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酸涩送行路
不知不觉，一个学期就结束了，美好的暑假生活开始了，我和刘琳分别的日子也快近了，刘琳开始着手准备回去的事情。这时候，刘琳接到了一个校内培训班的邀请。这个培训班是外语系接的一个国培课程，属于各系赚外快的项目，学员来自社会各个层面，英语系系主任非常希望刘琳加盟，每节课的课酬是100元，刘琳回东北的机票是8月，还有一个月空闲，刘琳想了一下，就答应了，任务比较繁重，每天要上6节课。我在暑假里没有任何工作，我叫刘琳每天中午到我家吃饭，她答应了。她叫我别买蔬菜了，因为我们的菜园收获了。我又惊又喜，第二天早上没有去农贸市场买菜，跑到被我遗忘的菜地一看，果然姹紫嫣红硕果累累。一根根碧绿的黄瓜半遮半掩地躲在弯曲的藤蔓下，一条条婀娜的丝瓜摇曳生姿地挂在绿叶黄花之间，一个个红灯笼似的西红柿在微风中轻轻点头，似乎对刘琳打造的家园颇为满意。我兴高采烈地摘了几根黄瓜、几条丝瓜、几个西红柿，回家的时候一边走一边咬西红柿，弄得满脸都是汁水。这天中午，我做了西红柿炒蛋、瘦肉丝瓜汤、凉拌丝瓜，我和刘琳都吃得很开心。我对刘琳说，菜园丰收了，我俩吃不完的菜，我想拿到农贸市场去卖。刘琳叫我不要卖，送到露露家去。她说，这两个月露露一直跟着她种菜，现在已经是种菜能手了。我想不到刘琳还悄无声息地培养出这么一个有用之才，直向她竖大拇指。下午，我提了一竹篮蔬菜找到露露家，露露的父母都出去了，只有露露一人在家。露露见到我很高兴，一直吃吃地笑，还把我引到她家阳台，向我展示她种的菜。我看她家阳台上的菜园，简直跟刘琳阳台上的菜园一模一样，心想刘琳真是功德无量，露露从此也可以自食其力了。我把菜园收获的菜送给露露，露露很高兴地收下了，还给我回送了两个红艳艳的茄子。
刘琳这个时候，接到俄罗斯祖母病重的消息，刘琳开始办签证，准备先到俄罗斯去侍奉祖母。经过一阵忙碌，她去俄罗斯的签证办下来了，她准备从上海虹桥机场飞往俄罗斯。我们离别的日期日益来临，我很舍不得刘琳，我跟她说，我送她到虹桥机场，刘琳说好。我跟她谈了我的计划：我们先坐火车到长沙，从长沙坐飞机到BJ，再从BJ坐飞机到上海。我这么安排的目的是想让刘琳到BJ旅行一次，刘琳有些迟疑，她说她不想去BJ，从长沙直接飞上海。刘琳这样说的目的应该是省钱，她是一个品格高贵、博学多才的人，但是东北和湘西显然都是一样的，未出名的艺术工作者在经济上都是很贫寒的，她来中国4个月，工资加上晚上做家教的钱，顶多存了20000元，她下半年的工作还没有着落，她显然不敢多花钱。我跟她说，BJ是我国的首都，有很多值得观赏的名胜古迹，多花1000元，我俩亲如姐妹，同游一次BJ是一个难得的经历。刘琳听了我的分析，同意了我的计划。我就开始在网上订机票和酒店。刘琳的行李很多，足足装了三大箱，我叫她把三箱行李全部寄到上海的酒店去，她听了三分之二，寄了两箱，留了一个大箱子。我说你赶紧把这个箱子也寄走，如果你不寄，在路上我不帮你提，我的恐吓没有生效，刘琳坚持把这个行李箱留下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我和刘琳开始启程了。我轻车简从，只背了一个背包，刘琳背了一个大背包，还有一个大行李箱，里面装的是她视如珍宝的手迹和书籍，又大又重。我俩从湘西火车站坐火车到了长沙，当晚住在湘西大学驻长沙办事处。房间很大，但不太整洁，盖的棉被潮乎乎的，床单上有令人生疑的印记，床头灯是坏的。办事处的主任姓刘，是个50来岁的妇女，皮肤像糯米粉一样细白，细眉细眼，鼻梁处有几粒雀斑。她不冷不热地接待了我和刘琳，告诉我们还可以在这里吃饭，10元一餐。如果有需要，就跟她报餐。我一听价格不贵，立刻就报了餐。长沙是有名的火笼子，8月的晚上又闷又热，我和刘琳进了房间，拿起空调器就按，按了几百下，那空调器好像是年高耳聋的老人没有半点反应。室内燠热难当，我和刘琳都汗落如雨，赶紧跑进浴室冲凉，那水龙头又是个坏的，拧了半天，像撒尿似地滴下几滴水，浑身都没打湿。我找刘主任汇报情况，请求她给我们换一间设备好的房间。她说办事处所有的房间都年久失修，经费有限，只能维持现状。我问学校其他老师来了都不提意见吗？她说你真好笑，学校现在还有谁会住这种60元一晚破地方？我没有法子，只好回房去睡，偏巧蚊子对我们这对落难姐妹情有独衷，一个晚上嗡嗡嗡地叫个不停，我闭着眼睛，感到有蚊子叮我时，立刻拿手去拍，一个也没拍着，倒把自己的脸都拍肿了。刘琳比我更不耐热，她的皮肤又比我细嫩，一个晚上她打蛀子的频率比我更多，整夜打蚊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未曾间断，好像夏日的蝉鸣一样。早上起床，我俩都面目全非：我双颊都被蚊子盯肿了，她的眼睛肿成一条线。我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拿湿纸巾草草擦了一把脸，就到办事处的厨房去吃早饭。早饭是一碗面条，上面堆了几片颜色不纯的腊肉，还有几片冬笋。夏天吃冬笋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以我的身份他们不可能给我这么高的礼遇，我对这碗面条的质量有点怀疑。夹了一片腊肉放进嘴里，一股酸臭味，原来是变质的腐肉，我赶忙吐掉。又夹了一片冬笋，冬笋入口即化，也是腐烂变质的东西。我不敢再吃那碗面条，把碗一放。刘琳比我文雅，还没有动筷子，看我停了手，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变质了不能吃，我们去外面买两个馒头吃，也比这个强。
我和刘琳背上背包，跑到楼下的早餐店里，各买了两个馒头吃。我说到长沙了，有一个地方你非看不可。刘琳说哪里？我说湖南第一师范学院，这是***的母校，那里有***纪念馆。刘琳说这个主意不错，***在国际上非常有名，她很想了解***的丰功伟绩，再分享给俄罗斯的朋友。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个同学吕明欣在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工作，以我的身份我是不可能有在省城工作的同学的，但是命运之神有时候会打个盹，就让我有了一个这么有头有脸的同学了，想当年，我们师范同学时，我俩还是上下铺。我想起这点颇为兴奋，刘琳跟我交了几个月的朋友，处处受委屈，处处被慢待，这一回我们要扬眉吐气了。我胸有成竹地对刘琳说，那个学校我有同学，这一回，她一定会隆重接待我的，当年我俩好得穿一条裙子。天知道我这句话并没有吹牛：30多年前吕明欣有一条破了洞的红色乔其纱裙子，她确实送给了我，我也高高兴兴地穿了几十年，现在还在我的衣柜里。刘琳也很兴奋，肿成一条线的眼睛也因为高兴放出了神采。我拿出手机就给吕明欣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明欣，我现在长沙哩。”
吕明欣说：“哦。”
我说：“我有个东北朋友跟我在一起，我们想去贵校***纪念馆参观一下。”
吕明欣说：“有事。”手机立刻就挂断了。
我张口结舌不知所措，扭头一看，刘琳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我非常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况且这个牛我已经吹出去了，也不好意思自打脸面。我脑子里紧张地思考着，抓耳挠腮也没想出个办法。正在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司机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姑娘，头发染成金黄，耳朵上打了6个洞，挂了3对耳环。女司机看我打量她，从车窗探出头问我去哪里？我灵机一动，说去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她说上车吧。我急忙钻进驾驶室，叫刘琳坐到后排。我低声对女司机说，今天上午我包你的车，要多少钱？她说中国人500，外国人1000，我说就按中国人算价钱吧，她也是中国人，有俄罗斯血统的中国人。女司机说要得，中国人不宰中国人。我把事办妥了，就开始跟刘琳吹牛，说这位司机就是我的同学，现在是湖南第一师范学院的名师，她正在附近开会，听说我们来了，请了假来迎接我们，带领我们去参观***纪念馆。刘琳听了，满脸堆笑地向女司机道谢。
刘琳说：“吕老师，谢谢你，你看起来很迷人。）
女司机礼貌地回头，向刘琳点点头，说：“你也很迷人。”
刘琳说：“你到这所大学多少年了？”
我对女司机说：“她问你当了多少年司机？”
女司机说：“整整5年了。”
刘琳说：“王君，你的同学看起来比你年轻，她看起来像一个姑娘。”
