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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病房

    第一学期结束的冬天罕见地下了场雪。整个校园银装素裹,一垛垛白雪沉沉地压在雪松和香樟的枝干上,绿化管理员怕积雪压坏了这些植物,连日为学校的花草树木清雪扫雪。学生们在教室里频频往外看,上课也没了心思。每年的冬天又湿又冷,迎来一场雪确实让人激动,善解人意的老师们商量后,强调了几遍“注意安全”,便放一节自由活动课随大家去玩雪,校园里很快出现了各种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雪人。

    当然,玩雪仅限于高一高二的学生。省重高的高三氛围不仅只用紧张二字可以形容,即使班主任说了句“你们可以去放松下”,大家也当失了聪。冒出两三个想跑出去玩雪的,见周遭同学都自觉安静地刷着题,又讪讪地坐回座位。

    期末考试匆匆而来又匆匆结束,寒假如期而至。住校生们拉着行李箱从宿舍楼鱼贯而出,大家背着一书包寒假作业说说笑笑,或独行或结伴,熙熙攘攘地离开学校。

    校门附近,傅延蹊校服外穿着羽绒服,戴着顶黑色的羊绒帽,励谕岚背着书包一路向他跑来,在他面前一个急刹车,脚下一滑,傅延蹊连忙伸手扶住她。

    看着她一脸惊魂未定,傅延蹊笑道:“这么急着投怀送抱是我没想到的。”

    励谕岚刚要反驳,却见傅延蹊将羊绒帽子摘下来,往她头上一戴。

    “都要读大学的人了,”他帮她整理好头发,“还这么毛毛躁躁。”

    明明只比自己年长几个月,这责备的语气却有点像长辈。励谕岚一脸不高兴地将冻得凉凉的手往他羽绒服口袋揣。

    软绵绵、暖融融的。

    她校服里是一件翻领毛衣,非要好看似的没有将门襟的拉链拉起,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傅延蹊将她的拉链往上一拉,翻领毛衣成了高领毛衣,励谕岚蹙起秀气的眉,抬脸看向他:“干嘛。”

    他没有说话,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她穿上。

    励谕岚笑嘻嘻地拒绝:“我不冷。”

    傅延蹊哪容她任性,将羽绒服的拉链一拉到底,把她裹得像个胖乎乎的小企鹅。

    “寒假了耶。”励谕岚被羽绒服挡住了半张脸,又戴了他的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十分滑稽,“还有最后一学期。”

    傅延蹊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在被雪水浸湿结了冰的人行道小心翼翼地走着,励谕岚双脚并拢,往前一跳,再一跳,模拟着体育课的跳远。

    傅延蹊无奈道:“一会儿摔倒了。”

    “没关系嘛,你把我的手牵得紧一点就可以了。”励谕岚很开心,紧抓着他的手继续蹦蹦跳跳着。

    今夜无风。

    阳台上,励谕岚放了两个懒人沙发。她喝了听小麦啤酒,给林瑜点了奶茶,毛桃在她和林瑜的沙发衔接处半躺着,享受着被林瑜摸下巴,满足地眯起眼睛呼噜呼噜叫。

    “不知道今年的冬天会不会下雪。”励谕岚环抱双膝看夜空,有几朵薄云浮在上面,月亮在云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林瑜与毛桃玩闹着,说:“都多少年没下雪了,要有,也是霰。”

    励谕岚不说话,拿起旁边的小麦啤酒又开了一听。

    “挺久没喝了吧。”林瑜笑道,“一解酒瘾?”

    励谕岚脑子里跳出之前被傅延蹊带回家的情景,不由赧然,急急地喝了几大口手中的啤酒。

    读高复时,她偶尔会带几罐啤酒喝,小麦啤酒配苏打饼干,简直人间美味。有次简忱看到了,说:“没怎么见你去食堂吃饭,酒倒是先酗起来了。”励谕岚递给他一罐,简忱却把她的啤酒全拿走了,第二天还给她一箱牛奶:“酒伤胃,牛奶才养胃。”

    林瑜一把抱起毛桃放在腿间:“就算简忱坐牢,那也是他该得的,坐牢就坐牢,坐两年三年就出来啦!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人家上司要报警就报呗,你非得插一脚。”

    励谕岚握着手里的啤酒不说话。

    林瑜抱着猫起身:“得了,我也不说了,再说你又该难过了。”

    励谕岚喝完最后一口啤酒,默默地将空罐丢进垃圾桶。

    “你这个受气包别嫌我啰嗦,”林瑜揉着毛桃的脑袋,说道,“这次再被那个傅仲婉找麻烦,不准瞒着,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我沙包一样的拳头随时候着。”

    励谕岚被她逗笑了,眼睛泛酸,边应着边将眼泪憋了回去。几听啤酒下肚,她困意上来,靠在沙发里歪着脑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林瑜起身去拿了条薄毯给她盖上。毛桃“喵”了声,她朝猫咪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重新抱起猫。

