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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回 白皮匠 其三:尸井夜战剥皮鬼 叶曦搏命斩鬼厉

    王相公这两日又做起了伞,也不做那新的,专修补一把破烂的旧伞。他拿起竹片一点点揭开破损的旧伞面,镊子夹了放进漆木盒子里。

    那伞纸厚实发黄,细看下纸纹却好似皮肤一般。伞骨如同湘妃竹,发白的黄竹骨上隐隐有黑色泪点斑驳。

    阮嫂子见他在做伞,好奇地想上来摸。

    王相公制止了她:“别碰,还没做好。”

    一声笑响起,店门口有了来客,正是杨檀。王相公用布包起伞走到店门口,冷着脸:“还没做好,你不必催。定然如期。”

    杨檀打开布包看了一眼:“听说近年只用老人皮。为什么不用美人皮?岂不风雅?”

    王相公抚摸着伞面:“我的手艺,都一样。”

    “你心软了。是不是你那好娘子的缘故?”

    王相公皱眉:“她不过是我藏匿人群的掩护。”

    “那,用她的皮怎么样?我看她的皮也不错。”杨檀那青色的指甲一指里面的阮娘子,笑容温和地说着残酷的话:“你就说,她回了老家。”

    “开个玩笑,你看你脸都变了。”杨檀又挑眉道:“不过,你身上的皮是你的吗?”

    “你猜,你娘子要是知道你的皮子下面是什么东西,还会不会与你恩爱如初?”杨檀低声说道:“即便你运气不错,一时瞒过了她。你有本事穿上这张皮,可没办事让它变老。她早晚会发现。”

    王相公握紧了手中的伞,一言不发。

    “王摩,做鬼就做个彻底,混进人的世界做什么,更不该追求人的感情。你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了,对于你们夺衣一族无异于自取灭亡。”

    “明日来取。不送。”王相公开始逐客。平日里在邻里看来老实得有些懦弱的王相公,竟然也有这样强硬的一面。

    杨檀离开后,王相公坐回原位,喝了一口茶,拿起竹刀继续修那旧伞。

    一只尸蛾抓着一小片布满红色咒文的灰色魂箔摇摇晃晃飞来,停在王相公背后。那魂箔没入他的身体,无影无踪。

    背上刺痛,王相公觉得身体有些酸痛疲累,不以为意。

    是夜,尸井四周土腥味混合人骨肉的腐臭的,恶臭难闻。褚风埋伏着久了,被蚊虫叮咬得很是难受。

    正是:

    世上生蚊何生我,我与蚊虫怨仇多。

    啪啪打死两三个,一看流血都是我。

    白日那腐臭的味道还未散去,尸井边有了许多蝇类。

    一个中年男人背着卖馄饨家张婶家的老太太来到这里。他放下老太,挪开青石。

    井中之事并未声张,歌乐宫的人帮忙封锁了消息。此时此刻,褚风认定中年男子正是凶手无疑。

    “小曦!”褚风拔剑大喝一声。

    中年男子大惊,四下张望间,没想到叶曦手持长刀跳了下来。她根本没打算平稳落地,而是借势直斩而下。

    一斩不中,她借势一滚卸了力起身,挥刀横扫而过。

    中年男子并不接招,转身就欲逃遁而去。谁料褚风挡在另一头封锁了退路,不远处黄蝉儿也手持双钩相助。

    中年男子急怒,露出剥皮鬼狰狞本相。它不擅正面对战,猎物也多挑选弱者。此刻,它不愿自己皮囊受损,颇有些畏手畏脚。

    叶曦步步紧逼,剥皮鬼终于怒极,向褚、黄二人丢出几个皮偶。那皮偶见风而长,刀枪不破,而力大无穷。

    褚风和黄蝉儿武力低微,被围在中间,挨打多过反击。即便两人尽力闪躲,奈何皮偶不怕刀剑,人数众多。

    褚风被围,叶曦这边不免分心,攻势越发凌厉,却并非长久之道。

    “这是把鬼吏的阴刀,小姑娘你从哪里得来?”

    叶曦并不回答,无声间劈砍过来。剥皮鬼险之又险地躲过,却终究被划破了脸颊。伤口虽然没有流血,鬼阴之力外泄,皮肤如同枯萎一般迅速失水衰败。

    “你!该死!”被伤了面皮,剥皮鬼怒不可遏,双目赤红。可身体里的百年鬼阴之力却像被什么东西抽走,只剩下了三成。

    它将剥皮刀分作四把,不断扔出与召回,以剩下的三成的鬼力操控着以十方难测之势围杀叶曦。

    叶曦的四肢在保护命门中伤痕累累,长发也在鬼刀厉气中被割散。她干脆放弃了防御,直奔剥皮鬼面门而来,竟是以命相击也要灭杀对方,救下褚风。

    褚风看得心焦,痛恨自己的无力,却不敢出声使她分神。

    叶曦以身中数刀为代价,连破防御,刺穿了剥皮鬼心脏将他挑起。她抽出长刀,踩中对方胸膛,按下重伤的剧痛也要砍了它脑袋。

    孰料此时,剥皮鬼自知难以成活,三成鬼力爆发全数注入皮偶,叶曦也被掀翻重重摔在墙上。

    褚风有难,叶曦不顾自身,拖着刀纵身一跃。血糊了她一只眼睛,她闭着一只眼冲进皮偶之间。

    皮偶为求活命全力全转过来攻击叶曦,拳上满是她的鲜血淋漓。她的口中呕出一口污血,腿脚已然不稳,然而手中并不止下。

    她知道自己一旦停下便无法再战。

    褚风和黄蝉儿分别纠缠其中的一个,试图减轻叶曦的压力。

    随着一个个皮偶的倒下,叶曦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她身上的衣衫也破烂而被血浸染,她大口喘着气,每一个动作的肉眼可见地包含身体高负担的痛苦。

