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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草根北电行

    8月的雨在绵延了近一个月之后,9月初终于羞羞答答地止住了。老天爷在前一个月还像一个新寡的妇人,成日里哭哭啼啼一脸哀怨,现在这位寡妇像是觅得了如意郎君,每天艳阳高照红光灿烂。湘西大学校园里的师生,前一阵子都吸了过量的雨水,身上都有些发霉,毛绒绒地几乎要变成霉豆腐了,现在有了好日头,人人争先恐后地跑到室外晾干水分,想把身上的霉晒干晒掉,好变成一块块经久耐用的干豆腐。我身上的霉是全校最厚最重的,我于是从早到晚拿一本书跑到学校的足球场去晒日光浴,晒了几天,自觉身轻如燕脱胎换骨了,以前遭遇的霉运霉事,都好像花朵上的朝露,悄无声息地被晒干了,花瓣上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这一天,我百无聊赖,拿了一本《少儿童话精选》准备到外面看,临出门时,我把《文心雕龙》的封面扯下来,包在这本书的外面,然后拿了一包爆米花出了门。我径直走到足球场的大树下坐下,把书摊在膝盖上,一边吃爆米花,一边津津有味地读童话。我小时候是个苦命的放牛娃,一放学就得去放牛,或者打猪草,我从没有看过白雪公主的故事,也不知道海的女儿,更不知道灰姑娘还可以嫁给王子。现在年过不惑,虽然知道童话都是骗人的,但是生活中我连被骗的机会都没有。因此,我非常喜欢阅读童话,在童话中感受被骗的乐趣。

    我正读得津津有味,一片树叶落在我的书上,我对着树叶吹了一口气,树叶就悄悄地飞走了。飞走了一片树叶,我的书上马上又掉了两片树叶,我尖起嘴巴,对准树叶吹了两口气,树叶又飞走了。这时候,我的书里掉了三片树叶,奇怪,难道我的书是个聚叶盆,叶吹了又生,吹了又生?生的还是金叶?我激动之下,急忙伸手去抓树叶。这树叶捏在手心里,又软又嫩,好像不是金子,但也许在家里放上一夜会变成金子。我急忙把树叶藏进兜里,并偷偷地向四周观望,生怕有人发现我的宝藏。这时候,一堆树叶从我头顶哗拉拉倾泄而下。我转过头一看,原来是露露捣的鬼,她旁边还站着向天一。他俩看见我的狼狈样子,哈哈大笑。

    “姐姐,不是我,是他。”露露嬉笑着说。

    “我要吃爆米花。”向天一对着我伸出一双肥肥的手板。

    我本想在向天一的手板上重重地拍打几下,突然想起他曾为我的话剧事业奉献了珍贵的首演,我的心软了,笑着对他说:“叫我漂亮阿姨,我就给你爆米花吃。”

    向天一大声喊道:“漂亮阿姨,漂亮阿姨,漂亮阿姨。”

    我说:“行了行了,别喊了,给你。”我小心地数了十颗爆米花,放在向天一的手板上。

    露露说:“漂亮姐姐,我也要爆米花。”我没有办法,只好给露露也数了十颗。

    向天一把十颗爆米花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对我伸出舌头,表示吃完了。

    我急忙捂住所剩无几的爆米花袋,说:“多乎哉,不多也。”

    可惜,我不是孔乙己,向天一也不是鲁镇酒店那些农家小孩,而是湘西大学工会主席的儿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官二代。眼下,这个调皮精灵的官二代圆睁着双眼瞪着我,一副爆米花不到手就不罢休的样子。我心疼爆米花,想出了一个移花接木之计。

    我说:“这个爆米花,我还要留着做晚饭的,就不能给你了。我讲一个童话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向天一点点头,露露也点点头。我就给他们讲了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两个人听得津津有味,我讲完了,站起身就想开溜,谁知向天一抓着我的手不放。算了,碰着这个小人精,我今天是损了童话又折米花,我只好装着大度的样子,把半袋爆米花全放到向天一的手上。向天一笑得合不拢嘴,抓起爆米花就大口大口开吃。

    这时候,曾主席从远处走过来,她严肃地说:“向天一,你又向阿姨要东西吃了?”

    我说:“没有,是我硬要给他的。”

    曾主席说:“王老师,你又在这里读书了,你读的是什么书?”

    我假装深沉地说:“没读什么,《文心雕龙》而已。”

    曾主席说:“哇塞,《文心雕龙》,这么深奥,我听一下头皮就炸了。”

    我假装谦虚地说:“我一个光棍,不读书干什么去呢?像您那样爱情幸福家庭美满,才是人生的大赢家呢。”

    曾主席说:“哎呀,一屋人都在拖我后腿。我上学期报了名去BJ电影学院访学,现在向书记和向天一都不准我去,我正头痛。”

    我心里一动,说:“可不可以让我替你去?”

    曾主席说:“这倒是个好办法,我问问导师,看他同不同意?”

    我说:“那真是太感谢了,我正想出去散散心呢。”

    曾主席说:“我立刻与各部门协调,你等我回音。”

    曾主席说着,牵着向天一的手走了。露露还站正在我的身旁,爆米花被向天一全拿走了,我没有什么给露露了,我抱歉地向她笑笑。

    露露说:“姐姐,还有一个姐姐呢,我想她了。”

    我知道,露露说的是刘琳,真是个好孩子!我给刘琳发了一个视频邀请,刘琳立刻接了,她容光焕发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我说:“琳姐,我想你,湘西大学还有一个人也在想你。”

    刘琳说:“是露露吧,我也想她。”

    我把手机递给露露,露露嬉笑着说:“姐姐,你到哪里去了,我想你。”

    刘琳说:“露露越来越漂亮了,你还在种菜吗?”

