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记忆实验
这段时间，龙啸如痴如醉地一头扎入基地历史的整理工作中，一晃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因为“女娲项目”到了最关键的阶段，项目组实行封闭式管理，龙啸和封华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见过面。还好工作让他忙碌起来，不然龙啸真的很难习惯没有封华陪伴的日子。
这天早晨，龙啸一睁眼就看到封华留给自己一条消息——封华约龙啸晚上和自己见面吃饭。
封闭式管理结束，封华迎来了长达一个月的假期。
连续高强度的工作让封华身心倍感疲惫。休息了整整一天后，封华终于觉得恢复了精神，准备起晚上和龙啸见面。
龙啸想叫上陈宇飞一起，但是被封华拒绝了，封华说想和龙啸一起过二人世界。龙啸感觉到，封华在提到陈宇飞时，语气有点儿怪怪的。但他没有多说。
见面的地点依旧选在他们喜欢的生态公园。
在机器人管家的帮助下，封华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龙啸提议要和封华一起准备晚餐，但是被封华拒绝了。封华发现，自己很享受独自一人准备美食的快乐，无人打扰，就那么专心致志地做着料理，彷佛身心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治愈，现在的她，非常需要这样的治愈。
不可避免地，龙啸在晚餐时问起了封华项目的进展。封华只是大致告诉他项目进展顺利。龙啸也猜到项目目前处在保密阶段，封华不能多说，龙啸便预祝封华他们早日取得成功。虽然封华尽力表现出与龙啸久别充分的高兴，但是一想到自己心中的困惑，她却不由得不安起来。
封华的焦躁与不安并没有躲过龙啸的眼睛，临睡前，龙啸将封华搂在怀里，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一整晚都看起来很不安？”
封华靠着龙啸的肩膀，说：“没什么，可能是最近忙习惯了，一闲下来反倒有些心慌。”
龙啸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吓我一跳。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这样，你多休息几天就好了。这几天我多多陪陪你。”
突然，毫无征兆地，封华整个人都钻进了被窝。
龙啸会心一笑，也钻了进来。
要知道，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朝龙啸预期的方向发展，偷着朦胧的光线，龙啸看到封华朝他比划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接着，封华紧紧搂住龙啸，注视着龙啸，在他手掌中写了几个字。
龙啸努力按捺下心中的激情，用理智战胜了身体的冲动，终于在心中读出了封华在他掌心写的字：
什么动物会把幼崽放在身体的一个袋子里，蹦蹦跳跳地走路？
虽然龙啸心中有100个问号，但是能让封华在这个时间，用这样的方式问他这个问题，事情一定不简单。他用同样的方式告诉封华——袋鼠。
封华：哪里有袋鼠？
龙啸：澳洲。
封华：没听过。
龙啸：南半球，四面环海。
封华：那里好像有人。
龙啸：？
封华：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龙啸：？
封华：他们好像生活在古代，没有现代科技。他们捕猎，吃袋鼠。
龙啸：基地以外的人？
封华：对！
龙啸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多。通过这种艰难的“对话”方式，他大概知道了事情的脉络。
封闭管理期间，所有科研人员被郑重警告，实验的所有内容一定要对外保密，而且相互之间只许就此次研究的科学事实进行讨论，不得讨论其他与实验内容无关的话题，否则将会被处以严厉的惩罚，严重者有可能会被处以极刑。
这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要知道，基地的生活非常有序，极少出现犯罪现象。基地不设独立的司法系统，所有违法行为的处置都由委员会商讨决定。基地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动用过刑法了。
所有参与实验的人，身体里都被安装了监控器，如果他们一旦对外透露实验的细节，都会被发现。
监控器可以监听到他们的声音，监视他们看到的事物，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既不能说，也不能写，杜绝了泄露实验秘密的危险。监控将会在实验结束后结束。
在接下来的研究中，封华似乎慢慢明白了基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警告和监控。
因为在记忆上传实验中，他们的实验品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在玻璃器皿里培养出来的“实验体”！
