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辩臣心蛇脱龙靴，问长生雀流凤血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世间无不尽之酒杯。三更时分，纵是玉京的内府华城里头，此刻也撤了管弦灯烛。一番人嘶马叫过后，各家的达官显贵，也终于靠着车架打道回府，或是原地歇息。梅花别苑之中，遍躺着玉京学府的一众学子，沉醉在梅花的香气里头，醺然于郡主的温雅之中。
“郡主，早些歇息吧。”李晴天负手而立，笑盈盈地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心中却无一丝的亵妄，“饶是这些天之骄子，今夜过后当无再多私心。”
“多谢李公子替我谋划这场晚宴，到底也算收买了些人心，日后多多培植，总是有可用之材的。”姬如雪长吁一气，解下外披的鎏金软甲，露出原本的雪衣，“可是晴天，你为何这样的用心？我却不信你是并无成龙之心的。”
微风拂过，吹起一丝清雪。李晴天想了片刻，卒是跪下，敬为如雪脱去金靴胫甲：
“何谓成龙？难道一人臻于极尽富贵，摇首摆位而天下服从，便是成龙了么？若以此论，莫由人说，臣自当居之。”
姬如雪稍稍伸手，按到他两侧微凸的角骨上，轻轻摩梭起来：
“那么不以此论当如何？”
“若以宇宙秩序，世间正道论，则人居万物灵长，龙于天地掌执。俟人之乱世，百姓皆苦，为龙者以自然伟力匡修大道，以原始德行度化苍生。故人有皇，莫须为龙，龙为之择也。”
“你能保证么？”姬如雪指尖发狠，猛然掐住李晴天额上那对角骨，“大辰，只能有一条真龙，只有澄雷一人！”
“郡主真是说笑了。古人云：天下英雄，当如过江之鲫。”
李晴天纵声大笑。
“天下真龙，原如凫水白虾。”
梅花别苑的东侧，正是少帝所居的天宫殿。
朱墙碧瓦，红砖金顶，玉阶石门。
红专金顶的底下，玉阶石门的当前，忽然多了一个四肢扭曲，面目朦胧的妖人。门前值守的弟子揉了揉眼，确认无误之后，立抛下灯笼反入宗门之中。片刻功夫，他便招呼来三个黑衣斗笠，遮面缠颈的同门。后两个普通弟子心中畏惧，不敢上前，低声央求道：“飞火师叔，这是甚么怪物？”
那人已蹲到妖人面前，倒吸一口凉气过后，便是呢喃自语啧啧称奇：“当真命大，这样还是不死。”说罢掌中聚气，凭空燃起熊熊烈火，啪嗒贴去妖人脸前。一阵嘶呼燃爆声过后，妖人脸前的虚幻都被烧退，露出原本的容颜，竟是眉心横断，鼻高似岭，比之月前，虽则苍白许多，可也更是俊秀美丽，透出少许桀骜邪魅之气。
“莫非这小子是凤命托身，方才有这死而复生、长青永寿的本事？”
飞火道人思既有定，便不多说将郭迁扛上身去，另嘱咐三人道：“我且入宗请示宗主，此事切莫外传，休教旁人知道！”三人同声答喏，目送他一跃而起，向内宫宗主洞府飞去。
原来此处位于玉京西南，乃是长明宗的一处宫邸。其间修葺虽不如皇城奢华，却也到处镶嵌明珠宝石，夜托月华，仿佛群星入地。
正宫后殿，飞火道人轻扣门环，不多时便隐入其中。四方殿宇之中，仅有一张千帐宝榻，一只玲珑玉炉，此时不知烧炼何物。
“启禀宗主，飞火偶得一子，或许便是……”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这声音幽冥空灵，哀怨悲绝，却又不可违抗。飞火退了出去，在他阖上宫门的同时，帷帐里便踏出一只脚，一只光滑如玉，皖如皓月的脚。
“这都是本宫应得的。”帷帐渐渐退去，于中走出一个身姿妖娆的妇人。她身长竟有九尺，颈子细长柔软，像一条美女蛇，“许是苍天难见我苦，赐给我的。”
她将郭迁断裂破碎的身躯捋顺，稍稍作了一番接合，恢复成常人模样，而后猛地提起，悬在那一只玲珑玉炉的上头。
