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王迈科与特拉普斯特星,长夜 » 7勒翁人镇

7勒翁人镇

    在靠近大陆的海岸线,风浪开始趋于平静。勒翁人的冰船静悠悠地漂浮在宁静的海面上。没有人能联想到这片温暖的海床与之前冰封的海洋属于同一片大洋——特拉普斯特最安宁的海洋,夫子称它为谧海。

    冰船缓慢地停靠在柔软的沙滩上,一丁点儿响动都没有。两位勒翁的水手开始走到船舱中间,拉动那块圆柱体冰柱,冰柱随即降落下来。一阵温软湿润的空气灌进了船舱,当然这里的气温还是很低的,这里仍然需要胚丝的保护。

    “到啰,到啰!”全瓦特一边鼓掌一边提醒着众人。

    他们开始排着队站到冰柱旁,随着冰柱上升依次来到了船舱外面。王迈科故意排到了全瓦特后面惠岸夫子的前面,他看到其中一位勒翁水手和夫子比划着,最后他们互相合十鞠躬,王迈科心里可以肯定他们在互相致谢。

    走出船舱的王迈科看到了火光,那是岸上的勒翁人举着的火把。放眼看去有好几十个勒翁人,这里似乎是他们的聚集地。他们中的好几个人抬着很像是木头做的梯子光着他们毛茸茸的脚踩在冰冷的沙滩上,从远处奔袭而来的海浪几乎淹没了他们矮小的身体。他们正在架上岸的舷梯,虽然方法原始材料简陋,但相当实用,以至于下船的乘客们一点儿海水也没沾上。

    这些勒翁人似乎毫不关心这些乘客的外貌身材、从何而来,虽然给人感觉相当热情,却多了几分按部就班的机械感。

    舷梯一直延伸到了沙滩深处的石板路。在微弱的火光中可以看到石板路又一直延伸到了一片顶着巨大帽冠的树林里。它们像是一个个巨型的参天蘑菇。但事实上那些在黑暗背景中若隐若现的巨型帽冠并不是蘑菇,那是一片实实在在的植物森林,对,植物。不需要沐浴阳光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龙鳞松。

    “小心,别踩到那些沙子,会伤到鞋子。”夫子严厉的对着正想要去踩沙子的孩子们说到,“它们很怕海边的沙子,要知道它们(菌靴)也是活生生的生命。”

    孩子们刚要伸出去的脚在夫子的呵斥声中收了回来。不过他们的眼神却羡慕地停留在那些勒翁人的脚上,他们不需要穿着鞋子,光着他们那毛茸茸的大脚踩在沙滩上。这是王迈科第一次来到地外星球的沙滩,而另外两个孩子的眼神中流露出的还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他们也许在自己的星球上从未见到过海洋和沙滩。

    “快走,我们还要赶时间去学校。”全瓦特指挥着孩子们老老实实地在石板路上走。

    “嘿,你们叫什么名字?”王迈科踏着石板路跑到两个小孩的身边问。

    他们能听明白王迈科的问题。

    其中一个小孩首先回答到:“我叫阿弩普(Anoop),他叫维沙瓦(Vishwa),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你们是双胞胎?”王迈科欣喜的问道。

    “你说的是双生子?不,我们不是。”阿弩普说到。

    王迈科心里想着:“他们实在是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然后说:“你们来自哪里呢?我的意思是你们来自哪个星球。我来自地球。我叫王迈科,他们有时就叫我迈克,这样记起来挺方便的。”

    两个小孩并不知道地球是什么,但还是异口同声地回答到:“桑夕艾利斯(Suns·ellis)。”

    维沙瓦继续说到:“地球?地球是什么?”