龙啸发现，基地的大多数医生都能够接受使用“实验体”来进行实验，尤其是在基地出生的那一代人，对此没有过多的道德负担。他们从小就被灌输，玻璃皿里存放的只是人兽杂交的实验品，和小白鼠无二。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实验用的是活生生的人啊！
封华不知道那些人从何而来，他们被告知不许问“实验体”的来历。
所有人都被编号：SN**DUP-001，SN**DUP-002，SN**DUP-003，SN**DUP-004……
封华被分配到的是SN**DUP-069，他浑身赤裸着被医疗实验辅助机器人麻醉后带到封华面前。
封华叫他69号。69号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身上的血统比较复杂，兼有黄种人、白种人和黑人的体貌特征。当用仪器探测他的记忆时，封华从断断续续，没有声音的画面中看到，他和妻子、女儿住在一个比较简陋的砖石屋子里。虽然他们的生活很平淡，但在封华看来，平淡中自有一份乐趣。
每天早晨，69号的妻子会最先醒来，叫醒女儿后，妻子会派六七岁的小女儿去叫醒爸爸。女儿叫醒69号的方式很有趣，拔胡子，抠脚丫，挠肚皮，抓头发……69号醒来后通常会一把搂住女儿，把她塞进被窝，陪自己再小睡一会儿。封华断定，69号是个爱睡懒觉的家伙。
早餐过后，69号会步行送女儿去上学，然后他就去工作。69号的工作似乎是教师，而且刚好是女儿所在学校的老师。封华发现，他教的课程是数学，都是一些非常简单的算术。这些基本算术知识，封华在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烂熟于心了，而69号的学生看起来年纪在12岁左右。
在69号的记忆里，封华可以看到他每一个学生的脸庞，还有许多他和学生在一起的有趣画面。封华猜想，他一定很爱自己的学生吧。
除了这些快乐的回忆，69号也有一些悲惨的回忆。
比如，他的父母在50多岁的时候双双死于一场瘟疫。他身边的很多亲人、朋友都在那场瘟疫中丧生。所以只要他的女儿一生病，他就会很紧张，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场可怕的瘟疫。从69号的记忆中，封华发现他生活的地方医疗条件非常不发达。不用和基地的医疗条件相比，甚至都没有达到人类在地球纪元时期的医疗水平。疫苗、抗生素通通没有，人们依靠一些传统的草药，甚至在封华看来的“巫术”治疗病人。
在69号的回忆中，封华时不时看到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动物，后来问了龙啸才知道，那是袋鼠。封华发现，这种动物在69号的家乡很常见，他们还会吃它的肉。
封华不理解，69号到底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过着这样的生活？
封华努力寻找69号离开家乡之前的最后一段记忆——始终只看到他和妻子相拥睡去的画面。
接下来的记忆中，69号就已经置身基地的实验室了。
相比同一批次接受记忆上传实验的其他“实验体”，69号很“幸运”，实验没有对他的大脑造成太大损伤，他只是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昏迷，之后有不同程度的头痛而已。
但另外一部分实验体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十余个样本出现了失聪、失明的情况，还有四五个样本至今也没有从昏迷中醒过来，还有一个样本当场死亡。
实验结果显示，“女娲项目”距离真正的成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就是说，封华他们还需要很多69号这样的“实验体”。
从其他同事的眼神中，封华知道很多人都有和他一样的疑问，但是他们不能说，也不能问，只能专心自己的工作。
随着工作越发深入，封华心中的疑惑也越发深沉。
很明显，基地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封华怀疑，他们在一个无人岛圈养了一批人，玻璃器皿里的“实验体”长大后就生活在个岛上。那些现在封华知道了，这个岛叫做澳大利亚。之所以不用基地玻璃器皿里的“实验体”幼体，是因为他们终生被困在那个冰冷的小盒子里，根本没有记忆可言。
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69号的记忆中会出现他父母去世时的画面，那场大瘟疫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真的是基地圈养的“实验体”，就应该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医疗条件才对啊！为什么任由他们死去呢？
封华知道，基地对于“实验体”向来很重视，决不允许无端的浪费。
从小他们就被教导，每一个“实验体”都是为科学献身的生命，值得认真对待。
每天除了工作以外，封华一直在回味69号的记忆，回忆69号的生活，想象在没有69号的日子里，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醒来后要做什么，她那顽皮的小手要去挠谁的痒痒，抓谁的头发……
