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满周宴梨花雌威 争风头耀祖乱喷
双胞胎姑娘周岁时，贾大善人在自家院里摆了八桌席。
贾大善人夫妇，贾老栓夫妇，贾家庄里有头脸的贾乡绅，贾乡绅私塾里的教习胡秀才，这几人坐了首席。平日里和贾大善人熟络的庄汉和婆娘们坐满了其余八席。
贾芬芬抱着一对小姑娘给大家看，满面春风的笑个不停。贾大善人的八字眉张的更开，小眼睛眯的更细，已经有皱纹的圆脸上红光熠熠。
贾大姑是姐姐，贾二姑是妹妹。姐妹两个生得俏，都是瓜子脸，凤眼，不胖不瘦，长大了定是一对美人。比起姐姐，二姑面上多了颗美人痣，肌肤更白嫩，显得更俏。
见大家都夸自己的儿女，贾老栓不住的嘿嘿乐着，直到贾大善人和他商量，要收孩子做义女时，才阴着脸一声不吭。倒是贾芬芬满口答应，不住的说这是孩子的福份，于是，贾大善人送了一对银手镯，每个孩子一只，算是见面礼。
贾芬芬乐的合不上嘴，不住的推贾老栓，要他道谢。老栓黑着脸哼了声，离开板凳，背身蹲在边上，大家顿时尴尬起来。贾芬芬竖起柳眉便要发作，不料贾大善人的太太彭梨花咕咚一声从凳子上翻到在地，院里顿时乱了起来。
贾大善人蹲在梨花身边，掐着人中，带着哭腔喊名字。梨花喉咙动了下，长出了口气，依旧闭着眼，紧咬嘴唇。几个佣人抬着梨花进了后院，贾大善人弓着腰跟进去，酒席乱哄哄的散了。
其实彭梨花也是天香楼出身，算是贾芬芬的同门。不过，贾芬芬由头牌养大，耳濡目染的学会了撩拨男人，算是无师自通，终归是野路子。彭梨花却自幼被妈妈教导，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在风陵寨这种小地方堪称花魁。
贾大善人常去风陵寨照看生意，免不了叫个局招待四方，于是结识了彭梨花。他见彭梨花面相风情都有芬芬年少时的影子，又有着远超芬芬的才情，于是替她赎身，最终明媒正娶，成了正妻。
为头牌赎身这事做得隐秘，又去了原名，改作彭梨花，外人并不知晓。
彭梨花自小就在风月场中厮混，对男女之情是何等精明。她见贾大善人看着贾芬芬和一对小姑娘的神情就猜到了其中必有蹊跷，于是她装病搅了宴席。等房里只剩下贾大善人时，她才逼问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彭梨花见贾大善人咬死了贾芬芬只是家里的老妈子，这对姑娘与他无干，知道多问也无益。其实，她也不是非要搞个水落石出，不过想借这个由头拿住贾大善人罢了。于是，梨花又发了阵雌威，直到贾大善人诅咒发誓说自己绝不纳妾，又答应每天为她洗脚加揉捏后，这才罢休。
至此，贾家祖传的家风终于得到了传承。
不过，自彭梨花被抬进屋里，贾大善人就屏退了其他人。上述种种，只有贾大善人和彭梨花在场，算是贾家秘闻，如何传扬出来的？
原来，贾家庄人好喷。傍晚，忙活了一天的爷们光着脊梁，蹲在庄口杨树下，嘻嘻哈哈的，几个娘们，竖着耳根儿听，时不时神秘的凑上几句。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其实喷的都是东家办事次毛，西家是个老鳖之类，倒也没人喷得出贾大善人家事。
庄里有个孩子叫做贾耀祖，年纪与贾不凡相仿，略有些斜眼的毛病。他专门喷贾大善人，这些糗事便是他喷出来的。
贾耀祖是贾乡绅的儿子，也算是大户人家子弟，从来不光脊梁，可喷起来，赛过了光脊梁的。何况，光脊梁的还指望贾大善人的施舍，自是不敢喷贾大善人，可听听，也觉得过瘾。赶明儿遇到了没听过的，自己压低嗓子学一段，还有高人一等的满足。
光脊梁的庄汉们听到贾老太爷给媳妇洗脚，纷纷摇头不信。其实，心里早信了。
摇头是给旁人看的，怕贾大善人知道了，下次行善，惠及不到自己。
心里早信了，是因为巴不得这是真的。整日里为了些施舍对贾大善人点头哈腰赔笑脸，大家心里总有些不甘，听到他家糗事，总算是平衡了些。
贾耀祖是如何得知这些贾家糗事，庄汉们从不深究。
贾耀祖为何专喷贾大善人？只因为他是贾乡绅的儿子。
贾乡绅，便是那日在贾大善人家宴中做了首席的贾乡绅。