    正当王迈科想方设法要解释地球是什么的时候,一个显然是两个孩子的领路人的成年黑人一把拽开了王迈科,冲着两个孩子用尖锐的声调说到:“别和这个杂种说话。”

    王迈科显然听明白了“杂种”两个字,顿时就被这个成年黑人的粗鲁语言惊愕住了。黑人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地球男孩的反应,领着阿弩普和维沙瓦快速走开了,嘴里还继续冒出肮脏的词汇。两个孩子倒是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王迈科,王迈科也愣在原地看着他们。

    就在王迈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双手搭在了孩子的肩膀上:“不用理睬那个人,那些成年的桑夕艾利斯人几乎都是这样,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被教育成这样的。”夫子用他的双手轻轻地捏了捏王迈科的肩膀,试图让他放松下来,“不过……那两个小孩儿倒是很友好,别担心,到了学校你们还会见面的。”

    “谢谢您,夫子。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学校啊。”王迈科开始对尽快到学校产生迫切的期待。

    “我们得先穿过这片松林,那里面有勒翁人的镇子,到了那里我们还得乘坐另外一种神奇的交通工具才能到学校哩。”夫子回答。

    “又要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学校很远吧!”王迈科接着问。

    “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它们依然是这个星球给予的馈赠。到了镇上你就知道了。没有它们我们几乎寸步难行。”夫子回答道。

    走在前面的全瓦特听到他们对话接茬道:“学校在出了镇子的峡谷深处,那里有一片像汪洋般的的沼泽,要不是有它们我们根本无法从这里走到学校。除非从天上飞过去。”

    从全瓦特和夫子的口中,王迈科对即将乘坐的交通工具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它们一定和地球上的交通工具不一样,甚至很可能是某种未知的生物。王迈科兀自联想着,也没有急切的表达出自己的猜测。

    越远离海岸线,夜色便越是黑暗。天空中的星光完全被龙鳞松巨大的树冠遮挡了,借着勒翁人手中火把的亮光王迈科才看清楚这些高耸参天的龙鳞松到底是什么样子。它们拥有着笔直的树干,犹如它的名字一样,整个树干笔直上升,而且被长得酷似鳞片的东西整齐的包裹着。整棵树除了树冠上面长着茂密的枝桠,树干上一点儿枝节都没有。正如自己之前看到的那样,如果从岸边远眺它们,它们更想是一个个整齐生长在海边的巨型蘑菇。

    “对,这是植物。”王迈科坚信自己看到的就是一棵大树,虽然外形独特,但从质感上可以肯定这些东西就是植物。

    王迈科欣喜地对身旁的全瓦特和夫子说:“它们是植物吧!树木,对,是什么树木。”

    “它就是龙鳞松啊。松树呀,这还是夫子给它们取的名字。”全瓦特回答道。

    惠岸夫子倒是静静的等待着这个地球男孩会不会提出他更期待的问题。他简单明了地附和着全瓦特:“对,龙鳞松,多么神奇的植物啊。”在说“植物”两个字的时候还故意拉高了嗓门儿。

    全瓦特听明白了惠岸的用意,没有继续说话。

    王迈科感叹道:“真有这么神奇的植物吗?要知道这里没有阳光。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颜色!它和地球上的植物一个样吗?”

    看来王迈科提出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迎合夫子的期待,但也差的不多了。夫子没有急着回答,全瓦特也没有做声。

    王迈科见状,思考了片刻问道:“它们不需要阳光。难道它们不用进行光合作用?”

    “啊哈!夫子,他问到点子上了。”全瓦特首先激动起来。

    “你这个老狐狸,你早发现了是不是。”惠岸对全瓦特说。

    “难道不是吗?”全瓦特也冲着惠岸说:“你更像老狐狸。”

    与此同时王迈科也明了了目前的情形,略带委屈地说:“你们是在……考验我……?”

    惠岸会心一笑,说:“是我想验证一下他们嘴里观察力超乎寻常孩子的你到底是不是如他们所言。”

    “难道其他孩子就不会提出这样的疑问?”王迈科不好意思的说。

    “当然啦!就拿我说,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别看我那个时候岁数已经不年轻了,但当我接触到这些事物的时候,我只觉得它们是神奇的,甚至这一切都很自然而然,因为我来到的是一个对于我而言未知的世界。当然啰,我也没有经历过你所处于的地球时代给予的知识底蕴,我连光合作用是什么都不知道。”夫子说。

    王迈科想到夫子是生活在北魏时期的地球人,不知道光合作用也是合情合理的。

    夫子继续说:“我也见过很多来自不同星球的人,无论大人或者小孩,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几乎不关心这些事物,即便他们很清楚这些龙鳞松是植物,也毫不疑惑它们是如何在黑暗中生长的。而你,确确实实拥有着独特的观察力,说简单点儿,你拥有着一颗充满好奇的心。”

