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乱世痴人传 » 第六章:空明破茧成魔,使团初到敦煌

第六章:空明破茧成魔,使团初到敦煌

    用生命换取的时间,果然没有让无争失望。空明‘破茧而出’,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岩石碾成齑粉。如今的他,身已不惧刀剑,力则可断金石!空明穿上僧袍,用黑布缠住头部,只露耳、鼻、目。他问无争:“我还能活多久?”

    “你天赋绝佳,未到七日便已完成最后一次蜕变;最多能有十五年的寿命。”

    “够了。”空明走出石窟,望着山下的回鹘人。

    无争说:“如今我们和归义士卒被困山上,若不击败回鹘人,恐无有生路。”这时龙嗔跑到过来催促无争准备突围,忽然见个蒙面僧人站在无争身旁,犹豫叫了声:“空明小高僧?”

    空明说:“我已还俗,不配为僧。”说着从五丈多高的山上一跃而下,龙嗔正想阻止,只见空明的残影穿梭于山谷,回鹘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传来。在茫茫黑夜的掩护下,空明如同鬼魅,将这如画的林松薤谷变成了修罗场。

    山上的龙嗔听到回鹘人在喊:“夜叉!夜叉!是夜叉来了!”龙嗔听此带着士卒在山上大声鬼叫起来,吓得回鹘人四处逃窜。

    “不要慌!不要慌!”乌日阿洪正拿着马鞭抽打惊慌的士卒,突然眼前一个身影闪过,他只觉左腿传来阵剧痛,当即跌倒在地。

    此刻,李百战也带人扫清路障,冲将下来,本想着突围,却忽然瞅见乌日阿洪。李百战红着眼拉满弓弦,一箭将他射死,仍不解心头之恨,挥舞横刀大砍四方!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龙嗔拉住他,推上回鹘人的战马,带领众人奔逃百余里。就在人困马乏之际,巧遇从敦煌前往长安的商队,补充完给养后再次上路,于天明前到达酒泉。

    如今酒泉名义上虽属回鹘之地,可实际上已逐渐脱离仁裕可汗的掌控。在安西候赵瀚暗中支持下,在酒泉的回鹘贵族庞氏逐渐强盛。面对仁裕可汗的命令,也只是听诏不听宣。在得知龙嗔等人在进城后,回鹘庞氏家主派人邀请赴宴。

    无争扮成龙嗔的副官跟随左右,入席前就见金帐外站着的回鹘、汉人大小贵族,各各愁眉不展。李百战低声问一名汉人:“即使应邀赴宴,为何苦这个脸。”

    “将军不知,这庞氏家主喝酒那是海量,我等不敌,往往被他逼迫,羞辱。真是苦不堪言那!”

    龙嗔说:“我倒是听过庞家家主的酒量,只怕没机会跟他较量一番!”说完他瞄了眼李百战,问:“一会你可不要给我丢人!”

    “怎么跟大哥说话?”

    “待会你要是能在酒桌上喝服了我,我就实心实意教你声大哥!”

    “一言为定!”

    “可你要喝不过我,就要认我做大哥!”

    李百战仰起下巴,挑了挑眉,那意思是再说‘等着瞧吧’。果然宴席上面对这庞氏家主的劝酒,二人来者不拒。回鹘贵族与汉人大族的代表,便悄悄移动席位,将二人让到了庞氏家主左右。

    金杯换海碗,只求图一醉;酒过三巡,庞氏家主对龙嗔和李百战的酒量惊喜万分,他起身举起海碗令众人同敬二人。可喝完酒刚要落座之时,突然发现席间有人竟将酒偷偷倒掉!庞氏家主当众拽起那人,扇了两巴掌,喝问:“你个天生的奴才竟敢倒我的酒!”

    那人跪在地上喊道:“老夫年过五十,不善饮酒,大王恕罪,恕罪啊!”

    “大王,凭什么老子只能叫大王,他却叫可汗!”见庞氏家主连踹带打,龙嗔和李百战忙拉住他,说:“可汗咱们接着喝,接着喝。”

    “把他给我扔出去!”庞氏家主转怒为笑,令舞女接着起舞,继续饮酒作乐,直到他被龙嗔和李百战喝趴下为止。

    眼见天色将黑,无争说:“二位执意要分胜负,恐怕都到要半夜了。”

    龙嗔说:“我不走,今天非让他叫我大哥!”

