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坦白
简忱躲在信报箱的雨檐下，窄窄的雨檐勉强挡住他大半个身体，风将雨水吹到他身上，肩膀和裤脚晕开一大片水渍，他像没知觉似的，跟块木头一样，杵在那儿。
励谕岚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伞往他面前偏了偏：“怎么不撑伞？”
简忱身形晃了晃，像是风雨中一株浮萍要靠岸了般，上前紧紧地抱住她。
这是交往以来的第一个拥抱。
淅淅沥沥的雨水沿着励谕岚手中雨伞的伞骨打在简忱衣服尚干的背部，简忱快要湿透了。她一手撑伞，一手拍了拍他的背：“雨太大，上楼说吧。”
客厅里，趴在沙发上的毛桃见到简忱，警惕地跳往抱枕后躲着。玄关地面被从他身上落下的雨水打湿，他拘束地看了眼，往后退一步：“我还是不进去了。”
励谕岚将伞放进伞架：“简忱哥，别那么见外，随便坐。”
简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接过励谕岚递来的纸巾盒。他一边抽纸巾一边问：“你今天没去上班吗？”
励谕岚倒来杯热水，递给他道：“请假了。”
她酝酿了些话，此刻哽在喉间。因为昨日被傅延蹊带回家的缘故，她没法质问简忱有关他和于嘉笛的事。彼此掩饰，彼此心虚。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简忱提出来，她会选择成全，如果简忱不提，那么就由她提出来。
毛桃放松警惕后窝在抱枕旁打了两个滚，矫健地跃上猫架，一双大大圆圆的蓝眼睛看着他们。
终于，简忱鼓起勇气，严肃道：“你能不能再借我点钱？”
“......”励谕岚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你还需要多少？”
“你还有多少？”
“我自己的储蓄都拿出来了。”
简忱面如死灰，吐出一口浊气。
“你需要很多钱？”励谕岚预感不好地问道，“事情没解决？很棘手的事？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简忱发紫的嘴唇一动，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他手指关节冻得发白，捏着水杯竟发着颤，连带杯里的水也颤乎乎的。
“简忱哥，”励谕岚说，“我们虽然在一起没多久，但真的认识很多年了吧。”
简忱喝了口热水，心不在焉道：“算算确实很多年。”
“我记得，有次我在图书馆哭得很厉害，你问了我好久，我都不愿意开口。”励谕岚说着，往椅背一靠，“你对我说：那么见外还当什么好朋友。”
简忱当然也记得那段读高复的日子。有次，她抱着自己喜欢过的少年最爱读的书在图书馆角落闷声哭，简忱急得团团转，还以为有人欺负她，问了半天没问出所以然来，一气，冲她嚷嚷：“励谕岚，你不是说把我当成好朋友吗？那么见外还当什么好朋友。”
“我们发展成恋人，倒没有做朋友时熟络了。”见他盯着手里的水杯不语，励谕岚开门见山地问道，“和于嘉笛有关？”
简忱纳闷地抬起头，想到这几日自己频繁找于嘉笛，她也许是知道了。他将水杯放回餐桌，双手撑在膝盖，长吁道：“你误会了，跟于嘉笛无关，我只是去找她帮忙。”
励谕岚嗔笑道：“宁愿找前女友帮忙也不愿告诉我，你越说，我越好奇了。”
屋子里突兀地响起一道哭声。简忱双掌埋面，弓着背哭起来，像再也绷不住的崩溃情绪瞬间爆发。励谕岚一愣，顿时变得手足无措，不知该上前安慰还是继续询问。简忱边哭边说道：“我惹祸了，天大的祸！”
数月前。
简忱即将结束在衡剡实业为期半年的实习，回校前他买了些东西向朱云亮表达谢意。他实习半年，朱云亮将他带在身边悉心培养了半年。遇到朱云亮，简忱深感幸运。
“朱老师，我嘴笨，不知怎么表达对您的感谢，这点小心意，请您收下。”简忱走进朱云亮办公室，将两份中老年保健品放在他桌边。
朱云亮年近五十，是公司财务部的主任，身形、打扮一副老总派头，但他比实际年龄显老，脑袋上冒着不少白头发所致。瞟了眼简忱拎来的东西，朱云亮说：“小简，我培养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会计方面的人才，可不图你买这买那。”
简忱连连点头：“朱老师您是我的伯乐。”
朱云亮将手边两摞票据夹小心地夹好，放进抽屉，问：“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肯定还得找这方面的工作。”
朱云亮拉上抽屉，又将桌上几张废纸撕碎丢进垃圾桶：“你是我带过的最机灵的徒弟，不如继续来衡剡。你那个位置我给你留着，待遇从优。”