直到有一天，封华在实验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体，那是69号的女儿，她现在的名字是SN**DUP-107。
那一刻，封华的眼泪涌了出来。
封华看到当SN**DUP-107赤裸着被机器人送到她旁边的金医生面前时，他也愣了一下，金医生和封华一起看过69号的记忆资料，他也认出了那个小女孩。
金医生的眼圈红了，但是他强打起精神，将仪器插入了小女孩的脑部。
封华希望小女孩能撑住。
结果很不幸，小女孩在实验后昏迷了七天，醒来以后失明了。
封华有些心碎，这个小女孩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爸爸了。
不过转念一想，即使她没有失明，还能再见到69号吗？
小女孩失明的消息传出后，封华从很多同事的眼神中看到了悲伤与落寞，但是他们彼此不能诉说，只能把一切藏在心里。
更加让封华崩溃的是，她在金医生的电脑屏幕上看到了小女孩在家乡的最后一刻记忆：
那是一段非常模糊，时断时续的画面，一群士兵和机器人战士从一架飞机上走向来，一个士兵把她从熟睡的母亲身边抱走，她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母亲，又看了一眼那群士兵，接着画面就变成了一片黑暗。
而就在小女孩看向士兵的画面中，封华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身影，双腿颀长，“行步类鹤”。
陈宇飞！
封华不会认错，从她第一次见到陈宇飞时，她就注意到陈宇飞与众不同的走路姿势，他走路时喜欢把腿抬得比常人高一些。封华还偷偷地和龙啸谈论过陈宇飞这个特点，龙啸告诉他，据史书记载，明朝有一个锦衣卫的头领，好像叫陆炳还是什么，“行步类鹤”，用在陈宇飞身上特别合适。
陈宇飞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封华百思不得其解。
在项目组做实验的那些天里，封华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她想起之前龙啸对他提到的罗尔斯的无知之幕。她禁不住想，如果自己出生在69号的家乡，或者自己就是69号，或者是那个小女孩，她的生活会怎么样？
每个晚上，封华都在良心的煎熬中度过。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龙啸眼中那些玻璃器皿里的“实验体”，原来龙啸看到那些“实验体”时，和自己看到69号和他的女儿时是一样的感受。
这太残忍了！
封华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龙啸。不知为何，她打从心底相信，以龙啸的聪慧，他一定会找到事情的真相，甚至有可能解救那些人。
但是她既不能说，也不能写，要怎么告诉龙啸呢？
终于，在和龙啸相拥的那一刹那，封华想到了办法。
就这样，两人一夜无眠，封华用这种效率极低的方式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了龙啸。
龙啸推测，小女孩被从妈妈身边带走时，她的妈妈很有可能被药物控制，陷入了昏迷。这也能够解释为何69号最后关于家乡的记忆是和妻子在一起睡觉了。因为他的确是在睡梦中被带走的。而小女孩的最后一段记忆中出现了飞机和士兵的画面，很有可能是一个个例，药物对她的影响比较轻，她没有彻底陷入昏迷，这才留下了那段宝贵的记忆，让龙啸和封华有迹可循。
早晨，封华看到龙啸的眼中充满泪水与愤怒。
她用眼神示意龙啸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龙啸点点头。这是关系到封华生命的大事，他怎能大意。
龙啸和封华吃完早饭后去生态公园散了一会儿步，龙啸和封华聊起了自己最近的工作，两人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不安。
下午，他俩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他们都知道，晚上的时间才最重要。
晚上，封华和龙啸又用同样的方式开启了对话。
封华：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龙啸：发现澳大利亚的真相。
封华：怎么发现？
龙啸：问陈宇飞。
封华：他很可能也被监控了。
龙啸：我有办法。
封华：你们俩像咱俩这样，会不会有些奇怪？
龙啸：别瞎想，我自有办法。
龙啸想起来自己之前做《国家记忆》系列的视频作品时，系统中有关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记录非常少，而且系统还特别强调，澳大利亚、新西兰极为干旱，沙漠遍布，火灾地震频发，极不适合人类生存。当时他想着相关的记录少，可能是因为系统的疏漏，气候方面，应该是受到人类活动的影响，导致气候恶化。现在看来，系统中关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记录很有可能是故意为之，其目的就是让澳大利亚、新西兰，乃至整个大洋洲都淡出人们的记忆，从而隐藏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龙啸问封华：69号的家乡，是沙漠吗？