    李百战见无争眉头紧皱,便打了个响亮的酒隔,说:“我喝不下了,大哥!咱们走!”

    “诶!兄弟来,大哥扶你走!”二人互相搀扶着跟随无争往驿站走。路上无争问:“这庞氏家主如此野心,就不怕仁裕可汗察觉吗?”

    龙嗔说:“义父经常说他没脑子,靠不住。今天…今天宴席上他打的那个老者,是酒泉汉人大族马氏家族的族长。这事我回去还要跟义父禀告。”待回到驿站,无争将二人送到屋内,刚上楼就听到夏凡在训斥空明。她说:“你可以保护我,但我做什么决定,我想去哪,你不能干涉!更与你无关!”

    “你是我的心魔,在堪破前我只会保证你不受到伤害;你的苦与乐与我无干。”

    “你!”夏凡扭头见无争回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回屋了。

    无争低声问空明:“你对她说实情了?”

    空明说:“她问我便说,没有什么好怕的。”

    无争被他气个半死,说:“只要我在她就会没事,暂时不用你保护。”空明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屋内。

    无争也回屋准备歇息,却被夏凡赶出来:“你个混蛋就跟那个小和尚一起睡吧!”

    次日众人离开酒泉。七月到十月正直丰水期,因此一路上并不用担心缺水,只需带足干粮轻装简行。就这样无争等人踏上近八百余里的行程,路上高低错落的土丘峰林,绚丽诡异的奇石怪山,都让感到人无比惊艳。可废弃风化的驿站,半埋在黄沙下的骷髅与铠甲,还有那夜晚萧瑟的横风,却使人难以驻足。这一切的景物,就像个冷艳的美人,自我放逐在酒泉与敦煌之间,只容观望,不能亵玩。

    很快众人便厌倦了荒芜,在久违的期盼中,敦煌的身影渐渐浮在远方。无争看到敦煌的第一眼,长安城的形象便从他脑海中呼之欲出。这雄伟的城阙,高大的角敦,真是太像了。唯一的区别,就是敦煌的城楼与长安城相比,显得更加质朴。

    龙嗔亮出信物,卫士放行。无争带着夏凡踏入这座千年古城,在赶往官署驿站的路上,见城内并无坊墙,除了通往城中心宫阁的大道外,其余街道两旁均是商铺。汉人、粟特人、吐蕃人、色目人与于阗人往来杂居,热闹非凡。

    在安顿好后,无争疲惫的躺在床上,刚有睡意夏凡就把他拉起来,吵着要去外面逛逛。

    “祖宗,你不累吗?”

    “累啊,可路过市场的时候我看上了条纱巾。”

    “好娘子,咱们明天去买好不好,让我睡一会。”

    “不嘛,我有预感明天,它就被人买走了。”夏凡说着就拿起毛巾为无争擦脸束发,穿衣戴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还不容无争发应,人就已站在了门外。

    无争问:“要不要叫上空明?”

    夏凡伸出粉拳,做了个威胁的表情,拉着无争蹑手蹑脚的走出官署驿站。初到市场,夏凡正探这小脑袋找路,突然就有个汉人少年跑到她面前,问:“夫人,你们要向导吗?我可以带你们买到心仪的东西。”

    夏凡不喜生人,忙躲到无争身后。

    无争见那少年看起来很紧张,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翟池雁,是本地人,会四国语言。”

    无争听他蹩脚的汉语,不由笑了出来,说:“我夫人要买条纱巾,你知道哪里有吗?”

    翟池雁说:“市场往西,有个大食商人,他的货物都是最好的。”无争随他来到大食商人的摊位前,见这人身穿白袍,头缠纱帽,黑胡尺长。正靠着柱子打瞌睡,对来往的客人也不招呼。

    无争见摊位摆着各色小玩意,有狼牙的项链,牛角酒杯等等,虽说新奇,可多质地粗糙,并非珍品。

    翟池雁走到大食商人跟前,拍拍摊子,喊道:“什叶大叔,醒醒!醒醒!把你的好东西都拿出来!”那大食商人打了个激灵,不满的瞥了眼翟秋燕,嘟囔道:“臭小子,又来烦我做什么!”他未起身,问无争:“你要什么?”

    “我夫人想买点好的纱巾。”无争话未说完,就见这大食商人猛地站起身问他:“郎君可是长安人氏?”