    露露说:“我还在种菜,我家阳台上种了好多菜,我带你去看。”

    刘琳说:“你带王姐姐去看,叫王姐姐拍照片给我。”

    露露高兴地答应着,通话结束,我跟着露露去她家的阳台上看菜。路途中经过一家超市,我问露露想吃什么?露露说她想吃巧克力,她说刘琳以前经常给她送巧克力吃。我叫露露挑了一盒巧克力,她笑逐颜开地挑了一盒心形巧克力。我付了钱,把巧克力放到露露手上,露露紧紧地把巧克力盒抱在胸前,好像那个巧克力盒是周星驰的月光宝盒。我看着露露像小孩一样天真可爱的脸,心里涌起几丝愧疚。露露把我和刘琳当成好朋友,我却几乎把她忘了。露露是通俗意义上的傻瓜,但她才是真正言行一致无私奉献的人。世上聪明人很多,都在说一套做一套,这个障眼法从古到今玩了几千年,已经没有半点新意。世上自以为聪明,最后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如向露露学习,真真实实彻彻底底地纯洁坦白,最后还可能获得良心的安宁和意外的惊喜。

    露露果然是刘琳的高徒,她几乎把刘琳种菜的技巧全部学会了。她家那小小的阳台,硬生生地被她变成了一个姹紫嫣红硕果累累的菜园。此刻,露露家的阳台上,红艳艳的茄子挂了果,乐淘淘地悬挂在茄子树上;一棵棵朝天椒傲然挺立,好像是菜园里的小卫兵;又圆又红的西红柿像一个个小灯笼,负责为菜园照明;一根根翠绿的黄瓜在风中摇曳,好像为欢迎客人而婆娑起舞。我拿出手机为蔬菜拍照,又叫露露给蔬菜浇水,我给她拍了几个视频。我把这些照片和视频发给刘琳。刘琳立刻发来视频邀请,露露高兴地请刘琳看她的小菜园,刘琳对露露竖起大拇指,露露高兴得像一只小猫一样,撅着尾巴在家里蹦上蹦下。

    从露露家回来,天色还早,我打算跑到学校的图书馆去混一混。我跑到阅览室,借了一本《大众电影》慢慢翻看。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BJ电影学院跟我会发生什么联系。今天曾主席一席话,把BJ电影学院和我之间牵了一条线。我看着画报,不由得浮想联翩。画报的封面是本年度最火的影视明星李非非,今年她主演的喜剧《家有孙子》火得一塌糊涂,她也从寂寂无名的十八线成为炙手可热的一线明星。我翻开画报,里面有对李非非的专访,在专访里我得知她此刻正在BJ电影学院表演系就读,她同班的同学还有刘青青、凤冰冰等在国际上知名的影视红星。我心里一阵激动,如果我去电影学院访学,就可以经常看到影视明星,还可以跟她们一起合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体验?我,王君,一个41岁的9级小讲师,一个湘西大学人人嫌弃的王八姐,居然可以与明星并肩而立,并且可能与明星建立同窗之谊?我被这无比美好的前景激励着,眼前好像出现了一条康庄大道,而我正骑着骏马在大道上疾驰,我情不自禁地哼起歌儿:“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我正忘情地哼着歌儿,我的头被重重地敲了一记,我回过头来,看到图书管理员严肃的脸,她对着墙上“保持安静”四个字努努嘴,我撇撇嘴表示领教了。被她这么一打岔,我满心的欢喜都像漏勺里的水,漏得一滴也不剩。我放下画报,起身向外走去。我刚走出图书馆,就接到曾主席的电话,她告诉我,BJ电影学院的导师已经同意由我替她去当访问学者,叫我自己去湘西大学教务处办访学手续,具体表格她已经发到我的微信里了,叫我在她的表上做一些适当替换,再交给教务处即可。我高兴得很,立刻三步并做两步飞奔回家。一回家我就打开电脑,把曾主席发给我的表格下载到我电脑上,再在表格上替换上我的信息,表格完成之后,我又按照曾主席的指示,给湘西大学的教务处和BJ电影学院院办公室各发了一份。发完之后,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BJ电影学院,多么光辉灿烂的学府啊,我有这个福气踏入那个宝地吗?

    此后几天,我一直在忐忑中度过,不知道这次访学是否能够成行。几天之后,BJ电影学院和湘西大学都给了我回复,确认我可以代替曾主席前去访学。我忐忑的心刚刚落地,又开始忙忙碌碌办理各种手续,把各种琐屑的事情一一办完,已经是九月中旬。在起程前往BJ的前一天,我给刘琳发了视频邀请,准备把这个惊人的好消息向她汇报。视频接通以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又使劲把脸蛋搓红,准备给刘琳一张耳目一新的笑脸。

    刘琳笑容可掬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她问我:“你是吃了返老还童药吗?看起来像个小姑娘。”

    我笑着说:“我马上要结交新朋友了。”

    刘琳说:“那好啊,说说看,哪些新朋友,让你这么眉飞色舞。”

    我说:“李非非、刘青青、凤冰冰。”

    刘琳说:“不认识,她们是谁?”

