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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望宫门帝心犹恨,跋山水故园相逢

    大辰之地,天下第一广袤。北绝阴山,南极热海,其间三万二千余里。书曰:上古圣皇定鼎天下,分二十四州以治之。前五之州,称伯仲叔季少。自五以后,依数之序排列。

    大辰以十三州玉京为都,其广一百七十七里。太祖皇帝建天宫殿以居之,其广也十里。少帝站在天极殿前的阶上,默默地望着底下将臣们向宫门退去。宫门西侧最前是丞相李行秋,东侧是大将军邵平阳,两人俱才三十五六年纪,此时踏出门去,各是昂首阔步,分毫不让,后跟一干文臣武将,隐隐地争着势头。

    宫门之外,更是一番争奇斗艳、宣财露富、行奢坐华的大比试。西首落轿,停得是金枝玉叶顶嵌明珠、天蚕丝被青蛟蒙皮、十六人抬水晶箱骨轿。东头驻马,立得是鎏金当卢陨铁身甲、狮鬃云鬓汗血涔涔、千里日行爪黄飞电马。

    李行秋撩开官袍前摆,一步跨上美轿,扭头对骑上马的邵平阳道:“小弟轿子步慢,还请邵兄马上先行。”

    爪黄飞电马肋下受踢,长嘶一声,化作流星闪电飞驰而去。邵平阳的鎏金战甲于硕日之下如同一颗光球,照得人目眩;那一领战袍色泽鲜红,如经血染火烧,迎风飘摆之时,又似落日长霞。

    他到了玉都峰顶,勒停宝马的同时,双臂前举作气功迸发之状,一身肌肉虬结,一声惊天暴喝,一气奔涌如雷。

    “纯阳道!极照!”

    一股强光自他两手掌心迸射而出,圆径足有一尺,果如烈阳光束向东照去。瞬息之间,此光跨越千里翻过数州,到了东方廿州的某处。

    某将军之府。

    那人身长九尺一寸,四肢却极狭长,手中所持,竟是一柄丈二长锯。在金光出现的前刻,这柄长锯已向天穹劈出,锋破云天。

    “升龙道!镶天龙齿!”

    云霞一片片排开,为这浩然伟力激荡、搅碎。这一场穿越千里的较量落下了帷幕,这方天穹将迎来一月的安宁,直至其中的某人突破八级,决出真正的天下第一。

    长身将军收了锯子,灿然笑道:“王上又来窥我比武。”

    竹林之中踏出一人,顶戴着金冕玉旒,神披着大红衣袍,腰系着紫金绶带,脚踏着登云软履。那人最初以扇遮面,只露出一双红仁杏眼;倏然扇面闭起,赫然显出原本的绝色。

    “顾将军。”她只叫了他一声,其中千丝万缕,最多竟是幽怨委屈。

    他将她揽入怀中,眼中却是天端残破红霞,那一轮耀耀孤日!

    “玉门关破之日,升龙飞升之时。”

    他眼光灼灼,她眼含忧虑。

    “我非破不去。”

    霞光散尽,天极殿前的那一人也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两条金灿灿、凶神恶煞的雕龙,那一把黄澄澄、重若千钧的椅子,顿觉天旋地转,随即脱力倒地。他想把头埋到地里,可这儿是皇城帝所,单他身下这张毯子,就厚一尺。

    “朕总有一日,要拆了这两条龙去。”

    可是拆了又如何?

    从这大殿出去,多少柱梁之上,多少石阶中央,多少栏杆之角,都伏着龙!顺着玉水而下,多少披旒戴冕的王侯,多少卧山藏林的好汉,多少鼓浪弄潮的骄儿,俱也是龙!

    顺着玉水而下,出玉京即十五州,凡七百六十里,支入清河水,过十九州清县。王不复青衣抱剑,正站在清河水上一艘客船之首,身后是内室弟子茅睿、姜安。周遭景色变换,渐渐望见县城,与他记忆中的古朴之地合二为一。依稀可见县南崩颓一角,曾是郭霸枪决然之地。

    只听嗡然一声,剑鸣清越,水波涟涟。王不复弹剑相指,对弟子道:“此便是我那兄弟殒身之地。”

    茅姜二人早听王不复提起此事,可到了实地一望,才知那六级武道威势恐怖如许,对师傅也更加尊敬起来。茅睿道:“好可惜!我那郭师兄若是自小习得这君臣道,再学了云上山观剑道真意,定又是一惊奇人物。”

    王不复微微颔首,正要勉励弟子几句,忽觉一股气魄横扫而来,穿身而去。他自岿然不动,茅姜二子却是身形摇晃,满目惊惧之色。

    一般客人不知原因,只道山水交汇,兀然风起,俱皆躲入船舱去了。王不复心中了然,才收起道剑,便见绿影闪烁,如春风化形,骤至身前。

    “小姐贵姓?”