简忱欣喜若狂。
高兴没多久，简忱手上出现了第一笔让他无法理解的账。
“朱老师，您给我的这两张发票内容好像不太对？”简忱拿着票据走进朱云亮办公室，“和我们月初购入的那批机器是对不上的，而且这个发票金额也不对，是不是开错了？要不您把厂商电话给我，我这边给他们打电话问问？”
朱云亮拍了把他的肩：“年轻人，书面知识学太多，脑子就容易打结。先别入账，自己做到门清就行，有你朱叔在，什么都不用怕！”
简忱挠挠头。既然领导发了话，他若再质疑，多少会显得越俎代庖。朱云亮是财务部主任，肩膀挑的责任跟他这种小喽啰是不一样的。加上平时朱云亮那么关照自己，走哪儿把他带哪儿的，所以，只管按领导吩咐去做就行了。
更何况，离开衡剡他上哪儿再找一份薪资待遇比注会还高的美差。
随后，让简忱越来越无法理解的账接踵而来。
朱云亮在衡剡进货和销售方面吃的资金回扣数额巨大，简忱每进一笔模糊的账、每虚列一次账面金额都是提心吊胆的。如此十余次后，他怕了，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了。抽屉里的假票据与日俱增，那堆票据上的金额让他喘不过气，他惶惶不安，整宿整宿睡眠失衡。
简忱终于决定和朱云亮提辞职。
可是朱云亮“不见了”。
财务部副主任见他成天往朱云亮办公室跑，盯着个空办公室盯半天，啧道：“你朱老师出国了，你不知道？”
简忱打朱云亮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他简直急得要了命，原本就睡不着觉，现在更是神思恍惚。直到周一例会，他才知道公司内部审计时间即将到来。
简忱熬了个通宵算清楚自己做下的假账，一共983万还不算零头。
“是我蠢！笨！”简忱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边抽边哭，“审计的时候我怎么说？朱叔是不是卷款逃了？那些账真的是我做的吗？我不知道，我魂都没了！”
励谕岚听完他的哭诉还处于呆滞的状态，听着接二连三响起的耳光声，慌忙握住他的手，“简忱哥，别打了，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
983万，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励谕岚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伞往他面前偏了偏：“怎么不撑伞？”
简忱身形晃了晃，像是风雨中一株浮萍要靠岸了般，上前紧紧地抱住她。
这是交往以来的第一个拥抱。
淅淅沥沥的雨水沿着励谕岚手中雨伞的伞骨打在简忱衣服尚干的背部，简忱快要湿透了。她一手撑伞，一手拍了拍他的背：“雨太大，上楼说吧。”
客厅里，趴在沙发上的毛桃见到简忱，警惕地跳往抱枕后躲着。玄关地面被从他身上落下的雨水打湿，他拘束地看了眼，往后退一步：“我还是不进去了。”
励谕岚将伞放进伞架：“简忱哥，别那么见外，随便坐。”
简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接过励谕岚递来的纸巾盒。他一边抽纸巾一边问：“你今天没去上班吗？”
励谕岚倒来杯热水，递给他道：“请假了。”
她酝酿了些话，此刻哽在喉间。因为昨日被傅延蹊带回家的缘故，她没法质问简忱有关他和于嘉笛的事。彼此掩饰，彼此心虚。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简忱提出来，她会选择成全，如果简忱不提，那么就由她提出来。
毛桃放松警惕后窝在抱枕旁打了两个滚，矫健地跃上猫架，一双大大圆圆的蓝眼睛看着他们。
终于，简忱鼓起勇气，严肃道：“你能不能再借我点钱？”
“......”励谕岚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你还需要多少？”
“你还有多少？”
“我自己的储蓄都拿出来了。”
简忱面如死灰，吐出一口浊气。
“你需要很多钱？”励谕岚预感不好地问道，“事情没解决？很棘手的事？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简忱发紫的嘴唇一动，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他手指关节冻得发白，捏着水杯竟发着颤，连带杯里的水也颤乎乎的。
“简忱哥，”励谕岚说，“我们虽然在一起没多久，但真的认识很多年了吧。”
简忱喝了口热水，心不在焉道：“算算确实很多年。”