    王迈科并不能充分理解惠岸夫子为何如此评价自己。不过这倒让他回忆起自己在课堂上纠缠不休地提出一些不属于自己那个年龄阶段的问题,老师们对于他的问题时常是闪烁其词,同学们投来眼神也包含着同龄人之间的傲慢与讥讽。在大部分时间里,他被当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孩子,老师们都觉得他是批判性人格,这样导致了他在老师们的心目中是一个不好管教的学生。

    这些回忆对于王迈科而言倒是不痛不痒。这种天赋的好奇心,就像是一匹脱缰野马,在遇到疑惑时让这个地球男孩失去了一种东方人的特质——含蓄。

    “那么它们究竟是怎样生长的呢?”王迈科继续问到。

    夫子往周围的树下看了过去,这个时节能够在树下找到一根龙鳞松叶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夫子却很有经验。仅凭着微弱闪烁的火光很快就发现了一根不算新鲜的松叶。他轻轻捻起松叶的一端,把它递到了王迈科眼前。连全瓦特也好奇的凑过来观看这片松叶。

    这下子王迈科明白了为什么这树的名字为什么叫龙鳞松了,除了被鳞片一样的表皮覆盖的树干,另一个原因便是这个叶子了。与其说这是一片树叶,倒不如说是一根树叶。叶子的模样和地球上的松树树叶几乎是一摸一样,不过是更加修长且柔韧。

    “给你,拿近点看吧。”夫子把松叶放在了王迈科的手里,“看出他的颜色了吗?”

    他拿起松叶冲着火把的方向看了看,惊喜地叫道:“绿色!是绿色的。”言语中带着无限惊叹的神色,心中感叹着在这片黑夜的大地上居然如同地球一样被绿色植物所覆盖。

    反倒是全瓦特十分吃惊地说:“啊呀!你怎么看出这树叶是绿色的?就凭着这些微弱的火光?”

    全瓦特似乎忽略了一个事实——王迈科拥有着完美的绘画天赋。虽然松叶吸收了火把外焰的红色光,但借着依稀的蓝色内焰,它泛出的是幽深的暗绿色。

    夫子带着鬼魅般的笑容把王迈科手中的松叶拿了回来。慢条斯理的说:“这才是它真正神奇的地方。”说完,夫子用指甲掐住松叶,轻轻地把它折断了。

    当松叶被折断的一刹那,王迈科和全瓦特都被震惊住了。松叶中似乎流淌出一缕轻柔的白光。对!白光就像是从叶子里面滴出来似的,彷佛遥远夜空的一点星光宁静而柔和。在白光照耀下,他们看到了嫩绿色的松叶。白光维持了两三秒钟后如同水银蒸发般缓慢消失了。

    “看到了吗?这里面充满着光。”夫子意味深长的说,“走吧,我们得跟上他们。”

    全瓦特拍了拍愣在原地的王迈科:“走吧,这里神奇的东西还有很多。”

    王迈科说:“这就是说它们和地球上的绿色植物一样,也要进行光合作用吧。”

    全瓦特说道:“是呀,要不是夫子我也不知道这些龙鳞松如此神奇。”

    王迈科看着那片折断的松叶躺在石板路上,本想自己能寻找到一根,但火光越来越淡,转眼寻去只见夫子已经走到了火光下。

    跟着队伍往松林深处走去,石板路的尽头是一片铺满了地衣的泥路,泥路两边整齐的耸立着龙鳞松,这里的植物也丰富起来。夜色下的火光照亮了树下躺满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野花。路上看到的勒翁人也多了起来,它们手里捧着浇水壶一样的泥罐子,朝着王迈科他们走来。

    就在王迈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勒翁人大吼一声发出信号,其他人开始行动统一地往土地上洒水。水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衣上,这一瞬间整个松林的路面全变亮了。那些明亮的白光是由地衣散发出来的,地衣叶状体表面的凹陷处有很多名叫饱芽的细胞蔟,只要一遇到水就会发出明亮的白光。这种白光和松叶发出的白光一模一样!