我心里想，她本来就是个姑娘嘛，不过既然演戏就得演到底。
我说：“我同学很爱美，她经常去做美容。”
女司机是个老司机了，她娴熟地开着车，十几分钟我们就到了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女司机说，你俩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我和刘琳下了车，刘琳看到女司机没有下车，就想邀请她一起去。我说我同学是这里的名师，经常陪全国各级专家参观，这个纪念馆她都看了成百上千次，今天就让她休息一下，不要她去了。刘琳点头称是，我俩顺着校内的指示牌往***纪念馆走去，大概走了十几分钟，***纪念馆就到了，我们走进纪念馆，看到了***的诗词和相片。我告诉刘琳，***不仅是一位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他还是一位杰出的诗人，我最喜欢读他的诗歌。刘琳看到杨开慧的相片，说杨开慧是一位很美丽的女士。我说杨开慧是一位女英雄，并把***和杨开慧的爱情故事讲给刘琳听。刘琳听了非常感动，在杨开慧的相片前鞠了一躬。我们在纪念馆转了一圈，就走了出来。刘琳叫我给她拍了些相片，她说要让东北的朋友们羡慕她能参观***的纪念馆。我俩说说笑笑地走出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女司机看到我们，赶紧拉开车门，请我们进去。我上了车，对女司机说，去桔子洲头，去看***的雕像。女司机爽快地答应着，说桔子洲是长沙的地标，必须去看。我告诉刘琳桔子洲是因为***的诗词闻名于世的，那里还有***的巨幅雕像，请她准备手机随时拍照。车子在马路上行驶了几圈，远远望见***气势宏伟的雕像，刘琳非常激动，拿着手机拍个不停。
中午，我们在火宫殿吃中饭。我们点了米豆腐和臭豆腐，我问刘琳是否记得我们在小吃街吃过这两种食物？刘琳说她记得非常清楚，凡是在湘西和我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她都会永远铭记。女司机问我是不是东北人的翻译，我说我们是朋友，她前去俄罗斯侍候祖母，我陪她去上海虹桥机场。女司机很钦佩地看着我，说我就佩服姐姐你这样仗义的人，东北朋友难得来长沙一次，我们长沙人也要表现出高素质，今天下午我免费给你们开车。这姑娘是地道的长沙人，说一口长沙话，个性也像长沙人一样爽直痛快。我向她道了谢，心想果然好人有好报。有了女司机仗义为我们开车，下午我们的行程又体面又轻松。我们去了岳麓山的爱晚亭，参观了岳麓书院，又到HUN省博物馆看了马王堆女尸，刘琳对我们湖南的名胜古迹赞叹不已。晚上，刘琳说晚上我请你们去吃东北大菜，问长沙有没有正宗的东北餐厅？女司机说有，包在我身上，车子转了几圈，停在一个名叫东北堡的饭店厅前。这家东北堡的招牌做得很是华丽，我一看店名有中英两种文字，中文叫东北堡，英文写着DONGBEIBAO，我怀疑这个堡里的东北菜跟它的英文名一样不地道。走进店里，地面铺着黑色瓷砖，天花板上也镶嵌着黑色铝板，连灯饰都是黑的，黑森森的一股凉气袭来，我本能的打了个寒噤。刘琳点了四个菜：蘑菇炖小鸡、锅包肉、白肉血肠、猪肉炖粉条。菜送上来以后，大家拿起碗筷开吃，发现此堡果然很不正宗：蘑菇炖小鸡里的小鸡名符其实，小到像一根针尖，用放大镜也找不出来；锅包肉好像是锅底包肉，煎得焦黑，入口一阵苦味；白肉血肠货真料足，筷子一戳血在盘里鲜活地流动；猪肉炖粉条里的猪肉仿佛有隐身法，完全消失不见。刘琳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我只吃了两口，女司机吃了一口就吐了。菜没办法下咽，我们每个人吃了半片列巴，对肚子做个交待。结账的时候，身着白色衬衫戴着红色领结的服务员把账单递上，一共5600元。我们都大吃一惊，女司机说你这是黑店啊，宰客没商量，根据你们菜单上的价格，应该是700元。服务员说，外地人以美元计价。女司机说放屁，就是你们这样胡作非为败坏了长沙的名誉，长沙的GDP上不去，导致房价也上不去，我手里4套房子抵不到BJ一套房。那服务员说没办法，这是经理规定的。女司机说把经理喊来，我看他长了几个脑袋，敢这样宰外地游客。那服务员被女司机的气势震住了，反而软下来，说姐你是长沙本地人，给你个面子，按中国人计价，700元。我和刘琳都被女司机的气势给震住了，刘琳对女司机竖起了大拇指。
结了账，女司机把我们送回湘西大学驻长沙办事处，下车的时候，我给了她500元，刘琳给了她100元，说是她的心意。女司机推辞不收，我看了刘琳一眼，说收了吧，你够姐们了。女司机说声谢谢，收了钱，车子一溜烟开走了。我和刘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车子远去，才转过身往楼上走，刘琳抱着我的肩膀，隔着手臂，我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快乐。
刘琳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的同学？”
刘琳说：“她开了一辆出租车，我亲爱的。”
我说：“对不起，我希望我是一个大人物，可以让你更加舒适。”
刘琳说：“你给了我任何人都没有给过的舒适，谢谢你。”
因为白天跑了一天，这天晚上我和刘琳都沉沉地睡着了，可能因为我们身上的汗太酸了，连蚊子都不来光顾我们了。早上起床，我们都觉得神清气爽。我们收拾好行李，走到门口结账。刘主任给中文系和人事处分别打了电话，说，每个人130元钱，中文系同意为你结账，人事处不同意为她买单，叫她自己跟黄处长说。刘琳拿起话筒跟黄处长对话，黄处长说你已经辞职了，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不能为你买单。刘琳我们签合同规定你们要为我支付回东北的机票钱。黄处长说，机票钱我已经付给你了，不包括你在长沙的住宿费。刘琳挂了电话，从钱包里数了130交给刘主任。我们着急赶飞机，拎起行李就要走。
“慢点，把行李箱打开。”刘主任伸开双手挡住我们。
“为什么？”我说。
“她不是我们单位的人，我们看看才能放心。”刘主任说。
这太伤人了，我低着头，用沉默表示抗议。
刘主任看我不说，一个箭步走到刘琳面前，指着行李箱说：“打开！”
刘琳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她怒视着刘主任。
刘琳说：“你必须立刻向我道歉！”
我对刘主任说：“她叫你道歉，我认为你也应该道歉。”
刘主任被刘琳的怒火吓倒了，她收回双手，闪到一旁，我连忙拉着刘琳向外走去。刘琳余怒未熄，还想向她理论，我说赶紧去坐大巴，否则会误了飞机，刘琳才作罢。从办事处出来，我们向西走了500米，就到达CS市民航酒店，我们赶紧进去，搭了一辆开往黄花机场的大巴，大巴行驶45分钟，到达长沙黄花机场。我们在机场取票、安检、候机，顺利地登上了从长沙飞往BJ首都国际机场的飞机。当飞机在长沙上空飞翔的时候，我问刘琳对长沙的印象，她说长沙是一个美丽动人、灿烂辉煌的城市，我放了心，她终究是个大度的人，记住了长沙的美好，屏蔽了长沙的不快，我为她感到骄傲和自豪。
上午10点整，飞机在BJ首都国际机场降落，我带着刘琳坐大巴出了机场，准备转乘地铁去燕郊。我有一个表姑住在燕郊高新区，我想在她家里住两宿，一是省钱，二是借机认认亲。我事先已经跟表姑讲过了，她不冷不热地说你来了我欢迎，不来我也不接。她的口气当然不算热情，但是BJ的酒店实在太贵了，何况这是旅游旺季，最普通的都是六七百一夜，稍微像样点的都是上千。我想表姑毕竟是我的亲戚，见了面也不好意思对我太冷淡，就大着胆子带着刘琳投奔她了。我们在地铁上转了三次，总共坐了30多站路，就到达大望路地铁站，再从大望路坐了两小时大巴，就到达燕郊高新区。下了大巴，我给表姑打了一个电话，说我们到了，她告诉我下了大巴往西走，走到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再往北走，上了天桥再往右走500米，就到达她住的小区，进小区笔直往里走，走到最里面那栋迎春楼的一单元一楼。幸好我有准备，打电话时按了录音键，照着表姑的指示在马路上走了40来分钟，终于看到迎春楼了。我远远地看见一辆黑色小汽车开到一单元门口停了，我表姑和一个年轻女人从车上下来，两人站在一丛芭蕉前面说着话，我想表姑一定是在门口迎接我，我非常激动，加快脚步朝前走去。走近芭蕉丛时，我听到表姑对那年轻女人说，天这么热，你先进去，我在这里等我一个表侄女。那年轻女人说，难怪你今天买了那么多好菜，原来是招待你的表侄女。表姨说，她一个乡巴佬，家里的剩菜热一热就要得，那些菜是留给我孙儿孙女吃的。我的心像被人捶了一拳，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我悄悄对刘琳说，我们走错路了，往回走吧。