“小雏儿，本宫只取你一点血。”丝丝真气如刀，旋风般绕着郭迁的身子飞过，抹开数十道细密狭长的口子，接着涌出鲜血。滴滴汇聚，涓涓如柱，凤凰精血一经引出，俱都流入炉心之中，与一团黑色物什融入一处，滋滋地冒着热气。
八百年前，太祖皇帝姬寻封禁天地，绝了世间的大道，锁了修真的等级，以至天下无仙，再无一人飞升上苍。长生久视，问道成仙，便成了此世修真最虚妄的梦想。那时未走的仙禽圣兽，卒亦堕化为鸡犬虫蛇之流；那时果位的地界仙佛，今也落得灰飞烟灭之果。哪怕玉水神君这等鲛仙，也不曾得到甚么关照。
世间修真的门派，大多由盛转衰，痴心之儿，俱转投到长于丹道的长明圣宗里去。历代皇帝打压之下，如今的长明宗摘掉了“圣”字，可还是天下独一个能修长生的去处，拜得便是这一炉四绝奇丹。
“金蟾毒，百毒之首也，消骨肉气血之桎。所谓阴极阳生、阳极阴生；至药则毒、至毒为药。生之向死，死而复生也。”
“仙鳌甲，古鳌之背也，载祛质长生之力。古鳌生凡千年，经日晒者五百，经水浸者五百，阴阳合一，灵秀厚稳。”
“鲸王目，大鲸之目也，含生长枯萎之理。大鲸口延百丈，吞万物之华，饮千江之精，皆聚于目也，”
“凤凰血，神鸟之血也，怀逆天改命之机。夫凤凰者，栖于梧桐，食之炼食，饮于醴泉。盖其所生非凡，犹能不死，至于涅槃。”
如今世道，凤凰早已绝迹，只得以郭迁这种天人血脉代之。她却不知，郭迁曾遭天雷罚劫，已不是完整的凤命，一半还是当初那只麻雀。玲珑玉炉之中，忽然冒出一股土腥气来。长明宗主心下生疑，便将郭迁放下，细心查探一番，方才叹道：
“好险坏了我这一炉绝丹，原来竟要养他一些时候，慢慢地放血来凑。”眼角泪痣娇美可怜，这个细挑瘦高的美人儿稍稍蹙眉，仿佛就要流泪，“也罢，一百年都等得，不争这一时急慢。”
长明宗主摇了摇头，拎起郭迁丢在榻上，随意取来些丹药，囫囵便灌了下去。过了四五时辰，郭迁面色微微复红，似是有了生机，又被她踹倒于地，脑袋向外一偏，正对着仍在烧炼的玉炉，映出一点儿火光。
“郡主，早些歇息吧。”李晴天负手而立，笑盈盈地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心中却无一丝的亵妄，“饶是这些天之骄子，今夜过后当无再多私心。”
“多谢李公子替我谋划这场晚宴，到底也算收买了些人心，日后多多培植，总是有可用之材的。”姬如雪长吁一气，解下外披的鎏金软甲，露出原本的雪衣，“可是晴天，你为何这样的用心？我却不信你是并无成龙之心的。”
微风拂过，吹起一丝清雪。李晴天想了片刻，卒是跪下，敬为如雪脱去金靴胫甲：
“何谓成龙？难道一人臻于极尽富贵，摇首摆位而天下服从，便是成龙了么？若以此论，莫由人说，臣自当居之。”
姬如雪稍稍伸手，按到他两侧微凸的角骨上，轻轻摩梭起来：
“那么不以此论当如何？”
“若以宇宙秩序，世间正道论，则人居万物灵长，龙于天地掌执。俟人之乱世，百姓皆苦，为龙者以自然伟力匡修大道，以原始德行度化苍生。故人有皇，莫须为龙，龙为之择也。”
“你能保证么？”姬如雪指尖发狠，猛然掐住李晴天额上那对角骨，“大辰，只能有一条真龙，只有澄雷一人！”
“郡主真是说笑了。古人云：天下英雄，当如过江之鲫。”
李晴天纵声大笑。
“天下真龙，原如凫水白虾。”
梅花别苑的东侧，正是少帝所居的天宫殿。
朱墙碧瓦，红砖金顶，玉阶石门。
红专金顶的底下，玉阶石门的当前，忽然多了一个四肢扭曲，面目朦胧的妖人。门前值守的弟子揉了揉眼，确认无误之后，立抛下灯笼反入宗门之中。片刻功夫，他便招呼来三个黑衣斗笠，遮面缠颈的同门。后两个普通弟子心中畏惧，不敢上前，低声央求道：“飞火师叔，这是甚么怪物？”
