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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随我共闻夜

    程知言上午躲工地,遇雨也没能忙活多少。要研究项目,还得花些时间。等琢磨思考着,一下午便过去了。

    当他灰头土脸的回到镇子上,饭菜的香味已飘溢街道。此时此刻,人们满是劳累沧桑的脸上,总得是些许包容和宽待。

    程知言的背包上午淋了雨,下午沾了土灰,这会儿和他整个人倒是融洽的为一体,上午的清爽劲全都埋汰的土里土气的。

    白袜上净是灰泥,碎发里夹带灰尘,掩盖着他深透的眼睛,发梢尾端飞扬在空中。嘴里叼着烟,胡子拉渣。

    秋雨又绵延不绝的开始翻滚,变成细碎绵长的针,刺灼着大地,便是秋叶,也得无声的承受这漫长无比的鞭打与润泽。

    树枝颤动,凉风是个顽皮的孩童,所幸许久未闻人间乐,故到人间胡闹一番。

    叶子也随应配合,毕竟,万物生长,故有使命,多花费些时长,逗留于人间,并不见得有多快乐。

    顺遂而到,漫步丛丛,又为何不成全秋的幸临。

    就如这秋分般,萧瑟淡凉,却又转瞬即逝。

    纵容她在人间舞蹈一番,又何错之有?

    程知言呼出一口烟,轻微的叹了气。心想,不知那女孩是否有感冒。

    三个女孩的影子便从店门口出来,旁边两女生活泼乱跳的样子倒显赵铭不合时宜,却又不突兀。

    比她们小一个个头的模样,正歪着脑袋看两女孩手上拿着的衣服。

    后脑挑染的发尾与她的小脑瓜儿怎么看,都不相称。

    看她乱晃的小脑袋,加上冷冰冰的面无表情,程知言倒是觉得,明明就很好奇,那小小脸搞得那么冷,是因为秋天惹得她不快意吗?

    哼,真想给她小脑袋一锤。

    程知言出神到,把刚刚点燃的烟头扔在地上,用沾了粘稠泥土的鞋摩擦了烟。再踢一踢旁边的石头,嫌弃自己的刮擦这泥土。

    等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想想和她打招呼的方式时,三女孩已经骑上共享单车跑远了。

    当程知言抬表看时间的时候,发觉天色渐黑。

    倒也是秋天了,夜色的帘布总是早些时候拉开,半暗不暗的灰沉感,只留乌鸦与之作伴,飞旋在上空中,于天色融为一体。

    然后,天开始黑了。

    程知言不喜黑夜,毕竟无论什么时候,再亮的灯光也会熄灭,夜晚的寂静只会让他沉下去,沉到黑暗中,撩不开笨重的帘子,雾色苍茫便让他喘不口气了。

    电话震动,他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的让他心烦。

    “程知言你要什么时候回来?你爸不把家里当回事儿,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回来找你爸学学怎么搞建筑!”

    外公颤你动的声音传来,顺带着剧烈的咳嗽声,串联在电话中,透过电磁的波动,扰乱心绪。

    “再说吧。”程知言抛下话之后挂了电话。

    莫名烦躁的抓抓头发,身上汗与雨混杂在一起,烟气缭绕周身,鞋上的泥巴也是无论如何都刮不掉.

    他这副模样,倒是和和村里上山挖土、下村抽烟酗酒的颓废待业青年并无一二。

    他又抽出烟盒,低头准备拿一支烟,卷长的睫毛在他剑墨如色的眉下落下阴影。

    呵,今晚设计稿子又是无序之夜,又要多少支烟随我共闻夜。

    程知言出神的打火。

    “你今天是去搬砖了吗?早上见你的时候还挺干净的。”

    一个声音从背后冒出来。

    程知言想,应该会看到她那颗挑染红色的小脑袋冒出来。

    他甚至有一刻想要撩拨她头上的八字刘海,看看她冷冰冰的小脸会有什么反应。

    “对啊,还在土里面摔了一跤。”

    程知言把烟放回盒中,装进背包里转身来看赵铭。

    还是忍不住沉沉的笑出了声音。

    程知言低头看向她。

    赵铭这会深刻的感觉到了身高的差距,抬头看他的时候,一眼望到的是下巴的胡渣和他额前随风顺滑的刘海,还有那黑深的眼睛。

    赵铭往后推了推,轻咳了几声。和他拉开距离来。

    赵铭怕他,只是因为他深沉的眼睛总让她觉得,程知言会看透她心底里面枯萎的洞穴。

    但她又实际上又不怕他,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怕。

    “刚刚和你一起的女生呢?”

    “她们爸妈叫她们回家吃饭了。”

    “那你呢?不准备回去吃饭?”

    程知言和赵铭并排走着,弯下身来看她。

    赵铭闻到浓烈的烟味和混泥土的味道,加上今天感冒了,扁桃体发炎,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程知言站直身子,不敢再对着她,脚步也开始走慢,落后于她两三步。

    “你家应该在这附近吧?我早上也在这里遇到你,没什么事的话,早点回家吃饭吧。”

    程知言想揉揉她的头,但念想到手上的烟味和沾了泥土的手,便收了收手。单肩背着包转身走了。

    赵铭想的是,他的家貌似也在这附近。

    “所以温柔的秋啊,今年冬天会有心软的雪花,遗落在人间吗?”