    我说:“她们都是现在最火的影视明星,她们都在BJ电影学院表演系上学,而我,马上要去BJ电影学院当访问学者了。”

    刘琳说:“热烈祝贺,你是要跟明星同学了吗?”

    我大着胆子说:“也许是同学,也许去教她们。”我心里想,也许导师给明星上课时会叫我站在旁边帮他擦黑板,这样说来我也是明星的老师,只要站在讲台上就算老师吧。

    刘琳说:“那太好了,到时候透露点明星花絮,我卖给这边的狗仔队啊。”

    刘琳真是我的好姐妹啊,我俩的想法不谋而合。我盘算着到BJ电影学院之后,我是不是要开一个直播间,每天向全国全世界的粉丝直播BJ电影学院的明星生活?当天晚上,我被美好灿烂的明天激动得睡不着觉,全身上下滚烫发热,好像要把身下的竹席点燃。为了防止可能的火灾,一个晚上我不得不起床冲了三次冷水澡。即使这样,第二天早晨,床上的竹席还是被烧得起了一层焦壳。我起了床之后,草草吃了几块饼干,拎起行李箱就往外飞奔。虽然我早在朋友圈发布了去BJ电影学院访学的消息,也有很多朋友客气地说要为我送行,但是这些“送行”跟大人哄小孩常说的“狼来了”一样,永远停留在语言层面,倒害得我多次道谢,口舌因此累得长了泡,只好每天含着西瓜霜消肿去泡。

    从湘西市到BJ电影学院的旅程顺利得像李白的瀑布。翌日下午两点,我站在BJ电影学院的大门口,看着“BJ电影学院”几个黑体大字,不禁又欢喜又惆怅。上次来BJ的时候,刘琳跟我在一起,我俩相互照应,谈笑风生。这次来BJ,就只有我一个人,而且看形势,我这辈子永远就这么形单影只了。我走进BJ电影学院,注册、交费、办卡,忙碌了一个下午,才办完所有手续。万幸的是,BJ电影学院给我们这些访问学者分配了宿舍,就是办公楼后面的研究生宿舍,楼层也好,2楼,两个人住一间。我拎着行李走进宿舍,发现室友已经来了。她看起来30来岁,黑皮肤,很瘦,偏矮,一张方脸,脸上长了几颗雀斑,眼睛、鼻子、嘴巴都又短又扁,好像成形时被人在脸上拍了一掌,脸形整体看起来像一把菜刀,倒有一种冷酷的美。她先来,占据了靠窗的床位,我朝她笑了笑,打开行李箱,把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我叫王君,今年41岁了,湘西大学来的。”我笑着说。

    室友端着保温杯站在窗前看风景,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拿出一个很大很红的桔子递给她,讨好地说:“我家乡带来的,很甜。”

    她接过我的桔子,剥开吃了,说:“我叫陈帆,云贵大学。”

    “哪里有超市?我还要买一些日用品。”我问她。

    “出校门,上天桥。”陈帆说。

    我把行李收拾好,一看时间已经六点,感觉肚子也饿了。我邀请陈帆一起去吃饭,她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我的眼前好像闪过一道寒光,我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我拎着包往外走去。我走出宿舍,走到校园,没走几步,就看到BJ电影学院的食堂。食堂不大,只有两层,我走到二楼,迎面看到一排柜台,柜台前陈设着天南海北的食物。柜台前面摆放着一排排杏桔黄色的塑料桌椅。我沿着柜台挨个儿看去,那些饭菜都很贵,最便宜的套餐也要20元,我选了一个20元的盖浇饭,盖浇饭有几片绿色的小白菜叶子,还有几片火腿肠,半个咸鸭蛋,我吃了一口,味道一般,没到无法下咽的地步。我一边吃着饭,一边观赏室内的人群,希望能看到几个明星。我的眼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明星。我有点失望,转念又想,明星怎么会到食堂吃饭呢?我吃完饭,走出食堂,沿着北电的校园走着。BJ电影学院的校园很小,只有湘西大学校园的四分之一,建筑倒是很新,校园里稀稀拉拉种了几棵植物,算是绿化,比湘西大学的千鹤湖和樱花园差远了。我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好容易看到有一树花,赶紧掏出手机站在花前自拍。我心里想,大名鼎鼎的BJ电影学院,自然环境真不咋样。随即我又好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乡下的大财主,初次见到紫禁城,觉得皇帝的御花园远远比不上自己家的大菜园。我在校园溜达了两圈,就走出校门,校门外正是一座天桥,我按照陈帆的指示上了天桥,过了天桥果然有一个超市,我走进超市,购买了一些床上用品,在超市的出口,我又看到了陈帆,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看起来50多岁,人很胖,头顶已经秃了,额前有一绺头发从左边横到右边,好像给光秃秃的大脑门挂了一个脑帘。陈帆买了一堆物品,那个男人正在给她付钱,我急忙往后一躲,等到陈帆和那个男人走了,我才走过去付钱。