封华：不，到处都是绿色，看起来很美。
果然，系统的记录有问题！龙啸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二天晚上，龙啸约陈宇飞来家中小聚，封华也在。
晚餐过后，陈宇飞提议去公园散步，龙啸却兴致勃勃地要和陈宇飞比赛游泳。封华觉得没意思，径自回家了。
龙啸和陈宇飞来到泳池边，龙啸把室外的光线调得很暗，在树阴的遮挡下，泳池显得非常黯淡，只能看清人的影子。
陈宇飞笑着说：“龙啸，你把灯关了干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泡妞呢。唉，你小子不会是想泡我吧？”
龙啸给了陈宇飞一拳：“别瞎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那一身腱子肉，更不想让你看到我瘦了吧唧的干排骨。”
想到龙啸大病初愈没几年，虽然有基地的医疗科技在支撑，但他的身体素质肯定和自己没法儿比，而龙啸又是那么骄傲的人。
人们都以为女人爱美，殊不知男人对自己的身体也很在意。
陈宇飞没有多说，换了泳衣和龙啸和跳进泳池游泳。
两人一口气游了一千米，气喘吁吁地坐在泳池边的浅水区休息。
陈宇飞有些惊讶地说：“看不出来，你游得可以啊！没被我落下多少，这场比赛，算你赢了！
龙啸微笑着说：“想当年，我还是学校游泳队的呢！游泳健将！”
想起过去的日子，龙啸有些恍惚，不过他立刻强迫自己从过去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打起精神，对着陈宇飞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陈宇飞是军人出身，龙啸的神情和姿势已经告诉了他一切，所以当龙啸在陈宇飞手掌中写字的时候，陈宇飞已经明白了龙啸今晚所有的安排。
被故意支走的封华，刻意调暗的灯光，龙啸有话要对他说，而且是绝对的机密！
他想起了什么，尽管他从心底祈祷龙啸不要问那件事，但他真切地感觉到了龙啸在他手心写的字：
“澳洲发生了什么？你去那里干什么？”
陈宇飞冷冷地说：“不要试图探听那里发生了什么，那里的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看到龙啸紧张的神情，陈宇飞冷笑一声：“别紧张，我没有被监控，你的住所也很安全，没有人会听到我们今晚的谈话。”
龙啸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龙啸对陈宇飞的态度很不满：“你为什么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陈宇飞的态度依然很冷淡：“因为我想你好好活着！”
想到封华在参与实验前受到的严重警告，龙啸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高大男人此刻所表现出的冰冷。
但是龙啸并没有就此罢休：“所以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知道。”
“你不打算告诉我？”
“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你似乎忘了，基地的我们拥有无上限的预期寿命。”
“不要在这里咬文嚼字了，龙啸，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锁住你的好奇心，否则，你的好奇心不但会害死自己，也会害死封华。封华已经做错了，不要让她一错再错。你们再这样下去，除了会葬送自己的生命，谁也帮不了。”
龙啸的神情黯淡下来；“你还记得那个你们带走的小女孩吗？她被赤条条地送上实验台，实验后失明了。”
陈宇飞怔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站起来，一边换衣服，一边对龙啸说：“忘记这一切吧，龙啸，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好劝劝封华，实在受不了就退出实验。不要再玩火了，小心下次被送上实验台的是封华。龙啸，这话我只说一遍，记住，这是基地的逆鳞，不要碰，不要和整个基地抗衡。”
陈宇飞走了，龙啸呆呆地坐在泳池里，想着刚才陈宇飞说的话。
“下次被送上实验台的很可能就是她……”
龙啸脑海中浮现出封华陷入昏迷，被扒去衣服，赤裸裸地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的场景，他想忘记这个画面，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陈宇飞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基地对于澳大利亚发生的事情极为敏感，这里肯定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龙啸不禁在心里问自己——他有触碰那个秘密的勇气吗？