    “这些光和松叶发出的光是一样的!”王迈科高兴地嚷了出来。

    “你知道为了让它们发光,镇上的人得多辛苦吗?”夫子说。

    显然全瓦特也不知道这些地衣发光是怎么回事,也好奇的凑过来问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怎么没有这样的仪式?我可是踩着这些原本会发光的植物抹黑走到镇上的。”

    “嗨……”夫子冷笑道,“这也不是在欢迎我们,今天是他们的祭悼日。”

    “祭悼日?”全瓦特和王迈科异口同声地问。

    “嗯,我想问问孩子。”夫子问王迈科,“刚才我发现你在船上的时候望着天空看了很久,你有没有记住自己看到了些什么特别的东西。”

    王迈科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我记得!难道那东西真的是这里的‘月亮’?”

    王迈科的语气很激动也很惊喜,带着某种一语中的的喜悦感。王迈科满心以为刚才天空中最明亮的天体是这颗星球的卫星。但好景不长,他的论断立刻就被夫子否定了。

    “当然不是!不过能这样思考已经很不错了。”夫子接着说,“最明亮的星就是勒翁星!之所以如此明亮,因为那是超新星爆发后的遗迹。”

    全瓦特这时候惊讶道:“他们是如何确定那颗星就是他们的母星的?你告诉他们坐标的?”

    此时的夫子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文明的敬畏感,充满深意地说:“不,康赛欧尼。我并没有向他们透露任何有关勒翁的坐标。是他们的先辈……对,是他们自己发现的。这一点令我十分震惊。”

    “我也十分震惊。”全瓦特也说到。

    “第一代勒翁人来到这里大约是章回前五千年(章回林学院纪年,以章回林学院落成为章回元年)。大约章回十三年的时候超新星爆炸的余晖才传播到特拉普斯特。但在这之前,来到这里的第一代勒翁人就已经开始了他们的祭悼仪式,只不过那个时候在特拉普斯特看到的勒翁星只是一颗正常大小的星星罢了,那时候的仪式也没现在复杂。”夫子继续感叹道,“天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那颗星就是勒翁星的!”

    “也许这就是文明的神奇吧!”全瓦特感叹着。

    对!这就是文明,只要给予一颗星球生命,它便能成为文明的发酵缸,无论那里是黑暗还是光明。不可否认,生命需要光明,但黑暗可以让生命更接近宇宙的真相。文明是需要观星港的,只要能看到天上的繁星,在拥有智慧的族群中,总会出现几个超越族群智慧的先知,他们是第一批真正仰望星空的智慧生命。在文明的初期他们会被赋予某种宗教性质的神格,文明遍承载着由这些先知的心血汇成的河流奔涌向前。当文明即将扬帆之时,新的先知与旧的先知在认识星空的问题上出现冲突时,又会被认为在宣扬异端邪说。而文明这艘巨航则不可避免的在跌跌撞撞、修修补补中驰航。

    “地球文明如此。勒翁文明也许亦如此?”夫子长叹道,“不可否认,他们都是幸运的。”

    “的确如此!”全瓦特也感叹到。

    “你们想知道这些地衣是如何发光的吗?”夫子说。

    “想!”王迈科急迫着回答。

    惠岸夫子笑了起来:“这些地衣和地球上的苔类植物差不多,只不过植株比地球上的苔藓要大一些。他们结构简单,是具有扁平结构的的带状植物体。可以看到,它们的生长根本没有株型的限制,非常任性。和刚才看到的松叶一样,只要折断它们的苔茎,那些光就可以从断裂处散发出来。”

    “可是,刚才明明是因为……”全瓦特说到。

    夫子继续说:“康赛欧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是重点,你们绝对想不到,当然起初我也没意识到这些尽是勒翁人的创造发明。不过更像是一种培植技术!”