    从超市回来,天色已经黑了,BJ电影学院校园的路灯都开始工作了,昏黄的路灯下,到处是步履匆匆的行人。我左手拎着一床被子,右手拎着一床毛毯,在校园里慢慢走着,我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我看着自己的影子苦笑,这个世界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是知音难求,始终陪伴我的,只有我自己的影子。我又想起刘琳,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她的祖母出院了没有?她在俄罗斯有没有交到新男友或者女友?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慢慢走着。在校园走了十几分钟,我就走回宿舍了。我开了门走进宿舍,我发现室内空无一人,陈帆的床被一条布帘围得密不透风,我不知道她在不在室内,天色还早,她应该还没有回来吧。那个帮她购物的男人,是她的什么人呢?老公?男朋友?父亲?还是普通朋友?我摇了摇头,那是她的私事,关我什么事呢?我把被子铺好,就打开电脑,开始浏览BJ电影学院的官网。我在官网首页发现了一条公告,通知新报到的研究生、访问学者去放映厅办电影卡,国产片票价5元,外国片票价10元,我禁不住“扑哧”一笑,这下好了,每天可以看便宜电影了,一年下来,电影可以看饱。我又看到一条新闻,说影视明星黄晓晓主演的电影《梦里都要爱》明天下午四点在放映厅首映,黄晓晓要到放映厅跟大家面对面进行交流,我禁不住又“扑哧”一笑,我一直是黄晓晓的铁杆粉丝,今生今世我从没有梦想能在现实中看到真人,做梦都没敢想的事突然变成真的,我乐得一蹦三尺高,好像穷人突然捡了一个巨大的金元宝。我看看时间,还只有八点钟,还来得及去放映厅办电影卡。我赶紧起身出去办卡,怕延误了明天就见不到我的偶像黄晓晓了。

    放映厅办卡的人真不少,排了长长的一列队伍。我站在队尾,耐心地等候着,同时观察着前面的人群。这些人大都二十来岁,脸上挂着稚气和青春,还有对未来的希望和梦想,他们的辉煌前途是可以预见的。今天他们在银幕前观赏别人的作品,明天别人在银幕前瞻仰他们的电影。这些学生大都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用亲密的语气把他们划成一个刀插不进、水流不进,气吹不进的小圈子,放映厅里这种圈子随处都是,圈子与圈子之间既相互错落,又相互重叠,人人都有自己赖以生存的小圈,只有我彻底徘徊在圈子之外。我睁大眼睛,想寻找一张老成一点的面孔,但是我的眼睛睁得像一个篮球大也没有找到,我的眼眶因为过度扩张差点被挤破。我赶紧放弃了寻找,老老实实地排队。我排了半天,才排到购票窗口。我递了300元进去,办卡人慢慢地往我的卡里输数字,问我的姓名、年龄、身高、体重,连是否结婚都问了,让我怀疑这不是办电影卡,而是相亲卡。好容易办到了卡,我从人群里往外挤,挤了半天才挤出来。我正在庆幸自己出了圈,信手把手往衣袋里一摸,想再次感受一下拥有观影卡的喜悦,手却什么也没有摸到,我的观影卡掉了!

    “我的观音卡掉了,谁捡到了我的观影卡?”我带着哭腔喊道。

    一个20多岁的小姑娘举起一张卡,问:“是不是这张?王君。”

    我急忙跳起来喊:“是的,就是我的。”

    那姑娘从人群里奋不顾身地挤出来,把卡交给我,我接过卡,赶忙向她道谢。

    我说:“明天我请你在食堂吃早饭吧,我最爱吃小笼包,你爱吃吗?”

    姑娘说:“吃饭就不必了,我倒真有个忙需要你帮。”

    “你说吧,只要你需要我,我赴汤蹈火。”我拍着胸脯说。

    “我叫舒慧,是导演系的学生,我正在拍一个微电影,正在找女一。”姑娘说。

    女一,天哪!这么高大上的事儿,不可能跟我沾边吧?不过,我可以给女一当助理,拎拎包,打打盒饭什么的。

    “好,我很乐意给女一当助理,我的力气还是很足的,帮她拎包没半点问题。”我屈起双臂,向舒慧展示我的肌肉。

    “不是助理,就是女一,我请你扮演女一。”舒慧说。

    什么?今生今世我还有机会演女一,难道我有大富大贵的命,会成为女版王宝宝?我不禁乐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舒导,你不是逗我吧?乐极生悲要出人命的。”

    “我没有逗你,我非常非常非常需要你这样优秀的演员,我已经寻找了一个学期了,都没有找到。”舒慧认真地说。

    假如有人告诉我,黄鼠狼给鸡拜年是安着好心,或者说老鼠与猫结成了亲家,我都没有这样惊奇。我大惊之下失去了理智,说了一句很不应该说的话:“那我的片酬是多少?”

    “片酬?”舒慧圆睁了双眼,狂笑起来,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我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也跟着他们一起笑。

    舒慧笑够了,说:“姐姐,新人从来都没有片酬。不光没有片酬,还要带资进组。”

    听了舒慧的话,我非常羞愧,人家舒导慧眼识英雄,扶持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不带资担任主演,我还有脸提片酬。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急忙伸手给舒慧捶背。但是我的手太粗糙了,一拳下去把舒慧捶弯了腰,我急忙收了拳。

    舒慧说:“姐,加个微信吧,我把剧本发给你。”

    我说:“好哩,随时恭候你的通知。”