我和刘琳在燕郊的马路上踉踉跄跄又走了40分钟，才坐上燕郊开往BJ的大巴，这时候我接到表姑的电话，问我到哪里了？还说饭菜都热上了等我去吃。我说走错路了，找不到她家，已经回BJ了。她假惺惺地说下次来玩啊，我说好，就把电话挂断了。我其实还给这位表姑准备了一份厚礼：两根上好的湘绣围巾。现在不用送了，转送给刘琳更合适。我和刘琳风尘仆仆地坐大巴赶回BJ，两人实在走不动了。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刘琳怕自己的宝贝手迹放后备箱会丢，硬要把行李箱放在后座，招来出租车司机一阵埋怨。我请司机把我们送到离首都国际机场最近最便宜的酒店去，他不耐烦地答应着，车子开了40多分钟，他说到了，叫我们赶紧下。我和刘琳下了车，看到一栋非常豪华的宾馆，大门装修得金碧辉煌美轮美奂，我心里就打了退堂鼓，不知道这要多少钱一晚。刘琳看到宾馆大门口来来往往有欧洲面孔，她立刻面露喜色，拉起行李箱就往里走，我只好跟着她走。我们走进宾馆大堂，一盏长达几十米的水晶吊灯悬挂在空中，显出酒店豪华尊贵的气派。刘琳显然很满意这家酒店，她径直走到前台，询问住宿的事情，接待她的服务员身天蓝色套裙，脸上堆着职业性的微笑，向她介绍酒店的情况。我心里着急，怕问多了无法脱身，直结了当地问服务员，多少钱一晚？服务员说，押金4000，每晚不包早餐1200元，包早餐1300元。我被这个数字吓得后退了两步，双脚开始发抖。这时候，有个30多岁的金发碧眼的欧洲男人到前台办理住宿，刘琳兴奋地找他聊天，问他是哪里人？到哪里去？那男人回答了刘琳几句，脸上带着明显的敷衍。我拉拉刘琳的衣角，把她拉到旁边，低声告诉她这个酒店的价钱，我以为刘琳肯定会望钱生畏的，谁知她非常潇洒地说就住这里。我以为我听错了，又问了她一遍，她说就住这里。这时候，一对金发碧眼的夫妇带着一个小姑娘走进酒店，刘琳急忙上前跟那对夫妇寒暄，还把那个小姑娘抱在怀里。那对夫妇礼貌地回应了刘琳几句就匆匆离开了。我理解刘琳思亲情切，在她眼里，凡是金发碧眼的欧洲人都像她的祖母，是她的亲人。既然她高兴，就住这里吧，反正只住一夜，再贵又能花多少钱呢？再说，我和她一起住酒店，这辈子还会有第二次吗？我们在前台办了入住手续，就拉着行李箱走进我们的客房。这间客房在二楼中间，大约有15平方米，只有一张大床，房间里的陈设倒还典雅，比湘西大学驻长沙办事处当然要好很多，我们赶紧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后又洗衣服，洗完衣服我们从背包里拿出两盒方便面泡着吃了，吃完以后我倒在床上就睡，刘琳说她不睡觉，我知道她的乡亲情结犯了，也不管她，独自倒在软绵绵的床上，睡了一个美美的午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钟。我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心想花1200元，要尽可能多睡才合算。我们飞上海的机票是明天晚上，我俩可以在BJ呆一天。BJ值得游览的地方太多了，我们的时间和资金有限，我只计划去长城玩一次，不到长城非好汉嘛。我躺在床上用手机查长城一日游，嗨，好多旅行社有这个项目，而且非常便宜，每人300元，车接车送，还包一个午餐。我很高兴，打了几个电话询问，最后定了一家旅行社，约好明天早上8点来酒店接我们。我办好这件事，就把手机搁在一边，拿起床头边一本杂志看起来，这是一本世界著名的时装杂志《Vogue》，里面登的都是全世界站在时尚顶端的娱乐明星。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人又矮又胖，9级讲师一讲到底，不要说Vogue，连middle都与我绝缘，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底层草民，节衣缩食小心履职糊口谋生罢了。不过，通过阅读见识一个全世界顶富顶美的圈层生活，也算是对生活的补偿。这期《Vogue》的封面照片是法国当红明星苏菲.玛索，她与我同龄，但是看起来还像个年轻的姑娘。封面是她在海滨上漫步的相片，杂志内有两版采访，详细报道了她在海滨别墅度假的消息。海滨别墅、豪华游轮、美酒咖啡，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生活，我读得津津有味，并幻想自己就是苏菲.玛索，正在享受这些浪漫奢华的生活。我的白日梦还没做够，刘琳从门外走进，她脸上带着神秘的笑，说今晚我们吃大餐。我说算了，这酒店这么贵，已经大大超出预算了，再吃大餐我连回程票都买不起了。刘琳不用你出钱，有人请客。我说算了，你也没有钱，我们难姐难妹知根知底，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刘琳说我不出钱，有个男人请我们吃饭。我说算了吧，不可能的。刘琳说你起床，跟我去餐厅就知道真假了。我不想扫她的兴，只好起床穿好衣服。
我说：“我必须告诉你，今晚我不想付一分钱。”
刘琳说：“你不用付一分钱，请相信我有足够的魅力征服一个绅士！”
我将信将疑地跟着刘琳走进酒店五楼摩登精致的餐厅，出乎意料，果然有个欧洲绅士在等待我们。这男人50来岁，身材修长，长相称得上俊美，有点像电影明星阿兰.德龙，他看见刘琳，立刻举手示意，刘琳牵着我的手朝他走去。我们落座后，绅士殷勤地拿起菜单请我们点菜。我不客气地点了一个定价280的芦笋黑椒小牛扒，刘琳点了一个定价200的红酒椒香烤羊排，绅士点了一个定价220的熏鲑鱼，还要了一瓶定价630的法国拉菲，酒菜送上来之后，刘琳和他频频举杯互动，我决定做一个隐身人，旁若无人的埋头苦吃，我一口气吃到打饱嗝了，才停下筷子，举起手中的酒杯和他们干杯。
我说：“Mayyouhavealongandsweetlife。”（希望你们有一个甜蜜的生活。）我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但连着打了几个饱嗝，嗝得我无法说话，只好沉默。
刘琳说：“Myfriendisakindandsimpleperson.Ihopeyoulikeher.”（我朋友是一个单纯友善的人，我希望你喜欢她。）
绅士说：“Ilikeherverymuch，ifyoudomeafavourIwillbeverygrateful.”（我非常喜欢她，如果你帮我一个忙我将更加喜欢她。）
刘琳说:“Iamwillingdoeverythingforyou.”（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瞟了刘琳一眼，这个男人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才一个下午，她就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了？
绅士说：“Iwantyoutobuytheperfumwhichisverypopularintheupper-classofEurope.”（我希望你购买这些香水，在欧洲上流社会它非常流行。）
说完，绅士从手提包里拿出两瓶香水。我醉眼迷离地看着这两瓶香水，墨绿色的瓶身，乳白色的瓶盖，光看瓶子就透出一种神秘和芬芳。那男人轻轻一喷，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就弥漫在我们周围，我沉醉在香味中几乎要忘记我是谁。刘琳比我清醒，她问绅士，这香水多少钱一瓶，绅士说5000美金。我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我和刘琳的存款总数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我听到刘琳说她没有购买香水的习惯，绅士说没有关系，接着说，他要去一下洗手间，请两位女士稍等。刘琳优雅地点头。我打了一个饱嗝，胃里一股酸水上涌，酸味清醒了我的头脑。
我说：“上帝，他是个骗子。”
刘琳说：“不，他来自俄罗斯，跟我祖母是同乡，绝对不是骗子。”
事实很快印证了我的猜想，我和刘琳在餐厅等了1个小时，绅士没有再出现，餐厅的服务员催了我们三次，说餐厅要下班了，刘琳终于清醒了，她很豪气地说她请客，我同意了，让她出了钱好长记性！钱出在她身上，肉痛在我心上，我亲眼看见她为了赚钱，白天工作，晚上当家教，周末到乡村培训学校去兼职。为了省钱她又是多么节约，一日三餐都是自己下厨，下午去菜市场买一些廉价的肉菜。一顿饭1320元，等于她10天白干。回到客房，我草草洗嗽了一下，就上床睡了，我俩什么话都没说，都在生气，生自己的气，生对方的气，也生假绅士的气。
