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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窝囊的裁判

    话剧事件之后,我对任何事都心灰意懒,不想交朋友,也不想出头露面。刘琳思乡情切,多次说教完这学期不再续约,必须回家了。我虽然很舍不得她,但她是东北人,她的亲人和朋友都在东北,她必须要回去的。刘琳说,她思念东北的作料,思念东北的房屋,思念东北的儿女,思念东北的公园,总之,她思念东北的一切!有一回,我俩在大润发购物,在那里遇到了三个牛高马大的姑娘,刘琳热泪盈眶地找她们攀谈,并邀请她们到她公寓一起吃晚餐。这三个姑娘是甘肃人,并不是东北人,只因为她们长得高大,比起小个子的湘西人,刘琳觉得她们更加亲近。我知道刘琳马上要回东北去了,我愈加珍惜跟她相聚的每分光阴,并竭尽全力体贴她、帮助她,让她快乐。然而这时,刘琳却跟人事处的领导发生了冲突。

    事情是这样的:刘琳跟湘西大学签的合同里规定,湘西大学报销她来回的机票钱,现在刘琳不续约了,要学校给她购买回东北的机票,被湘西大学拒绝了。理由是她来的时候报了五千多元机票钱,相当于来回的机票钱了。刘琳不服气,跟人事处的黄处长理论,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事情陷入僵局。我看了刘琳跟学校签的合同,合同确实规定学校为她报销来湘西大学的机票钱和回东北的机票钱,并未规定超过五千元就不能报销。按这个合同,是我们学校亏理了。我想学校这么做,用意是留刘琳继续任教,刘琳是抗日烈士的后代,政审合乎标准,她又毕业于名牌大学,英语口音非常纯正。我们学校一般只能招到那些来自非洲的外教,说的都是塑料英语。刘琳请求我帮她找找校领导,我是局外人,按理应该置身事外的,但是刘琳是我朋友,我不帮她就彻底孤立无援了。我想我是草民一个,为她说破嘴也没有任何用。学校领导我一个也不认识,稍微熟悉的领导只有中文系向书记。向书记经常要参加学校中层领导的会议,肯定认识学校领导。我想清楚之后,就打了向书记的电话,向他汇报了刘琳的事。向书记说,这事你最好莫管!她是外地人,拍拍屁股走了,今后永不见面。你是本地人,一世都在这里工作,为了她得罪领导划不来。我承认向书记说这话出于好心,若我不认识刘琳,我肯定作壁上观,但是半年的亲密相处,我和刘琳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况且这件事,是学校不讲理,我左思右想,决定去找人事处黄处长问问情况。

    第二天上午我没课,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往学校的办公大楼走去。我是个普通的讲师,我一天到晚时刻牢记的是哪节有课,在哪间教室上课。办公大楼是领导办公的地方,我很少进去,远远看到办公大楼我心里就发怵。中国人深谙店大欺客的道理,每个单位都会耗费巨额费用把办公大楼修得富丽堂皇,湘西大学也不例外。这栋楼名叫怀仁楼,取怀仁化物之义,整栋楼成一个宝塔结构,共有10层,地势很高,要进去必须爬几十级台阶,每爬一级台阶我的勇气就削弱一分。我鼓起勇气爬完台阶,腿早已经软了。我站在办公楼的大门前,看在大楼的墙面上有几个浮雕大字:怀仁楼。我想我到底在怕什么呢?我不是来闹事的,我是来说理的,这是怀仁楼,不是土匪窝。我理了理头发,低着头进了大楼,我的脚刚踏进一步,就被一个保安喝住了,问我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把自己的校园一卡通拿出来,他对我努努嘴,说登记。我看见门边挂着一个本子,就拿出笔在上面登记自己的信息。我问他人事处在几楼,他说7楼。我走进电梯,在7字上按了一下,电梯就往上升了。乖乖,这是一部观光电梯,电梯一上升,透过电梯玻璃,学校的湖光山色和绿叶红花一览无余。我有恐高症,电梯骤然升高,我胸口一阵发慌,急忙抓住电梯扶手。幸好7楼很快到了,我赶紧走出电梯,顺着办公室的门一间一间寻找着,终于看到人事处处长办公室,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我轻轻一推,门开了,我往里一探头,看到有个30多岁的少妇坐在办公室里,她长了一张瓜子脸,皮肤非常光滑,小翘鼻,嘴唇微厚,红艳艳的嘟着,真是绝色!我仿佛看见了传说中的埃及王后,忍不住对着她一看再看。

    我说:“我找黄处长。”

    她问:“你有预约吗?”