    从放映厅走进来的时候,我脚步虚浮身心迷惘;从放映厅走出来的时候,我脚步稳健目标明确。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情不自禁哼起歌儿。在此之前,我的定位是多么低微啊!我总想着当明星的铁杆粉丝,为人家呐喊捧场,从没想过自己也可以当上万众景仰的偶像明星!我庆幸自己这趟北电之行来对了,树挪死人挪活,我在湘西大学是个人见人嫌的小喽罗,我在BJ电影学院成了人见人爱的大明星!人生充满了变数,永远都不要轻言放弃!我怀着美好的憧憬走回宿舍,开了门,宿舍漆黑一片。我拉开灯,感觉室内有些异样:陈帆的床前有两双鞋,有一双是男人的皮鞋。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响了。我的人生曾面临过很多尴尬和无奈,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还会遇到这种情况。室内非常寂静,床里床外的人都固执地保持沉默,只有窗外的蛐蛐不屈不挠地唱着求偶的歌曲。我在室内呆立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出去吗?去哪儿?住酒店?那是要花成百上千两雪花银的。不出去?呆这里?听偷情男女的床戏?那我成什么人了?我还有没有廉耻?我在心里斗争了两秒,就决定不出去了。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关灯上床。我刚刚躺好,陈帆那张床就有了动静,我听到了男人女人发出的各种声音,还有床脚大幅度摇动的声音。我笑了一下,好吧,你们做得出,我也敢欣赏,就当免费观看三级片了。那天晚上,这个三级片演得很剧烈,我奔波了一天,没等到好戏终场就睡着了,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何时离场的。

    早上,我睁开眼睛,发现陈帆已经起床了。不光起床了,还帮我买来了早餐:一碗热汽腾腾的牛肉粉。我急忙说要给她转钱,她说不用了,还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俩这么有缘,今后就是好姐妹。

    我大口大口吃着牛肉粉,心想这是什么,封口费吗?

    “好吃吗?”陈帆问我。

    “好吃,谢谢你。”我说。

    说了这两句,我俩都沉默下来,不知道继续说什么。窗外一只鸟儿,在海棠树上跳来跳去,发出欢快的叫声。

    “我是寡妇,我结婚一年丈夫就死了,我没有孩子。”陈帆说。

    陈帆的身世也够可怜的,我对她的同情油然而生。“他是谁?在BJ工作吗?”我问。

    “他是中国传播大学的博导。”陈帆说。

    “名牌大学的博导,还没有钱住酒店吗?还要跟女人住集体宿舍?”我脱口而出。

    “他是博导,我去年考过他的博士。”陈帆说。

    我立刻明白了,我说:“他是有妇之夫。”

    陈帆说:“不是,他也离婚了,他很低调,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私事。”

    哦,我明白了,博导位高权重引人注目,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私事,他愿意让我知道,因为我不是人。

    “你可以保密吗?你如果帮我保密,我每天请你吃牛肉粉。”陈帆说。

    我说:“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也不用每天请我吃牛肉粉。”

    陈帆好像有点不敢置信,我冲她眨了眨眼睛,她终于信了,一直紧绷的脸松驰下来。

    “我导师是汤小兵,BJ电影学院的副院长,拿过几次金狼奖最佳编导。”陈帆说起她的导师,她宽而扁的脸好像贴上了金子,闪着自豪的光芒。

    “我导师是张建,电影学系。”张建好像没当官,也没得过奖,我只好低调地介绍一下。

    “张建是个副教授吧?”陈帆鄙夷地说。

    我记忆中张建应该是教授,但我不想跟她争论。陈帆说她来访学就是为了考汤小兵的博士,博士毕业后争取留在BJ,留在BJ后争取再找个男人结婚。她问我为什么来访学?我说我不想考博,也不想留京,就是来见见世面,散散心。陈帆建议我做个计划,不要白来一趟。我一时兴奋,就把要演女一的消息告诉她了。

    “有导演邀我演戏,女一。”我说。

    “哪个导演?张艺谋?陈凯歌?”陈帆说。

    “未来的张艺谋或者陈凯歌。”我机智地回答。

    陈帆终于说了句人话:“你好好演,以后我找你签名。”

    我高兴地说:“我现在就给你签。”

    陈帆没有请我签名,她拎起包就出了门。我对着她的背影,低声嘟嚷着:今天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叫你高攀不起。

    我打开手机,看到舒慧已经把剧本发给我了。剧本名叫《背离》,讲一个女人发现丈夫嫌弃自己人老珠黄,爱上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两人约着一起去办离婚手续,办离婚手续的路上,遇到了女人的学生,也就是丈夫的新欢,但是女人始终不知道。我看了这个剧本,一方面佩服舒慧眼睛毒,叫我演这个女一真是非常合适。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个剧本太平庸了,没有冲突。这个剧本其实很好设置冲突,夫妻离婚可以波澜迭起,妻子和小三仇人相见又可以分外眼红。不知道谁编的剧,哄骗舒慧导演呢?我把这个剧本转发给刘琳,把我的想法也告诉了她。

    刘琳很快给我发来了视频邀请,她一见到我,就说:“祝贺你了,我的大明星!”

    我说:“琳姐,今后你当我的助理,帮我拎包好吗?”

    刘琳说:“当然可以,无论你是不是明星,我都愿意给你拎包。”

    还是我的琳姐好啊!这世上除了琳姐,还有哪个人愿意无条件地给我拎包呢?我和刘琳聊了很久,刘琳告诉我她的祖母已经康复,她们已经搬回乡村别墅休养了。我说她是资产阶级庄主,她说欢迎我去当她的庄主,她当我的农奴。刘琳让我看她身后的草原和森林,还让我看她种植的蔬菜。我俩说了好大会儿,彼此都依依不舍。我想起十点要跟我导师见面,我才挂了电话。张建约我在北电办公楼下面的咖啡厅见面,我急忙背起背包往办公楼走去。我走进咖啡厅时,张建已经坐在一张咖啡厅旁边了,他50多岁的样子,额头开阔,慈眉善目的样子,他旁边还坐了一个30来岁眉眼平淡的男子,张建说是他的博士研究生。我急忙到购物处买了三杯咖啡,服务员很快把咖啡送到我们面前。张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很好喝,他的博士生没有端咖啡,也没有看我,好像我披了张韶涵歌声中的“隐形的翅膀”。

    “你到BJ电影学院想学什么呢?”张建问我。

    “编剧、导演,还有表演。”我说。

    “你读过哪些书?罗伯特.麦基的《故事》读过吗?”张建问我。

    “没有。”我说。

    “悉德.菲尔德的《电影剧本写作基础》读过吗?”