这天早晨，龙啸一睁眼就看到封华留给自己一条消息——封华约龙啸晚上和自己见面吃饭。
封闭式管理结束，封华迎来了长达一个月的假期。
连续高强度的工作让封华身心倍感疲惫。休息了整整一天后，封华终于觉得恢复了精神，准备起晚上和龙啸见面。
龙啸想叫上陈宇飞一起，但是被封华拒绝了，封华说想和龙啸一起过二人世界。龙啸感觉到，封华在提到陈宇飞时，语气有点儿怪怪的。但他没有多说。
见面的地点依旧选在他们喜欢的生态公园。
在机器人管家的帮助下，封华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龙啸提议要和封华一起准备晚餐，但是被封华拒绝了。封华发现，自己很享受独自一人准备美食的快乐，无人打扰，就那么专心致志地做着料理，彷佛身心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治愈，现在的她，非常需要这样的治愈。
不可避免地，龙啸在晚餐时问起了封华项目的进展。封华只是大致告诉他项目进展顺利。龙啸也猜到项目目前处在保密阶段，封华不能多说，龙啸便预祝封华他们早日取得成功。虽然封华尽力表现出与龙啸久别充分的高兴，但是一想到自己心中的困惑，她却不由得不安起来。
封华的焦躁与不安并没有躲过龙啸的眼睛，临睡前，龙啸将封华搂在怀里，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一整晚都看起来很不安？”
封华靠着龙啸的肩膀，说：“没什么，可能是最近忙习惯了，一闲下来反倒有些心慌。”
龙啸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吓我一跳。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这样，你多休息几天就好了。这几天我多多陪陪你。”
突然，毫无征兆地，封华整个人都钻进了被窝。
龙啸会心一笑，也钻了进来。
要知道，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朝龙啸预期的方向发展，偷着朦胧的光线，龙啸看到封华朝他比划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接着，封华紧紧搂住龙啸，注视着龙啸，在他手掌中写了几个字。
龙啸努力按捺下心中的激情，用理智战胜了身体的冲动，终于在心中读出了封华在他掌心写的字：
什么动物会把幼崽放在身体的一个袋子里，蹦蹦跳跳地走路？
虽然龙啸心中有100个问号，但是能让封华在这个时间，用这样的方式问他这个问题，事情一定不简单。他用同样的方式告诉封华——袋鼠。
封华：哪里有袋鼠？
龙啸：澳洲。
封华：没听过。
龙啸：南半球，四面环海。
封华：那里好像有人。
龙啸：？
封华：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龙啸：？
封华：他们好像生活在古代，没有现代科技。他们捕猎，吃袋鼠。
龙啸：基地以外的人？
封华：对！
龙啸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多。通过这种艰难的“对话”方式，他大概知道了事情的脉络。
封闭管理期间，所有科研人员被郑重警告，实验的所有内容一定要对外保密，而且相互之间只许就此次研究的科学事实进行讨论，不得讨论其他与实验内容无关的话题，否则将会被处以严厉的惩罚，严重者有可能会被处以极刑。
这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要知道，基地的生活非常有序，极少出现犯罪现象。基地不设独立的司法系统，所有违法行为的处置都由委员会商讨决定。基地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动用过刑法了。
所有参与实验的人，身体里都被安装了监控器，如果他们一旦对外透露实验的细节，都会被发现。
监控器可以监听到他们的声音，监视他们看到的事物，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既不能说，也不能写，杜绝了泄露实验秘密的危险。监控将会在实验结束后结束。
在接下来的研究中，封华似乎慢慢明白了基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警告和监控。
因为在记忆上传实验中，他们的实验品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在玻璃器皿里培养出来的“实验体”！
龙啸发现，基地的大多数医生都能够接受使用“实验体”来进行实验，尤其是在基地出生的那一代人，对此没有过多的道德负担。他们从小就被灌输，玻璃皿里存放的只是人兽杂交的实验品，和小白鼠无二。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实验用的是活生生的人啊！
封华不知道那些人从何而来，他们被告知不许问“实验体”的来历。
