地上，口角脸颊满是血污，一动不动，也恐收不住力，伤了她性命，所以才住手，又指着褒姒骂道：“贱婢，让你认识认识我！”说着，又飞起一脚踹在了褒姒的脊背上，这才收身，带着众侍从沿东门返回太子府。
众宫娥见太子走远了，这才敢起身，一窝蜂地拥上前，看视褒姒。
褒姒躺在冰冷的地上，头发松散乱蓬蓬地堆在地上，玉钗及身上的那对鱼佩都掉在了地上，或是甩到了柱子上，碎成了几段，衣衫撕裂，脸颊也蹭破了，全身上下，到处都疼痛难忍。
她将红肿烧痛的脸颊贴在冰凉的地上，反倒觉得好受一些。
她又羞又愧，直到宫娥上来扶她，才忍耻含辱地任由她们将她半拖半扶地回到了琼台上。
她俯伏在榻上，一阵心酸，泪便止不住地流。
宫娥们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侍候，莘荑帮她将长发稍稍清理一下，用丝带束在一边；露出原本雪白如今已青一块紫一块的背，有几处的肿胀，看上去实在不忍卒睹；芰荷则命人取来消肿去淤的药膏，亲自帮她敷药，并命人火速去请巫医，却被褒姒止住了。
褒姒只觉得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了，稍动一动，便疼痛难忍，但她还是忍住了，一声不出。她只想这个样子等着幽王回来，让幽王看到她被太子痛打的第一场面。
莘荑与芰荷帮她把身上的衣服换掉，重新换了一身柔滑的丝绸内衣，再取了一床轻盈的夹袷纱花瓣被，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莘荑附在褒姒耳边低声说：“小姐，您先睡一会吧，我和芰荷就在屏风外侧候着，您有什么吩咐，我们立刻就能听到。”
说完，便挥挥手，让那些宫娥们都退下，她与芰荷将半晴纱屏风打开，两人悄悄地坐在外面，手中做着针线活儿打发时间。
褒姒一个人，一动不动地俯卧着，泪水流个不止。
她知道，太子是替申后出气呢。
不由得又恨又悔又愧又悲，恨太子竟然对于一个弱女子下如此辣手，定要报今日之辱；悔当日，不该对申后过于傲慢，虽然自己对于一切有权势的女人有种嫉恨，但申后并未直接得罪自己，自己既然不欲在宫中长待，何必多得罪一人？愧的是，今日在这一众宫娥及监人面前颜面大失，日后更不知如何自处了；悲的是，自己一个人入宫，孤独无依，洪德公子啊，你在哪里？你可知你的姒儿一个人在宫中，受了多大的委屈伤害吗？想到这里，褒姒又一阵心酸心疼，泪水如滚珠般落下。
她想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再次见到洪德公子，只是不知道，自那日一别，他去了哪里了？他曾说过，要陪伴在自己身边，褒姒一直记得他的话，他说了陪在自己身边，就一定会做到的。
可是目前，她必须撑过目前这一关，那唯一的依靠只能是幽王了，虽然再不怎么喜欢他，却也还要依靠着他的宠爱与撑腰，才可以在这个冷冰冰的宫中活下去。
她耐心地等着幽王回宫，等到后来，挂着泪水居然趴在那里睡着了，直到听见杂沓的脚步声，才惊醒了过来。
她半睁开眼睛，身旁的芰荷见她醒来，悄悄地附在她耳边道：“小姐，大王下朝回来了，不必过份伤悲，一切都有大王为小姐做主。”
话未说完，只见幽王大踏步过来，边走边说：“美人何在？美人受委屈了，请了巫医没有？”说着，一迭连声地命道：“快快去请巫医来看视！”
说着，坐在褒姒榻边，仔细察看，揭开夹袷纱被，轻褪去内衣，只见背上或青或紫或红，惨不忍睹，轻抚之如火烤一般烫。
褒姒见到幽王，百般忍耐的委屈一触即溃，扯住了幽王的袍袖，哭诉道：“适才妾身正梳妆，听闻台下有人争执，有宫人来报说，太子带着一些侍从在台下花圃乱踩乱踏，将花随折随丢，毁弃无数。妾想，此花圃是大王传门命人修建，太子怎么会做如此悖逆之事？于是便想下去一看究竟，哪知祸便从天而降。”褒姒说到这里，伤心又起，悲泣连连，几欲不能喘上气来，幽王忙抱住她，连连抚其后背，俟其稍稍平静。
“大王您知道，妾从未曾见过太子，更惶论得罪太子，哪知那太子一见到妾身，便不由分说地上前来，揪住妾身发髻，掀翻在地，便下狠手打骂，芰荷、莘荑她们上前拦阻，反倒被太子一脚踢飞，若非宫娥们在旁苦劝求告，妾身必然性命难存啊！呜呜呜，还望，还望，乞我王为妾身做，做主啊！否则以后这个宫中，就，没，没有了妾的存身之处了，这个宫，宫，究竟是大王的还是太子的？”
说完，褒姒悲从中来，掩面大哭。