    “没有。”我说。

    “布莱特.斯奈德的《救猫咪》读过吗?”

    “也没有。”我低声说,为自己的寡学感到羞愧。如果学问是一池水,寡学的人因为水浅就显露无遗,连“隐形的翅膀”都无法遮隐,张建身旁的博士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冷笑一声,并用轻蔑的眼神了我一眼。

    张建说:“没关系,我给你开一个书目。”他说着,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我对他充满了感激。

    我说:“我主要跟导演系的研究生听课,请问您的课在哪天?”

    张建说:“我这学期没给导演系研究生上课,我每周三下午在小西天上《影视类型学》,你有空的话可以来听一听。”

    我马上表示每周肯定去。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这次师生会面就结束了。见到张建这前,我的内心还有些忐忑,见到张建之后,我的内心安稳了不少,就像一条无主的野狗终于被人认领了。张建像一池深水,不张不扬不急不躁,看起来是个年高而有德的长者,他那个博士生不是个善茬,他明显看不起我,不过我也用不着跟他打交道。高校的鄙视链一直存在,博士看不起硕士,硕士看不起本科,本科以下没有了,就互相看不起。我在湘西大学鄙视的眼光承受多了,对鄙视已经产生免疫,所以他的鄙视伤不了我分毫。

    周一开始上课,我正式开始了在BJ电影学院的访学生涯。总的来说,我在BJ电影学院的生活还是很愉快的。每天上午听课,我像走进了电影大观园,每门课都在讲电影,都在放电影。剧作课要放电影分析电影剧作的创作,电影音乐要放电影分析电影音乐的创作,电影美术要放电影分析电影美术的创作,这些课都是很容易听懂的,只有电影摄影这门课我听不懂。当代社会是个全民摄影的年代,我没上电影摄影之前,对这门课抱着轻蔑的态度,上了这门课之后,才知道电影摄影这门学问有如大海一样浩瀚深沉。老师讲了很多专业名词我没有听懂,只有几个浅显的技巧我记住了:比如在镜头前蒙上红色薄膜,可以营造红晕,蒙上绿色薄膜,可以营造绿晕,如此等等。

    我每天按部就班的上课下课,这里那里听各种讲座,晚上跑到放映厅看电影,日子过得又充实又滋润。舒慧给我发了剧本之后,一直没有开机的消息,我心里想这个明星梦怕要泡汤,渐渐就忘记了。有一个星期六,我突然接到舒慧的电话,她叫我立刻赶到摄影系的二楼去,剧组在那里等我。我接到电话一阵惊慌,我以为这部微电影已经停拍了,这些天根本没有温心剧本,谁知一下子要拍摄了,我一句台词都记不住。我赶紧把剧本查出来,强迫自己背了10分钟台词。背熟台词之后,我才快步向摄影系跑去。跑了十来分钟,我就到了。摄影系门口竖了一张牌子,上面写着“微电影《背离》开机仪式请上二楼”,我赶紧乘坐电梯上了二楼。摄影系的二楼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厅内摆着几百张座位,前面是一个小舞台,舞台正中放着一个大大的广告牌,牌子上写着“微电影《背离》开机仪式”几个大字。舒慧和几个人站在台下前排亲密地说着什么。我满头大汗地跑到舒慧身边,我怕舒慧怪我迟到,故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舒慧说:“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剧组的女一,王君王大姐。”

    大家都鼓掌,齐声说:“王姐好。”

    舒慧拍拍她身边一个姑娘的肩膀,说:“这是摄影师刘欣。”我吃了一惊,这位姑娘白净秀气,是一位文静静的青春美少女。我想象中的电影摄影师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没想到这位刘欣如此纤巧,却能扛起电影摄影的大任。

    这时候,从厅外走进一对男女。男的四十多岁,酒糟鼻、熊猫眼,身材很是高大。女的身材苗条,五官俊美,二十来岁的样子。舒慧介绍说这是男一迟坚和女二冰倩。迟坚和冰倩走进厅以后,一直旁若无人地咬着耳朵亲密说话,我被他们冷落在一旁,只好静静地直立,仿佛我是一根孤高傲世的竹子。从厅外又陆续走进来几个人,舒慧介绍说是灯光师和化妆师。刘欣问开机仪式什么时候举办,舒慧说还差一个人,等他到了我们就开始。我心里纳闷不知道要等哪个重要人物,过了一会儿,一个长了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匆匆走进,舒慧看到他,急忙鼓掌,我们大家都跟着热烈鼓掌,小男生被我们的热情羞红了脸,脸上的青春痘红艳艳的闪着光,仿佛是秋天漫山遍野的小红果。

    舒慧紧紧地握住小男生的手,说:“黄实,他是我们的观众兼主持,欢迎他的到来。”

    我们再次热烈鼓掌,黄实举起他的小手向我们致意,他戴着一幅黑边眼镜,镜片厚得像国产啤酒的酒瓶底一样厚实,上面还有一圈一圈的纹路。

    舒慧说:“我们的开机仪式马上要开始了。黄实,我们全体上台之后,你就鼓掌,越热烈越好。”

    黄实说:“我有掌声的录音,我放录音可以吗?”