所有人都被编号：SN**DUP-001，SN**DUP-002，SN**DUP-003，SN**DUP-004……
封华被分配到的是SN**DUP-069，他浑身赤裸着被医疗实验辅助机器人麻醉后带到封华面前。
封华叫他69号。69号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身上的血统比较复杂，兼有黄种人、白种人和黑人的体貌特征。当用仪器探测他的记忆时，封华从断断续续，没有声音的画面中看到，他和妻子、女儿住在一个比较简陋的砖石屋子里。虽然他们的生活很平淡，但在封华看来，平淡中自有一份乐趣。
每天早晨，69号的妻子会最先醒来，叫醒女儿后，妻子会派六七岁的小女儿去叫醒爸爸。女儿叫醒69号的方式很有趣，拔胡子，抠脚丫，挠肚皮，抓头发……69号醒来后通常会一把搂住女儿，把她塞进被窝，陪自己再小睡一会儿。封华断定，69号是个爱睡懒觉的家伙。
早餐过后，69号会步行送女儿去上学，然后他就去工作。69号的工作似乎是教师，而且刚好是女儿所在学校的老师。封华发现，他教的课程是数学，都是一些非常简单的算术。这些基本算术知识，封华在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烂熟于心了，而69号的学生看起来年纪在12岁左右。
在69号的记忆里，封华可以看到他每一个学生的脸庞，还有许多他和学生在一起的有趣画面。封华猜想，他一定很爱自己的学生吧。
除了这些快乐的回忆，69号也有一些悲惨的回忆。
比如，他的父母在50多岁的时候双双死于一场瘟疫。他身边的很多亲人、朋友都在那场瘟疫中丧生。所以只要他的女儿一生病，他就会很紧张，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场可怕的瘟疫。从69号的记忆中，封华发现他生活的地方医疗条件非常不发达。不用和基地的医疗条件相比，甚至都没有达到人类在地球纪元时期的医疗水平。疫苗、抗生素通通没有，人们依靠一些传统的草药，甚至在封华看来的“巫术”治疗病人。
在69号的回忆中，封华时不时看到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动物，后来问了龙啸才知道，那是袋鼠。封华发现，这种动物在69号的家乡很常见，他们还会吃它的肉。
封华不理解，69号到底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过着这样的生活？
封华努力寻找69号离开家乡之前的最后一段记忆——始终只看到他和妻子相拥睡去的画面。
接下来的记忆中，69号就已经置身基地的实验室了。
相比同一批次接受记忆上传实验的其他“实验体”，69号很“幸运”，实验没有对他的大脑造成太大损伤，他只是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昏迷，之后有不同程度的头痛而已。
但另外一部分实验体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十余个样本出现了失聪、失明的情况，还有四五个样本至今也没有从昏迷中醒过来，还有一个样本当场死亡。
实验结果显示，“女娲项目”距离真正的成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就是说，封华他们还需要很多69号这样的“实验体”。
从其他同事的眼神中，封华知道很多人都有和他一样的疑问，但是他们不能说，也不能问，只能专心自己的工作。
随着工作越发深入，封华心中的疑惑也越发深沉。
很明显，基地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封华怀疑，他们在一个无人岛圈养了一批人，玻璃器皿里的“实验体”长大后就生活在个岛上。那些现在封华知道了，这个岛叫做澳大利亚。之所以不用基地玻璃器皿里的“实验体”幼体，是因为他们终生被困在那个冰冷的小盒子里，根本没有记忆可言。
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69号的记忆中会出现他父母去世时的画面，那场大瘟疫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真的是基地圈养的“实验体”，就应该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医疗条件才对啊！为什么任由他们死去呢？
封华知道，基地对于“实验体”向来很重视，决不允许无端的浪费。
从小他们就被教导，每一个“实验体”都是为科学献身的生命，值得认真对待。
每天除了工作以外，封华一直在回味69号的记忆，回忆69号的生活，想象在没有69号的日子里，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醒来后要做什么，她那顽皮的小手要去挠谁的痒痒，抓谁的头发……
直到有一天，封华在实验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体，那是69号的女儿，她现在的名字是SN**DUP-107。
那一刻，封华的眼泪涌了出来。