第二天起床，很意外地听到了鸟叫声，在BJ这样的大都市听到鸟叫声是很奢侈的，由此也印证了这1200元房价花得合算。昨晚的气经过一夜，早被胃液消化得一干二净，我和刘琳说说笑笑收拾行李。今晚8点坐飞机去上海，早上我们必须和酒店结账，并把行李随身带在身上。我们在酒店大堂结了账，就站在门口等旅行社的大巴，8点整，大巴如约出现了，我和刘琳赶紧上车，刘琳不肯把行李箱放后备箱里，说要带在身边才放心，所以我俩只好找了个最后排的座位，把旅行箱放在过道上。车上的导游是一个30多岁的北方妇女，长得很高大，一头齐肩披发，有两分姿色，像一颗过熟的杨梅，又甜又腻。她看到刘琳的行李箱，就要我们补交300元钱，说行李箱占了空间，影响乘客的舒适度。刘琳不肯出这个钱，说行李箱没有占座位，导游就要我们下车，要把座位留给没有行李的人。我想下车更麻烦，赶紧掏了300元钱交给导游，导游接了钱，咧嘴一笑，走到前排再也不管我们了。大巴车在BJ市里曲里拐弯地接游客，接完所有游客已经是上午10点钟了。接完所有乘客，大巴车顺着国道往八达岭开去，BJ郊区的道路很平很宽，路两边都种着高大的柳树，柳树上还有很大的鸟窝。大巴车开到八达岭时，已经是下午2点了，导游叫所有游客先下车游览长城，游完长城我们再去下一个旅游点吃中饭。我和刘琳早上没有吃早饭，到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了，但是必须听从导游的安排，只好忍饥挨饿先登长城。我和刘琳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上攀登，走了几百级台阶，我就累得不肯动了，刘琳坚持要爬到最高处的烽火台去俯瞰众生，我无力地挥挥手请她自便，我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抬头看天上的云。幸好大巴车给游客免费发水，下车时我眼疾手快拿了6瓶水，给刘琳3瓶，自己留下3瓶。我又累又饿，无心观景，只能大口大口喝水。3瓶水下肚，尿意上涌，长城上又没有厕所，我实在憋不住了，给刘琳打电话告诉她我先下去了，在出口等她。我一路使劲憋着下了山，气喘吁吁地跑到出口，对着厕所狂奔。厕所里排起了一条长龙，我只得夹紧两腿排队，尿意阵阵上涌，我憋得后背发出一阵阵寒气。终于轮到我了，我拉开门走进去，蹲坑里横陈着一堆热气腾腾的黄金，我顾不上许多，急忙扯下裤子蹲下去，一泡尿喷薄而出，足足尿了3分钟，尿完以后，我舒舒服服地出了一口长气，站起身来按水箱，那水箱好像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名妓，千呼万唤也没有出来，我没有办法，只好走出厕所，让后来者去望金兴叹了。我从厕所出来，站在出口往上观望，只见长城蜿蜒向上，直入云霄，不愧是地球上最大奇观，我在出口站了半个小时，刘琳晃晃悠悠地出来了，一出来就问厕所在哪里，我给她遥指了厕所的方向，她迈开长腿往厕所飞奔而去，与平日的矜持优雅大相径庭，我看着她慌张的背影止不住哈哈大笑。上完厕所，我们往大巴集结处走去，那导游远远见到我们，气急败坏地对着我们挥手，说全车人都在等我们。我们上了车，车子开了半小时，到达一个卖场，车停下来。导游说，大家下去购物，购完物我们就吃中饭。全车的人都下去了，我和刘琳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我不下去是饿得无力下去了，刘琳不下去是怕热，想在车里享受空调。导游看我俩不下去，怒气冲冲地走到我们面前，叫我们立刻下去购物。我有气无力地说走不动了，问她什么时候吃饭？她说盒饭就在车上，购了物才有饭吃，不购物不给饭吃。我往车头一看，果然一个大塑料袋里，隐隐约约码了几十个饭盒。我跟导游说，给你40元钱，买两个盒饭可以吗？导游说，100元，给你两个盒饭。我没有力气与她争辩，给了她100元，终于拿到两个盒饭。找开盒饭，一股馊气扑面而来，我饥不择食，拿起筷子一阵猛扒，狼吞虎咽几分钟就把一盒饭吃完了，回头看刘琳，一盒饭也吃光了。我俩肚子吃饱元气恢复，相视一笑，刘琳恢复了一贯的优雅姿态。导游又走到我们面前，说你们吃饱了有力气走路了，该下去购物了。我看看车外，毒辣的日头当顶晒着，我就说太热不想出去。导游伸出手来拎我的脖颈，我见势不妙，头一低从她的腋下钻了过去，她转过身，对着我的屁股猛踢一脚，只一下我就趴在地上了，她顺势拎着我的脖颈就往外拉，把我拉到车门口，伸手一推，“啪”的一声，我就掉到大巴车外面了，手脚摔得生痛。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摔痛的手脚，忽然听到尖叫声，回头一看，刘琳被导游扯着头发往外拖，我本能地拔脚向远处逃去，忽然想到被打的是刘琳，我鼓起勇气跑回车上，使劲抓住导游的手往外掰，她的手好像是铜墙铁壁，怎么掰都没半分松动，我没有法子，张嘴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她痛不过松了手，刘琳立刻抓住机会反扑，抡起巴掌狠狠扇了导游一个耳光，导游被这个耳光扇得在车里转了一圈，然后跌倒在一堆饭盒上，饭盒哗啦啦地滚了一地。这时候，购物的游客陆续回来了，众游客看到有人打架，都忘记了饥饿和疲惫，满怀期待地看着两个女人，轰然叫好的声音不绝于耳。司机也回到车上，导游看到来了同盟军，胆气壮了三分，张牙舞爪地朝刘琳扑了上来，车上人多，不知道哪个游客伸出脚绊了导游一下，导游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全车的游客都哄堂大笑。司机见犯了众怒，赶紧息事宁人，捡起地上的盒饭，一盒盒发到乘客手上。乘客们打开饭盒，全车的怒气立刻被一股股馊气替代。乘客们一边骂一边吃，司机见势不妙，暗暗加了车速，导游也含恨坐在一旁，只巴望车子赶紧开到终点，好跟购物点结账，看看今天到底能分到多少红利。
从大巴车上下来，我和刘琳火烧火燎地转公交和地铁，终于准时登机。晚上10点，飞机在上海虹桥机场降落，我们又火烧火燎地赶到我在网上预订的酒店里。刘琳一进酒店，就查问她寄的行李箱到了没有，得知行李箱早已抵达，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进了我们的客房，匆匆洗漱完毕，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明。
早上起床，我和刘琳到酒店的餐厅里去吃早餐，一路上遇到很多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刘琳在BJ上了当，这回不再主动找欧洲老乡攀谈了。我们吃了早饭，到酒店门口去坐地铁准备游览黄浦江。地铁站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接踵，人员密集得像闹蝗灾时的蝗虫。我一挤上地铁，立刻奋不顾身地冲到空座上坐下，还把背包放在旁边帮刘琳占一个座位，我们很顺利地到达黄浦江，沿着江面在街上溜达，刘琳说上海的建筑非常精美，她举起手机不断拍照。我俩在黄浦江边游览了一天，刘琳说巴吐尔曾经告诉她，黄浦江边有个西餐厅特别正宗，晚上她请我吃西餐，感谢我一路的陪伴，我说好。我们拿着手机地图一路找去，找到了巴吐尔推荐的餐厅，刘琳点了几道菜，还有柠檬汁。我其实吃不出什么味道，为了不扫她的兴，只好附和说很美味，刘琳很享受地喝着柠檬汁，脸上流露出很幸福的表情。吃完晚饭，我们坐地铁回酒店，刘琳叫我在地铁上保持优雅，不要像强盗一样野蛮地抢占座位，我说好吧。上了地铁之后，我像刘琳一样优雅地扶着柱子站立，地铁过了一站又一站，我的脚站得酸痛，百无聊赖地观察地铁的乘客。突然，我看到一个瘦弱的男人鬼鬼祟祟地靠近我们，他的一只手伸进了刘琳的背包，我醒悟到他是个小偷，赶紧大叫抓小偷了，那小偷拿着刘琳的钱包拼命向前窜，我奋不顾身地在后面追，地铁的乘客都漠然地看着我们，没有一个人站起来阻挡小偷，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追，这钱包里不仅有钱，还有刘琳的护照啊！我终于追上小偷，我使劲拉住他的左手，他猛力一推，我倒在地上，顺势抱住他的左脚，他伸出右脚使劲踢我，我忍着痛使劲拽他，两人拖拖拽拽的时候，刘琳的钱包掉在地上，如果这时候有个乘客出手把钱包捡走，我之前的英勇斗争就白费了。幸好我大中华国民素质极高，没有一个乘客乘虚而入，这个钱包得以安然无恙地回归到刘琳的手上。刘琳捡到钱包后就来帮我擒贼，她拎起背包对着小偷没头没脑地打去，小偷被打痛了，拔脚逃窜。我们还想乘胜追赶，地铁到了虹桥机场这一站，我俩顾不得去追小偷，赶紧下了地铁，往酒店飞奔而去。我们到了酒店，脚不沾地地办了手续，拿了行李，就往虹桥飞机场赶去。到了飞机场，我陪着刘琳先托运了行李，然后去过安检，到了安检大厅，我就不能前行了。我俩拉着手，泪眼朦胧地道别。我站在候机大厅，看着刘琳修长苗条的背影逐渐远去，我的泪水滚滚而落。我知道，我和刘琳这辈子很难再见面了。千山万水对我们这些小人物来说，意味着永远的分离。今后，我们在各自的国家里像蚂蚁一样日复一日地爬行和寻觅，节衣缩食地过着平淡而简单的生活，我们没有足够的金钱和时间跨洋过海去看望彼此。我们只能默默祝福，各自珍重！
