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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醉行义方虹易相,怒闯宫郭迁登梯

    风紧雪急,月隐霜天。郭迁夹在董氏兄弟中间,这般慢慢行着,徒减一分寒冷。可是这城太大,由一端走到当中,竟有数十里远。雪片盈盈而坠,挂到郭迁发梢,挂到睫毛钩处,挂到腮边唇角。他尽力支持精神,双目恒久地睁着,瞳子黑若地狱。

    “快了。”

    渐渐地楼高屋硕,渐渐地灯火通明,渐渐地丝竹绕梁。郭迁驻足远眺,瞟见一抹柔光伏地飘摇,好似野地里朦胧燃烧的篝火,纵大雪长浇不灭。各路王公邸府,各色奢香馆院,一齐挤出地来。眼见着红灯如云,走近了粉帐如瀑,被锦袍下士卑人。董氏兄弟搀着郭迁,脸色愈发凝重,而步伐愈紧,急切要脱身出去。郭迁感到牵扯之力,抬首笑道:“如何这般的羞怯。”

    董法正长吁一气,平复身形道:“我弟兄原也住华城之中,少不得认识些人。如今陷于困顿,行的是委身营生,难免计较旁人口舌。”

    “法正兄不必累此曲直。”郭迁笑道,“你且看我夜闯别苑,问郡主讨得封赏去。”

    郭迁声宏笑朗,立引得旁人注目。其中正有一浪子,尖睛狐目,玉面琼鼻;微经酒醺,半袒胸怀,闻言冲冲而来,卒弹剑相指之。董法正认得此人,为京城巨富之子,其名方虹,今年入得玉京学府,修有三四级功夫。他便以手中灯箧还指过去,低声喝道:“方公子,你这般作态,岂具大家风范,还不速速避去!”

    方虹少不退让,笑道:“余尚得避,此子又当如何?董大兄,你今奉于禁卫,怎会与这等劣人为伍?若有苦水难言,不妨托付小弟,幸而代为擒之。”

    一言既绝,一剑即出,方虹才似醉态,忽地变换了身势,鹧鸪一般飞来。他脚下腾腾青气,蜿蜒飘摇,当空画出一座虹桥。剑锋稍至即停,方虹狡黠回身,复将双脚蹬出,正踩在郭迁头顶,连那虹桥幻影扯将过来,陷土夫于梦幻。

    董氏兄弟正待还手,却有两只大手于后伸出,扯住二人手腕,回身看去正是倒地的郭迁。他还顶着那一段虹桥光彩,慢慢地站起身来,竟对方虹抱拳致礼。须臾浮光消失,二人皆大吃一惊,原来郭迁那副雄傲面貌,不知何时变作了圆脸细睛模样,若非一身布衣鄙陋,恰似一位员外郎。

    “快些去罢,他日若有空隙,可来如意楼寻余。余最喜风花雪月之事,然更爱成人之美哉。”方虹之声幽幽入耳,他人却如无闻。这个踏虹浪子,转头拢上围观众人,俱邀去彻夜饮酒了。

    “这小子,原是助兄改头换面,沿路可省不少麻烦。”法正自哂一会儿,转头又怅然道,“可怜他也是个伤心人阿,郭兄切莫忘此人情。”郭迁点头允诺,一双狭长细眼睁得溜圆,饱满如豆荚粒儿。

    往后事情,缘着董氏兄弟相助,自然顺利许多。郭迁缓了一遭,慢慢地跟在二人后头,不觉已到别苑大门之前。饶是如雪这等尊贵,院前也只有两个三级禁卫值守,尚不如一般官员附属。

    郭迁稍驻门前,寻来一石,跂之张望,只见满院梅树花枝奉雪、迎风傲立,甚具脱尘独立之感。是夜灯火通明,沿路设座,屏树置筵,数十个俊秀男女随意栖留,皆是年少超凡之辈。如雪竟着金甲,盘髻抱盔盘坐正中,岂非勇将之姿?她便以盔为斛,倾酒入喉,玉面微红,似有酒醺。

    “哪来的登徒浪子,胆敢窥看长宁宫!”那两个禁卫颇为仔细,见到郭迁留心张望,顿时生了疑心,不由分说冲将过来。董法正支出长枪,格挡住了,急道:“此是郡主门客,当有要事相禀,还请速速通报。”

    对面那人冷笑一声,喝道:“在下值守长宁宫数年之久,未曾听说郡主有甚么门客,更不必说此等粗鄙之人。你两个同为禁卫,岂能做出这等辱没之事!”话音方落,四个枪尖一同打出,两两交缠在一起,正空出一片四方区域,格住郭迁脑袋。员外郎郭迁小眼一溜,身形猛地坠了下去,对法正道:“兄弟再帮我顶这一次,我进去了,先说动如雪出来平息。”说罢身子一沉,从董氏兄弟中间挤出,接着登上墙头,踏着雪片梅花而去。

    梅花苑中,众人俱带酒意,尚以为一时风紧,吹得雪花齐落,却不知树上荒唐人物。郭迁望着如雪,面貌渐渐清晰,心中惶惶不安。先前预想的种种困难,于今仿佛不曾存在,委实过分地顺畅。

    “这倒是个风雅之所,我绝不大声疾呼。”

    郭迁抛却一切繁杂,如今只愿再度相逢。

    “如雪!”

    他还是振臂高呼,召出一片祥云蹬在脚下,顺势飞临下来。心念中人儿的影子就在当前,其间不过丈许。他一伸手,仿佛就要接过头盔饮酒,不知会引起何种变化,是满堂喝彩,还是满堂皆惊?过后卸去假面,这些绮丽男女,该如何得看我一副断帚眉?这般俊秀青年,又当如何看我一双幽冥眼?

    如雪却未听见。她才与身旁一人交谈罢了,正回身时,只见满天风雪如柱卷起,倒飞遮上天去。她缓缓站起,伸手向前,却是触到一片流风雪墙,隔绝了一切影像与声音。

    “如雪!如雪!”

    郭迁惊怒交加,一边喊着,一边凝聚真气,于脚底射出云柱,推着自身前行。此时他不再是飘飘飞临而来,而是头脚倒置,以臂为凿不断冲击着雪墙。可这道怪风力量极大,任他左冲右突,不能撼动分毫,甚至推得他连连后退,反到梅林之中。

    郭迁如何能忍,不管谁人作梗,总要见到如雪罢休!于是收回乘云,凭虚而立,引动一身气息,愤而成歌曰:

    “危乎兮青天,浩渺兮仙宫。问道兮浮云,登临兮九重。云上道!九重云梯!”

    郭迁袖袍鼓动,连着颈口与裤管,发疯般涌出云气,仿佛狂风暴雷,扫荡一切凡物。饶是这阵风雪也不能消磨此中力量,任由它凝成匹练,自郭迁身边飞射而出,刹那间斩断夜空。

    噌——

    那一堵厚逾数尺、密不透风的雪墙,此时遭拦腰斩断,在如雪眼前坍塌起来。只须再一霎的功夫,那个狂怒桀骜的身影,就将投射下来,照进别苑之中每个人的眼睛。

    “夜栖孤云摘龙羽,日行穿林追虎声。风云道!寻龙问虎!”

    月影复动,大雪卒停。姬如雪轻轻出手,推倒了那一段残余的雪堆。这样美丽的月色,这般澄澈的夜空,照得她心神激荡,璀璨如身披的鎏金甲胄。李晴天还是安静地坐着,脸面光洁如玉,衣裳纤尘不染,双手白如葱段。他举杯行酹,对皓月当空。

    皓月当空,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