    夫子停顿了一会下,随意捡起地上的一片地衣:“你们看,这里。看到了吗?有被裁剪的痕迹。”

    “叶状体凹陷形成了胞芽杯,胞芽就盛在里面。胞芽在离开叶状体时,分离处就会产生微弱的亮光。当然这比苔茎断裂的光更加微弱。不是每一片叶状体都能形成胞芽杯,勒翁人发现了地衣的这种特点,在祭悼日之前他们会集体进行裁剪,他们将那些没有形成胞芽杯的叶状体人工剪除,剩下那些形成胞芽杯的叶状体。到了祭悼日这天,他们就会用泼水的方式让胞芽到处飞溅,从而离开叶状体。虽然每个胞芽发出的光是微弱的,但巨大的数量能够让胞芽们发出的光显得更为明亮。这也是地衣的繁殖方式。”

    夫子最后富有诗意的说:“你们没能看见,在祭悼日前,他们每家每户都会派出代表来参与地衣的剪裁,他们穿戴整齐,在黑暗中剪出粒粒辉煌,甚至可以点亮这里的一切。让我回想起地球上桑农采桑茶妇摘茶,蔚为壮光。”

    镇子上的人们还在继续洒水,路面变得越来越亮,那些躺在地上的各式花卉也开始坐立起来,在这样的场景之下,没有人会想起这里原本是黑暗的世界。

    “前面就是勒翁人镇了。”夫子指向一片被胞芽点亮的空地——那是祭悼广场。

    和地球文明原始祭祀活动不同,广场上除了洒水的勒翁人并没有聚集其他勒翁人。这让王迈克觉得一点儿也不像在做祭悼活动,至少自己在课外书籍上没见过这样进行祭悼活动的。

    “他们的祭悼活动就是点亮这块空地?”全瓦特说。

    “不,这是他们在向母星发送祭奠的语言。”夫子回答道。

    “你是说……那些被点亮的地方是悼词?”王迈科问。

    “是的,祭悼广场没有龙鳞松的遮挡,他们利用点亮的地衣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勒翁文字。他们相信母星能够看到这里的一切。”夫子回答。

    随着勒翁人不断地朝地衣泼水,一个巨大的勒翁文开始徐徐展现出来。那些经过淋灌的地衣发出的明亮白光照亮了整个广场。发光的地衣并不是呈现出均匀的亮光,或许是因为被浇灌水量的原因,有些地方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加明亮。他们巧妙地利用地衣的明暗程度代替了文字原本的凹凸起伏,虽然从侧面看并不明显,但可以想象到从正对它的天空看下来原本是平面绘制的文字就变成了一个有着凹凸立体感的文字了。

    看着这个彷佛盘桓在广场上空的巨大亮斑,有那么一刹那王迈科觉得它更像是躺在广场上的巨大圆盘。而这个圆盘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一时间还想不起来他曾经在哪里见到过这种圆盘模样的文字。此刻,王迈科还不知道,除了勒翁人自己在使用这样的文字,还有一个人也在使用——他的老师,那薇。

    他们横穿过广场,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们。

    镇上的勒翁人稀稀寥寥,每隔一段距离可以看到掌着篝火的勒翁人,他们就像路灯一样守着自己跟前的篝火。一路上也可以看见几个结伴同行的勒翁人,对于王迈科他们的到来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好奇。虽然勒翁人没有进化出复杂的发音词汇,但依靠着娴熟的肢体语言也可以进行完美的交流。他们相互手舞足蹈,看上去既滑稽又可爱。

    “夫子,他们住在哪里呢?”王迈科问夫子。

    “噢,他们住在地底下。准确的说是住在龙鳞松的根系附近。龙鳞松的根系是他们的天然光源。”夫子回答道。

    沿着勒翁掌灯人的路线继续走着,王迈科首先看到了刚才那两个黑人小孩,他们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王迈科想跑过去和黑人小孩个招呼,但是看到那个成年黑人出现在小孩们的旁边,王迈科放弃了。

    “我们也到了!在这里等等吧。”全瓦特说道。

    这里立着一个巨大的火把,他们的正对面是一片黑乎乎的空地,空地的上方似乎充斥着黑暗的山雾,即便是火把的亮光加上天上那颗明亮的勒翁星也照不清楚前方到底是什么。

    王迈科认为前面是悬崖峭壁,崖边站着一排勒翁人,他们人手牵着一根粗壮的绳子,似乎在使劲拉着悬崖下面的东西。

    “想知道前面是什么吗?”夫子对王迈科说。

    “前面是什么?什么也看不到。我想我们站在悬崖的边上。”王迈科说。

    “哈哈哈!”全瓦特笑道,“确实是什么都看不到。不过……穿过这片漆沮洳才能到学校。”