    我立刻僵住了,说:“没有。”

    她问:“我就是,你有什么事?说!”

    我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说:“我是刘琳的朋友,是中文系教师,按照合同,我们学校应该给她支付回东北的机票钱。”

    她拿起一面镜子,对着我照着,说:“你是湘西人还是东北人?”

    我说:“湘西人。”

    她把镜子放在桌上,说:“你还知道你是湘西人?”

    事已至此,我索性豁出去了:“劳务合作最讲究契约精神,您是人事处的专家,比我更懂这些。”

    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学校不会为她支付回程票,说什么都没用。”

    我低声说:“您这样做,合适吗?”

    她说:“你当了校长再说,现在请你滚出去。”

    我不是球,我不会滚,我是走出去的,迎面正好碰到向书记,他看见我从黄处长办公室出来,轻轻拉拉我的衣袖,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低声问我为什么来这里?我说就是为刘琳合同的事。他说你不听我的劝,碰鼻子了吧?我说她蛮不讲理,这样对待外教,这是破坏我们湘西大学的荣誉。向书记说,你过虑了。这些外教都是小人物,掀不起风浪的,人事处的比我们都清楚。我说小人物就可以任人欺负吗?向书记说,你都40多岁了,还这么天真,古今中外哪朝哪代小人物不受欺负?我说我们社会主义中国,人民当家作主。向书记笑了笑,说听我的劝赶紧回去,再也莫提此事了。外地人永不相见的,你要为自己着想。向书记言之有理,我只好怏怏地出了怀仁楼。站在大门前,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怀仁化物,我们的仁义体现在哪里呢?蛮不讲理是仁义吗?欺负小人物是仁义吗?我抬起头看看天空,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几朵白云在天空悠闲地飘动着。东北的天空也有这么美吧?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刘琳难过,也为自己难过,我们都是小人物,无论在本土还是他乡,我们都注定要被欺负,要被不公平地对待。

    我软弱无力地走下怀仁楼的台阶,刚走下台阶,就碰到哈迪尔,我问他来这里干什么,他说正想找人事处的人帮他解困,遇到我就请我帮忙了。我说别,我一介草民帮不了你什么,你还是找人事处的专家吧。他说是他的私事,最好不让学校知道。我说你什么破事,跟女友吵架了?他说你说对了,我跟刘苹吵架了,她说要给我们学校写举报信,告我玩弄她。我说中国有句俗话,身正不怕影子歪,她爱告就由她告吧,你找我干什么?哈迪尔把我拉到一棵树下,低声说,刘苹怀孕了!我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想不到他一个酗酒的糟老头,还有本事鼓捣出孩子!我说刘苹怀孕了我也不管,不敢管,怕她打我。哈迪尔说这次她不会打你了,上次是误会。我说我不信。他说,是刘苹让我找你的,你听她自己说吧。说着,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那边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他让我接电话。我接过手机就说刘苹你打我打出瘾了是吧?她说对不起,上次是误会了,这次你必须帮我,毕竟我们都是湘西人。她这么说倒把我路堵死了:如果我不帮她我就不是湘西人,要被开除出湘西籍。我只好说,约个地方,我们三头对六面,把事情讲清楚。她就说中午12点去“二娃乡菜馆”找个雅间谈谈,我说好。我挂了电话,把刚才的约会跟哈迪尔说了,还说明今天这忙我帮了,中午吃饭的钱他自己结。他拍拍胸脯说,当然是他请客。我叫他中午带刘琳一起来,他答应了。我们于是分头而行,约定中午“二娃乡菜馆”见面。我回家以后,做什么都没有心思,和衣躺在床上,心里可怜刘琳在异乡孤单无援,交到我这个草民朋友半点忙都帮不上她。同时又庆幸自己留在家乡,如果去东北我肯定受到更多的欺负。现在哈迪尔的女友又找我帮忙,不知道他俩有什么矛盾?他俩一个是汉族人,一个是俄罗斯族人,处理不好我就是激化民族矛盾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果因此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那我就是千古罪人了。这么想着,我感觉自己责任重大,应该慎重对待。看看时间快12点了,我换了一身蓝黑色西装,拿起手提包往外走去。我走到楼下,看到刘琳站在楼下等我,她殷切地看着我,我想起未能帮上她的忙,心里很沉重。我俩像往常一样并肩向外走,我不敢做声,等她问我。果然,她问我找了黄处长没有?我说找了,但没有结果。我向她道歉,说我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她说我们不能这么放弃,我是正义的,我要坚持到底。我劝她不要再找了,会很难的,她一个孤立无援的外乡人,没有人会帮她的。刘琳说,你会帮我的,对吗?我只好说当然。