当天晚上，我独自睡在酒店的床上，辗转反侧，痛苦难眠。白天被小偷踢中的地方隐隐作痛，跟刘琳分离后的空虚和无助让我的心隐隐作痛。昨天晚上，我俩还挤在一张床上，听着彼着轻微的呼噜声，一转身就接触到彼此温暖的身体，今天我独自躺在这张宽大的床上，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宿命，我一辈子的宿命，在漆黑的深夜里，我自怨自叹，为自己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刘琳这个时候，接到俄罗斯祖母病重的消息，刘琳开始办签证，准备先到俄罗斯去侍奉祖母。经过一阵忙碌，她去俄罗斯的签证办下来了，她准备从上海虹桥机场飞往俄罗斯。我们离别的日期日益来临，我很舍不得刘琳，我跟她说，我送她到虹桥机场，刘琳说好。我跟她谈了我的计划：我们先坐火车到长沙，从长沙坐飞机到BJ，再从BJ坐飞机到上海。我这么安排的目的是想让刘琳到BJ旅行一次，刘琳有些迟疑，她说她不想去BJ，从长沙直接飞上海。刘琳这样说的目的应该是省钱，她是一个品格高贵、博学多才的人，但是东北和湘西显然都是一样的，未出名的艺术工作者在经济上都是很贫寒的，她来中国4个月，工资加上晚上做家教的钱，顶多存了20000元，她下半年的工作还没有着落，她显然不敢多花钱。我跟她说，BJ是我国的首都，有很多值得观赏的名胜古迹，多花1000元，我俩亲如姐妹，同游一次BJ是一个难得的经历。刘琳听了我的分析，同意了我的计划。我就开始在网上订机票和酒店。刘琳的行李很多，足足装了三大箱，我叫她把三箱行李全部寄到上海的酒店去，她听了三分之二，寄了两箱，留了一个大箱子。我说你赶紧把这个箱子也寄走，如果你不寄，在路上我不帮你提，我的恐吓没有生效，刘琳坚持把这个行李箱留下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我和刘琳开始启程了。我轻车简从，只背了一个背包，刘琳背了一个大背包，还有一个大行李箱，里面装的是她视如珍宝的手迹和书籍，又大又重。我俩从湘西火车站坐火车到了长沙，当晚住在湘西大学驻长沙办事处。房间很大，但不太整洁，盖的棉被潮乎乎的，床单上有令人生疑的印记，床头灯是坏的。办事处的主任姓刘，是个50来岁的妇女，皮肤像糯米粉一样细白，细眉细眼，鼻梁处有几粒雀斑。她不冷不热地接待了我和刘琳，告诉我们还可以在这里吃饭，10元一餐。如果有需要，就跟她报餐。我一听价格不贵，立刻就报了餐。长沙是有名的火笼子，8月的晚上又闷又热，我和刘琳进了房间，拿起空调器就按，按了几百下，那空调器好像是年高耳聋的老人没有半点反应。室内燠热难当，我和刘琳都汗落如雨，赶紧跑进浴室冲凉，那水龙头又是个坏的，拧了半天，像撒尿似地滴下几滴水，浑身都没打湿。我找刘主任汇报情况，请求她给我们换一间设备好的房间。她说办事处所有的房间都年久失修，经费有限，只能维持现状。我问学校其他老师来了都不提意见吗？她说你真好笑，学校现在还有谁会住这种60元一晚破地方？我没有法子，只好回房去睡，偏巧蚊子对我们这对落难姐妹情有独衷，一个晚上嗡嗡嗡地叫个不停，我闭着眼睛，感到有蚊子叮我时，立刻拿手去拍，一个也没拍着，倒把自己的脸都拍肿了。刘琳比我更不耐热，她的皮肤又比我细嫩，一个晚上她打蛀子的频率比我更多，整夜打蚊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未曾间断，好像夏日的蝉鸣一样。早上起床，我俩都面目全非：我双颊都被蚊子盯肿了，她的眼睛肿成一条线。我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拿湿纸巾草草擦了一把脸，就到办事处的厨房去吃早饭。早饭是一碗面条，上面堆了几片颜色不纯的腊肉，还有几片冬笋。夏天吃冬笋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以我的身份他们不可能给我这么高的礼遇，我对这碗面条的质量有点怀疑。夹了一片腊肉放进嘴里，一股酸臭味，原来是变质的腐肉，我赶忙吐掉。又夹了一片冬笋，冬笋入口即化，也是腐烂变质的东西。我不敢再吃那碗面条，把碗一放。刘琳比我文雅，还没有动筷子，看我停了手，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变质了不能吃，我们去外面买两个馒头吃，也比这个强。
我和刘琳背上背包，跑到楼下的早餐店里，各买了两个馒头吃。我说到长沙了，有一个地方你非看不可。刘琳说哪里？我说湖南第一师范学院，这是***的母校，那里有***纪念馆。刘琳说这个主意不错，***在国际上非常有名，她很想了解***的丰功伟绩，再分享给俄罗斯的朋友。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个同学吕明欣在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工作，以我的身份我是不可能有在省城工作的同学的，但是命运之神有时候会打个盹，就让我有了一个这么有头有脸的同学了，想当年，我们师范同学时，我俩还是上下铺。我想起这点颇为兴奋，刘琳跟我交了几个月的朋友，处处受委屈，处处被慢待，这一回我们要扬眉吐气了。我胸有成竹地对刘琳说，那个学校我有同学，这一回，她一定会隆重接待我的，当年我俩好得穿一条裙子。天知道我这句话并没有吹牛：30多年前吕明欣有一条破了洞的红色乔其纱裙子，她确实送给了我，我也高高兴兴地穿了几十年，现在还在我的衣柜里。刘琳也很兴奋，肿成一条线的眼睛也因为高兴放出了神采。我拿出手机就给吕明欣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明欣，我现在长沙哩。”
吕明欣说：“哦。”
我说：“我有个东北朋友跟我在一起，我们想去贵校***纪念馆参观一下。”
吕明欣说：“有事。”手机立刻就挂断了。
我张口结舌不知所措，扭头一看，刘琳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我非常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况且这个牛我已经吹出去了，也不好意思自打脸面。我脑子里紧张地思考着，抓耳挠腮也没想出个办法。正在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司机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姑娘，头发染成金黄，耳朵上打了6个洞，挂了3对耳环。女司机看我打量她，从车窗探出头问我去哪里？我灵机一动，说去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她说上车吧。我急忙钻进驾驶室，叫刘琳坐到后排。我低声对女司机说，今天上午我包你的车，要多少钱？她说中国人500，外国人1000，我说就按中国人算价钱吧，她也是中国人，有俄罗斯血统的中国人。女司机说要得，中国人不宰中国人。我把事办妥了，就开始跟刘琳吹牛，说这位司机就是我的同学，现在是湖南第一师范学院的名师，她正在附近开会，听说我们来了，请了假来迎接我们，带领我们去参观***纪念馆。刘琳听了，满脸堆笑地向女司机道谢。
刘琳说：“吕老师，谢谢你，你看起来很迷人。）
女司机礼貌地回头，向刘琳点点头，说：“你也很迷人。”
刘琳说：“你到这所大学多少年了？”
我对女司机说：“她问你当了多少年司机？”
女司机说：“整整5年了。”
刘琳说：“王君，你的同学看起来比你年轻，她看起来像一个姑娘。”
我心里想，她本来就是个姑娘嘛，不过既然演戏就得演到底。
我说：“我同学很爱美，她经常去做美容。”
女司机是个老司机了，她娴熟地开着车，十几分钟我们就到了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女司机说，你俩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我和刘琳下了车，刘琳看到女司机没有下车，就想邀请她一起去。我说我同学是这里的名师，经常陪全国各级专家参观，这个纪念馆她都看了成百上千次，今天就让她休息一下，不要她去了。刘琳点头称是，我俩顺着校内的指示牌往***纪念馆走去，大概走了十几分钟，***纪念馆就到了，我们走进纪念馆，看到了***的诗词和相片。我告诉刘琳，***不仅是一位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他还是一位杰出的诗人，我最喜欢读他的诗歌。刘琳看到杨开慧的相片，说杨开慧是一位很美丽的女士。我说杨开慧是一位女英雄，并把***和杨开慧的爱情故事讲给刘琳听。刘琳听了非常感动，在杨开慧的相片前鞠了一躬。我们在纪念馆转了一圈，就走了出来。刘琳叫我给她拍了些相片，她说要让东北的朋友们羡慕她能参观***的纪念馆。我俩说说笑笑地走出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女司机看到我们，赶紧拉开车门，请我们进去。我上了车，对女司机说，去桔子洲头，去看***的雕像。女司机爽快地答应着，说桔子洲是长沙的地标，必须去看。我告诉刘琳桔子洲是因为***的诗词闻名于世的，那里还有***的巨幅雕像，请她准备手机随时拍照。车子在马路上行驶了几圈，远远望见***气势宏伟的雕像，刘琳非常激动，拿着手机拍个不停。