幽王温言软语款劝之，他心知太子所来缘由，他本对申后心中也有歉疚，因此想着这次让申后出出气，也是一个办法，所以抱着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想劝慰褒姒饶了这一回罢了。
于是伏低了性子，絮絮地劝道：“太子是申后养的，自然是向着她母后。申后是这后宫之主，六宫妃嫔无不敬她服她拜她，你自来到宫中，一直不曾去朝拜申后，她心中岂不含怨？况且那日，她带了六宫妃嫔来琼台，你对她无礼了，当时我怕她伤你，所以护着你，这样却是让申后在六宫妃嫔们面前失了面子，让你第二日去她宫中拜她，算是还给她一个面子，你也没去，她虽一时奈何不了你，心中岂不恨？太子与她，母子一体，岂会不替母出气？”
褒姒一听，不依了，大哭道：“原来说来说去，大王就是偏袒那个老妇人和她的逆子，我本来也没说要入宫，只是见大王情深恩重，才愿意跟着大王，以为终身有靠了，哪知竟落得今日凄惨境地？我入宫也不求位次，只要大王心中有我，妾身便觉值了。妾既然无名无位，以何身份见申后？妾只为了可以朝夕见到大王，才愿待在宫里，承蒙大王恩宠，将琼台赐给妾身居住，妾便成日也不敢踏出琼台一步，就怕冲撞了申后。本只想无欲无求地在琼台与大王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哪里想到，人家都欺负到门上了，大王居然还编派妾的不是？大王昔日的那些恩爱，可见都是假的。”
说着更是大放悲声，涕泪都抹在了幽王的朝服上，将个幽王揉搓得手足无措，连连打嘴认错。
正闹着，宫娥来报：“巫医到了。”
幽王正好借机解困，忙命道：“快喊进来。”
褒姒见状，也便收敛了泼辣情绪，旁边芰荷扶她重新俯卧于榻上。
巫医进来，先向幽王行礼，再躬身向前诊视。
良久，幽王问：“伤得如何？不严重吧？”
巫医却给幽王叩头道喜：“恭喜大王！”
幽王道：“大胆！爱妃受伤，你倒给我贺喜，且留着你的头，听你道这喜从何来？”
巫医道：“大王，娘娘今日所受，都是皮处伤，并不曾伤到筋骨，涂点消淤去肿的药，不过月余便可平复，大王勿要担心。只是娘娘已有两月身孕，须得好生看顾。待小人一会给娘娘开些保胎将养之药，因有孕，消淤去肿的药膏也须另配，以免有伤胎的成份。”
幽王一听，大喜，道：“太好了，你诊视有功，下去领赏，以后娘娘的身体与胎儿，就由你来诊视。下去吧！”
褒姒听得自己有孕，喜忧掺半，喜者，哪个女人要做母亲了，会不高兴？忧者，有了孕，何日才能走出宫？想到这儿，心境也灰了一半。
那幽王却喜不自胜，却又后怕：“美人，幸好你今日无恙，岂不让人悔之晚矣！”
褒姒强打起精神，知道有了这个胎儿，今日的仇可以报了。
“大王，妾身现在只求一件事，请准许臣妾出宫。”
“这却是为何？如今有孕在身，正好在宫中好好将养，怎么反倒想着离开？”
褒姒啜泣道：“妾身刚入宫，便连连得罪王后与太子，原本妾身一命不足惜也，但蒙大王错爱，如今既有了身孕，怎能不好好保养身子与胎儿？既然王后与太子已视妾身为死敌，何况现在又有了孕，更是成为他们娘俩的眼中钉了，妾身无时无刻不胆颤心惊，防不胜防。如今妾身孤单一人在宫中，又如何能保全得胎儿呢？妾身死不足惜，可腹中的孩子却是大王的骨血，怎能因妾身而丧命？”
说着褒姒硬撑着起身，歪歪斜斜地向欲向幽王跪下，幽王忙扶起她。
褒姒哭求道：“求大王放妾身出宫，也算是保全我母子二人的性命了！妾身必日日祈祷大王福寿安康！”
幽王叹了口气，道：“美人不必难过，自当好好将息身子，朕自有处分。到时将太子送出王城，也省得他母子二人串通一气，你就安心在琼台养胎，别的什么都不用管，申后她管理后宫，也管不到你这里，你看这样可好？”
褒姒立逼着幽王立刻下旨，幽王推说暂时没想好把太子安置到哪里，待想好了，明日即下旨，如此好劝歹劝，百般安抚，方才让褒姒回心转意了。
褒姒只好道：“大王，妾身一人在深宫中，孤独无依，大王可是妾身母子唯一的依靠了，大王就算不怜惜妾身，好歹也怜惜一下妾身腹中的王儿啊，大王可要言出必行啊。”
“说到孤身一人，我倒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太子来报，大夫褒晌的长子，为父赎罪，自愿留质于王城，说起来，他也算你的义兄了。”
褒姒一听，立即坐正了身子，惊喜道：“真的？洪德哥哥没有回褒城？”
“可见褒晌忠心可嘉。”
“大王，义父一向对您忠心不贰的，大王不该怀疑义父，冷了忠臣的心。”
“美人，依你看倒如何补偿?”