    随着高考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林瑜欢天喜地跑出考场,但一直没联系得上励谕岚。

    得知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励谕岚已结束观察被转入了普通病房。高考后,林瑜空出许多时间,天天来医院陪着励谕岚,她和励谕岚自小学就在一起玩,励父励母很熟悉她,于是病房里多了张小床。

    警察说两个潜逃的嫌疑人还在追捕中。他们第一次来做笔录时,励谕岚未语先哭,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急得口齿不清,医生建议等她情绪稳定后再进行询问,警察再次过来时,励谕岚恢复了很多,将自己在学校遭到的暴力与欺凌说了个清楚,猜测道:“那辆面包车的歹徒也许和傅仲婉有关。”

    林瑜被震惊得说不出话,励母怒气攻心,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什么都不跟家里说?”

    励谕岚不说话,默默地哭起来,励母也跟着哭起来。林瑜安抚着励谕岚,励父帮励母拭泪:“好了,别说孩子了。”

    励母哭道:“我能不说吗?她躺在这里,我半条命也跟着她躺在这里!”

    励父不语,心里也是极不好受的。身为一名教师,一名严厉的教导主任,多年来他自认为对两个女儿的教育虽严,但严中有爱,如今励谕岚在学校遭遇霸凌,在父母面前竟只字未提。他感到无比挫败,叹道:“岚岚,你为什么不跟爸妈说?”

    励谕岚平时鲜少在父母面前掉眼泪,此刻不答话,一声不吭只管哭,林瑜不停地安抚着她,等她情绪稳了些,正想对励父励母说些话,励谕岚却拉住她,林瑜会意,拍了拍她手,俯身跟她咬耳朵道:“我是想安慰安慰你爸妈,不会提你谈恋爱的事......放心。”

    励父励母同律师赶往学校找校方沟通,结束高考的高三学生们都放了假,傅仲婉早野到国外去了,开始了自己的毕业旅行,美其名曰“犒劳辛苦奋斗的自己”。学校打来的电话像在她意料之中,她倒是坦荡荡的,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沉着冷静地说:“我和励谕岚不存在谁霸凌谁,顶多算互殴,因为我打她,她打我,而且我被她打出脑震荡了,如果需要,我可以把我的受伤证明拿出来。他们找了律师,是吧?没事,我也会找律师维护我的权益。”

    励母很激动,接过电话对她厉声斥责,她立刻换了副嘴脸:“你女儿出事,关我什么事!她就是个暴力狂,我跟她说两句话她就打我,我同学可以作证!我没问你索赔就不错了!什么面包车,什么歹徒,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叫的吗?有证据,你就报警抓我,我等着那副冰凉的手铐呢,没证据别来烦!”

    学校是要联系她家长的,傅仲婉收起牙尖嘴利,说:“别打扰我爸妈,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会尽快回来配合调查。”

    从学校回来后,警方便来了消息,其中一个嫌疑人投案自首,经他供认,剩下的嫌疑人已被抓捕归案。

    病房里,林瑜给励谕岚削着苹果,怨道:“你说你,高一高二的时候天天跟我念叨你的傅延蹊,结果跟他发生那么大的矛盾不告诉我,被人欺负也不告诉我,你是真不把我当朋友。”

    励谕岚微弱的声音从劲托里传来:“高考重要,不想让你分心。”

    林瑜“切”了声,气道:“你就那德行!”她拿着一小片苹果塞进励谕岚嘴里,“怎么说我也是练过跆拳道的人,你要是告诉我,我保准去你学校把那个傅仲婉揍得她亲妈都不认。”

    励谕岚嚼了嚼苹果,调侃道:“你跆拳道生涯从小学三年级上学期开始,小学三年级上学期结束。”

    “喂,”林瑜又给她塞了一片苹果,“我真的很生气,你这样我就更生气了。”

    “好啦,我不说了。”励谕岚真心诚意道,“爱你。”

    “肉麻死了。”林瑜嫌弃地瞪她一眼,嘴角却还是不自觉地扬起来。

    病房门被叩响,林瑜放下苹果和水果刀去开门。男生落寞地站着门口,她一愣,想起励谕岚手机里那些翻也翻不完的照片,他不就是照片里的那人吗?林瑜随即滚滚而来股怒气,把门带上,瞪着他道:“刚才我应该把水果刀带出来,给你来一刀。”

    傅延蹊问:“你在喂她吃什么?”

    “跟你有关系?”林瑜环视着周围,拍了下傅延蹊的胳膊示意他离病房远一点,二人走到稍远些的过道,林瑜说,“励谕岚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了,那群人是谁找来的,你最清楚吧?我才不信跟你和你妹妹没关系!”

    傅延蹊不语,林瑜又道:“你就该跟你妹妹坐大牢!”

    “嗯。”傅延蹊听了竟只是淡淡地应了声,他依然是那副落寞的表情,踌躇了会儿,才问,“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她?”

