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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顽童索杖

    长安下起大雪。

    趴在书桌上小憩的李逋,被送来奏折淹没,等他醒来已是午后。伸展酸痛的臂膀,李逋走出寝殿。寝殿外,几个侍从正哄着他四弟李环过家家。

    “二哥你醒了!高敬公公给我堆了个大狮子。”四岁的环儿用力张开双臂,奶声奶气的说:“比门还高嘞,都能骑上去。你要看看嘛,二哥~”李逋疲惫的笑笑,刚想动身,就听侍卫通报,他的老师秦钺求见。李逋冲环儿身旁的内侍挥挥手,内侍把小主人抱走:“主子,殿下有大事要办。老奴多找些人陪你玩,今天咱们做个雪屋好不好?”

    小环儿虽不情愿,但也只好噘着嘴默认,没走两步又扭过头‘嘱咐’李逋:“二哥,你可记的去看环儿的大狮子。”

    “好的。”李逋答应,见秦钺入内,忙行师生之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秦钺做了个揖。李逋见老师脸色微赤,额头生汗,问:“何事如此急切?”

    来至正堂,秦重喘了两口气,也不顾形象抄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两盏,说:“甄先生递的折子,皇上终于批下来了。”

    “父皇怎么看?”

    “皇上的意思是,我国地大物博,只需平定叛贼,便可自足,何必漂洋过海与小国贸易!”秦钺见李逋叹气,解释道:“再说如今天下未定,战事未平,纵使出海能获利千万,可国家又哪里有闲钱去铸造大船?”

    李逋说:“甄先生曾游历四海,眼界之远非今人能够想象。尤其是那一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虽说残酷,可却是事实。”

    秦钺虽为诸子山墨家家主,可他信奉的思想却是法家。因此甄先生提出的改革看法,有一些很对他的胃口。但大部分他也不能理解,甚至觉得是‘杞人忧天’,满口胡言。比说他献策李康,待大唐统一后,定要征讨倭国,否则来日会给中国带来亡国灭种之患。这话真是贻笑大方,小小倭人,国贫民弱,憾我华夏岂不似蝼蚁憾树,螳臂当车?遍观九州,对于甄先生的话,恐怕也只有李逋一人相信。他说不出理由,只是相信,仿佛曾经亲眼见过一样。

    李逋说:“可惜甄先生已于十年前云游四海去了,若他还在,定能为父皇解惑。”

    秦钺说:“是啊,可说句不该说的。甄先生虽是个惊世骇俗的人,可臣听他言语中却对历代皇帝极为仇恨。云游也未必不是件坏事。”

    李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他总不能告诉秦钺,自己也认为皇帝,是天下大乱不休的罪魁祸首吧。“先生来的匆忙,想必还未食午饭,不如就在我这将就将就。”

    “臣谢过殿下。”秦钺本想问昨日进宫之事,但见李逋眉宇紧皱,暗藏倦愁,便有些犹豫,此时门口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秦钺立刻警惕起来,而李逋则翻了个白眼,冲着外面说:“是三郎吗?”

    片刻宫人回:“回殿下,是...是猫。”

    “这天怪冷的,冻得猫也似老鼠般鬼鬼祟祟,想要偷食不成。”

    秦钺向门外叫了句:“三郎,还不进来。”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荣才低头挠首的蹭了进来。秦钺见李荣头戴璞头,身穿圆领锦衫,腰束革带,下套袴褶,足登六合靴。“三殿下怎么穿的这么少,这寒冬腊月岂不冻坏身子。”秦重忙结下裘袍给李荣披上,转过头正要说话,只觉一阵凉风透骨,这才发现殿中的暖炉不知何时撤了。

    太子寝殿,红门灰瓦,白墙绿窗,方砖严正,行柱肃立,数株灯台框成厅堂,几行桌椅分出主序。两尊麒麟立在门外威风凌凌,一副寒江独行图挂在当堂,进门只觉孤寒之感迎面而生。

    “成由俭来败由奢,我能做主的东西能省就省了吧。”李逋没等老师责怪便先开口:“其实要那暖炉并没什么用,我这身上的衣物哪一件不暖和。这些衣服每年都不知要做上多少。我都说要省省,可依旧是三日一换,换下来的就不知去了哪。前些日子我见一道菜用料金贵,做工繁琐便强革了去,就这宫人们还颇有微词呢。”

    “殿下的仁厚只会换来他们越来越目中无人。依臣的意思,不如杀上几个不服管教的,好治一治东宫内的风气!”

    “并非我仁厚,而是天道不公,谁又天生愿做奴才。”李逋话到一半忙改口:“我又说胡话,老师别放在心上。”秦钺叹了口气,看这堂中挂着的巨画。画上绘这白茫茫的江水,灰蒙蒙的天空,在凌凌冰河之上,一舟一人一长杆,壶酒玉笛影单薄。舟渐行进,远方似有桃花开。

    “太子,臣以为这画过于清冷,挂在这里十分不好。”

    “无妨,冷一分则多三分精神。”

    若是秦钺再走近一些,定能看见画上右下角的几个小字:秦安赠小友李盈。

    话说李逋正与秦钺为画辩论,宫人已端来膳食。待饭菜摆上,李逋见站在一旁的李荣,低着头眼珠提溜乱转,问:“三郎吃过饭了?”