贾乡绅家本贫，他年轻时外出游学发愤读书，终于通过童试成了秀才。后来又参加了几次科考都没取得乡试资格，不禁心灰意冷，便回乡做了乡绅。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挨着风陵渡这个商业重镇，十几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银两，成了贾家庄的大户人家。
虽然贾乡绅家底殷实，可暴富的自是比不得贾大善人几十代人的积累。贾大善人祖上便是庄里的大户，相传年代比大周帝国还要久些。
不过，贾乡绅看不上贾大善人。贾大善人三代以来都没个功名。虽然秀才算不得功名，可自己总是参加过科考的，比土财主贾大善人还是高上一头。于是，他事事都要和贾大善人争个高低，连带他的儿子贾耀祖也要和大善人的儿子贾不凡争个高低。
所以，贾耀祖最喜欢的事，就是对着庄里的蠢汉喷贾大善人的糗事。
把贾大善人贬低了，贾乡绅便高过贾大善人一头。
贾乡绅高过贾大善人一头，自己怎么也算高过贾不凡半头。
贾耀祖与贾不凡同年，自幼一起长大，又门当户对，本应是玩伴，却因为贾乡绅暗地里与贾大善人争，俩孩子并不熟络。
贾乡绅本来请了教习，就是贾大善人家宴中也做了首席的胡秀才。贾乡绅本是秀才，可照顾生意占了太多时间，就从风陵寨请来胡秀才教导儿子，要让贾耀祖长大了也得个功名。可他听说贾大善人要送儿子贾不凡到风陵寨吴举人门下求学，就辞退了胡秀才，让自己的儿子贾耀祖也去投奔吴举人。
胡秀才来贾家庄不久就被辞退了，这事传扬出去名声总是不好，所以十分恼怒。只是，他是秀才，学生要投奔到举人门下，他也说不出什么，只能软磨硬泡的讹了些银两，才气哼哼的离去。
于是，本不熟络的贾不凡和贾耀祖，在十六岁的时候成了同窗，一同投到风陵渡吴举人门下，指望学业有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这年是永安七年。这件事是大周帝国的大事，只不过没人知晓是大事，所以无人关注罢了。
吴举人就是吴德性。当年穿着御赐锁子甲，扛着皇家斩将刀，舍老岳丈家财救满寨百姓，在风陵寨名声盛极一时的英雄吴德性。
当年牛有财的家产被团丁们抄了，气得吐血而亡。吴德性掌握了牛家大宅，儿子牛大贵也复了吴姓，妻子牛如烟失去了家中的依仗，对丈夫变得百依百顺，没多久还为他添了个女儿，叫做吴凤儿。
风陵寨中的百姓对吴德性纵容团丁抢自己岳丈这事儿褒贬不一，但感激他保了自家的财产，最主要还是早就嫉妒牛大户的家产丰厚，如今牛有财遭了报应，隐约有些畅快。所以，宣扬吴举人好处的倒多些。
久了，寨里人发现在外乡人面前炫耀吴德性，自己也面上有光。于是，吴举人就成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更兼英明神武，机变百出，文武双全的一代名儒。吴举人又淡薄功名甘心隐居风陵寨，这样，风陵寨从商贾云集的商阜，也成了高人隐居的圣地。至于吴举人治过什么学，著过什么书，反倒无人深究。
吴举人不善耕作，更不懂经营，牛家的店铺又早被抢光了。虽然当年地窖中藏了半数家产，这么些年坐吃山空，终归有用尽的时候。于是，他借着大儒的名声，把牛家最大的商铺改了学馆，广收徒弟，专心做起教书先生，也算是一门生意。
吴举人的学馆本是个布店，大门正上原挂着木匾“牛福祥绸缎庄”，已经换成了写着“德馨学馆”的匾额。馆名取自“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也与吴举人的名字“德性”谐音。至于“德性”配上吴姓是何解，吴举人自是不会去想，想了也不能改姓。
风陵寨还有三家私馆，开的都是短学，学生是寨里小贩和农户的孩子，进学二、三个月，认得百八十字，天分好的或许能做个对子，就不再来了。吴举人开的是长学，每年正月半开馆，冬月才散馆。虽然也是蒙馆，教授些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比不得大地方的经济馆，可以开笔作八股。但在风陵寨，能拜在吴举人门下，也只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早在退绺子兵的时候，吴举人就和贾大善人相识，虽然后来关系渐渐的淡薄了，听说贾大善人的嫡子贾不凡入学，他还是满心欢喜，一大早就打开学堂大门，等着两位贾公子到来。
