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雀啄蛇 » 第六章 凭玉柱弃宗支盛门,攀桂枝浪子拜高堂

第六章 凭玉柱弃宗支盛门,攀桂枝浪子拜高堂

    清县城北,山阴之地,有三庭五院成雁翼排列,傲居此处。不同于一般贵族府邸,大门以前十丈之地,有一白玉巨柱岿然而立,其径有十尺,高三丈有余,上镌龙凤、中刻祥云、底画江山,取擎天之意,号为柱国。

    此时柱下一十五人,亦如雁翼一般排列:郭重云一袭金云纹络红底锦袍,背负宝弓居雁首之处;左首郭重江虎纹胸甲,作献刀之姿,后面是七个郭氏儿女,均不过二十年纪,服饰繁华,非英即秀;右首其婿辛仁银白长衫,气宇轩昂,凭剑凝思,身后七人为郭家门客,各持宝兵,狼顾鹰视。

    月前郭重云得了皇上密诏,知是郡主亲来,便与弟弟商议:“我此番不致大礼,纵是得罪她本身,也要叫她一眼尽览咱家盛强。我早便说,皇上要整顿朝廷,非得靠我一门柱国不可。”

    郭重江当时黯然,叹道:“可惜三弟身负六级大道,英年早逝了。”郭重云好不耐烦,喝道:“那又如何了!他不过是向天请道,哪里算是自己的本事。再说你我孩儿天分极高,更在那痴人之上。”口称痴人,该是多么冷漠。郭重江喟然长叹,反而抑制不住,竟念出张燕来:

    “不知道弟妹在云上山观住的如何?我那侄子学成了什么武艺?哥哥当真不挂念么?”

    这两人虽有悔意,可过去十五年,郭霸枪森森白骨犹在地下,谁复面目见之?郭重江也只是感怀一番,更多则是身为浮萍,不能自已之感。

    郭迁与李浩城头分别,急忙返回家中,一头磕倒张莲身前。郭恕正好回来,见儿子进屋就拜,不知所以,笑道:“你这厮整日胡混,今天是想开了。不知道又得了哪位英雄朋友点化。”

    张莲心疼之余,忙要扶起,却像搬小牛犊似的困难。郭迁只是跪着,痛道:“今日县南走马,误入了郭霸枪英雄院中,还攀到那大桂树上去了。”

    郭恕亦下身去扶,仍是笑道:“他是心系百姓的大英雄,又怎么会怪罪你呢。你总说好兵器武功,将来也做他这般英雄。若有人只是爬了咱家墙头,你也不会怪他。”张莲会心一笑,丈夫心胸如此宽广,必能让郭迁明悟。她未曾想到郭迁所伤非此,对她两个重重叩首,直叩得满头流血。

    “孩儿怎不明白,可是心如刀绞,绝非为此。”郭迁直起身子,眸中悲凄,遇极则反,化作决绝,“当时登上枝去,只觉天地之大尽我遨游。双臂一摇,飘飘如翼,仿佛就可飞去。那李郎揪我上马,我却心中烦闷,再不能平静心神。”

    其实张伯通过访清县,还有一言别赠郭恕,教他好生抚养郭迁,却也勿望天伦之乐。

    非梧桐不止,非炼实不食,非澧泉不饮,此凤之所以为凤。抟扶摇九万里,去以六月之息,此鹏之所以为鹏。去时虽苦,或莫能回,而心不低。

    郭恕明白别离之日到来,在寻常人眼中,郭迁是不知孝道,不守礼义的登徒浪子。可他却觉身子浑然一轻,一切本当如此的念头。他到屋中取出一个布包,内装十二枚生肖小银牌,笑道:“全当留个念想吧。”

    郭迁接过包袱置入怀中,再拜而退,徒留父母两人抱泣家中,泪尽皆喜。张莲取出一只小波浪鼓,想起郭迁小时总说耳边金铁碰撞、人声鼎沸,总是睡不着觉。她用这鼓哄他,他却说战鼓擂动如火,兵马掠地更疾。她便知冥冥之中早有天意。

    姬如雪漫步城中,竟无分毫前往柱国府上意思,反倒流连市井、隐于喧闹之中。此番顺水而下,立的是游学历练的名目,起先带了不少侍卫,至今已全部打发回去,而蹑步之间总有小鬼缠身跟随,不好行事。那两个佞臣的仆下、各路王侯的眼线,亦作平常百姓模样坠在身后。