中午，我们在火宫殿吃中饭。我们点了米豆腐和臭豆腐，我问刘琳是否记得我们在小吃街吃过这两种食物？刘琳说她记得非常清楚，凡是在湘西和我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她都会永远铭记。女司机问我是不是东北人的翻译，我说我们是朋友，她前去俄罗斯侍候祖母，我陪她去上海虹桥机场。女司机很钦佩地看着我，说我就佩服姐姐你这样仗义的人，东北朋友难得来长沙一次，我们长沙人也要表现出高素质，今天下午我免费给你们开车。这姑娘是地道的长沙人，说一口长沙话，个性也像长沙人一样爽直痛快。我向她道了谢，心想果然好人有好报。有了女司机仗义为我们开车，下午我们的行程又体面又轻松。我们去了岳麓山的爱晚亭，参观了岳麓书院，又到HUN省博物馆看了马王堆女尸，刘琳对我们湖南的名胜古迹赞叹不已。晚上，刘琳说晚上我请你们去吃东北大菜，问长沙有没有正宗的东北餐厅？女司机说有，包在我身上，车子转了几圈，停在一个名叫东北堡的饭店厅前。这家东北堡的招牌做得很是华丽，我一看店名有中英两种文字，中文叫东北堡，英文写着DONGBEIBAO，我怀疑这个堡里的东北菜跟它的英文名一样不地道。走进店里，地面铺着黑色瓷砖，天花板上也镶嵌着黑色铝板，连灯饰都是黑的，黑森森的一股凉气袭来，我本能的打了个寒噤。刘琳点了四个菜：蘑菇炖小鸡、锅包肉、白肉血肠、猪肉炖粉条。菜送上来以后，大家拿起碗筷开吃，发现此堡果然很不正宗：蘑菇炖小鸡里的小鸡名符其实，小到像一根针尖，用放大镜也找不出来；锅包肉好像是锅底包肉，煎得焦黑，入口一阵苦味；白肉血肠货真料足，筷子一戳血在盘里鲜活地流动；猪肉炖粉条里的猪肉仿佛有隐身法，完全消失不见。刘琳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我只吃了两口，女司机吃了一口就吐了。菜没办法下咽，我们每个人吃了半片列巴，对肚子做个交待。结账的时候，身着白色衬衫戴着红色领结的服务员把账单递上，一共5600元。我们都大吃一惊，女司机说你这是黑店啊，宰客没商量，根据你们菜单上的价格，应该是700元。服务员说，外地人以美元计价。女司机说放屁，就是你们这样胡作非为败坏了长沙的名誉，长沙的GDP上不去，导致房价也上不去，我手里4套房子抵不到BJ一套房。那服务员说没办法，这是经理规定的。女司机说把经理喊来，我看他长了几个脑袋，敢这样宰外地游客。那服务员被女司机的气势震住了，反而软下来，说姐你是长沙本地人，给你个面子，按中国人计价，700元。我和刘琳都被女司机的气势给震住了，刘琳对女司机竖起了大拇指。
结了账，女司机把我们送回湘西大学驻长沙办事处，下车的时候，我给了她500元，刘琳给了她100元，说是她的心意。女司机推辞不收，我看了刘琳一眼，说收了吧，你够姐们了。女司机说声谢谢，收了钱，车子一溜烟开走了。我和刘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车子远去，才转过身往楼上走，刘琳抱着我的肩膀，隔着手臂，我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快乐。
刘琳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的同学？”
刘琳说：“她开了一辆出租车，我亲爱的。”
我说：“对不起，我希望我是一个大人物，可以让你更加舒适。”
刘琳说：“你给了我任何人都没有给过的舒适，谢谢你。”
因为白天跑了一天，这天晚上我和刘琳都沉沉地睡着了，可能因为我们身上的汗太酸了，连蚊子都不来光顾我们了。早上起床，我们都觉得神清气爽。我们收拾好行李，走到门口结账。刘主任给中文系和人事处分别打了电话，说，每个人130元钱，中文系同意为你结账，人事处不同意为她买单，叫她自己跟黄处长说。刘琳拿起话筒跟黄处长对话，黄处长说你已经辞职了，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不能为你买单。刘琳我们签合同规定你们要为我支付回东北的机票钱。黄处长说，机票钱我已经付给你了，不包括你在长沙的住宿费。刘琳挂了电话，从钱包里数了130交给刘主任。我们着急赶飞机，拎起行李就要走。
“慢点，把行李箱打开。”刘主任伸开双手挡住我们。
“为什么？”我说。
“她不是我们单位的人，我们看看才能放心。”刘主任说。
这太伤人了，我低着头，用沉默表示抗议。
刘主任看我不说，一个箭步走到刘琳面前，指着行李箱说：“打开！”
刘琳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她怒视着刘主任。
刘琳说：“你必须立刻向我道歉！”
我对刘主任说：“她叫你道歉，我认为你也应该道歉。”
刘主任被刘琳的怒火吓倒了，她收回双手，闪到一旁，我连忙拉着刘琳向外走去。刘琳余怒未熄，还想向她理论，我说赶紧去坐大巴，否则会误了飞机，刘琳才作罢。从办事处出来，我们向西走了500米，就到达CS市民航酒店，我们赶紧进去，搭了一辆开往黄花机场的大巴，大巴行驶45分钟，到达长沙黄花机场。我们在机场取票、安检、候机，顺利地登上了从长沙飞往BJ首都国际机场的飞机。当飞机在长沙上空飞翔的时候，我问刘琳对长沙的印象，她说长沙是一个美丽动人、灿烂辉煌的城市，我放了心，她终究是个大度的人，记住了长沙的美好，屏蔽了长沙的不快，我为她感到骄傲和自豪。
上午10点整，飞机在BJ首都国际机场降落，我带着刘琳坐大巴出了机场，准备转乘地铁去燕郊。我有一个表姑住在燕郊高新区，我想在她家里住两宿，一是省钱，二是借机认认亲。我事先已经跟表姑讲过了，她不冷不热地说你来了我欢迎，不来我也不接。她的口气当然不算热情，但是BJ的酒店实在太贵了，何况这是旅游旺季，最普通的都是六七百一夜，稍微像样点的都是上千。我想表姑毕竟是我的亲戚，见了面也不好意思对我太冷淡，就大着胆子带着刘琳投奔她了。我们在地铁上转了三次，总共坐了30多站路，就到达大望路地铁站，再从大望路坐了两小时大巴，就到达燕郊高新区。下了大巴，我给表姑打了一个电话，说我们到了，她告诉我下了大巴往西走，走到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再往北走，上了天桥再往右走500米，就到达她住的小区，进小区笔直往里走，走到最里面那栋迎春楼的一单元一楼。幸好我有准备，打电话时按了录音键，照着表姑的指示在马路上走了40来分钟，终于看到迎春楼了。我远远地看见一辆黑色小汽车开到一单元门口停了，我表姑和一个年轻女人从车上下来，两人站在一丛芭蕉前面说着话，我想表姑一定是在门口迎接我，我非常激动，加快脚步朝前走去。走近芭蕉丛时，我听到表姑对那年轻女人说，天这么热，你先进去，我在这里等我一个表侄女。那年轻女人说，难怪你今天买了那么多好菜，原来是招待你的表侄女。表姨说，她一个乡巴佬，家里的剩菜热一热就要得，那些菜是留给我孙儿孙女吃的。我的心像被人捶了一拳，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我悄悄对刘琳说，我们走错路了，往回走吧。我和刘琳在燕郊的马路上踉踉跄跄又走了40分钟，才坐上燕郊开往BJ的大巴，这时候我接到表姑的电话，问我到哪里了？还说饭菜都热上了等我去吃。我说走错路了，找不到她家，已经回BJ了。她假惺惺地说下次来玩啊，我说好，就把电话挂断了。我其实还给这位表姑准备了一份厚礼：两根上好的湘绣围巾。现在不用送了，转送给刘琳更合适。我和刘琳风尘仆仆地坐大巴赶回BJ，两人实在走不动了。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刘琳怕自己的宝贝手迹放后备箱会丢，硬要把行李箱放在后座，招来出租车司机一阵埋怨。我请司机把我们送到离首都国际机场最近最便宜的酒店去，他不耐烦地答应着，车子开了40多分钟，他说到了，叫我们赶紧下。我和刘琳下了车，看到一栋非常豪华的宾馆，大门装修得金碧辉煌美轮美奂，我心里就打了退堂鼓，不知道这要多少钱一晚。