    几乎是被群攻和车轮战的局面对叶曦并不公平,但是生死之事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她若避战自保,在这样连她也难以应对的情况下,褚风一定会死,不容她多想。

    只剩下最后几个时,它们合成了一个巨大的皮偶,掐住了叶曦的脖子将她提起来。

    刺啦一声,叶曦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将刀扎进皮偶的脖子,奋力往下一拉。

    最后的皮偶倒地,叶曦也如飞鸟一般坠落,最后一刻她看见褚风向她跑过来……

    “还好……”

    叶曦摔在地上,没有力气卸力,发出沉重的闷响。褚风跑过去时,她已然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日子太过安逸,至今都是小打小闹。叶曦刀法太好,使褚风产生了她不会被打败的错觉。叶曦再强她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软肋,会受伤,会被打败。一想到叶曦的软肋恰好是那个没用的自己,褚风就痛恨自己。

    难怪那个时候她没有接受,他如今果然还不是一个足够可靠的人。他却还在她的保护和关爱下欺骗和麻痹自己,不思进取。

    黑雾升腾,光亮如同被无形的怪物啃食。地上的破烂皮囊、腐烂的污浊腥臭与黑暗泥泞的恶香,混合成恶心的冷冽死寂的气息。

    一名灰发的书生不知何时出现,他抓着叶曦的头发,抢先褚风一步将她提起,仿佛提起一个破烂的娃娃。这一次,褚风也能闻见他身上那恶劣而冰凉的异香。

    书生拿起匕首,轻飘飘放在叶曦脖子下面,抬眼看着褚风。温和的笑容下满是不可捉摸的恶意。

    伤重昏迷的叶曦急需救治,而不是被人像个玩具一般拿在手中。怒火灼烧下,褚风却理智停下了脚步。

    杨檀笑着看了一眼褚风,将叶曦丢在地上,一脚蹋在她的胸口。叶曦的胸骨被踩裂,鲜红的血幕喷出溅在他的鞋子和衣摆。

    眼看叶曦气息奄奄地被折磨,褚风绝望地跪了下去:“你要什么?放了她,都朝我来!只要你放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没有叶曦,你就只会求饶了吗?”杨檀踢了踢叶曦的脸面带戏谑嘲讽:“褚风,这就是你太弱的结果。今天我不杀她,她也终有一日会被你害死。”

    “褚风,变强吧。也许有一日,你能想起你是谁,而我又是谁。三年之期,找到我挑战我,否则我将一个个杀尽你身边之人。先从她开始。你可不要死得太快,让我失望。”杨檀向他丢过去一套鬼吏的链刃,刀刃之上肉眼可见森冷之光:“拿着。有了它,你或许能活久一点。”

    杨檀的离开就像他的到来一般悄无声息,正如夜雾的到来和朝雾的消散,不知去向。而剥皮鬼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黑雾也已悄然散去。

    “小曦……”

    褚风抱起叶曦,抬手试探她的呼吸,面上微微缓和。

    小镇另一边,王相公面色苍白地推开自己家的门,他的半张脸仍是剥皮鬼的样貌。皮囊损坏,鬼力散尽,重伤之下,他做不回王相公,也活不成了。自己是来自幽府的鬼族一事,阮嫂子并不知道。

    他细心关上了门,坐在店铺内的小凳上,咬牙生生割下了自己的鬼族之皮。

    他写下了信,说自己因急事要外出一段时间,请阮嫂子将信边的伞交给一位姓杨灰发青年顾客。写完,他从柜子下面拿出那把破伞一点点用自己的皮修补起来。

    天将明的时候,阴鬼冥伞终于修补好,他用布包起来放在信件旁边。

    他的身体再难支撑,害怕她知道自己真面目心生厌恶,他没有再去看阮嫂子。

    她也许会痴痴地等他,也许会难过而改嫁。即使如此,他也希望在她心里,他们的时光能停留在最好的时候,而不是发现同床共枕多年的人是杀人魔。

    而屠戮的孽债,总有要还的时候。王相公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人,而是生来便是以夺人皮囊为生的夺衣鬼族。

    夺衣一脉的鬼族,只能剥夺他人皮囊为生,自诞生起就免不了满手罪孽,只是多少差异罢了。而它们擅长以人皮制作鬼器,为鬼怪所用,人皮又称“白皮”,有时它们也被称为“白皮匠”。

    天生鬼族的尸体死后会回到幽府的山水中,而他的魂魄也会如寻常幽魂一般受到转轮司的审判。

    王相公推开店铺内门,走进院子里。他独自坐在两人寝屋的窗台下,将一枚蜜饯含进了嘴里,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他丑陋形骸上的皮囊已经干枯,这副皮囊承载了他在人世最美好的回忆,他不愿割舍。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而下,王相公的尸体连同身上残破的皮囊燃烧起来,化为飞灰被晨风带走,这世上再没有这一个人。

    尸蛾飞来,回收了他尸灰里残留的黑魂箔,不知又带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