    是夜,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星星点点的昏黄色灯光与白炽灯混合在一起,闪耀在小镇中。

    家家户户,相隔不远,但却又像人心一般,总归是疏远且冷漠的。

    有灯又如何,便不会为了谁点灯。

    仅仅只是,按照它的使命,不停息的燃烧着光亮,以实现人类无休止的欲望罢。

    镇上的人们,在夜晚到来之后,或许是聚集闲聊家常事;又或许是舞蹈于小镇广场;又或者空地亮灯,孩童嬉闹;再者,就是,家家紧闭大门。

    毕竟,又有哪一家是无忧的呢?

    夜晚,应该也是沉默的吧,怎么可能施舍人间一泉井水。

    啪!手掌拍在桌子上的声音让黄栖蔚哆嗦。

    “你打算这样玩到什么时候?你说说你在诊所学到了些什么?”黄永胜愤怒的青筋暴起。

    黄医生长的并不高,短发下面是一张斯文儒雅的长相,戴着方银框眼镜,薄嘴唇上方是高直挺立的鼻梁。

    黄家是镇上的二代医学世家,确立着严格的家规和要求。

    此前,黄栖蔚在家里严格的督促和管教下,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某名校的临床医学专业,却因为大一期间,远离家乡而缺乏督促,多门专业课挂科,被迫转专业。

    黄医生找了自始自终认为,女儿挂科的原因在于离家太远,没有严格督促而造成的。

    所以向学校申请了休学,黄医生倒是要看看,她女儿是怎么个情况,以至于挂科被要求转专业。

    枉费了他多年的心血栽培她,打造医学三代世家。

    黄医生越是如此打骂她,逼迫她。黄栖蔚就越是不愿向父亲吐露心声,即使她万般不想学医,万般想要脱离着魔怔的囚笼,到最后也只是铁链割勒着她的伤口,血迹斑斑。

    可最终,她还是无法逃脱这个囚笼,飞往自由的原野吧。

    那这样的话,她宁愿消耗着双方的情绪,也不愿再多说几句。

    毕竟,她并不觉得,父亲这般在意名声和执念,又怎么会听进去她的诉求和呐喊?

    黄医生见黄栖蔚没有任何反应,越发气上心头,闷堵着一口气无处可撒。

    越是这样的反应,他越是觉得黄栖蔚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你打算一直这样沉默是吧?不想学医,不想回家,你叫我这个二代医学世家怎么拉下面子?前不久科室里面的同事还问我,你在学校学习的情况!”

    “家里边的亲戚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自打你上了大学,都在询问你在校情况。”

    “你在学校不接我电话,不和我汇报情况,我医院走不开来你学校找你,才半年时间你就混成这个鬼样子!养你还有什么意义!”

    黄医生有些冲动,变得口不择言。

    黄栖蔚双眼框腥红,怒视前方,眼睛睁得像个铜铃,大颗大颗的掉落着泪水,倒是见紧紧的咬着后牙槽。

    一股倔脾气的样子,就是恨着他,也不说话,眼睛像是辣了洋葱,像是不停歇的水滴着泪水。

    “你瞪什么瞪?你妈不在了,你就是一混账!”

    “他妈的养你来有什么用?学成这个样子,脸都给我丢光了。”

    “要叛逆怎么不早叛逆,故意等到你妈死了之后,搞这些名堂来刺激我吗?”

    “所以我才拉你到这乡下来,瞧瞧你自己什么样子。要你回城里面,周围邻居同事知道了,我这科室主任的脸往哪里放?”

    黄医生看着她的模样,气打不过来。

    指着她的脑袋,吼道。

    “有本事就给我出去!”黄栖蔚拿着衣服袖子狠狠的擦着泪水,抽泣着,发觉自己声音已经说不出话来。

    整个人因为不断啜泣而哆嗦着,她拉开门便往外面走。

    黑夜下总是冥冥之中带着凉意。

    黄栖蔚第一次发现,转凉的秋夜,不似夏夜般热浪滔天。

    这里只有稀少的星光,数不尽的山川,模糊不清的轮廓,还有,街边昏黄而又落寞的灯。

    灯下无人,四周寂静。

    “我想,今年冬天快些来吧,反正,都是一样的冷。”

    秋天应该很快结束吧,赵铭待在客厅帮外婆按摩颈椎。

    外婆年轻的时候,总是在田里干活,而后不断落下病根。

    常年泡在水里而出现风湿病,耳朵因为年迈高龄出现听力问题,需要凑近才能听清楚。

    颈椎因为多年低头干农活和家务而酸痛不已。

    家里没有吵闹的打玩声,没有孩童的嬉笑声,没有无休止的争吵声,只是沉默。

    安静,母亲不善言辞,赵铭也就沉寂在这夜晚。大抵,来镇子的每一个夜晚,都会是这般安静吧。

    赵铭通常表面表露不多,内心却是天马行空,五彩斑斓。

    一句话来说:颓丧且梦幻。

    但很长一段时间里,赵铭都只是沉浸在暗的世界,没有意识到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