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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说古日冰佛融水泪,扮今朝孔雀开屏舞

    夜轮转,天地皆暗,唯有这一片寺宇饱受夕照炙烤,仿佛犹处暑日。大雄宝殿之中,便摆有数十个宽口浅腹的小冰盆,蒸出袅袅的水雾。福真方丈摊开双手,复又拢在胸前,慢慢地合到一处去:

    “阿弥陀佛。施主嗔怪老衲便是,还是,休要寻衅佛陀的好。”

    对坐的男子本自出神凝望佛像,闻言大笑数声,对福真道:“方丈,你可是怕我触怒佛陀?他大智慧、大慈悲,又岂会在乎凡人抬眼观看?若说大道真法,他亦不过是天界一方雄主,掌握九级佛法罢了。”

    福真方丈喟然长叹,似乎并不生气,唯有把身子缩得更紧。他知道对百姓来说,谁的拳头大便是佛,其最大者为真佛,而面前此子业为今世拳头最大者。如此,他不愿触怒此人,何计他蔑视佛体,怎管他辱没佛法?

    “绍大将军,你本是天人转世,不知原先临于几何尊贵,自当于凡间有此成就。老衲希望你能平定乱寇,还政于朝,如此天下太平,于百姓眼中你便是佛。”

    “哦?方丈说得,怎么和那些洒扫弟子一样,真是大慨他人之康。实不相瞒,在下体悟八级大道之后,心思愿望皆已改变,早无心受那旧纲古法束缚,却也不得不报先皇赏识之恩,故此登门拜访,想借贵寺宝地一用。

    “替皇上解决了外忧内患,我便要破界飞升上去,故此欲借宝寺召开登仙大会,传享八级之秘,另择一人承我道法兵器,试问这帮凡夫能有几个不动心的?南蛮北狄西戎东夷,六部三院二十四王,士农工商盗寇侠贼——贵寺终年日照,于我最有助益,我便要一人杀尽万人,拆了天下武道的脊梁。”

    不待福真反驳,那一个魁伟傲岸的身影便于狂笑之中消解,散作满堂金光,仿佛日球吐火。纵使福真也须以手遮蔽双眼,方才不被强光刺伤。

    “这样的事,也要分身化影来说。”福真徐徐转身,对那金身塑像拜了下去,“佛祖,弟子已经老眼昏花,竟然未曾看出······”

    绍平阳走后半个时辰,福真方才转变心情,随弟子到了殿下。一眼望见福弘尸身,高僧犹且拗哭不已,什么戒七情断六欲,俱是狗屁一般难解此时的伤悲。刘长风等人既未见过,更不曾听说过这般行径,默默地矗立一旁等他哭罢。

    骄阳似火,不久便把福弘烤得皮肤干裂,四肢关节因着收缩,忽然发出爆响。福真见状,连忙命人将灵车推入凉房,恰巧瞥见了后头的郭迁,问道:“这位小施主便是那天榜首恶么?”同时心中暗暗惊奇:此子一体二魄,俱带残缺,然骨硬筋韧,气息不绝,似有无穷生命绵亘胸中;细细察看一番,又有论断道:莫非十六年前降世的那条凤命便在他身上?凤凰命理何其尊贵,当择大富贵家而生,怎的潦倒困顿至此?

    疑惑间福真亦对师弟作为有了心数,对众人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可见死不救,亦不可放任他行走,便由老衲亲自医治看管罢。”

    “方丈所言甚是,如此我等也可了却心事。”刘长风领衔谢道,“只是此事干系复杂,似与纯阳道子有关。”纯阳道子便是绍平阳的俗世诨号,因他道破七级,已臻化煞,能监听广视,如外人直呼,少不得有所感应,故此人未敢提。福真点点头,还礼道:“阿弥陀佛,此事老衲俱已知晓,寺中自有应付,施主不必担心。”

    “有劳方丈,另不知福厉神僧现居于何处,可曾允许造访?”一旁飞火道人忽地插嘴道,眉目之间多有琢磨意味。福真皱了皱眉,诧道:“师弟他去寺云游,普渡众生,近来不曾回信,施主何以断定他在寺中?”