那人已蹲到妖人面前，倒吸一口凉气过后，便是呢喃自语啧啧称奇：“当真命大，这样还是不死。”说罢掌中聚气，凭空燃起熊熊烈火，啪嗒贴去妖人脸前。一阵嘶呼燃爆声过后，妖人脸前的虚幻都被烧退，露出原本的容颜，竟是眉心横断，鼻高似岭，比之月前，虽则苍白许多，可也更是俊秀美丽，透出少许桀骜邪魅之气。
“莫非这小子是凤命托身，方才有这死而复生、长青永寿的本事？”
飞火道人思既有定，便不多说将郭迁扛上身去，另嘱咐三人道：“我且入宗请示宗主，此事切莫外传，休教旁人知道！”三人同声答喏，目送他一跃而起，向内宫宗主洞府飞去。
原来此处位于玉京西南，乃是长明宗的一处宫邸。其间修葺虽不如皇城奢华，却也到处镶嵌明珠宝石，夜托月华，仿佛群星入地。
正宫后殿，飞火道人轻扣门环，不多时便隐入其中。四方殿宇之中，仅有一张千帐宝榻，一只玲珑玉炉，此时不知烧炼何物。
“启禀宗主，飞火偶得一子，或许便是……”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这声音幽冥空灵，哀怨悲绝，却又不可违抗。飞火退了出去，在他阖上宫门的同时，帷帐里便踏出一只脚，一只光滑如玉，皖如皓月的脚。
“这都是本宫应得的。”帷帐渐渐退去，于中走出一个身姿妖娆的妇人。她身长竟有九尺，颈子细长柔软，像一条美女蛇，“许是苍天难见我苦，赐给我的。”
她将郭迁断裂破碎的身躯捋顺，稍稍作了一番接合，恢复成常人模样，而后猛地提起，悬在那一只玲珑玉炉的上头。
“小雏儿，本宫只取你一点血。”丝丝真气如刀，旋风般绕着郭迁的身子飞过，抹开数十道细密狭长的口子，接着涌出鲜血。滴滴汇聚，涓涓如柱，凤凰精血一经引出，俱都流入炉心之中，与一团黑色物什融入一处，滋滋地冒着热气。
八百年前，太祖皇帝姬寻封禁天地，绝了世间的大道，锁了修真的等级，以至天下无仙，再无一人飞升上苍。长生久视，问道成仙，便成了此世修真最虚妄的梦想。那时未走的仙禽圣兽，卒亦堕化为鸡犬虫蛇之流；那时果位的地界仙佛，今也落得灰飞烟灭之果。哪怕玉水神君这等鲛仙，也不曾得到甚么关照。
世间修真的门派，大多由盛转衰，痴心之儿，俱转投到长于丹道的长明圣宗里去。历代皇帝打压之下，如今的长明宗摘掉了“圣”字，可还是天下独一个能修长生的去处，拜得便是这一炉四绝奇丹。
“金蟾毒，百毒之首也，消骨肉气血之桎。所谓阴极阳生、阳极阴生；至药则毒、至毒为药。生之向死，死而复生也。”
“仙鳌甲，古鳌之背也，载祛质长生之力。古鳌生凡千年，经日晒者五百，经水浸者五百，阴阳合一，灵秀厚稳。”
“鲸王目，大鲸之目也，含生长枯萎之理。大鲸口延百丈，吞万物之华，饮千江之精，皆聚于目也，”
“凤凰血，神鸟之血也，怀逆天改命之机。夫凤凰者，栖于梧桐，食之炼食，饮于醴泉。盖其所生非凡，犹能不死，至于涅槃。”
如今世道，凤凰早已绝迹，只得以郭迁这种天人血脉代之。她却不知，郭迁曾遭天雷罚劫，已不是完整的凤命，一半还是当初那只麻雀。玲珑玉炉之中，忽然冒出一股土腥气来。长明宗主心下生疑，便将郭迁放下，细心查探一番，方才叹道：
“好险坏了我这一炉绝丹，原来竟要养他一些时候，慢慢地放血来凑。”眼角泪痣娇美可怜，这个细挑瘦高的美人儿稍稍蹙眉，仿佛就要流泪，“也罢，一百年都等得，不争这一时急慢。”
长明宗主摇了摇头，拎起郭迁丢在榻上，随意取来些丹药，囫囵便灌了下去。过了四五时辰，郭迁面色微微复红，似是有了生机，又被她踹倒于地，脑袋向外一偏，正对着仍在烧炼的玉炉，映出一点儿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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