    “站进来一点。”夫子提醒王迈科。

    十几个勒翁人开始使劲拉着手里的“绳子”,王迈科感觉到崖谷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崖边上的勒翁人开始吵杂起来,他们在互相指挥着对方。一个勒翁人像他们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用手在胸前划着古怪的圆圈。

    这时候王迈科才看到原本以为是悬崖的地方开始泛起涟漪,一道黑色的细浪涌到了岸边,那液体是黑色的,并且粘稠得像融化后的黑蜡。液体刚被涌到岸边还没来得及退却就凝固了,就像融化后的巧克力浆黏在粗糙的花岗石台面上。紧接着又涌来下一波黑浪。

    王迈科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认为的“悬崖”其实是一片某种黑色的粘稠液体形成的巨大湖泊。

    与其说是湖泊,倒不如说是一片巨大的黑色沼泽——正如它的名字,漆沮洳。

    沼泽中心的动静越来越大,此时肉眼可见的地方开始冒起无数的大气泡,气泡被粘稠的液体裹着根本不容易爆破,它们任由互相挤压着变形、蠕动,当然还是有一些被撑破的,还好飞溅的黑色液体没能弹到岸上。

    几个拥有巨大轮廓的东西从那些粘稠的气泡处慢悠悠地冒了出来。那生物的躯干酷似横躺的树干。躯干两边生长着八只细长的爬足,它们就像是黑铁做的脚架支撑着生物巨大的身躯。接着冒出沼泽的是生物的脑袋,足足有红酒酒桶那么大,脑袋两边分别顶着一撮柔软而纤细的触角。生物的触角倒是很美丽,在星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银灰色的光,就像两根纤柔的霓虹灯管在它的头上自由摇曳。

    王迈科和那两个黑人小孩都吓得往后退。

    “别怕,它们就是我们要乘坐的交通工具。”夫子对着小孩子们说。

    孩子们目前还没有看到这个生物的全貌,完全没有从惊吓中平抚过来。直到岸上的勒翁人将它们都拉到的岸边。王迈科才知道勒翁人手里拉着的“绳子”其实是这些生物腹部末端吐出的丝。

    生物腹部长着一个圆鼓鼓的纺丝器,王迈科看的一清二楚,和蜘蛛吐丝一摸一样,只不过这个生物吐出的丝又粗又壮,难怪会认为勒翁人拉着一条绳子。

    在岸上火光的照耀下,生物的整体模样也呈现出来。刚才看到的粗壮身躯和巨大的脑袋被细小的关节链接着,整个躯体又被八支细长的腿支撑着。要不是它们就在那里站着的话,很难相信如此孱弱的肢体能够支撑起那么粗壮的身躯。

    “那东西是从它们嘴里吐出来的。”阿弩普正在向维沙瓦解释。

    “不,那显然不是它的嘴,我甚至没有看见他们的头在哪里。”维沙瓦反驳道。

    “我想那些东西显然应该从它的嘴里吐出来最合适。”阿弩普说。

    “难道你不觉得那里才更像是它的脑袋?”维沙瓦指着长者触须的一端说。

    “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王迈科小声地对维沙瓦说。

    由于刚才的一阵骚动,让三个孩子挤到了一起。

    维沙瓦和阿弩普警觉地扫视了周围,确认那位成年桑夕艾利斯站在远处后,维沙瓦对王迈科说:“我想那是它的眼睛。眼睛嘛,当然应该长在头上啊!”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那是它的头。”王迈科指着生物的头部,然后指着纺丝器,继续说,“阿弩普!那是它吐丝的器官,一般是在腹部,和蜘蛛一样。肯定不会是它的嘴。”

    “纸珠?是什么?”阿弩普好奇道。

    紧接着是维沙瓦,他似乎更没听清楚:“吃出?是什么?”