贾大善人夫妇，贾老栓夫妇，贾家庄里有头脸的贾乡绅，贾乡绅私塾里的教习胡秀才，这几人坐了首席。平日里和贾大善人熟络的庄汉和婆娘们坐满了其余八席。
贾芬芬抱着一对小姑娘给大家看，满面春风的笑个不停。贾大善人的八字眉张的更开，小眼睛眯的更细，已经有皱纹的圆脸上红光熠熠。
贾大姑是姐姐，贾二姑是妹妹。姐妹两个生得俏，都是瓜子脸，凤眼，不胖不瘦，长大了定是一对美人。比起姐姐，二姑面上多了颗美人痣，肌肤更白嫩，显得更俏。
见大家都夸自己的儿女，贾老栓不住的嘿嘿乐着，直到贾大善人和他商量，要收孩子做义女时，才阴着脸一声不吭。倒是贾芬芬满口答应，不住的说这是孩子的福份，于是，贾大善人送了一对银手镯，每个孩子一只，算是见面礼。
贾芬芬乐的合不上嘴，不住的推贾老栓，要他道谢。老栓黑着脸哼了声，离开板凳，背身蹲在边上，大家顿时尴尬起来。贾芬芬竖起柳眉便要发作，不料贾大善人的太太彭梨花咕咚一声从凳子上翻到在地，院里顿时乱了起来。
贾大善人蹲在梨花身边，掐着人中，带着哭腔喊名字。梨花喉咙动了下，长出了口气，依旧闭着眼，紧咬嘴唇。几个佣人抬着梨花进了后院，贾大善人弓着腰跟进去，酒席乱哄哄的散了。
其实彭梨花也是天香楼出身，算是贾芬芬的同门。不过，贾芬芬由头牌养大，耳濡目染的学会了撩拨男人，算是无师自通，终归是野路子。彭梨花却自幼被妈妈教导，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在风陵寨这种小地方堪称花魁。
贾大善人常去风陵寨照看生意，免不了叫个局招待四方，于是结识了彭梨花。他见彭梨花面相风情都有芬芬年少时的影子，又有着远超芬芬的才情，于是替她赎身，最终明媒正娶，成了正妻。
为头牌赎身这事做得隐秘，又去了原名，改作彭梨花，外人并不知晓。
彭梨花自小就在风月场中厮混，对男女之情是何等精明。她见贾大善人看着贾芬芬和一对小姑娘的神情就猜到了其中必有蹊跷，于是她装病搅了宴席。等房里只剩下贾大善人时，她才逼问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彭梨花见贾大善人咬死了贾芬芬只是家里的老妈子，这对姑娘与他无干，知道多问也无益。其实，她也不是非要搞个水落石出，不过想借这个由头拿住贾大善人罢了。于是，梨花又发了阵雌威，直到贾大善人诅咒发誓说自己绝不纳妾，又答应每天为她洗脚加揉捏后，这才罢休。
至此，贾家祖传的家风终于得到了传承。
不过，自彭梨花被抬进屋里，贾大善人就屏退了其他人。上述种种，只有贾大善人和彭梨花在场，算是贾家秘闻，如何传扬出来的？
原来，贾家庄人好喷。傍晚，忙活了一天的爷们光着脊梁，蹲在庄口杨树下，嘻嘻哈哈的，几个娘们，竖着耳根儿听，时不时神秘的凑上几句。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其实喷的都是东家办事次毛，西家是个老鳖之类，倒也没人喷得出贾大善人家事。
庄里有个孩子叫做贾耀祖，年纪与贾不凡相仿，略有些斜眼的毛病。他专门喷贾大善人，这些糗事便是他喷出来的。
贾耀祖是贾乡绅的儿子，也算是大户人家子弟，从来不光脊梁，可喷起来，赛过了光脊梁的。何况，光脊梁的还指望贾大善人的施舍，自是不敢喷贾大善人，可听听，也觉得过瘾。赶明儿遇到了没听过的，自己压低嗓子学一段，还有高人一等的满足。
光脊梁的庄汉们听到贾老太爷给媳妇洗脚，纷纷摇头不信。其实，心里早信了。
摇头是给旁人看的，怕贾大善人知道了，下次行善，惠及不到自己。
心里早信了，是因为巴不得这是真的。整日里为了些施舍对贾大善人点头哈腰赔笑脸，大家心里总有些不甘，听到他家糗事，总算是平衡了些。
贾耀祖是如何得知这些贾家糗事，庄汉们从不深究。
贾耀祖为何专喷贾大善人？只因为他是贾乡绅的儿子。
贾乡绅，便是那日在贾大善人家宴中做了首席的贾乡绅。
贾乡绅家本贫，他年轻时外出游学发愤读书，终于通过童试成了秀才。后来又参加了几次科考都没取得乡试资格，不禁心灰意冷，便回乡做了乡绅。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挨着风陵渡这个商业重镇，十几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银两，成了贾家庄的大户人家。