    我们走到“二娃乡菜馆”时,哈迪尔已经到了,我看到他脸上有青紫的痕迹,不由得大笑起来,估计他也尝到了我们湘西铁娘子的铁拳了。二娃老板看到我们来了,热情地把我们领到雅间,问我们来点什么菜?我说老板,你就点几样价廉味美的菜送上来,酒就不要了,来一壶免费的茶。二娃老板说,你是湘西人,帮外地人省钱,不帮本地人赚钱,这么做不好吧?我愣住了,这是今天第三次有人提醒我是湘西人了,看来我得慎之又慎了。我们正喝着茶,刘苹昂首挺胸地进来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真丝衬衫,配了一条黑色西装裙,显得很干练的样子。

    我看见刘苹心里有些打鼓,脚也有哆嗦,她扫视了我一眼,说:“两个湘西人,两个东北人,今天的仗有得打。”

    我连忙说:“我们不是打仗的,他俩都是我的朋友。”

    刘苹说:“湘西人不帮湘西人,你的脚站在哪个地盘?”

    我想这上纲上线了,不得了,我站起身,想脚底抹油,却被刘苹一把拉住了。我没有办法,就说:“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刘苹凶狠地说:“商量个屁!”

    我大着胆子问:“刘苹,你和哈迪尔到底有什么不能沟通的矛盾?”

    刘苹用湘西土话说:“我怀孕了。”

    我说:“好事啊!”

    刘苹说:“他妈的我叫他给我买套房子,我俩结婚。”

    我把这句话翻译给刘琳,我俩都按捺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刘苹面有怒色,两手往桌上一拍。

    刘苹说:“你们笑什么?”

    我说:“他给你买房?他的工资上半月一定花光,下半月就靠借钱度日。”

    刘苹说:“他妈的,我以为他很有钱。”

    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他上床?”

    刘苹说:“全怪你。那天从足球场回来,他妈的跟我说,你非常爱他,如果我不跟他上床,他就跟你好。”

    我听到这里,怒视着哈迪尔,原来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把我当作他追求女人的跳板。

    我说:“哈迪尔,你为什么这样说?”

    哈迪尔说:“对不起,只是一个策略。”

    我再次站起身来要走,又被刘苹拉住了。

    刘苹说:“他妈的他欺骗了老娘,老娘不会跟他结婚了,他必须陪老娘去做流产手术,还要陪老娘30000元钱。”

    哈迪尔听了,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不能要任何东西,因为我从未强迫过她,事实上她跟我做爱非常享受。”哈迪尔说。

    刘苹听了,她勃然大怒,她抓起面前的筷子,往哈迪尔脸上扔去。我按住她的肩膀,劝她有话好好说。

    刘琳说:“哈迪尔一文不名,哪有钱给她,但是他必须陪同她去做流产手术。”

    我鹦鹉学舌说:“刘苹,哈迪尔欠了一屁股债,叫他赔偿是不可能的,叫他陪你去做流产手术是可能的。”

    刘苹端起杯子,往我脸上泼了一杯热茶,幸好这茶水不烫,否则我就被毁容了。她比我高一个头,我不敢跟她对打,只好36计走为上计了,但是我才走了一步,就被刘苹伸出手拎住我的脖颈,把我拎肥母鸡一样拎回来了。

    刘苹说:“他妈的谁走谁不是人!”

    我眨眨眼睛,说:“我不是人,好么?”

    刘苹说:“听着,今天你必须是人!是湘西人!你要帮你的湘西同胞争取正当权益!”

