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琰月的生母，是一个被慕家族遗忘的女人。

    所有认识琰月的人，都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一位没落家族的后裔，生下她以后很快就去世了。

    对于琰月来说，她生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曾经做过一些什么样的事，都无从得知。

    就像她一直不懂，父亲对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刻意忽视和凌辱，好像她生来就该背负着原罪。

    琰月，你有罪。

    琰月不知为何忽然泪流满面。

    她想起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卧室里，曾经有人牵过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脸颊，声音如同古世界的大提琴一般低沉悦耳。

    他温柔的神情融入了窗外的暖阳。

    他是她心中至臻的光明。

    他说：

    “琰月，我很喜欢你。遇见你的所有人，都会愿意像我一样地喜欢你。”

    她感到周身蔓延的冷意稍稍驱散了一些。

    正想要看清那人的五官时，眼前一花，她又回到了这些天日日徘徊的藏书楼。

    雾气升腾，将琰月固有的时间概念逐渐模糊。

    这一回，她不再是三四岁的女童。

    她躺在襁褓中，是一个满眼纯真懵懂的婴儿。

    房间被厚重的窗帘掩盖，昏暗如傍晚，身着天青色纱衣的女子静立于摇篮旁边，眼眸中承载着琰月尚且未知的仁爱慈悲。

    不远处，传来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来人身着一袭深蓝色长袍，颧骨位高而脸颊瘦削，眼眶深邃而嘴唇略薄，看上去有几分英俊也有几分精干。若不是眉宇间的依稀相似，琰月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她的父亲——年轻时候的藿·慕。

    此时男子正眉头紧锁，愤恨地瞪视着母女二人。他甫一开口，不知为何又失了些气势，倒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你、你答应过我的——祝祷之光啊，你怎么能——”

    “我错了。”琰月的母亲摇摇头。

    “我的力量已经耗尽，无法再去改变什么。”

    “祝祷之光，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我想把它送给我的孩子。”

    “我以为自己是在为你们带来温暖和快乐。”

    她停了停，美丽精致的面庞仍然是温和优雅的，却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可是人类，却为此付出了，名为‘善良’的代价。”

    藿·慕闻言，先是皱紧眉头地审视着她，而后忽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他扭曲着面孔，眼眸中饱含着深沉恶意：

    “善良？哈哈哈哈哈……”

    “善良……这算是什么祝福？这世上谁不想善良？这世上没有谁真正善良！”

    “……即使是贵为精灵的你，也只会纠结于这些无用的虚名。难道你就是真正的善良么？”

    女子并不理会他。

    圣洁的光芒在她手中聚起，昏暗的室内霎时间亮如白昼。

    “琰月，以精灵族的神圣名义，我愿你——”

    光球的颜色随着祝祷之言逐渐趋于火红，似乎在没入婴儿胸膛的那一瞬间，凝作了晶莹的实体。

    “永远善良，永远幸运。”

    话音落地。

    美丽神秘的精灵的身影，也仿佛如散落繁星的流沙一般，在琰月和藿的眼前随之飞旋消弭。

    后者不甘地想要抓住她天青色的衣角，仍旧也只是徒劳。

    他朝着空中大喊：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么？”

    “她没有任何精灵的资质，仅凭你那可笑的‘善良’，留在人界，我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流沙消弭未停，声音许是从冥冥寰宇中传来，带着空灵，带着玄机。

    “你不懂。”

    像一声悠远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