虽然贾乡绅家底殷实，可暴富的自是比不得贾大善人几十代人的积累。贾大善人祖上便是庄里的大户，相传年代比大周帝国还要久些。
不过，贾乡绅看不上贾大善人。贾大善人三代以来都没个功名。虽然秀才算不得功名，可自己总是参加过科考的，比土财主贾大善人还是高上一头。于是，他事事都要和贾大善人争个高低，连带他的儿子贾耀祖也要和大善人的儿子贾不凡争个高低。
所以，贾耀祖最喜欢的事，就是对着庄里的蠢汉喷贾大善人的糗事。
把贾大善人贬低了，贾乡绅便高过贾大善人一头。
贾乡绅高过贾大善人一头，自己怎么也算高过贾不凡半头。
贾耀祖与贾不凡同年，自幼一起长大，又门当户对，本应是玩伴，却因为贾乡绅暗地里与贾大善人争，俩孩子并不熟络。
贾乡绅本来请了教习，就是贾大善人家宴中也做了首席的胡秀才。贾乡绅本是秀才，可照顾生意占了太多时间，就从风陵寨请来胡秀才教导儿子，要让贾耀祖长大了也得个功名。可他听说贾大善人要送儿子贾不凡到风陵寨吴举人门下求学，就辞退了胡秀才，让自己的儿子贾耀祖也去投奔吴举人。
胡秀才来贾家庄不久就被辞退了，这事传扬出去名声总是不好，所以十分恼怒。只是，他是秀才，学生要投奔到举人门下，他也说不出什么，只能软磨硬泡的讹了些银两，才气哼哼的离去。
于是，本不熟络的贾不凡和贾耀祖，在十六岁的时候成了同窗，一同投到风陵渡吴举人门下，指望学业有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这年是永安七年。这件事是大周帝国的大事，只不过没人知晓是大事，所以无人关注罢了。
吴举人就是吴德性。当年穿着御赐锁子甲，扛着皇家斩将刀，舍老岳丈家财救满寨百姓，在风陵寨名声盛极一时的英雄吴德性。
当年牛有财的家产被团丁们抄了，气得吐血而亡。吴德性掌握了牛家大宅，儿子牛大贵也复了吴姓，妻子牛如烟失去了家中的依仗，对丈夫变得百依百顺，没多久还为他添了个女儿，叫做吴凤儿。
风陵寨中的百姓对吴德性纵容团丁抢自己岳丈这事儿褒贬不一，但感激他保了自家的财产，最主要还是早就嫉妒牛大户的家产丰厚，如今牛有财遭了报应，隐约有些畅快。所以，宣扬吴举人好处的倒多些。
久了，寨里人发现在外乡人面前炫耀吴德性，自己也面上有光。于是，吴举人就成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更兼英明神武，机变百出，文武双全的一代名儒。吴举人又淡薄功名甘心隐居风陵寨，这样，风陵寨从商贾云集的商阜，也成了高人隐居的圣地。至于吴举人治过什么学，著过什么书，反倒无人深究。
吴举人不善耕作，更不懂经营，牛家的店铺又早被抢光了。虽然当年地窖中藏了半数家产，这么些年坐吃山空，终归有用尽的时候。于是，他借着大儒的名声，把牛家最大的商铺改了学馆，广收徒弟，专心做起教书先生，也算是一门生意。
吴举人的学馆本是个布店，大门正上原挂着木匾“牛福祥绸缎庄”，已经换成了写着“德馨学馆”的匾额。馆名取自“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也与吴举人的名字“德性”谐音。至于“德性”配上吴姓是何解，吴举人自是不会去想，想了也不能改姓。
风陵寨还有三家私馆，开的都是短学，学生是寨里小贩和农户的孩子，进学二、三个月，认得百八十字，天分好的或许能做个对子，就不再来了。吴举人开的是长学，每年正月半开馆，冬月才散馆。虽然也是蒙馆，教授些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比不得大地方的经济馆，可以开笔作八股。但在风陵寨，能拜在吴举人门下，也只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早在退绺子兵的时候，吴举人就和贾大善人相识，虽然后来关系渐渐的淡薄了，听说贾大善人的嫡子贾不凡入学，他还是满心欢喜，一大早就打开学堂大门，等着两位贾公子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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