    我的头都大了,心想爱乡主义教育真是深入人心无孔不入,两个异乡男女的分手谈判也成为爱乡行动了,当初他俩如火如荼进行床上运动时,是否可以列为叛乡行动呢?我低着头不敢看她,怕眼睛泄露我的心思,又招来她一顿拳脚。

    “你告诉他,必须陪我30000块钱,否则我要割了他的XX给狗吃!”刘苹用湘西土话说。

    我想告诉哈迪尔,但是翻了半天白眼,也没找出用什么词替代“XX”。我叫刘苹自己跟哈迪尔说,她说她不会说普通话。我问她以前他们怎么交流的?她说打字,我说你那你再打字给他。

    “你会说普通话我为什么还要打字,脱了裤子放屁?”刘苹说。

    我说:“你是金融家,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哈迪尔是个负资产,你赶紧摆脱他就是赚钱,你还拖着他做什么?”

    大概我的恭维迎合了刘苹的虚荣心,她不再坚持要哈迪尔赔钱,只说要哈迪尔和我一起陪她去做流产。我想拿到这个和平局面很不容易,就一口答应了,哈迪尔也喜出望外,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对流产负责。我们约定次日8点在市人民医院妇产科见面。谈判顺利结束,佳肴也送上来了,我心里痛快,大块朵颐,哈迪尔嚷着要喝酒,我和刘琳都假装没听见,刘苹黑着脸吃了几口就走了。我们吃完饭,又慢慢喝茶,刘琳忽然起身往外走,我笑着对刘琳说,他去买单了,我跟他说好的,今天帮他的忙,他请客。刘琳说你上当了,他哪有钱请客,肯定偷偷溜走了。我听了赶忙起身要去追哈迪尔,刘琳说别追了,这顿饭我请客吧,算是为东北同胞尽个力。我一听傻了眼,今天一天大家都在跟我强调东北人和湘西人,难道地区这么重要吗?我们走到前台,刘琳付了账,共230元,我说你回家机票钱都为难,还在抢着付账,你不怕回不去吗?刘琳说,你信不信,我会要到机票钱的。我说不信。她说,今天下午你陪我再去一次人事处,你看我的。

    下午三点钟,我在家里打扫卫生,刘琳打来电话,要我陪她去人事处,我迟疑了一下,一是害怕和领导正面冲突,二是自己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觉得不陪她去未免太不仗义,人多势众,我再差也是个人,总比刘琳单身匹马强一些,我答应了刘琳。我身上穿了一套很旧的蓝黑色棉绸衣裤,皱巴巴的,裤脚还破了两个洞,我想是不是换一身衣服?转念一想,我穿得破点旧点,说不定会唤起处长大人的怜悯之心,今后就不会整我了。我穿着这套破棉绸衣服出了门,到了楼下,发现刘琳上穿一件白色格子衬衫,下穿一条牛仔裤,衬衫下摆松松地打了两个结,显得又潇洒又靓丽。我们沿着林荫道向怀仁楼走去,我心里很害怕,牙齿不由得打起颤来,格格地响,刘琳问我怎么了?我说感冒了,有点冷,刘琳伸出手抱住了我的肩膀。我俩一鼓作气走到怀仁楼,走进黄处长的办公室,黄处长端坐在办公椅上,气定神闲地打量着我们。

    刘琳说:“黄处长,根据我们的合同,湘西大学必须支付我回东北的机票钱。”

    黄处长说:“你是对的,但是我们学校现在没有钱支付,财务处一个月后才会开账。”

    刘琳说:“我和湘西大学的签约这个月底就到期了。”

    黄处长说:“那是你的问题,不关我的事。”

    刘琳说:“我已经订购了回东北的机票,总共花了3100元钱,我需要你立刻支付。”

    黄处长把双手向两边一摊,说:“我现在没有钱。”

    刘琳说:“如果你现在不支付,我一定要把你们的欺诈行为汇报到教育部去,让教育部知道湘西大学是一所不守信用的大学。

    黄处长气得站了起来,两手在桌上一拍,说:“你敢!”

    我小声说:“她敢,我知道她敢做任何事。”

    黄处长怒视着刘琳,刘琳也怒视着黄处长,两人像两只斗鸡一样互不相让,我见势不妙,就跑到她们中间想当个和事佬,我先把刘琳往后一推,又伸手推了黄处长一把,两个人都对我怒目而视。我急忙倒了两杯水,先递给黄处长,她把我的手一推,杯子掉在地上。我又递给刘琳,她也把我的手一推,一杯水全部溢出来,把我衣服都打湿了。两人僵持了几分钟,黄处长的气势渐渐弱了,她无力地坐在座位上,拿出手机打电话,我听她对财务处说,让他们支付刘琳3100元机票钱。我听到这句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黄处长挂了电话,叫刘琳去财务处领钱,刘琳立刻转身向外走,我正要跟她出去,被黄处长伸手挡住了。

    黄处长说:“你是湘西人吗?”