刘琳看到宾馆大门口来来往往有欧洲面孔，她立刻面露喜色，拉起行李箱就往里走，我只好跟着她走。我们走进宾馆大堂，一盏长达几十米的水晶吊灯悬挂在空中，显出酒店豪华尊贵的气派。刘琳显然很满意这家酒店，她径直走到前台，询问住宿的事情，接待她的服务员身天蓝色套裙，脸上堆着职业性的微笑，向她介绍酒店的情况。我心里着急，怕问多了无法脱身，直结了当地问服务员，多少钱一晚？服务员说，押金4000，每晚不包早餐1200元，包早餐1300元。我被这个数字吓得后退了两步，双脚开始发抖。这时候，有个30多岁的金发碧眼的欧洲男人到前台办理住宿，刘琳兴奋地找他聊天，问他是哪里人？到哪里去？那男人回答了刘琳几句，脸上带着明显的敷衍。我拉拉刘琳的衣角，把她拉到旁边，低声告诉她这个酒店的价钱，我以为刘琳肯定会望钱生畏的，谁知她非常潇洒地说就住这里。我以为我听错了，又问了她一遍，她说就住这里。这时候，一对金发碧眼的夫妇带着一个小姑娘走进酒店，刘琳急忙上前跟那对夫妇寒暄，还把那个小姑娘抱在怀里。那对夫妇礼貌地回应了刘琳几句就匆匆离开了。我理解刘琳思亲情切，在她眼里，凡是金发碧眼的欧洲人都像她的祖母，是她的亲人。既然她高兴，就住这里吧，反正只住一夜，再贵又能花多少钱呢？再说，我和她一起住酒店，这辈子还会有第二次吗？我们在前台办了入住手续，就拉着行李箱走进我们的客房。这间客房在二楼中间，大约有15平方米，只有一张大床，房间里的陈设倒还典雅，比湘西大学驻长沙办事处当然要好很多，我们赶紧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后又洗衣服，洗完衣服我们从背包里拿出两盒方便面泡着吃了，吃完以后我倒在床上就睡，刘琳说她不睡觉，我知道她的乡亲情结犯了，也不管她，独自倒在软绵绵的床上，睡了一个美美的午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钟。我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心想花1200元，要尽可能多睡才合算。我们飞上海的机票是明天晚上，我俩可以在BJ呆一天。BJ值得游览的地方太多了，我们的时间和资金有限，我只计划去长城玩一次，不到长城非好汉嘛。我躺在床上用手机查长城一日游，嗨，好多旅行社有这个项目，而且非常便宜，每人300元，车接车送，还包一个午餐。我很高兴，打了几个电话询问，最后定了一家旅行社，约好明天早上8点来酒店接我们。我办好这件事，就把手机搁在一边，拿起床头边一本杂志看起来，这是一本世界著名的时装杂志《Vogue》，里面登的都是全世界站在时尚顶端的娱乐明星。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人又矮又胖，9级讲师一讲到底，不要说Vogue，连middle都与我绝缘，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底层草民，节衣缩食小心履职糊口谋生罢了。不过，通过阅读见识一个全世界顶富顶美的圈层生活，也算是对生活的补偿。这期《Vogue》的封面照片是法国当红明星苏菲.玛索，她与我同龄，但是看起来还像个年轻的姑娘。封面是她在海滨上漫步的相片，杂志内有两版采访，详细报道了她在海滨别墅度假的消息。海滨别墅、豪华游轮、美酒咖啡，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生活，我读得津津有味，并幻想自己就是苏菲.玛索，正在享受这些浪漫奢华的生活。我的白日梦还没做够，刘琳从门外走进，她脸上带着神秘的笑，说今晚我们吃大餐。我说算了，这酒店这么贵，已经大大超出预算了，再吃大餐我连回程票都买不起了。刘琳不用你出钱，有人请客。我说算了，你也没有钱，我们难姐难妹知根知底，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刘琳说我不出钱，有个男人请我们吃饭。我说算了吧，不可能的。刘琳说你起床，跟我去餐厅就知道真假了。我不想扫她的兴，只好起床穿好衣服。
我说：“我必须告诉你，今晚我不想付一分钱。”
刘琳说：“你不用付一分钱，请相信我有足够的魅力征服一个绅士！”
我将信将疑地跟着刘琳走进酒店五楼摩登精致的餐厅，出乎意料，果然有个欧洲绅士在等待我们。这男人50来岁，身材修长，长相称得上俊美，有点像电影明星阿兰.德龙，他看见刘琳，立刻举手示意，刘琳牵着我的手朝他走去。我们落座后，绅士殷勤地拿起菜单请我们点菜。我不客气地点了一个定价280的芦笋黑椒小牛扒，刘琳点了一个定价200的红酒椒香烤羊排，绅士点了一个定价220的熏鲑鱼，还要了一瓶定价630的法国拉菲，酒菜送上来之后，刘琳和他频频举杯互动，我决定做一个隐身人，旁若无人的埋头苦吃，我一口气吃到打饱嗝了，才停下筷子，举起手中的酒杯和他们干杯。
我说：“Mayyouhavealongandsweetlife。”（希望你们有一个甜蜜的生活。）我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但连着打了几个饱嗝，嗝得我无法说话，只好沉默。
刘琳说：“Myfriendisakindandsimpleperson.Ihopeyoulikeher.”（我朋友是一个单纯友善的人，我希望你喜欢她。）
绅士说：“Ilikeherverymuch，ifyoudomeafavourIwillbeverygrateful.”（我非常喜欢她，如果你帮我一个忙我将更加喜欢她。）
刘琳说:“Iamwillingdoeverythingforyou.”（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瞟了刘琳一眼，这个男人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才一个下午，她就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了？
绅士说：“Iwantyoutobuytheperfumwhichisverypopularintheupper-classofEurope.”（我希望你购买这些香水，在欧洲上流社会它非常流行。）
说完，绅士从手提包里拿出两瓶香水。我醉眼迷离地看着这两瓶香水，墨绿色的瓶身，乳白色的瓶盖，光看瓶子就透出一种神秘和芬芳。那男人轻轻一喷，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就弥漫在我们周围，我沉醉在香味中几乎要忘记我是谁。刘琳比我清醒，她问绅士，这香水多少钱一瓶，绅士说5000美金。我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我和刘琳的存款总数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我听到刘琳说她没有购买香水的习惯，绅士说没有关系，接着说，他要去一下洗手间，请两位女士稍等。刘琳优雅地点头。我打了一个饱嗝，胃里一股酸水上涌，酸味清醒了我的头脑。
我说：“上帝，他是个骗子。”
刘琳说：“不，他来自俄罗斯，跟我祖母是同乡，绝对不是骗子。”
事实很快印证了我的猜想，我和刘琳在餐厅等了1个小时，绅士没有再出现，餐厅的服务员催了我们三次，说餐厅要下班了，刘琳终于清醒了，她很豪气地说她请客，我同意了，让她出了钱好长记性！钱出在她身上，肉痛在我心上，我亲眼看见她为了赚钱，白天工作，晚上当家教，周末到乡村培训学校去兼职。为了省钱她又是多么节约，一日三餐都是自己下厨，下午去菜市场买一些廉价的肉菜。一顿饭1320元，等于她10天白干。回到客房，我草草洗嗽了一下，就上床睡了，我俩什么话都没说，都在生气，生自己的气，生对方的气，也生假绅士的气。