    无争说:“如何看出?”

    大食商人说:“十年前我去过长安,郎君的口音一听便知。”说着他从身后骆驼背着的行囊中拿出个丝绸布包,拿出一条极华美蓝色的纱巾。

    “郎君请看,这条纱巾是用流水和晨露织成的,珍贵无比。这条纱巾是我从婆罗门国王舍城买来,一路历经艰险,穿越萨曼王国,翻越高原,途径塔什库尔干、叶城、和田、若羌,才来到敦煌,本欲前往长安,献与唐朝皇帝…”

    “咳咳!”翟池雁打断他,说:“大叔,说实在的!”

    大食商人话被打断,也不好再编下去,直接开出价格:“十两黄金!”翟池雁用大食语问:“什叶大叔你疯了!怎么能卖这么贵?”

    “你小子别坏我的生意,也不看大叔多大年纪了。全部家产都在这头骆驼上,不卖贵一点怎么行,我还想死前在山上凿一尊佛像那!”大食商人说着又拿出天竺的羊毛披肩、拼花技艺的珠宝首饰盒。无争看向夏凡,夏凡正抱住他的胳膊,抿着嘴虽不说话,可眼睛却始终放在那羊毛披肩和首饰盒上。

    无争拿起首饰盒和羊毛披肩,见无论是手感还是材质俱为珍品。便问:“这三件一共多少钱?”

    大食商人想想,说:“一百二十两黄金,”无争见翟池雁轻轻摇头。无争对大食商人说:“一百两,不卖就算了。”

    大食商人一咬牙,说:“卖了!哎,若在十年前我定去长安碰碰运气!”

    无争拿起羊毛披肩为夏凡披上,说:“这料子又轻又柔。”夏凡歪着头,用脸颊蹭蹭披肩,笑说:“好舒服。”

    “你喜欢就好。”无争拿出两锭五十两的金锭递给大食商人,大食商人称了称,见分量足够,便笑嘻嘻的揣起来。等离开大食商人的摊位,翟秋燕说:“大人,您真买亏了。除了那条羊毛披肩,别的都不值那么多钱。”无争只是笑笑,忽然发现翟秋燕指缝间五彩斑斓的,便问:“你手上沾染的是颜料吗?”

    翟秋燕忙将手往后藏藏:“不瞒您说,我是附近石窟的画师学徒,我师父是敦煌附近最有名的都料。”

    无争见翟秋燕衣着寒酸,面黄肌瘦,问:“秦重川,血没腕,唯有凉州依柱观;中原虽战火连天,可敦煌与张掖这十年间却相对和平,按道理应该有很多家族愿意开凿石窟,雇人画画。”

    翟池雁叹息后又笑了出来,他说:“公子说的不错,敦煌近几年确实太平,各大族也都逐渐富有,可纵使他们想凿窟画佛,也找不到工匠。安西候赵瀚将敦煌城所有的石匠,都迁移到绿洲旁修建石渠,开垦荒地,现在商铺内卖的小麦、粟、青稞、大麦、豆甚至是蔬菜,都是本地所产。有的地方甚至还能种稻米、棉花等作物。

    据说十年前,各大家族为争夺归义军指挥权内斗,连安西候赵瀚的妻儿,也都死在这场斗争之中。各大家族朝不保夕,纷纷慷慨解囊凿窟画佛,企求神灵保佑。那时画匠的生活固然好,可看着满城血雨,也笑不出来。现在我们虽然穷,可一想想从前纷乱,也就觉得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夏凡说:“那为何不换个差事?”

    翟池雁摇摇头,坚定的说:“我和师傅都不会放弃画画,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在石窟中留下自己的作品!”

    夏凡说:“你这人真怪?”

    无争拿出一颗五两的金豆,说:“这是给你的。”

    “不需要这么多,不需要!”

    “我从你眼神中能看出你对石窟的热爱,能带我去看看它的美?”

    “大人,石窟据此约五十里地,今天恐怕来不及了。”

    “后天,后天辰时你来官署驿站找我。”

    翟池雁应了下来。待他走后,夏凡问无争:“那些石头上的画,比我还美吗?”

    无争笑说:“傻丫头,咱们既要西行,怎么能不去石窟拜佛?过了玉门关,便是八百里瀚海莫贺延碛,愿佛祖能保佑我们平安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