    我响亮地回答:“是。”

    黄处长突然提高声音喊了一句:“稍息!”

    我条件反射般地挺直身体,两手紧紧地贴在裤缝上,左脚向外一伸,做了个稍息的姿势。

    黄处长又喊道:“立正!”

    我立刻把左脚收回,做了个标准的立正姿势。黄处长面无表情地走出去了,我昂首挺胸,双目平视,笔直地站立在黄处长的办公室里,有刹那间,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古时守在长城城墙上的卫兵,身姿挺拔,英姿飒爽,我心中涌动着无限的爱国爱乡豪情,浑身上下热血奔涌。我这样站了大概有半个小时,身体开始酸痛,脚也开始发软。突然,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我被黄处长耍了!她利用我的爱乡情怀把我定在这里罚站,罚站!对,我被她罚站了半个小时!这个恶毒的女人!我的气血一下子往头上涌去,我眼前一阵发昏,我急忙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慢慢地,我平静了一点,我拉开门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办公室大都虚掩着,我看到黄处长正在一间办公室里,跟几个女人放声大笑,我想她们肯定在谈论我的笑话,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我跑进办公室揪住她的头发痛扁她的画面,但是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冲进办公室,我反而立刻停住脚,弱弱地抬起眼睛询问她。黄处长毕竟是久经考验的海纳百川的好领导,她大度地冲我挥了挥手,我如蒙大赦,撒开腿就往下跑,我跑到走廊尽头才发现这边没有电梯,我没有勇气重新跑回去,就顺着楼梯往下快走。今天的事确实有点丢脸,我为自己的奴性感到羞愧。我在楼梯上飞快地跑着,身上出一身大汗,我心里稍微轻松一点,仿佛自己的羞辱随着汗水排了出去。我一口气跑出怀仁楼好远才敢停下脚步,回首看看那栋巍峨肃穆的怀仁楼,我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一颗心还扑扑地跳得飞快。

    刘琳的合同风波就这样结束了,湘西大学不仅按合同支付了刘琳的机票钱,当天晚上,负责管理外教的张校长还自己出钱请刘琳吃了一顿晚饭,委婉地向刘琳表达了学校办事不周的歉意。张校长是英国利物浦大学毕业的博士生,精通人事规则,做事还比较公正大气。刘琳跟张校长吃了晚饭回来眉开眼笑,说鹅肉非常好吃,我嘴馋那没吃到口的鹅肉,故意打击她的热情,说鹅肉脂肪高容易发胖,刘琳说她消化好,吃再多也不会发胖,这是事实,我无言以对。

    第二天8点正,我按照与刘苹的约定守在市人民医院妇产科门口。我到达妇产科门口时,妇产科还没有正式营业,只有一个护士坐在那里对着镜子描花黄,刘苹和哈迪尔都没有看到踪影。我在候诊室找了张凳子坐下,静候两位主人公光临。我足足等了30分钟,他们还没有来。我鼓足勇气打通刘苹的电话,说我早已经来了。刘苹说正在路上,叫我先替她挂个号,省得她等。我只好走到一楼挂号厅去挂号。挂号的医生向我要身份证,可是我没有刘苹的身份证。我就给刘苹打电话汇报情况,刘苹说你真是个书呆子,你就用你的身份证帮我挂号。我想想也可以,谁的名字无所谓,谁做手术才有所谓。我就拿我的身份证为刘苹挂了号,挂号费不贵,20元,我也替她付了。我回到妇产科候诊室,左等右等,一直到8点50,刘苹和哈迪尔肩并肩出现在楼梯上,我心里一喜,他们是和好了吗?那我就少了许多麻烦。他们走近了,我才看出蹊跷,哈迪尔的手是被刘苹紧紧揪住的。刘苹一见我就嚷,说哈迪尔没有良心,怎么喊都不肯动。我说趁人少,赶紧去做手术。护士面无表情地叫我们先交手术费,并把单子递到我手上,我一看820元,我赶紧递给哈迪尔,他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我气坏了,怒视着他,刘苹也气坏了,举起候诊台上一个花瓶要砸哈迪尔,我赶紧拉住她的胳膊,连声说我去付我去付,她才板着脸放下花瓶。我唉声叹气地跑到交费窗口,交了费后把缴费单交给刘苹,叫她赶紧做手术。刘苹被护士叫进去做手术了,我和哈迪尔坐在门外等,我告诉他手术费820,挂号费20,他总共欠我840元。他说等我发财了还你,我说不行,这个月发了工资你就还我。他说等他还钱的人都排到地中海去了,叫我去地中海排队。我被他气坏了,心想刘苹怎么遇上这么个渣男?我怎么遇上这么个渣男?他俩的风流韵事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把我扯进这个泥潭,都怪我太心软!心太软!我很生哈迪尔的气,不想理睬他,幸好我带了一本《鲁宾逊漂流记》,我就开始看书,那哈迪尔看我不理他,百无聊赖,凑到我身边跟我一起看书,我看书看入迷了,倒不理会他的远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把我拍得酸痛,我抬头一看,刘苹做完手术出来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做出痛苦的表情,但是她刚才拍我那一板那么重,我怀疑她的痛苦是装出来的。我想她既然已经做完了手术,我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了,他们这潭污水我不想再沾了,我赶紧说我下午要上课,不陪你们了,拔起脚就往外逃。刘苹在后面厉声喊我,我假装没听见。