封华看到当SN**DUP-107赤裸着被机器人送到她旁边的金医生面前时，他也愣了一下，金医生和封华一起看过69号的记忆资料，他也认出了那个小女孩。
金医生的眼圈红了，但是他强打起精神，将仪器插入了小女孩的脑部。
封华希望小女孩能撑住。
结果很不幸，小女孩在实验后昏迷了七天，醒来以后失明了。
封华有些心碎，这个小女孩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爸爸了。
不过转念一想，即使她没有失明，还能再见到69号吗？
小女孩失明的消息传出后，封华从很多同事的眼神中看到了悲伤与落寞，但是他们彼此不能诉说，只能把一切藏在心里。
更加让封华崩溃的是，她在金医生的电脑屏幕上看到了小女孩在家乡的最后一刻记忆：
那是一段非常模糊，时断时续的画面，一群士兵和机器人战士从一架飞机上走向来，一个士兵把她从熟睡的母亲身边抱走，她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母亲，又看了一眼那群士兵，接着画面就变成了一片黑暗。
而就在小女孩看向士兵的画面中，封华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身影，双腿颀长，“行步类鹤”。
陈宇飞！
封华不会认错，从她第一次见到陈宇飞时，她就注意到陈宇飞与众不同的走路姿势，他走路时喜欢把腿抬得比常人高一些。封华还偷偷地和龙啸谈论过陈宇飞这个特点，龙啸告诉他，据史书记载，明朝有一个锦衣卫的头领，好像叫陆炳还是什么，“行步类鹤”，用在陈宇飞身上特别合适。
陈宇飞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封华百思不得其解。
在项目组做实验的那些天里，封华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她想起之前龙啸对他提到的罗尔斯的无知之幕。她禁不住想，如果自己出生在69号的家乡，或者自己就是69号，或者是那个小女孩，她的生活会怎么样？
每个晚上，封华都在良心的煎熬中度过。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龙啸眼中那些玻璃器皿里的“实验体”，原来龙啸看到那些“实验体”时，和自己看到69号和他的女儿时是一样的感受。
这太残忍了！
封华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龙啸。不知为何，她打从心底相信，以龙啸的聪慧，他一定会找到事情的真相，甚至有可能解救那些人。
但是她既不能说，也不能写，要怎么告诉龙啸呢？
终于，在和龙啸相拥的那一刹那，封华想到了办法。
就这样，两人一夜无眠，封华用这种效率极低的方式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了龙啸。
龙啸推测，小女孩被从妈妈身边带走时，她的妈妈很有可能被药物控制，陷入了昏迷。这也能够解释为何69号最后关于家乡的记忆是和妻子在一起睡觉了。因为他的确是在睡梦中被带走的。而小女孩的最后一段记忆中出现了飞机和士兵的画面，很有可能是一个个例，药物对她的影响比较轻，她没有彻底陷入昏迷，这才留下了那段宝贵的记忆，让龙啸和封华有迹可循。
早晨，封华看到龙啸的眼中充满泪水与愤怒。
她用眼神示意龙啸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龙啸点点头。这是关系到封华生命的大事，他怎能大意。
龙啸和封华吃完早饭后去生态公园散了一会儿步，龙啸和封华聊起了自己最近的工作，两人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不安。
下午，他俩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他们都知道，晚上的时间才最重要。
晚上，封华和龙啸又用同样的方式开启了对话。
封华：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龙啸：发现澳大利亚的真相。
封华：怎么发现？
龙啸：问陈宇飞。
封华：他很可能也被监控了。
龙啸：我有办法。
封华：你们俩像咱俩这样，会不会有些奇怪？
龙啸：别瞎想，我自有办法。
龙啸想起来自己之前做《国家记忆》系列的视频作品时，系统中有关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记录非常少，而且系统还特别强调，澳大利亚、新西兰极为干旱，沙漠遍布，火灾地震频发，极不适合人类生存。当时他想着相关的记录少，可能是因为系统的疏漏，气候方面，应该是受到人类活动的影响，导致气候恶化。现在看来，系统中关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记录很有可能是故意为之，其目的就是让澳大利亚、新西兰，乃至整个大洋洲都淡出人们的记忆，从而隐藏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龙啸问封华：69号的家乡，是沙漠吗？
封华：不，到处都是绿色，看起来很美。