    舒慧说:“又放录音又鼓掌,增加现场感。”

    黄实说:“可以,可以。”

    得到黄实的承诺之后,舒慧就安排我们上台事宜。摄影师刘欣不要上台,在下面拍摄开机盛况。黄实是唯一的观众,也是主持人,每个人上台前,由黄实在台下高声向观众宣布,听到掌声后再上台。舒慧问黄实准备好了吗?黄实说准备好了。舒慧说,那就开始吧。

    黄实挺直了身体,高声说:“现在请国际著名导演兼编剧舒慧上台。”

    舒慧急忙快步上台,她站直了身体,向台下鞠了一躬。我们在台下赶紧鼓掌。

    黄实又高声喊道:“现在请国际著名电影明星王君上台。”

    我一动不动,看到半天没人上台,我不禁暗暗着急,心想国际著名影星架子真大,半天不上台。突然我的腰眼被人捅了一下,我转过头,看到刘欣拼命打着手势,示意我上台。

    黄实又喊了一声:“现在请国际著名电影明星王君上台。”我突然醒悟过来这位“国际著名影星”就是我自己,我赶紧小跑着上了台,站到舒慧旁边,向台下鞠了一躬。

    我上台之后,迟坚和冰倩也在黄实的吆喝声中上了台,我们全体上台之后,舒慧代表我们剧组全体做了一个演讲。她说我们这个剧组虽然小,但是剧组成员都是业界顶尖人物,大家全心全意要把这个微电影做成精品,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要拿到微电影的最高奖金猫奖。最后感谢亲爱的主持和观众黄实,希望黄实先生再接再厉,永远做我们忠实的观众。舒慧讲完之后,我们在台上热烈鼓掌,黄实在台下烈鼓掌,台上台下一唱一和,倒是颇为热闹。

    开机仪式完成之后,就开始拍摄。舒慧叫化妆师给冰倩脸上补了点粉,我说我也要粉饰一下,舒慧说我这个黄脸婆状态很符合人物,不要粉饰了。我虽然有点委屈,想着为艺术献身,也就无所谓了。化妆完毕,舒慧叫刘欣呆在电梯里,叫我和冰倩勾肩搭背从外面走进电梯,然后在电梯里对话。拍摄前,她让我和冰倩走了几次,看到我和冰倩练熟了,她示意刘欣开始拍摄,并叫黄实拿起手机拍剧照。

    舒慧说:“开始。”

    我和冰倩站在电梯边,按照剧情,我应该拉着冰倩的手走进电梯,然后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话,并把手上的婚戒亮给她看。我初次拍戏,心里一紧张,把原来的剧情和台词完全忘记了。我们走进电梯以后,我就背靠着电梯,呆呆地看着冰倩,心里感叹她长得真好看。冰倩情急之下,拼命对我眨眼,示意我说台词。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冰倩悄悄地张嘴,嘴巴一张一合,我茫然地盯着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绝望之下,脱口而出,说道:“王姐,你的戒指真好看。”

    我如梦初醒,像是拥挤的车道突然被疏通了,所有的台词一下子涌了出来。我说:“这是我的结婚戒指,我老公送给我的。”

    冰倩说:“你老公爱你吗?”

    我说:“以前他是爱我的吧,但是现在,他已经不爱我了。”

    冰倩说:“他为什么不爱你了?”

    是啊,他为什么不爱我了?我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我前夫的脸,以及他弃我而去的决绝的眼神,我头脑有一点恍惚,冰倩的脸突然变成了那个与我前夫勾搭成奸的女人的脸,一时间,我全身的热血都在上涌,我拼命地晃动着冰倩的身体,歇斯底里地叫嚷着:“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你这只寡廉鲜耻的狐狸精。你勾引我的丈夫,破坏我的家庭,你犯下的罪行天理天容,我想把你撕成碎片。”

    冰倩被我吓坏了,她圆睁了双眼,恐惧地看着我。我气愤之下,抱住她的肩膀,张嘴就咬,冰倩被我咬痛了,她用力推了我一掌,把我推倒在地。

    舒慧说:“停。”

    我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冰倩抱歉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忘词了。”

    冰倩哭丧着脸说:“你还真咬,衣服都被你咬破了,800元的名牌,第一次穿就被你咬坏了。”

    舒慧说:“艺术效果还是不错的,王姐,你很有表演天赋。”

    我本来以为舒慧要开掉我,谁知道还得到了高度认可,我喜出望外,假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舒慧说:“就照这么演,再拍一条。”