    原来皇室早思重新启用郭氏,以便凝聚势力,镇服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只是此事明里受阻,暗中传信也多被阻断,最近舍了一个四级大将,才下得这一番密诏。而如何将郭氏迎回、何时迎回,又都是更隐秘细节,非姬如雪亲谈不可。

    正当她踌躇不前,思量脱身之法时,忽而响起马蹄之声,却是一白面郎君策马奔出。其人白衣胜雪,面如冠玉,一副骄容傲色,不知祸之当头。

    那潜行的众人,包括大辰郡主姬如雪,都把他当成了前来接应的柱国门人,莫不大吃一惊。此事甚为隐秘,柱国一门何敢派人之身来接?郡主甩开眼线,去到郭府也就罢了,若唯此子只身接旨,过后截住杀了便是,谁会遗漏此手?却看那白面郎君,眼光洒洒,存心小驻,分明是等人模样。

    霎时间杀气大振,原来众人只是监视郡主,打探消息,以便主人作出应对——如今得了这立功机会,纷纷拿出兵器。周遭馆肆楼坊之中,立响起十数道金铁碰撞之声,虽微不可察,却逃不过姬如雪的耳目。

    李浩驻马街头,只觉胸腔闭塞,似有重重压力加于己身。烦闷中望见那人,兀然笑逐颜开。那一重重压力随之撤去,顺着他的眼光坠向城南,只见绿裙素雅的郡主身旁,陡然走出一个身长八尺、形容奇伟的青年。那一寸高鼻峻峭,一对儿鹰目灼灼,一唇居下厚,一唇居上薄——正是郭氏本家的面貌。

    这些细作本事低微,不能兼听广视,先前被李浩吸引了注意,此时恍然若觉,俱都以为郡主借此空当向那青年传递了旨意,只消毙之于后,令二家巧计成空。

    姬如雪玲珑心思,最先辨明眼前形势,对郭迁道:“玉京学府。”郭迁不明所以,但见美心喜,笑道:“小姐谬赞,不过我是来年才入学。”影中之人虽未听得片语,然而确信此前推断,再定截杀郭迁之心。顿时杀气如凝,郭迁亦有所觉,却以为是这绿衣女子受人迫害,不由生出保护之心,竟一把拽起她,共乘一马逃去。

    姬如雪心中讶异,又惊又怒。她既是一国郡主,又是四级武道的“大能”,竟叫这小子掳上马来,更不必说那如雪皓腕之上,被他掐出一个红手印儿。她忿色回视,正对上那一双澄如明镜,烈似火烧的眼睛。郭迁妄称英雄,其实束发少年,渐渐回味过来,慌忙正色道:“小姐莫慌,我与李郎双剑合璧,清县再无人能伤你。他们不知我有一诨号······”

    “诨号什么?我看倒是个混世魔王。”

    “你竟然知道!”郭迁只当她是某家千金,不但长得俊美,竟也认得自己,脸上腾腾升起两片红云。

    姬如雪心道白痴,但却是化怒微笑,使手刀猛打郭迁手腕,复以威仪喝道:“且饶你这一次,可是记住了,哪怕以后做了丞相将军,也不能如此对我。”郭迁哈哈大笑,勒住坐下白马:“我心比天高,还不曾说过这般大话,你却好生随意,视将军丞相如枣梨。”

    “就是枣梨!你这红脸公是枣儿,他这白面生是梨!”姬如雪愤然,而李浩业已赶来,正从着郭迁大笑。

    “你叫什么?”姬如雪无奈问道。

    “姓郭,单名一个迁字。”

    姬如雪疑惑至极,这小子面貌确如讯中所述,姓氏也对,可却顽劣泼闹,毫不知情似的,后听李浩娓娓道来,方才明白这二人只是过路,驻马相约东街之口,误入了这场风波。

    此地已在山中,若是打发他两人回去,必被诸方眼线截杀,徒害了两条性命,而事又难成。姬如雪叶眉稍蹙,眼波流转,当是一瞬,便生一计,笑道:“公子雅量非常,小女本不欲再烦,却仍愿两位同行。”她眼似清湖,盈盈地泛着水波,仿佛天下最柔弱善良。郭、李相顾又笑:“既然有心相送,又哪怕千里万里。凶滩险涂、刀山火海,不知小姐将去何处?”

    日移影动,扶墙而逝。山阴之地,柱国故所,十四个龙精虎猛之人犹侍柱而立,目光矍矍,不知疲倦。

    欲待者何人?待之者若何?若不来若何?

    光破云关,通天彻地,凭柱难足,日头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