第二天起床，很意外地听到了鸟叫声，在BJ这样的大都市听到鸟叫声是很奢侈的，由此也印证了这1200元房价花得合算。昨晚的气经过一夜，早被胃液消化得一干二净，我和刘琳说说笑笑收拾行李。今晚8点坐飞机去上海，早上我们必须和酒店结账，并把行李随身带在身上。我们在酒店大堂结了账，就站在门口等旅行社的大巴，8点整，大巴如约出现了，我和刘琳赶紧上车，刘琳不肯把行李箱放后备箱里，说要带在身边才放心，所以我俩只好找了个最后排的座位，把旅行箱放在过道上。车上的导游是一个30多岁的北方妇女，长得很高大，一头齐肩披发，有两分姿色，像一颗过熟的杨梅，又甜又腻。她看到刘琳的行李箱，就要我们补交300元钱，说行李箱占了空间，影响乘客的舒适度。刘琳不肯出这个钱，说行李箱没有占座位，导游就要我们下车，要把座位留给没有行李的人。我想下车更麻烦，赶紧掏了300元钱交给导游，导游接了钱，咧嘴一笑，走到前排再也不管我们了。大巴车在BJ市里曲里拐弯地接游客，接完所有游客已经是上午10点钟了。接完所有乘客，大巴车顺着国道往八达岭开去，BJ郊区的道路很平很宽，路两边都种着高大的柳树，柳树上还有很大的鸟窝。大巴车开到八达岭时，已经是下午2点了，导游叫所有游客先下车游览长城，游完长城我们再去下一个旅游点吃中饭。我和刘琳早上没有吃早饭，到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了，但是必须听从导游的安排，只好忍饥挨饿先登长城。我和刘琳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上攀登，走了几百级台阶，我就累得不肯动了，刘琳坚持要爬到最高处的烽火台去俯瞰众生，我无力地挥挥手请她自便，我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抬头看天上的云。幸好大巴车给游客免费发水，下车时我眼疾手快拿了6瓶水，给刘琳3瓶，自己留下3瓶。我又累又饿，无心观景，只能大口大口喝水。3瓶水下肚，尿意上涌，长城上又没有厕所，我实在憋不住了，给刘琳打电话告诉她我先下去了，在出口等她。我一路使劲憋着下了山，气喘吁吁地跑到出口，对着厕所狂奔。厕所里排起了一条长龙，我只得夹紧两腿排队，尿意阵阵上涌，我憋得后背发出一阵阵寒气。终于轮到我了，我拉开门走进去，蹲坑里横陈着一堆热气腾腾的黄金，我顾不上许多，急忙扯下裤子蹲下去，一泡尿喷薄而出，足足尿了3分钟，尿完以后，我舒舒服服地出了一口长气，站起身来按水箱，那水箱好像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名妓，千呼万唤也没有出来，我没有办法，只好走出厕所，让后来者去望金兴叹了。我从厕所出来，站在出口往上观望，只见长城蜿蜒向上，直入云霄，不愧是地球上最大奇观，我在出口站了半个小时，刘琳晃晃悠悠地出来了，一出来就问厕所在哪里，我给她遥指了厕所的方向，她迈开长腿往厕所飞奔而去，与平日的矜持优雅大相径庭，我看着她慌张的背影止不住哈哈大笑。上完厕所，我们往大巴集结处走去，那导游远远见到我们，气急败坏地对着我们挥手，说全车人都在等我们。我们上了车，车子开了半小时，到达一个卖场，车停下来。导游说，大家下去购物，购完物我们就吃中饭。全车的人都下去了，我和刘琳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我不下去是饿得无力下去了，刘琳不下去是怕热，想在车里享受空调。导游看我俩不下去，怒气冲冲地走到我们面前，叫我们立刻下去购物。我有气无力地说走不动了，问她什么时候吃饭？她说盒饭就在车上，购了物才有饭吃，不购物不给饭吃。我往车头一看，果然一个大塑料袋里，隐隐约约码了几十个饭盒。我跟导游说，给你40元钱，买两个盒饭可以吗？导游说，100元，给你两个盒饭。我没有力气与她争辩，给了她100元，终于拿到两个盒饭。找开盒饭，一股馊气扑面而来，我饥不择食，拿起筷子一阵猛扒，狼吞虎咽几分钟就把一盒饭吃完了，回头看刘琳，一盒饭也吃光了。我俩肚子吃饱元气恢复，相视一笑，刘琳恢复了一贯的优雅姿态。导游又走到我们面前，说你们吃饱了有力气走路了，该下去购物了。我看看车外，毒辣的日头当顶晒着，我就说太热不想出去。导游伸出手来拎我的脖颈，我见势不妙，头一低从她的腋下钻了过去，她转过身，对着我的屁股猛踢一脚，只一下我就趴在地上了，她顺势拎着我的脖颈就往外拉，把我拉到车门口，伸手一推，“啪”的一声，我就掉到大巴车外面了，手脚摔得生痛。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摔痛的手脚，忽然听到尖叫声，回头一看，刘琳被导游扯着头发往外拖，我本能地拔脚向远处逃去，忽然想到被打的是刘琳，我鼓起勇气跑回车上，使劲抓住导游的手往外掰，她的手好像是铜墙铁壁，怎么掰都没半分松动，我没有法子，张嘴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她痛不过松了手，刘琳立刻抓住机会反扑，抡起巴掌狠狠扇了导游一个耳光，导游被这个耳光扇得在车里转了一圈，然后跌倒在一堆饭盒上，饭盒哗啦啦地滚了一地。这时候，购物的游客陆续回来了，众游客看到有人打架，都忘记了饥饿和疲惫，满怀期待地看着两个女人，轰然叫好的声音不绝于耳。司机也回到车上，导游看到来了同盟军，胆气壮了三分，张牙舞爪地朝刘琳扑了上来，车上人多，不知道哪个游客伸出脚绊了导游一下，导游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全车的游客都哄堂大笑。司机见犯了众怒，赶紧息事宁人，捡起地上的盒饭，一盒盒发到乘客手上。乘客们打开饭盒，全车的怒气立刻被一股股馊气替代。乘客们一边骂一边吃，司机见势不妙，暗暗加了车速，导游也含恨坐在一旁，只巴望车子赶紧开到终点，好跟购物点结账，看看今天到底能分到多少红利。
从大巴车上下来，我和刘琳火烧火燎地转公交和地铁，终于准时登机。晚上10点，飞机在上海虹桥机场降落，我们又火烧火燎地赶到我在网上预订的酒店里。刘琳一进酒店，就查问她寄的行李箱到了没有，得知行李箱早已抵达，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进了我们的客房，匆匆洗漱完毕，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明。
早上起床，我和刘琳到酒店的餐厅里去吃早餐，一路上遇到很多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刘琳在BJ上了当，这回不再主动找欧洲老乡攀谈了。我们吃了早饭，到酒店门口去坐地铁准备游览黄浦江。地铁站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接踵，人员密集得像闹蝗灾时的蝗虫。我一挤上地铁，立刻奋不顾身地冲到空座上坐下，还把背包放在旁边帮刘琳占一个座位，我们很顺利地到达黄浦江，沿着江面在街上溜达，刘琳说上海的建筑非常精美，她举起手机不断拍照。我俩在黄浦江边游览了一天，刘琳说巴吐尔曾经告诉她，黄浦江边有个西餐厅特别正宗，晚上她请我吃西餐，感谢我一路的陪伴，我说好。我们拿着手机地图一路找去，找到了巴吐尔推荐的餐厅，刘琳点了几道菜，还有柠檬汁。我其实吃不出什么味道，为了不扫她的兴，只好附和说很美味，刘琳很享受地喝着柠檬汁，脸上流露出很幸福的表情。吃完晚饭，我们坐地铁回酒店，刘琳叫我在地铁上保持优雅，不要像强盗一样野蛮地抢占座位，我说好吧。上了地铁之后，我像刘琳一样优雅地扶着柱子站立，地铁过了一站又一站，我的脚站得酸痛，百无聊赖地观察地铁的乘客。突然，我看到一个瘦弱的男人鬼鬼祟祟地靠近我们，他的一只手伸进了刘琳的背包，我醒悟到他是个小偷，赶紧大叫抓小偷了，那小偷拿着刘琳的钱包拼命向前窜，我奋不顾身地在后面追，地铁的乘客都漠然地看着我们，没有一个人站起来阻挡小偷，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追，这钱包里不仅有钱，还有刘琳的护照啊！我终于追上小偷，我使劲拉住他的左手，他猛力一推，我倒在地上，顺势抱住他的左脚，他伸出右脚使劲踢我，我忍着痛使劲拽他，两人拖拖拽拽的时候，刘琳的钱包掉在地上，如果这时候有个乘客出手把钱包捡走，我之前的英勇斗争就白费了。幸好我大中华国民素质极高，没有一个乘客乘虚而入，这个钱包得以安然无恙地回归到刘琳的手上。刘琳捡到钱包后就来帮我擒贼，她拎起背包对着小偷没头没脑地打去，小偷被打痛了，拔脚逃窜。我们还想乘胜追赶，地铁到了虹桥机场这一站，我俩顾不得去追小偷，赶紧下了地铁，往酒店飞奔而去。我们到了酒店，脚不沾地地办了手续，拿了行李，就往虹桥飞机场赶去。到了飞机场，我陪着刘琳先托运了行李，然后去过安检，到了安检大厅，我就不能前行了。我俩拉着手，泪眼朦胧地道别。我站在候机大厅，看着刘琳修长苗条的背影逐渐远去，我的泪水滚滚而落。我知道，我和刘琳这辈子很难再见面了。千山万水对我们这些小人物来说，意味着永远的分离。今后，我们在各自的国家里像蚂蚁一样日复一日地爬行和寻觅，节衣缩食地过着平淡而简单的生活，我们没有足够的金钱和时间跨洋过海去看望彼此。我们只能默默祝福，各自珍重！
当天晚上，我独自睡在酒店的床上，辗转反侧，痛苦难眠。白天被小偷踢中的地方隐隐作痛，跟刘琳分离后的空虚和无助让我的心隐隐作痛。昨天晚上，我俩还挤在一张床上，听着彼着轻微的呼噜声，一转身就接触到彼此温暖的身体，今天我独自躺在这张宽大的床上，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宿命，我一辈子的宿命，在漆黑的深夜里，我自怨自叹，为自己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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