    王迈科无奈地挠了挠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蜘——蛛——”

    “蜘——蛛——”

    阿弩普和维沙瓦正确地拼读了出来,但仍然不知道王迈科所说的蜘蛛到底是什么。很明显他们根本没见过蜘蛛。

    王迈科灵机一动,于是换了一种方式问道:“你们星球上有和它长的差不多的生物吗?”

    “没有!”阿弩普回答道。

    “我印象中没有,不过……我想克斯乌勒乌(Coswoolwoo)应该会有。”维沙瓦回答道。

    “克斯……乌……勒……”王迈科努力的重复道。

    那个成年桑夕艾拉斯人开始向他们招手,吼叫着让阿弩普和维沙瓦往他那里去。

    阿弩普拉着维沙瓦的手,快速回答了王迈科:“我们哪儿唯一的黑砂沙漠。我们从小就听说那里住着长着八只脚的怪物。我们得走了,学校见。”

    王迈科也听见了全瓦特在呼喊他的名字。

    全瓦特对王迈科说:“准备好了吗?”

    没等王迈科回答。全瓦特向旁边的勒翁人点了点头,一根闪着明亮彩色光癍的触手一下子就缠住了王迈科的腰部。没给王迈科半点反应时间,被触须绑着的他在空中翻腾一周,落到了生物的背脊上。

    全瓦特接住了从王迈科身上掉下来的背包,然后和夫子分别由左右两边的触须稳稳当当地送到了王迈科身边。

    王迈科坐在生物的背上,显得有点儿忿忿不平:“为什么只有我连滚带爬的被弄上来?”

    全瓦特和夫子哈哈地笑着。

    “把你的包背好了。还好我给你接住了。”全瓦特把包递给了王迈科,“你可以像我们这样,坐下来吧,抓住这儿就行。”全瓦特将原本是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王迈科。

    王迈科正好可以坐进生物背脊外壳上的一处凹陷区域,他扭了扭自己的屁股,顺手又握着一处生物背脊上凸起的小疙瘩。王迈科感觉到这样很舒适,至少让他感觉十分稳当。

    “啊!我叫他浮苇蜘蛛。”夫子坐在一处适合自己的地方,正对着王迈科说。

    “蜘蛛!我也认为它们是蜘蛛来着,八条腿,还能吐丝呢!”王迈克对自己的猜测显得喜出望外。

    “哈哈!看来地球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夫子对着王迈科看着,深邃的眼神几乎快要穿透这个地球男孩的脑袋。

    “难道它们不是……”王迈科问道。

    “我们当然可以称它为蜘蛛,甚至可以叫它播丝虫、竹筏虫……都可以。只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夫子停顿了一下,说道,“这里的一切与地球并不一样。可以这样给你解释,在我离开地球的时候,我们对于一些生物或者说某些事物并没有固定词汇的称谓,更多的时候只能借助文字去表达事物类似的发音。特别是一些动物的名字,比如说蚂蚁、蚂蚱、蜘蛛……乍看之下字与字之间毫无联系,其实它们是远古发音的孑遗,随着文字表达的兴起就与原本的发音逐渐脱节了,这些生物的名字也就变成了文字的附庸,失去了原始的发音。”

    就在夫子说话的时候,一个勒翁人捧着一捆发光的绳子落到了他们旁边,显然那些发光的绳子正是浮苇蜘蛛吐出的丝,这些丝足以照亮蜘蛛的脊背部分。

    浮苇蜘蛛动了起来。它的身体开始慢慢往下降落,直到整个躯干平稳地贴紧漆沮洳,它的头和八支爬足都完全伸进了沼泽里。现在看来,就像是一根漂浮在沼泽中的木筏。两根闪着荧光的触须时不时探出黑暗的沼泽伸向更远的地方,像轻柔晶莹的丝带在空中游弋。

    黑暗中呼啸着阴冷的空气,即便没有远方的参照物,也可以感受到浮苇蜘蛛移动的速度是很快的。借着蜘蛛丝发出的亮光王迈科看到胚丝在夫子的脸上迅速伸缩变化、扭曲变形。

    夫子继续说:“我很清楚现在地球是什么情况!自从进入大航海时代,物种名称重名、多名、异名的情况就凸显出来。直到出现生物分类才慢慢解决这些问题。而你一定会受到分类学的影响,看到了身形相似的生物,都会有一个初步的辨别。而这里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可以随意称呼,我只是挑选了合适的地球词汇给他们命名罢了。”

