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乱世痴人传 » 第一章:冬至祭天

第一章:冬至祭天

    天复二十九年,冬至日。长安天街两侧禁军严列,军卒身后百姓林立,皆牵儿带女,目光齐齐眺望皇城中门。片刻,朱雀门沉沉而开,前往南郊祭天的皇帝队伍逐渐驶来。

    只看仪仗以八车为首,并驾齐驱,车无顶盖,内坐十名官员,皆身着朱色朝服。两道百姓,见此跪拜,这些官员都是各地政绩突出的县令父母官,今年特奉诏来至长安,参加冬至祭天。

    车驾后,先导仪卫分作两列骑兵,六行甲队,共三百人游街而过,其后禁军士卒高举十二面龙旗,旗后由八匹雄马拉就的两辆战车,战车上各立一尊大铜号角,由两位百战之士吹响。高亢凌厉的号角声挟西风传遍长安,万千百姓仿佛又回忆起,几十年前烽火连天的都城与满目疮痍的家园。

    是天子给他们带来了和平。角车后,无有乐队,不见彩旗。朝廷官员鱼贯而出,皇帝的乘坐的玉辂缓缓映入众人眼帘。玉辂由太仆卿驾驭,前后十位甲士簇拥,两侧由左、右卫大将军护驾。紧随玉辂的是宦官总管赵同与监军大太监张承业。

    两人身旁则是唐朝宰相。除去已被斩首的‘救时宰相’郭崇韬,朝廷如今还有五位相公。长安百姓各送外号:专断中书安重诲、严法左相路大封、无用侍郎冯可道,东蒋西郑两尚书。

    离玉辂最近的是两位皇子,走在最前面的是庶出的长子李无争,漫不经心跟在后头的是太子李逋。无争回头见李逋的马虽还跟着玉辂,可速度却是越来越慢,都快溜到后卫甲兵的队中。无争冲他招招手,李逋故作不见,将脸抹向别处。

    而坐在玉辂车上年仅四岁的李荣,因瞅不见哥哥,心中有些着急。偷偷瞄了眼父皇,见父皇李康正合目养神,便蹑手蹑脚来到车窗前,探出小脑袋四下张望。

    “三郎不得失礼。”

    李荣拉着父皇衮冕服的一角,撒娇:“父皇我想骑大马。”

    李康:“无争,带你弟弟同行。”话音刚落,就听李荣拒绝:“才不要跟他,父皇我要跟哥哥一起。”

    无争冷笑,要不是父皇在,他定说出几句好话。

    李康吐出四个硬生生的字:“太子何在?”

    见无争举起马鞭示意,李逋忙促马上前。小荣已张开双臂,趴在窗前等着。李逋溜了眼宛似石像般端坐的父皇,赶紧抱过弟弟,手中缰绳暗下一勒,胯下马儿停了两步,稍离玉辂,好让自己退到父皇视线之外。

    “今日祭天大典,你可不许胡闹!”李逋低声告诫弟弟。

    李荣仰起脸,露出大白牙,嘻嘻笑着。他说:“哥,等会结束,能带我去东市逛逛吗?我听阿姐说那有买机关木人,我也想要一个。”

    李逋呵斥:“不行!听话,否则回宫禁足七天,抄《帝范》十卷!”见李荣撅嘴,他又说:“还要大纸小字抄写!”见李荣红了眼眶,李逋只好补了句:“只要你听话,等祭天过后,我让完颜敬给你买。”(完颜敬,女真人,东宫常林军军校)

    李荣委屈巴巴的点点头,突然感觉有人在捏自己的脚丫。低头一瞅,竟是名身穿扎甲,头戴凤翅盔的禁军士卒。‘好大的胆子!’李荣没有声张,一脚踢开那人的手指。

    “嗷~”见那人吃痛,小李荣嘿嘿直乐。李逋察觉到弟弟的小动作,冲着跟在白马旁的那名士卒,轻轻咳嗽一声。李荣见哥哥神色不对,眼珠溜溜一转,冲着马下叫:“阿姐?别装了,我都看见你了!”

    那士卒抬起头,果然正是乔装改扮的长公主李承月。她冲着小荣努努鼻子,吹吹玉指,做了个掐人的手势,威胁李荣。李荣才不怕嘞,自小他最爱跟阿姐憨玩,最最关键的是,只要有阿姐在,哥哥就不好管他。

    李逋用严厉的语气在小荣耳边说:“坐好!”李荣怯怯的指着承月:“诺,阿姐来了!”

    “我知道!”李逋略带责备的看向李承月。李荣冲着李承月张开双手:“我要跟这阿姐。”

    李承月突然正色:“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就在这时无争忽然驾马而来,承月忙低下头,李逋也装作无事,夹了下马刺,迎了上去。

    无争说:“父皇叫太子过去。”

    李荣低声嘟囔:“多嘴婆,就会在父皇面前说坏话!”

    无争说:“三郎不防大声点,难不成人小胆也小?”

    李逋劝:“大哥别跟他计较。”

    “哼,二郎若管不好某人,就别怪我下狠手。还有父皇说过,不许李承月参加祭天,你可倒好!”无争见李逋为难,语气软了下来:“还愣着干嘛,父皇正等着你呢。切记少说胡话,别惹他生气。”

    李逋长吸一口气,整整衣冠,来至车前。听李康说:“孟知祥已在上任西川节度使的路上,太子认为谁当东川节度使合适?”李逋思索片刻,回:“儿臣以为,张费可担此重任。他虽是宦官出身,可为人多谋善断,忠心无二。”

    “阉人自古性情多变,做奴才尚要提防,怎可为一方之主。”

    “父皇那西南行营马步军先锋使康延孝如何?这次平底蜀地,他当属战功第一”(康延孝乃西平王朱友谦的家臣。朱友谦曾是朱温义子,朱友珪弑杀梁王后,他便投奔了李唐王朝)李康听后,没有回答李逋的话,反而问:“你觉得董璋如何?”

