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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报复

    简忱从拘留所出来的时候,冻得打了个寒颤。天色不算太好,说是多云,却是灰蓝灰蓝随时要下雨似的。这几日降了温,他身上的连帽卫衣薄,放下包正要扯件衣服出来,励谕岚喊了声:“简忱哥。”

    她是来接简忱的。简忱脸上还有几块乌青,但已比她来拘留所看他那日消下去许多。他无悲无喜,提起手里的包放进甲壳虫的后备箱,励谕岚关上后备箱盖,问他:“饿吗?要不要去吃点饭?”

    简忱颓靡地低下头去:“我想回家。”励谕岚也不勉强,招呼他上车。

    简忱从兜里掏出那张释放证明,撕掉后揉成一团。进过拘留所,他深感为耻,撕掉这份证明他进过拘留所的纸,他心理上能好过点,因为仿佛抹掉了这段经历。刚进拘留所那晚,他蜷在昏暗的房间角落一宿没睡,旁边有人来和他聊天,他假寐不说话,那人坐在他旁边,开朗得很,讲了许多自己的故事给他听。明明讲的是无知的过去与看不到的未来,那人却依然有着股乐观劲,简忱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心里非常鄙视他,觉得他这股乐观是盲目的。

    一路上,简忱垂着脑袋闭着眼不愿说话。离他的住所还剩一公里远,红绿灯前,励谕岚停了车,问:“简忱哥,能不能谈谈?”

    “谈什么?”简忱说话很冲,“谈我有多失败,谈这世道有多可笑?”

    前方斑马线路过一群排着队在老师带领下集体过马路的小学生,戴着统一的小黄帽,稚嫩的、叽叽喳喳的童言童语从半开的车窗传进来,活力又有趣。

    励谕岚没有和他辩驳,语气依然温和:“你不失败。很多事情,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的。”

    “吃一堑,长一智?”简忱听了这句话心里不是滋味,“你觉得我活该?我活该讨正义讨进局子里去?我活该被他索要那笔什么狗屁的精神损失费?”

    “不是。”励谕岚长叹了声,情绪如盘根错节难以言表。前方跳了绿灯,她重新扶上方向盘,踩了脚油门,“简忱哥,我做的决定也很难,可我的目的很明确,我希望你没事,希望你的生活能恢复原本的轨迹。”

    简忱有气无力地靠着座椅,别开脸,又想起在拘留所里的生活。吃到的第一顿饭是青椒肉末配白米饭,肉少,稀稀拉拉没什么油水,盐却放了不少。那个想用自己乐观劲熏染简忱的人戏谑“厨子把盐当成了肉”,同张桌子吃饭的几人依旧是那副挫折的表情。

    他眼眶一湿:“我读会计读了四年,作为会计人,我有自己的职业操守,我不会去做那样的账......我怎么就做了那样的账?我想争取个清白公道,还有你,小岚,你的自由。”

    励谕岚心一揪,眼前已是简忱住的小区。她如鲠在喉,正想说些什么,来电铃响起,她拿起手机,刚接听就听到傅延蹊愠怒的声音:“励谕岚,知道避嫌两个字怎么写吗?”他毫不留情面的语气让励谕岚感到难堪,呛他道:“我不知道怎么写。”傅延蹊恨不得立刻把她揪回来:“来榭圣,我教你怎么写。”她此刻也同样恨不得立刻把话向他问个清楚:“好的,你等着。”

    简忱已下了车,站在后备箱旁等候。励谕岚帮他打开门,他拎了包,朝她挤出个勉强的笑:“走吧,开慢点。”

    励谕岚没有上车,停留在原地。简忱知道她想说什么,信誓旦旦道:“你不想我做傻事,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冲动了。”

    听到他这样说,励谕岚才觉得慰藉,与他告了别。

    回到住所,简忱将手里拎着的包袋往地上一丢。屋子一星期没通风,憋闷干燥得很,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光打进来,清楚可见空气中漂着的浮尘。窗边有只不知名的小鸟雀,简忱开了窗,这小鸟雀还是原封不动地站着,毫不惧怕地东张西望。

    “咚咚咚。”有人敲门。简忱开了门,母亲一下子抱住他:“急死我了!”

    “妈。”简忱在拘留所里度日如年都忍着没哭,此刻已潸然泪下。他看向母亲身边的父亲,父亲似乎老了十岁,他自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哭,可父亲看着他的眼里全是浊泪,他喊了他一声,“爸。”

    简母放开简忱,摸向他脸上半褪的乌青。她的手因长期做手工活磨得十分粗砺,怕弄疼了他的伤,又缩回手:“阿忱,疼不疼?”