    “姓姬。”

    果然如此。王不复心中释然,随手揪住茅姜二人,将他两个丢到舱中,见礼道:“贫道见过郡主。”

    舱门里面,茅睿身形紧绷,一手按在剑柄之上,稍负勇决之意。姜安性子稍憨,方扶额站起,便见一个神仙般的女子,绿裙素雅,巧然而立。

    王不复转过身去,那女子也一并向前,同望着远处土色城墙。王不复手指那缺,叹道:“十五年前,贫道正从此处见识过君臣道的真意,故才识得郡主之气。”

    “道长勿要说笑了。君臣道乃太祖皇帝定鼎之功,分君臣两部纲要。君纲不传之秘且不说了。历代以来,修得臣纲真意者不足二十之数。”

    王不复心中哂笑。其实郡主所言不假,一朝之书,百年亦薄。凡是修炼到六级的,哪一个不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果如清县之地,能出六级君臣道者,她又岂能不知。

    “不知柱国一脉修得什么纲要。”王不复从容一语,却如石之入井,于郡主心中荡起一番涟漪。她本就是听到君臣道三字而来,见机行事,若这几个道士真的掌握君臣道典籍,那无问缘由必要击杀于此。而她此行前往清县,正是要到柱国府上,商议重举门楣,匡扶大辰一事。

    “臣纲无疑。道长果真不知?君臣只是名分,昔年太祖皇帝与大柱国郭无威共创此道,原是两部。自然君者君之,臣者臣之。”姬如雪心中亦怒。原以为此道只是识得柱国家人,却听得言语之中满是讥讽之意。纵她自幼识礼,毕竟是天潢贵胄,怎能受一道士辱没了。

    水波轻摇,便有武道气息从船首涌出,渐渐聚拢一起,似有金光隐现,于女子头上萌生。王不复抬头一望,这一阵金光灿灿,架势虽好,却连当初郭重江的虎皮都比不上。正好船将靠岸,王不复重出剑来,向着城南一缺腾跃而去,毫不在意这郡主了。两个弟子忙跟上来,大约知道姬如雪的尊贵,却也是匆匆见礼,曾不停留。

    姬如雪也不生气,只道他三人定会出现柱国府上,便拿他三人试炼郭氏如今实力。思即此处,也跳下船来,借由脚下真气踏水而行,为四级御气之能。

    却说李浩郭迁二人终日聚在一起,策马行乡,每行任侠之举,不少酒肆之欢。这日到了县南斩蛇遗址,心中戚愤,下马祭拜,却见三个道士默然院中,不知何为。李浩先上前去,问道:“道长作错了法罢。那英雄尸身葬在郭家林中,另有一牌坊立着。”

    这三人均是青色道袍,身背一口朴素道剑。当中者满头白发,根梢枯黄,虽则精神矍铄,却身形佝偻,仿佛行将木就。两个弟子听见有人说话,悄悄退出,歉道:“我家师傅与这主人有旧,十五年故地重游,一时心神烦乱,还望二位担待。”

    郭迁不在城中居住,最近过来,只是与李浩庆功饮酒,因此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处。王不复凝目天空,心中所想乃郭霸枪红日幻影,郭迁却走到大桂树旁边,伸手摩梭,竟生熟悉之感。

    这桂树五丈多高,其上五个枝杈,有三个已经折断,面向院中的这半边树皮,也是焦黑一片。郭迁摸得入神,忽然精神振奋,几步攀登上去,坐到了枝杈中央,眼中虽是只这一处破落院子,于他却是温馨景色。

    王不复这才觉醒,大声喝道:“毛脚孩儿,谁允许你爬这树上的!”李浩心中尴尬,这毕竟是英雄故所,郭迁此举实属无礼,何况当中道士似与主人情谊颇深,端的不是触他逆鳞。正想着化解之道,便见郭迁在树顶招展双臂,笑道:“道长且谅。我见此树欣喜,难忍上来一观,却觉得景色历历在目,仿佛度过几个春秋。”

    王不复闻之哑然,细细打量少年,恍惚之间分出两个幻影,一阴一阳,一刚一柔,如太极图般旋转融合,最后正是他的面貌。眼前光景模糊,竟是两行浊泪急流涌泻。定睛再看,那放浪少年已被另一个白面郎君揪下,策马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