“我记得，有次我在图书馆哭得很厉害，你问了我好久，我都不愿意开口。”励谕岚说着，往椅背一靠，“你对我说：那么见外还当什么好朋友。”
简忱当然也记得那段读高复的日子。有次，她抱着自己喜欢过的少年最爱读的书在图书馆角落闷声哭，简忱急得团团转，还以为有人欺负她，问了半天没问出所以然来，一气，冲她嚷嚷：“励谕岚，你不是说把我当成好朋友吗？那么见外还当什么好朋友。”
“我们发展成恋人，倒没有做朋友时熟络了。”见他盯着手里的水杯不语，励谕岚开门见山地问道，“和于嘉笛有关？”
简忱纳闷地抬起头，想到这几日自己频繁找于嘉笛，她也许是知道了。他将水杯放回餐桌，双手撑在膝盖，长吁道：“你误会了，跟于嘉笛无关，我只是去找她帮忙。”
励谕岚嗔笑道：“宁愿找前女友帮忙也不愿告诉我，你越说，我越好奇了。”
屋子里突兀地响起一道哭声。简忱双掌埋面，弓着背哭起来，像再也绷不住的崩溃情绪瞬间爆发。励谕岚一愣，顿时变得手足无措，不知该上前安慰还是继续询问。简忱边哭边说道：“我惹祸了，天大的祸！”
数月前。
简忱即将结束在衡剡实业为期半年的实习，回校前他买了些东西向朱云亮表达谢意。他实习半年，朱云亮将他带在身边悉心培养了半年。遇到朱云亮，简忱深感幸运。
“朱老师，我嘴笨，不知怎么表达对您的感谢，这点小心意，请您收下。”简忱走进朱云亮办公室，将两份中老年保健品放在他桌边。
朱云亮年近五十，是公司财务部的主任，身形、打扮一副老总派头，但他比实际年龄显老，脑袋上冒着不少白头发所致。瞟了眼简忱拎来的东西，朱云亮说：“小简，我培养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会计方面的人才，可不图你买这买那。”
简忱连连点头：“朱老师您是我的伯乐。”
朱云亮将手边两摞票据夹小心地夹好，放进抽屉，问：“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肯定还得找这方面的工作。”
朱云亮拉上抽屉，又将桌上几张废纸撕碎丢进垃圾桶：“你是我带过的最机灵的徒弟，不如继续来衡剡。你那个位置我给你留着，待遇从优。”
简忱欣喜若狂。
高兴没多久，简忱手上出现了第一笔让他无法理解的账。
“朱老师，您给我的这两张发票内容好像不太对？”简忱拿着票据走进朱云亮办公室，“和我们月初购入的那批机器是对不上的，而且这个发票金额也不对，是不是开错了？要不您把厂商电话给我，我这边给他们打电话问问？”
朱云亮拍了把他的肩：“年轻人，书面知识学太多，脑子就容易打结。先别入账，自己做到门清就行，有你朱叔在，什么都不用怕！”
简忱挠挠头。既然领导发了话，他若再质疑，多少会显得越俎代庖。朱云亮是财务部主任，肩膀挑的责任跟他这种小喽啰是不一样的。加上平时朱云亮那么关照自己，走哪儿把他带哪儿的，所以，只管按领导吩咐去做就行了。
更何况，离开衡剡他上哪儿再找一份薪资待遇比注会还高的美差。
随后，让简忱越来越无法理解的账接踵而来。
朱云亮在衡剡进货和销售方面吃的资金回扣数额巨大，简忱每进一笔模糊的账、每虚列一次账面金额都是提心吊胆的。如此十余次后，他怕了，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了。抽屉里的假票据与日俱增，那堆票据上的金额让他喘不过气，他惶惶不安，整宿整宿睡眠失衡。
简忱终于决定和朱云亮提辞职。
可是朱云亮“不见了”。
财务部副主任见他成天往朱云亮办公室跑，盯着个空办公室盯半天，啧道：“你朱老师出国了，你不知道？”
简忱打朱云亮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他简直急得要了命，原本就睡不着觉，现在更是神思恍惚。直到周一例会，他才知道公司内部审计时间即将到来。
简忱熬了个通宵算清楚自己做下的假账，一共983万还不算零头。
“是我蠢！笨！”简忱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边抽边哭，“审计的时候我怎么说？朱叔是不是卷款逃了？那些账真的是我做的吗？我不知道，我魂都没了！”
励谕岚听完他的哭诉还处于呆滞的状态，听着接二连三响起的耳光声，慌忙握住他的手，“简忱哥，别打了，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
983万，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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