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琰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只有三四岁的年纪，绛城庄园的藏书楼一改记忆里的破旧陈灰，氤氲着仙境般的雾气，身着天青色纱衣的美丽女人朝她张开双臂，嘴边噙着一抹空灵又迷人的神秘笑意。

    她说：

    “琰月，到母亲这里来——”

    声音层层回荡，仿佛有摄人心魂的魔力。

    母亲。

    ……母亲。

    ……母亲，又是谁？

    琰月有一瞬间的迷茫，却又不由自主地抛之脑后。

    她看见年幼的自己兴奋地小跑着，在听见那温柔空灵的召唤之后，径直奔入母亲的怀中。

    女人轻轻地拥住琰月，一下一下抚摸着琰月栗色的长发，于是琰月的头发变得更加趋于黑亮，更加富有光泽。

    发丝之间，隐隐有星光闪烁。

    画面变幻。

    琰月的感受时而沉浸，时而独立。

    她看见那个尚且年幼的琰月·慕肆意欢笑着，尽情地享受着来自母亲的柔情与爱抚，似乎并不知晓，未来发生的所有世事与酸楚。

    这让琰月心中升起了一种淡淡的割裂感。

    明明，在她还不知事的时候，母亲就已经去世了，不是吗？

    明明，她的前半生，无非是如仆人般地，在绛城庄园里蝇营狗苟罢了，不是吗？

    视线陡然旋转。

    原来是那个美丽的，像仙子一样的女人，正在拉着她的小手，一圈一圈，于偌大的藏书楼中旋转舞蹈。

    她看见星星落下来。

    那是女子舞动时，四散飞扬的灵光。

    藏书楼里的老阿嬷站在一旁的书架边，慈祥地凝望着这对跳舞的母女，清亮的眼神里，沉淀着经年积累的、有关生命的智慧。

    她银发满头，面庞苍老却红润，时不时地拍一拍手掌，为她们打着节拍。

    青色的，闪着白光的灵蝶，亲昵地围绕在她们周身，自在飞翔。

    这一幕，令琰月脑海中忽然闪过藏书楼里，佝偻着背的、满脸沧桑的、平平无奇的阿嬷。

    “琰月——”

    “你不专心哦。”

    她的思绪一瞬之间被眼前的女子唤回，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她回到梦里。

    贴得太近了。

    琰月微怔。

    近到她可以仰起头，看清她玲珑精致的五官，和随着舞步而飞旋的，如瀑的青丝。

    她的黑色眼眸犹如夜幕中镶嵌着点点繁星，神秘而诱惑。

    眼角下方的那一颗泪痣，将这种观感重重印象。

    她的纯黑色长发柔顺披散而末梢微卷，轻盈地，迷离地，交融于满身的星光与雾气。

    琰月以为，自己这一生见过最好看的人，应当是微澜。

    然而眼前这个自称是她母亲的人，彻底颠覆了她对美的认知。

    她，不似凡人。

    眉目间的那份绮丽仙姿，更胜微澜。

    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必定会为之迷醉倾倒。

    琰月情不自禁地想着。

    古世界有言，庄周梦蝶。

    梦中的母亲让琰月逐渐分不清楚，前世今生，究竟哪一瞬，才是她无端妄想出来的一场大梦。

    令她一边挣扎，一边沉迷，直到全部记忆，悉数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