    “嗯。”

    “那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李逋皮笑肉不笑的问:“这天寒地冻,你穿个鬼机灵,显你有个好身板不是!”

    李荣底底犟了句:“我不怕冷。”

    李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秦钺忙揽过李荣,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倒上一杯滚滚的热茶,说:“三郎天性活泼,殿下莫气,等娶了妻子人就会稳静许多。”李逋知道秦钺在暗示自己,便支这额头闭目养神,说:“老师您怎么不问问三郎是来干什么的。”

    秦钺看向李荣,没有得到回答。只听李逋接着说:“两天前,我、阿姐和三郎拜别母后回来,谁想阿姐行至半途佯装有事复返回去。弄了十几匹果下马,让三郎做内应,招引常林军的子弟们在北苑的一处空地上,叮铃咣当,热热闹闹的,竟打起了马球来!这简直就是胡闹!”

    “殿下可能是顽皮了一些。”

    “哼,顽皮!那片马场紧挨着月湖,三郎才学几天御马之术!天大的胆子,一个没刹住,直接栽到冰湖中。幸亏无争派完颜敬办事,从此路过,否则谁能救他!”

    秦钺讪讪一笑,低声问李荣:“殿下还未消气,三郎今天不该来。”李荣低着头抽泣。

    李逋拿出踮脚的盒子,从盒子中拿出根打马球用的月杖。冷笑:“这是阿姐送三郎的,专门定制的。足可以见二人早有预谋!”

    李荣听着,手塞进怀中拿出一沓纸来,纸上蚁字麻麻。这是李荣写的‘检讨书’。李荣递给秦钺,秦老看了几句,大笑起来。李逋:“老师您快吃,饭菜一会凉了。别为他说情,这一次我非治治这顽童不可。”

    秦钺将‘检讨书’拿给李逋看。李逋看了没几行,也笑了出来,心底的火气也散了个干净。

    只看上写:

    弟李荣愧对兄长。可此事乃荣一人所为,与阿姐无关,望兄长大度,不因小弟与阿姐生隙。弟失足坠如冰河,侥幸逃得一死,自觉恍如隔世。本无颜面对兄长,可怕兄长担心,故此来见。

    愿天有灵,勿将我之罪,怪于兄长。

    日后李荣定当痛改前非,足不出户,苦读史书,弃绝玩乐。兄长可将弟弟屋内奇巧之物尽数焚毁!今特此来,为表决心,求兄长下令,派人执行家法,受鞭二十。臣弟为表决心,愿立誓三月不出屋门!

    ……

    李荣瞅见哥哥笑了,便也止住了眼泪,正想开口索要月杖,却听李逋笑问:“三郎这是你自己写的吗?”李荣犹豫几秒,一拍胸膛:“哥哥怎不知最近我认了好多字,当然是我写的喽!”

    “这上面写的都算数?”

    “大丈夫一言既出,十马难追!”李荣刚说完,就见秦钺暗中拉自己的小手,悄声问:“三郎,何人为你代笔?”李荣皱着眉头看着秦钺,对他的不信任表示十分愤慨。“好!我就念念你做出的保证。”

    李荣听到前半段,故意抹了抹眼泪,以证自己对哥哥的关心。可听到后半段,差点没吓个半死,小脸愈来愈苦,眉眼皱在一块,不知如何解释。心想:‘早知道李无争那家伙不是好人,主动帮忙果然暗藏歹心!’

    “这信是无争写的吧?”

    ‘这苦果是我自找的,还矫情什么,推来推去不似男儿,索性认了!’李荣这样想,便昂起脸说:“是我自己写的!”

    “那哥哥可就不客气了?”

    李荣昂着头,努力憋着泪,一声不吭。

    “叫完颜敬来!”片刻完颜敬赶来,李逋把月杖扔给他:“小荣弓马生疏,从即日起入常林军子弟营,你负责教导他。”李荣喜出望外,冲上前抱住哥哥不撒手,满脸泪涕直往他上蹭。

    “出息。”

    秦钺在旁见此开心大笑,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李逋送老师出门,待回到寝殿,小荣又凑到切近,嘿嘿一笑,低声问:“哥,快到上元节了,阿姐说的事你是依还是不依?”

    “不行!”

    “就一次,一次还不行吗?阿姐说秦兰姐姐也会出现在上元夜的。”李逋闻言‘颇为勉强’点了点头。

    “谢谢哥哥!”李荣欢呼雀跃,一溜烟的去了。

    李逋含笑轻叹,回到屋内,刚静下心准备批改奏章。那梦中的人儿,却不由自主闯入脑海——秦兰,兰儿,多年未见,你还似从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