    飞火道人并未理会,一双眼睛直盯着远处僧人居室,煌煌有如灯火,奇异且具狂热。他暗暗掐诀,施上明灯慧目法决,果然看穿门扉,找见一个飘渺似无的影子。福真颜色大变,沉声道:“眼下居室紧张,许多寻常客人也住此处,施主怕是不便窥看。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若有事察问,交代老衲亦可。”

    飞火道人只是门内长老,地位低他一等,也就不再追查,随刘长风等门派众人下了山去。福真才背起郭迁,反入方丈禅院,复又独身走出,轻身到了飞火方才窥看的禅院之中。烈日烧灼之下,此间门房窗棂,竟挂着涔涔水珠。福真五级之躯,亦受此寒气所迫,不由紧了紧袈裟,推门问道:“师弟,你可都听到了?”

    禅房之中,生着一座顶梁冰山,高逾一丈,宽数十尺。冰层折射幻影,福真看不清楚,却分明听到一股细微哭声,正于冰山垓中传出。福真开门之时,外间热气扑面而来,当时融冰流水,似人眼泪。

    “福真,你须得听我说。”冰中那人唏嘘一阵,兀然正声道,“我寿元无多,修为也将耗尽,恐怕支撑不了许久,那二位情况恐怕更差。你要找到他们,同时说动官家封天补鼎,否则神气倒灌下来,人异修仙,禽兽化怪,妖精成魔,只怕一切伦理秩序都将颠倒,一切有情生灵皆堕地狱。”

    “咳,如此世间,何曾变过。八百年轮转太久,哪怕封天鼎尚能完好,又于此世如何?”福真低下头去,慢慢地捻动转珠,“师弟,咬舌书生早已疯魔失踪,灼火道士亦流血殆尽,三大柱梁唯余你一人矣。”

    冰山中人沉默了一刹,却无多少的意外,仍是那般清朗正值:“师兄,事在人为,五十年前那一帮人物手握大道,却能舍却飞升,卒以身封天,为普渡众生耳!”

    激越过后,二人声音愈渐微小,院墙外侧本有一沙弥旁听,此时抓耳挠腮,急切不闻,只得悻悻而归。前路分有一岔,左为众僧起居之所,右通福真方丈禅院,他便摩了一摩头顶,向右快步走去。

    禅房之内,郭迁大梦初觉,浑身骨骼皮肉业已复生,唯有一股绵长气息乱亘胸中,吐之不去,纳之不化,且与早先出手伤他那老僧相似,颇令他狂躁烦闷。这时沙弥推门而入,慌乱之中跌伏在地,一路搓到郭迁脚下,反倒逗笑了他,立时化去这股气劲。

    郭迁也不扶他,顺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小师傅,你这是第一日出家,还没有点上戒疤呢?”沙弥猛地起身,顶开郭迁手掌,喊道:“你懂什么,咱可是沙门新师,法号智行。若非时运不济,寺中接连遭逢恶事,咱今晨便点好了。”

    “是了,智行大师,小人郭迁,还请大师劳心为我说说来去事情。”郭迁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显然颇令他受用。智行向后退了一步,接着蹬蹬转起圈来,唱戏一般将今日所闻之事,分情论景、独饰多角地说了一遍。其中寺丞凶恶,老僧决绝,皆概述如初,实使郭迁感怀伤痛,自此也放下一掌之仇。

    福真辞别师兄回来,听得室中人声喧哗,以为闯入诸贼,然而步行于前,稍引门扉之时,却见到迷茫景象。冰盘水汽之中,郭迁与智行的身影闪烁不定,反是现出两个禽鸟影子。榻上为一只小雀,身形虽小,却是挺拔如山,不知多么地骄傲桀狂;厅中则是一只百杈金屏孔雀,旋转飞回,如扇作舞;鸣声高亢,似作演说。

    《孔雀记》中曰:孔雀之开屏,唯三事也。一曰求偶,愿与为伴也;二曰御敌,演武示威也;三曰朝凤,适逢其主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福真暗自运转佛法,为自身加持了佛门心眼神通。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双目疾睁如闪电,再去瞧时,所见却非如本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