    “不疼,真的,”简忱将她的手握住,“对不起,妈,让你和爸担心了。”

    “刚才我给小励打电话,她说你已经到家了,我和你爸才赶过来。”简母说,“这小励也是,我和她说过,去接你的时候要带上我们。”

    简忱将父母迎进屋,想倒两杯热水给父母,又想起那么多天过去了,热水瓶里的水早已成了凉水。家里也没有什么水果,竟是一丁点招待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阿忱,你是怎么跟人打起来的?”简父问。

    “因为点误会,跟人发生口角了。”简忱拿起电水壶接满水,不以为意道,“你们别担心,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阿忱,你小时候就老喜欢跟人家打架,动不动挂一脸的彩回家来,怎么教训你都不改。”简母说着又开始抹眼泪,“你说你那么冲动,妈这心里......”

    “妈,我下次不会了。”简忱坐到母亲身边,“晚上我陪你们吃饭,然后送你们回家。”话音刚落他才想起自己的车卖了,又装出一副自然的模样说道,“看这记性,忘记车送去保养了,我给你们打车。”

    “浪费钱。”简母抓着简忱的手,“你把钱省着,多带小励出去玩玩,跟她培养培养感情,抓紧时间把人带回家来让我见见。”

    他已与励谕岚分手,瞒着父母也不妥当,正要为分手找个借口,简父却道:“回家前,我和你妈去新房子看看,等你们俩事情定了,就装修。”

    “说起这个小励,”简母说,“妈问你,光我们知道她,她爸妈知不知道你?”

    “妈,”简忱苦恼烦懑不堪,“你又开始了。人家爸妈从来不催,就你催得紧。刚交往一个月就找我要她电话,她接到你电话那天在开车,被你吓得差点闯红灯。”

    见他不高兴,简母赶紧搭茬:“妈不催,妈不催......”这时,“咚——”一声传来巨响,门像是被谁踢了脚。

    简忱没有在意,这栋楼有户人家的小孩很调皮,经常边上楼边拍皮球,也许皮球又砸到了他的门。

    又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简忱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体格魁梧的男子。男子侧了侧身,后方出现一脸部尚肿的人,他看着简忱,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道:“小简。”

    几乎是一瞬间,简忱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颅,他攥紧了拳,低声怒吼:“朱云亮,你来我家干什么?”

    “你刚出狱,朱叔不得来慰问慰问你?”朱云亮拍了下魁梧男子的臂,男子伸手将简忱推进屋,“小简啊,你说你,好好的办公室不坐,非得把自己搞到牢里去。”那男子力气大,简忱差点摔在地上,简父简母惊惧万分地来搀扶他,问来人是谁,简忱憋着股气,安慰父母几句,朝朱云亮叱道:“我是行拘,不是坐牢!”

    “差一步就坐牢喽!可惜,可惜。”朱云亮进了屋,男子随后关上门。朱云亮往沙发一坐,依旧一派老总风姿:“小简,这是你爹妈?”

    “朱云亮,我家不欢迎你。”简忱如同被激怒的兽,上前想把朱云亮从沙发里拉扯起来,魁梧男子是个打手,肌肉壮硕如地雷,单手揪住他领口一甩,简忱被甩在地上。

    简母吓得泗涕横流,简忱慌忙从地上爬起:“妈!我没事,我没事!”简父怒火攻心要与朱云亮理论,被简忱拉住:“爸,爸,你先带妈回家去!”朱云亮与简忱脸都带伤,简父已看出端倪,说:“阿忱,他是不是跟你打起来的那人?”简忱握紧拳头不肯说话,父母心里有了数。简父朝朱云亮说:“这位老大哥,我们家阿忱和你有误会,我们是他的爹妈,最清楚他,阿忱性子冲动,实际上是个老实孩子,我们把误会说说开,就没事了。”

    “哈哈哈哈哈......”朱云亮一笑脸就发疼,他摸着脸看向简父,“你儿子打我叫‘误会’,那我把你打成我这样,也可以叫‘误会’喽?”

    简忱脑袋“嗡”了声,脸色倏然发青。积在胸腔的怒与恨如洪水要将他淹没,他呼出一口气来:“朱......朱叔,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我会分厘不落赔给你。”

    “小简,你看你这话说的。”朱云亮笑得绵里藏针,“你朱叔是计较那几万块钱的人?”

    简忱打了个寒噤。

    他在朱云亮身边实习时,就深刻感受过这个人睚眦必报的性格,对上任会计也好,对财务部副主任也好,对得罪过他的厂商也好,总是不遗余力地要往他们身上踩一脚。轻到借故克扣工资奖金,重到在合同上做手脚阴人,他的损招不胜枚举。如今,轮到简忱了。

    那魁梧男子突然抡起拳头砸在简忱肋骨,将他打飞出去一米远,简母“啊——”的惨叫一声,仿佛这记铁拳打在了她身上,简父急得干吼,上前来扭男子的手,男子看向朱云亮,得了他默示后,一拳击倒简父。

    简父倒在了地上,简母昏死了过去。简忱胸口闷痛得大口喘粗气,见父亲挨了打,他眼里要迸出熊熊怒火,跳起来要冲上去与魁梧男子打,却见父亲捂着左侧胸口绝望地喊:“阿忱啊,阿忱......”

    他刹时想起父亲平时在吃降三高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