果然，系统的记录有问题！龙啸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二天晚上，龙啸约陈宇飞来家中小聚，封华也在。
晚餐过后，陈宇飞提议去公园散步，龙啸却兴致勃勃地要和陈宇飞比赛游泳。封华觉得没意思，径自回家了。
龙啸和陈宇飞来到泳池边，龙啸把室外的光线调得很暗，在树阴的遮挡下，泳池显得非常黯淡，只能看清人的影子。
陈宇飞笑着说：“龙啸，你把灯关了干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泡妞呢。唉，你小子不会是想泡我吧？”
龙啸给了陈宇飞一拳：“别瞎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那一身腱子肉，更不想让你看到我瘦了吧唧的干排骨。”
想到龙啸大病初愈没几年，虽然有基地的医疗科技在支撑，但他的身体素质肯定和自己没法儿比，而龙啸又是那么骄傲的人。
人们都以为女人爱美，殊不知男人对自己的身体也很在意。
陈宇飞没有多说，换了泳衣和龙啸和跳进泳池游泳。
两人一口气游了一千米，气喘吁吁地坐在泳池边的浅水区休息。
陈宇飞有些惊讶地说：“看不出来，你游得可以啊！没被我落下多少，这场比赛，算你赢了！
龙啸微笑着说：“想当年，我还是学校游泳队的呢！游泳健将！”
想起过去的日子，龙啸有些恍惚，不过他立刻强迫自己从过去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打起精神，对着陈宇飞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陈宇飞是军人出身，龙啸的神情和姿势已经告诉了他一切，所以当龙啸在陈宇飞手掌中写字的时候，陈宇飞已经明白了龙啸今晚所有的安排。
被故意支走的封华，刻意调暗的灯光，龙啸有话要对他说，而且是绝对的机密！
他想起了什么，尽管他从心底祈祷龙啸不要问那件事，但他真切地感觉到了龙啸在他手心写的字：
“澳洲发生了什么？你去那里干什么？”
陈宇飞冷冷地说：“不要试图探听那里发生了什么，那里的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看到龙啸紧张的神情，陈宇飞冷笑一声：“别紧张，我没有被监控，你的住所也很安全，没有人会听到我们今晚的谈话。”
龙啸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龙啸对陈宇飞的态度很不满：“你为什么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陈宇飞的态度依然很冷淡：“因为我想你好好活着！”
想到封华在参与实验前受到的严重警告，龙啸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高大男人此刻所表现出的冰冷。
但是龙啸并没有就此罢休：“所以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知道。”
“你不打算告诉我？”
“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你似乎忘了，基地的我们拥有无上限的预期寿命。”
“不要在这里咬文嚼字了，龙啸，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锁住你的好奇心，否则，你的好奇心不但会害死自己，也会害死封华。封华已经做错了，不要让她一错再错。你们再这样下去，除了会葬送自己的生命，谁也帮不了。”
龙啸的神情黯淡下来；“你还记得那个你们带走的小女孩吗？她被赤条条地送上实验台，实验后失明了。”
陈宇飞怔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站起来，一边换衣服，一边对龙啸说：“忘记这一切吧，龙啸，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好劝劝封华，实在受不了就退出实验。不要再玩火了，小心下次被送上实验台的是封华。龙啸，这话我只说一遍，记住，这是基地的逆鳞，不要碰，不要和整个基地抗衡。”
陈宇飞走了，龙啸呆呆地坐在泳池里，想着刚才陈宇飞说的话。
“下次被送上实验台的很可能就是她……”
龙啸脑海中浮现出封华陷入昏迷，被扒去衣服，赤裸裸地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的场景，他想忘记这个画面，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陈宇飞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基地对于澳大利亚发生的事情极为敏感，这里肯定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龙啸不禁在心里问自己——他有触碰那个秘密的勇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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