    “不能!”林瑜斩钉截铁拒绝他,“病患不能激动,不然会影响病情。”

    傅延蹊再次沉默。片刻,说:“我明天再来。”

    “你好好笑,你今天来我不让你进,明天来我就让你进了?”林瑜说,“你哪天来我都不会让你进她的病房,别再来装模做样了好吗?我和励谕岚是十多年的好朋友,就像你选择相信你妹妹保护你妹妹那样,我选择相信我的好朋友,保护我的好朋友。你们分手,她也没纠缠你不是?拜托你善良点念念旧情,别再和你妹妹出现在她视野里了,彼此淡忘,这样她才能好起来。”

    “砰”的一声,林瑜回到病房,重重地关上门。励谕岚正艰难地在颈托里摸索一块掉落的苹果,林瑜走到她旁边,帮她把那块苹果拿出来丢进垃圾桶。

    励谕岚问:“刚才是谁来了?你怎么那么生气?”

    “没谁。”林瑜又削起苹果来,“一个推销的。”

    是日,病房里来了人,与励谕岚长相几分相似的女生,齐肩黑发,戴着无框眼镜,面容姣好,她便是在外留学的励谕梦。励谕梦请了假回国看望励谕岚,两姐妹相见,相视笑笑,彼此讲起话来轻声细语,好不客套。但励谕岚是爱姐姐的,励谕梦也是爱妹妹的,大概是性格所致,她们的爱带着股似有似无的疏远。励谕岚形容过她和姐姐的关系:“我们相亲相爱,仅限于相亲相爱,再深一点,例如soulmate,我和她是达不到的。”

    励谕梦课业繁忙,次日要回校,长途劳累,也不多陪伴励谕岚,和林瑜吃完午饭就回家休息去了。回到病房,林瑜说:“好多年没见你姐姐,变化真大。”

    她想起小时候去找励谕岚玩,励谕梦从不搭理她们,不苟言笑,还凶巴巴的:“天天就知道玩,等成绩单发下来就知道哭了。”

    “她是大阪大学的高材生。”励谕岚看着桌上励谕梦带来的礼物,有好几个她喜欢的动漫公仔,“她从来都是爸妈眼里完美的孩子,是我学习的标杆。我在家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的,就......很怕在爸妈眼里不如姐姐吧。”

    “哪儿不如了!”林瑜摸了摸她打完点滴的手,有点发凉,用被子给她掩着,“别的不论,你姐姐不会画画,但你画得一手好画呀,就冲这点,你姐姐比不上你。”

    励谕岚很受用,喜笑颜开道:“谢谢。”

    晚饭后,励父走进病房,林瑜喊了声“叔叔”,励谕岚喊了声“爸爸”。他坐在椅上,面色凝重,林瑜猜想,他是有话想说,便找了借口离开了病房。

    励父道:“岚岚,爸爸有些话,想跟你说。”

    “好,您说。”

    “我和你妈妈今天去了学校,你的班主任告诉我们,你和傅仲婉的哥哥关系特别好。”

    励谕岚顿时哑了声。

    “至于是怎么样的关系,爸爸心里也有数。”

    “爸......”

    “你妈妈怕和你说起这件事会忍不住对你发脾气,所以,她没过来。”

    励谕岚没作声,撑着身子坐起来些。

    “岚岚,爸爸感觉自己很失败。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你会选择对家长隐瞒自己的遭遇。”

    励谕岚鼻子一酸:“我不想让你们担心。”

    “出发点是好的,方法是错的。”

    “对不起。”

    缓了片刻,励父问:“你和傅仲婉为什么闹不和?”

    “她一直都很讨厌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矛盾越闹越凶,就演变成那样了。”

    “那个男孩子呢,他怎么处理你和他妹妹的关系?”

    励谕岚苦涩地笑了笑:“他信他妹妹,不信我。”

    励父沉吟良久,问:“你们交往多久,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高一认识的,高二开始交往,高三下学期分的手。我们在一起看书,吃饭,打游戏,他经常帮我补习英语和数学,没有对我有逾矩的行为,我也没有对他有逾矩的行为。我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着,励谕岚哭了,“对不起,我瞒着你们是因为我怕失去这段感情......”

    励父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自己遇到了喜欢的人而对父母感到抱歉吗?没有这样的道理。”

    看着父亲疲倦的眉眼和眼角的纹路,励谕岚心头更酸:“爸爸,我......”哽咽片刻,她似乎鼓足了勇气,将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我从来都不像姐姐,如果我和姐姐一样,各方各面都做到和她一样,就不会害你们那么伤心......对不起。”

    励父摸摸她脑袋,帮她擦掉眼泪:“为什么要和姐姐一样?你不是姐姐的影子,你是独立的个体。你和姐姐都是好孩子,拥有你们这样好的孩子,爸妈感到很幸福。”

    励谕岚听了,再次落下两行热泪:“谢谢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