    夫子的眼神中裹挟着对遥远故乡的思念,地球文明的沧海桑田如同一卷快速放映的胶片在夫子的脑海中迅速闪烁。举头望向特拉普斯特的夜空,在他的眼中那些闪耀的星光绘织成的是一片历史的天空。虽然没能经历自己故土历史的变迁,但地球发生的一切都印刻在了夫子的脑海里。在特拉普斯特黑暗的天空下,他也领略过陶潜采取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惬意,更有太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惆怅。

    王迈科盯着身旁荡起的黑水,懵懂无知的小孩儿几乎无视了夫子深邃的惆怅感。

    全瓦特倒是看出了夫子的惆怅感,连忙岔开话对王迈科说道:“这个名字取的好啊。要是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呢。”

    然后又向夫子询问道:“他们又叫它什么呢?”全瓦特语间把目光落在旁边勒翁人的身上。

    夫子回答道:“让我想想,应该是a-za-ta吧,三个音节。很可惜,他们至今没有进化出复杂的语言器官,只能发出几个很简单音节,就像是地球语言中几个常见的元音。”

    “是因为离开了他们原来的星球?”全瓦特问。

    “不清楚。我想是因为他们生理结构的问题,毕竟他们的文字能力并没有因为换了地方而没有得到发展。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文字表达能力比起原来是更加发达了。”夫子指着浮苇蜘蛛脊背上的一处圆形的符号继续说,“你们看,这是他们给每只蜘蛛做的记号。”

    全瓦特和王迈科都探头去看。记号是一个有车轮那么大的圆形,显然是用坚硬的东西刻画出来的,让人惊诧的是那个圆形的边痕刻画的十分精细,顺着蜘蛛脊背凹凸不平的表面整整齐齐的。大圆里面还套着很多小圆,小圆有些是凹陷下去,有些是凸出来的,个个都是工工整整的圆形。

    全瓦特看了一会儿,惊讶道:“他们是用什么工具画的呀?我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用圆规的痕迹呢。”

    “呵!你们可是要清楚一点,这些勒翁文字可不是画出来的,准确地说是写出来的。”夫子指着那些一圈一圈的圆圈,“这是编号,这一条圈指的是他们捕获这只浮苇蜘蛛的时间,这一条是捕获它的地点。还有,这一条是指当时这只浮苇蜘蛛的大小。还有这一条,它明显凸出了原始平面,是在记录这只蜘蛛是被谁捕获的,然后又是被谁驯服了的信息……”

    总之这个符号里包含着许多关于这只浮苇蜘蛛的相关信息。

    “你认得?”全瓦特好奇着。

    “我也只是明白其中的一些信息。比如这几条波浪线条我就不明白,还有一处深陷下去地方,我不清楚是他们故意凿出来的还是蜘蛛身体上原本就有的。为了弄清这些简单的信息,我学习了几十年……我的意思是要和勒翁人生活在一起,才能体会出其中的一些门道。如今他们的文字又有了进化,大多数我是一点儿也不明白的……”

    还没等夫子把话说完,王迈科心里想着似乎见过这些奇怪的圆形符号,突然自言自语喃道:“我在哪里见过呢?”

    夫子和全瓦特听都见了,齐身转向王迈科问道:“你见到过这些符号?”

    王迈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身菌丝甚至可以把自己口边细小的声音一五一十的传出去。看着夫子和全瓦特两人的眼神,王迈科真是吓了一跳,说:“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想不起来……”

    全瓦特看见王迈科吓着了,打趣地笑了:“我想是刚才在岸上看见的吧。以你的观察能力,可能眼睛看到了,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

    夫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全瓦特的看法。

    王迈科振作了一下,说到:“不,肯定不是。我想说冰船上也有这样的符号,当时我就觉得很眼熟。”

    “对对对,冰船上也是有的。”夫子回答。

    “那可真是奇怪。据我所知,勒翁文字只有这里的勒翁人在使用啊。”全瓦特说。

    两人眼看着王迈科像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王迈科独自回忆了半晌也是没能有个准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