    我和冰倩又从头开始,这次我没有真咬,抱着她的肩膀轻轻吻了一下。舒慧说我的力度不够大,叫我们再演一次。这样翻来覆去拍了二十多遍,舒慧说可以了,叫我们接着拍下一个镜头。舒慧叫我们开始表演,我和冰倩走到门口,迟坚刚好从他的车里走出,按照剧本设计,我应该悄无声息地擦着小车走过,迟坚欢天喜地地拥抱冰倩。我走过小车以后,觉得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我就成天下第一窝囊女一了。我气愤地转身,走到小车窗前,看到迟接和冰倩正在拍吻戏。我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对着他俩的头哗啦啦地倒水,他俩正吻得高兴,一瓶水当头而下,两个人茫然地抬头,像两只落汤鸡一样圆睁双眼惊慌失措。舒慧急忙喊停,迟坚和冰倩大声抗议我乱改剧情。我两手插在裤口袋里,两眼看着地面,等着舒慧的批评。谁知道舒慧说剧情这样一改表现力更好,叫化妆师给迟坚和冰倩吹干衣服和头发,准备再拍一条。迟坚和冰倩被我的一念之差害惨了,一天之内被我泼了几十瓶水,他们的衣服和头发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下午收工的时候,他俩的皮肤和头发都像是被三伏天的烈日晒了一天的茄子,又皱又干,若在上面加点盐和辣椒,可以做成一道美味的红烧茄子。忙了一天,电影镜头全部拍完,舒慧说还要赶时间做后期,争取先在BJ电影学院拿一个奖,剧组的团圆饭等拿了奖再吃,叫大家就地解散,又叫黄实把剧照发到群里,让大家广泛发往朋友圈,为咱们的微电影做好宣传。我顾不上吃晚饭,急忙在圈里下载剧照,下载完了一口气往朋友圈发了十条。朋友圈一片死寂,我只好把这些剧照全部发给刘琳,期待她的喝彩和赞叹。刘琳接到我发给她的照片后,立刻回了一句话:我为你骄傲,你是独一无二的明星。

    微电影拍完之后,我又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在心里天天期盼着早点见到电影的成片。这期间,我还做了几次梦,梦见我站到戛纳电影节的舞台上,手里捧着“最佳女主角”的小金人,对着来自五洲四海的观众致意,全世界的知名记者对着我拍照,镁光灯一闪一闪的,把我的眼睛都闪瞎了。李非非、黄晓晓、刘青青、凤冰冰这些明星陆陆续续地到电影学院宣传他们的新片,我都远远地见着了,他们穿着时髦,举止洋气,浑身上下透露着迷人的明星范儿。张建的影视类型学课程讲得很好,他布置给我的书目我也看完了。陈帆和我因为共同维持一个秘密而变成同盟军,关系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她的恋爱被我不幸而言中,果然是一场骗局,她和那个秃头博导在宿舍里被人家的老婆抓了个现行。秃头博导的老婆到BJ电影学院大吵大闹,陈帆被迫提前离开BJ电影学院,我独自霸占了宿舍半年。我看着另一张空荡荡的床铺,邀请刘琳来BJ跟我一起学习。刘琳说要服侍祖母,叫我独息享受这间宽敞的宿舍。

    冬去春来,转眼我在BJ电影学院已经呆了8个月,还有两个月我就要结束我的访学生涯了,我主演的《背离》我还没有见到成片。我再三催促舒慧,希望她加速制作。舒慧告诉我,这部微电影因为版权问题正在打官司。我说微电影的版权不是你的吗?舒慧说,当时还拉了一个赞助商,根据合同该赞助商拥有版权,后来这个赞助商内部出现分歧,导致咱们的电影无法公映。我叹息了一声,感叹自己和电影都命运多舛。BJ电影学院的时间跟高铁的车轮一样快捷,不过睡了几觉,时间的车轮就从六月一号驶到了六月29号。马上就要结束我的访学了,我有条不紊地在BJ电影学院办理各种手续,领取各种证件,收拾行囊,申请退舍,忙忙碌碌的同时又感到空空落落。在我即将离开BJ电影学院的前夜,我突然接到舒慧的电话,她告诉我,咱们电影的版权问题已经得到解决,马上就要公映,当晚7点就公映,就在举办开机仪式的放映厅公映。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即把消息告诉刘琳,刘琳建议我们剧组开通腾讯会议同步直播,让全球的观众同步观看。我把这个建议告诉舒慧,舒慧说很好,照办。我搁下手机,从行李箱里翻出我最好的衣服穿上,又跑到BJ电影学院的化妆室,花了300元化了一个妆,虽然舒慧没有交待我,但我觉得有备无患。今天公映的现场应该是人山人海记者云集,我应该向全世界呈现出我的最佳风姿。

    晚上7点,我准点抵达公映现场。现场的布置跟开机时如出一辙,只是把“开机仪式”换成了“公映仪式”,现场没有出现理想中那样万头攒动人声鼎沸的局面,到场的人员就是我、舒慧、刘欣和冰倩,迟坚没有来,听说他因为跟女人拍吻戏被老婆毒打了一顿,他发誓从此与电影绝缘。现场的观众只有黄实一个人,他满脸的青春痘跟我们的微电影同步成长,现在个个饱满红润,像一个个红色的草莓,散发着成熟的韵味和芳香。舒慧说要来一个仪式,大家都说上台仪式免了,直接看电影。舒慧就说看完之后再集体上台,接受观众的欢呼,大家都说好。期待已久的电影终于公映了,我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看着自己的一颦一笑,对自己的演技万分倾倒。舒慧嫌弃我的声音过于女性化,用一个男声替换掉我的声音,于是,屏幕上的我顶着一个男声粗声粗气地说话,让我觉得非常陌生,这也是这部电影留给我的唯一遗憾。电影放完后,我们剧组集体上台,我站在空落落的舞台上,看到黄实在台下拼命鼓掌。我温柔地看着台下,绽开我美丽的笑容。我知道,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也在由衷地为我鼓掌,她就是刘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