    当天晚上,刘苹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是两张图片:一张是我做人工流产手术的交费单,另一张是我和哈迪尔挨在一起看书的画面。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说她的意思昨天已经讲明白了。她在敲诈我!要我给她赔偿30000元钱!我说你真无耻!她说要把这两张图片发到朋友圈去,问我是否同意?我说你发吧发吧,赶紧发。隔着手机屏幕我也感到她发了愣,我吃吃地笑起来。我一个年过不惑的单身妇女,我做个流产手术有什么不妥吗?我名可毁,节可坏,血汗钱半分也没有!刘苹随后给我发了一张朋友圈的截图,她果然把两张图片发到朋友圈,配上一行文字:东北渣男与湘西渣女的罗曼史。我一声不吭,把那两张图转发到我的朋友圈,也配了一行文字:身体小恙,休养中。我把朋友圈截了图,发给刘苹,她没有回任何信息。

    出乎意料,我在朋友圈公布的这条艳闻并没有掀起任何风浪,没有一个人点赞,也没有一条评语,所有“朋友”像看见上司和下属通奸一样,假装眼盲。这其实很好理解:如果点了赞不来看望一下说不过去,来看望就要破费。我这样一个底层草民,为我破费了不如肉包子打狗,因为狗至少还能看家,我连看门的资格都没有。这条艳闻最后还是产生了一点社会效益,两个人登门看了我,一个是巴吐尔,他说如果我再怀孕就生下来,把孩子送给他。另一个人是曾主席,她代表学校工会给我送了400元钱慰问金,并劝导我以后擦亮眼睛,远离渣男。我接到曾主席的400元钱,高兴得热泪直流。曾主席以为触到了我的伤心处,温柔地把我抱进她的怀里。我伏在她怀里,轻轻地哼起了许巍《曾经的你》这首歌,曾主席被我的真情打动了,也跟我一起唱起来。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如今你四海为家

    曾主席走后,我无力地躺在床上,心里火辣辣地痛,被刘苹的忘恩负义和众人的薄情寡义气得发痛!工会给的400元慰问金虽然可以减低一点痛苦,但是因为损失的金额更多,我内心的痛并没有除根,就像牙痛患者吃了止痛药,可以平息痛苦两个小时,药效过后,仍然痛不可挡。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寂寞地躺在床上哀痛不已,突然听到敲门声。我打开门,看到一个手提绿色绸扇,身穿红色大花绸缎衣裤,脸上的胭脂红得像猴子屁股的东北妞。她对我粲然一笑,我才发现她就是刘琳。刘琳走进我家,说教我唱二人转。我有气无力地说不会也没有心思弄这个。刘琳把我按在沙发上,逼着我看一段二人转《马前泼水》。我本来不想看的,为了不拂刘琳的好意,就跟着她一起,看了一会儿就看入迷了。看完了之后,刘琳叫我换上一套男式服装,跟她一起唱《马前泼水》,我穿上戏服,就跟刘琳唱起来,两人一直唱到半夜才各自休息。我本以为我今天蒙受奇耻大辱会辗转反侧,但是一上床就像被孙悟空喂下瞌睡虫,立刻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