“嗯，依我看，不如好好封赏一下义兄，也可让天下人看看，大王是如何对待忠义之臣的。”
“美人所言甚是。这个褒家长子洪德，朕倒是记得他，那年还是先王在时，召各诸侯大臣陪同狩猎，其中就有他。犹记得他一马当先，技艺精湛，在射猎大赛中，拔得头筹，若非当日先王遇见游魂，狩猎不欢而散，他定会被先王选中，入朝为官。”
褒姒不知，洪德公子还有这么一番经历，听得入迷，身上的伤痛，也浑然不觉了。
“大王想赏他一个什么官位呢？只别委屈了他，他算是妾身在王城的娘家人，若有机会时常走动一下，妾身也觉得有些安慰。”
“他是以质子身份留在王城，倒不宜参与太多朝堂事务，不若赏他个内廷事务官，清闲自在，时常能入宫走动，也减些你的思乡之情，就让他做个少保吧。”
“妾先替义兄谢过大王。”
当夜，几处都不得安宁。
太子一夜心悬悬，毕竟打了父王最爱的女人，想来处罚是少不了的，不知是训斥还是罚闭门思过，但一直没动静，反倒令太子愈加不安了。
申后那里，听说太子将褒姒痛打一顿，先是觉得解气，痛快，即而便觉不安，那日幽王如何护着褒姒的，她是亲眼见过的，她也知道这个女人何等娇媚有手段，可以把幽王玩于股掌之上，这回岂肯吃这个哑巴亏？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报复呢。
幽王一夜难安，一边是太子，父子情深，不忍过重惩罚，一边是褒姒，且又有了身孕，况这次无错，虽赏他的义兄一个官，稍作补偿，但这件事情上，怕还是不肯善罢干休的。但是太子并无封地，且从未离开过王城，要送到哪里去才合适呢？
褒姒身上无处不酸痛，一想来便恨得切齿，虽然幽王答应好好教训一下太子，但却没有立刻下旨，生怕等到明天，再生变故。也想到太子与申后，毕竟母子情深，令人羡慕，如果自己也能生下个一男半女，便也不必羡慕别人了。但这些，最后都被洪德公子留在王城的消息给冲淡了，她又怕自己的欢喜，被幽王看出来，生了疑心，不得不小心地压抑着，深宫的日子，也变得不那么沉闷难捱了。
第二日一大早，幽王起来后，便在琼台传旨道：“太子宜臼，好勇无礼，冲撞庶母，有违孝道，现发送去申国，听候申候教训。东宫太傅、少傅等人，辅导无状，不能及时劝阻太子，现一并削职，同发往申国。即刻启程！”
褒姒在屏风后听到幽王的旨意，这才心下稍安。
旨意传到太子宫中，太子一听，大为震惊，万万没想到，父王居然处罚如此之重，心下不服，欲入宫面见幽王申诉，哪知幽王早已吩咐了下去，一律不见，连宫门都紧闭不纳。
太子来到宫门外，苦求多时而无果，只能含恨回去，打点行装，驾车自去申国了。
申后起来后，便派人去叫太子，她也是苦思一夜，觉得还是要劝太子向幽王请罪，哪知派去的人一直不见回来。三催四催，再叫宫人去打听，才得知，太子一大早已经被幽王贬去了申国，已在路上了。
申后听到消息，长叹一声，心如灰烬，从此一人在宫中，身边既无娘家人，亦见不到儿子了，孤掌难鸣，终日怨恨幽王无情，思念太子不已，以泪洗面，勉强支撑着打发日子。
幽王在朝堂上，召见了洪德公子，赐官少保，并赏下许多财帛贝币，有了这个身份，以后洪德公子倒时常有机会入宫见到褒姒了。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