    “父皇,儿臣到巴蜀处置郭崇韬时。听说董璋深受郭崇韬信任,每逢军机大事,必召其参谋决定。灭蜀之后郭崇韬更许他东川节度使一职。可郭崇韬认罪不久,他便极力撇清关系,贬低故交,恨不得将郭氏满门屠尽。此等小人,怎堪大用!”

    “小人往往比君子有用。”李康冷笑:“若行仁义道德,怎成大业,朕要跟你说多少次,天下的征伐不光是在战场,更是在人心。”李康话未说完,便听小荣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太监总管赵同忙将李荣抱回玉辂,小荣依偎在父亲的身旁,慵懒的躺在父皇的膝头睡去。李逋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太子还要朕说什么?祭天结束,你去把朕方才的话问问秦钺,他会为你解答。”

    李逋道了声是,便退到玉辂车后。无争见他神色郁郁,便知父皇又发火了,凑上来询问,李逋便将方才与父皇所说之言都跟告诉无争。

    “你笨呐,张费是你舅舅赵瑾的人,安国候在邺城犯下滔天大罪,朝中大臣无不弹劾,北地百姓更是满腔激愤,父皇能保他一命就不错了。你还推荐他的人?再说康延孝,如此猛将,父皇怎会安心把东川交给他!”话说至此,无争见李逋抿着嘴,眼神看向别处,故意不理他。随即自嘲:“看来二郎是有意为之?枉我自作多情,替你忧心,替你受罪!”

    李逋见他走,底底说:“反正都习惯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无争恨恨:“这也是太子该说的话!”

    “那能怎么办?父皇让我推荐,我又不能不说,说了他不同意,那就不行呗。况且,我有我的主意,总不能老说违心之言吧。”

    “你这话怎么不跟父皇讲?怎么不跟李承月讲?就敢在我面前说,算什么本事?”

    “我…我…我自言自语还不行吗?”这话把无争给逗笑了。见他笑,李逋也忍不住笑出来。无争还想说什么,忽见李承月正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他,便只好促马离去。

    南郊祭天大典结束后,百官都放假休息。李逋也想赶紧回到东宫,却还是被太监总管赵同截住,带到南内(兴庆宫),觐见父皇。狠狠挨了顿批,等到走出勤政务本楼已是残月当空。拖着站的酸痛的腿,刚蹭到车驾前,就见身后大太监张承业边跑边叫:“太子留步!太子留步!”

    李逋腾的一下跳到车上,催促车夫快走!

    张承业见车马已动,索性不追了,直接坐在道旁梧桐树下,呼呼喘气。李逋伸头去看,笑了几声,叫停车夫,又倒了回去。

    张承业带着副不屑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有胆别回来的呀?’,只见他慢悠悠的起身,手中好像拿着什么东西,站在树下,定住不走,就等着李逋过来。李逋见状,恨的直咬牙,但也无法,只得主动过去,问:“公公还有什么事吗?”

    “小人没事,是皇上有事。”张承业见李逋一脸苦相,笑着将手中之物递给他:“太子放心,圣上正在处理政务,并不是要召见你。而是让我将这大食国使者带来的一尊月牙玉佩送给你。”

    李逋没有细看,揣到怀里,正要离去。却看张承业又拦住他,说:“太子且慢,今天可是冬至节,难道不去正宫看看皇后娘娘。”见李逋低头不语,他继续劝道:“自古明君,都以孝道治国,皇后娘娘曾不止一次对老奴说,思念太子……”李逋听他引经据典,絮絮叨叨,脑袋都要炸了。他父皇住在兴庆宫,母后住在太极宫,一个南内,一个大内,相距数里,好不麻烦!

    “天色已晚,母后想必已经休息。”

    “亥时未过,皇后等不到太子,老奴猜想断不能安睡。”

    “好公公,今天您就放过我吧。”李逋发誓:“明天,明天等朝贺过后,我和姐姐一起去太极宫去见母亲,还不行吗?”

    张承业叹气,说:“也罢,太子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切勿贪恋女色,导致精神不佳……”李逋一边答应一边爬上车驾,让车夫狠狠抽了几鞭马,飞一般的穿过夹道。待至东宫,李逋还未下车,就看见门外有个小侍女,正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个大包袱,小脸半埋在包袱里,脑袋一栽一栽的打迷糊。

    李逋:“小红豆,小红豆!”红豆,他是母后赵筝为数不多的侍女中年纪最小的,今年才刚八岁。红豆揉揉眼,看着李逋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行礼。李逋搀起她,红豆将包袱交给李逋,李逋打开一看,竟是六双鞋袜。有他的也有小荣的,都是新做的。

    红豆说:“这些都是娘娘亲手做的。”

    听到这话,李逋的眼眶不由泛起泪花。红豆又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回去,李逋叫住她:“天都黑了,在这住一晚,明天我让人送你走。”

    红豆摇摇头,说:“奴婢还要向皇后娘娘回禀,不然娘娘会担心的睡不着觉的。”李逋闻言,心头发颤。“小红豆,你先等会。”李逋让人叫醒弟弟李荣,一起赶赴太极宫,看望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