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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雨里的对话

    “邹行首,要走了却不同老朋友打个招呼?”

    外面正落着一场冷雨,骤凉的夜风裹着雨丝袭来,邹榕步子蓦然一顿,便在雨中站定。

    旁边的津门武行拳师也就立在她身旁,手中稳稳举着伞,半个身子被雨水浇透,稳立如松。

    邹榕回过身,看到那个站在檐下,倚着门的男人,正展颜一笑,视线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她旋即也笑了,高筒靴砸在青石上声声作响,回身走回到檐下,也不入内,就和江楚站在这门前,望着夜雨窸窣。

    离得近了,其实也就能嗅到江楚身上那股子油烟味。

    邹榕好洁,平日里哪里受得住,怕不是早用帕巾捂住口鼻,可这会儿却只似是全然未觉,从怀里抽出一根烟来点燃,回头看着江楚。

    “山东那地界的消息传过来,可当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江楚耸了耸肩,眉眼间带着笑,“运气不错,吃了几颗枪子儿,不过老天不收我,捡回来一条命罢了。”

    “不过,邹馆长这是想让我死,还是盼着我活呢?”

    他话音一转,目光也随之落在了邹榕身上,面上却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样子。

    “人就一条命,自然是活着好...”邹榕一手叉腰就那么站着,身旁的拳师收了伞立在一侧,一言不发。

    “更何况,我和江先生这么投机,还下了重注,若是输了,可就没了家底儿了。”她话末又轻叹了一声,收拢了一下肩头披着的西装外套,有意无意地说,“这人啊,就算是赖活着都好过死了。人死了,可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她话里的意思,江楚听得明白真切,这是在劝诫。

    二人作为合作者,她看好江楚,在他身上下了重注,自然不希望就这么折了本。

    所以这话里话外的,不过是希望他别掺合进日本人的事情里,乱世之中,人命最贱,理当独善其身。

    “我师傅的名号你是知道的...”江楚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目光却飘进雨幕里,似乎透过雨幕,看到了什么悲惨的未来。

    “我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自然不可能视若未见。”

    “他是关东之鬼,我就愿意做个关中之鬼。”

    最好的鬼,无声亦无名。

    邹榕眼睛慢慢眯起,脸上的笑意收敛,沉沉地望着他。

    江楚却毫不示弱的和她对望,依旧像是没骨头一样倚着门窗,一字一顿道:“你是我保下的,可如果犯了我的忌讳,我也会亲手弄死你!”

    这话字句铿锵,便带着一股子的杀意。

    邹榕身侧的拳师本是在闭目养神,这会儿赫然睁开了双眼,目光如刀,双手一翻,两柄单锋剑已在腕下。

    一瞬之间,他整个人已是错步站在了江楚面前,挡在二人身间,蓄势起手,一气呵成,目光只在江楚喉咙间徘徊。

    气氛一时凝固,雨声越来越大,前方似乎有车轱辘碾压过青石板的声音传来。

    沉默了片刻,邹榕挥了挥手,那拳师双手垂在腰间,单锋剑敛在袖中,后退了一步。

    方才的杀意被雨水浇的干干净净,拳师重新又闭上了眼,站在那里双脚犹如生根一般。

    “江先生当真是大隐隐于市,谁也想不到,会在这金楼当个伙夫。”

    “伙夫不好吗?”江楚咧嘴笑了笑,方才的尖锐似乎全然散尽,又恢复了寻常的对话。

    “人这一生,柴米油盐酱醋茶,你能少得了哪样?”

    “说的倒也是...”邹榕点头,目光看向雨里,一辆马车从黑夜里慢慢驶来,更有一群人冲入了雨幕中。

    她的表情有些异样,但还是很好的收敛住了,回头道:

    “传下真功夫,武行的确又出了人才...”

    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江楚听在耳中,便笑了,她这是在服软。

    “好苗子本来就在那里杵着,只是你们不教真的,一些花架子生生把人练废了而已。”江楚耸肩,轻飘飘的说,“传下了真的,苗子自然会出头。”

    顿了顿,他话音一转,接着说:“南拳要北上,就在这三两年工夫,不容有迟滞,便以津门为基点辐射。”

    “这事儿不是两三年就能成的。”邹榕摇头。

    “成不成,总归要有人去做,南北对立尖锐,始终不是个办法。”

    江楚这才正经地站着,没再靠着门窗,而是伸了个懒腰,活动着手腕。

    “所以宫老爷子才要帮南方拳一把,助他们出头...”

    “另外,我近年会去香江一趟,先淌一淌水,铺一铺路。你借着南拳北上的机会,也把津门武行好好地洗一洗...”

    “成!”邹榕干脆利落地点头,弹了弹烟灰,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轻笑着说:“耿良辰是个人物,已在津门武行立了足了。”

    “耿良辰那边...”江楚眼帘微垂,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只是低头道:“探一探他的底。”

    “不成的话,就弄死他!别说你做不到。”

    “你当初可是救了他一命。”邹榕没有反驳,只是扭头问道:“不可惜了?”

    “我喜欢他的硬骨头,这是位人物,所以救了他,算是结了个善缘。”

    江楚摇头,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波动,“可他也是个小人,既然是小人,事前就要先提防提防。”

    “我能容他的小人性子,可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如果敢蹦跳,我能救他的命,也能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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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里,一个窈窕的身影从车上走下来,早在一旁等待着的人便慌不迭地上前,将雨伞举在头顶,如同众星拱月一般,一同朝着金楼走来。

    江楚也就站在门口看着,远远的便见到了那个静谧如兰的女人。

    一旁,姜老先生一身黑缎长袍,右手举着黑伞,肩上蹲着一只龇牙咧嘴的猴儿,正低头梳理着被雨水打湿的毛发。

    她的步伐很快,想来是心中急切,走过门前这一段路,还未上台阶,却忽然便停下了脚步,泛起涟漪的目光望向江楚,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惊讶。

    雷厉风行的宫二先生,总是将所有事都藏在心中,从来不显于面上。

    这会儿,倒是难得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姿态。

    “你没事?”她问了这么一句废话,说完便有些后悔了,竟有些无措起来。

    明明有夜风卷来雨丝打在脸上,可脸颊却依旧有些微微发烫。

    人好端端地站在面前,那自然是没事的,她这可不是问了句废话。

    江楚穿着粗布短褐,却依旧卓然不凡,自有一种气质由内而外透露。

    在她面前,自然也是不曾自惭形秽,他语气平静,淡淡的笑道:“吃了几颗枪子儿。不过,老天赏我这条命不死。”

    她的目光略有些紧张了,想再说些什么,可在众人眼前,终究是不好多说。

    正在犹豫之间,江楚已是侧身让了开来,看着她轻笑着说,“都到了门前,怎么却不进这金楼来?”

    睫毛轻颤,宫二的视线从江楚的脸上移开,冲他微微点头,当先便上了台阶,快步向上。

    这是得了消息,匆忙赶来阻止自家老爷子“荒唐”之事的。

    在宫二看来,老爷子一生未言败,名声如山岳巍峨,怎好同这南方的拳师交手。

    赢自然是会赢的,可就算是赢了,也不过是受人闲指,彼此差着辈分在这儿,全无半分收益。

    毕竟,够资历同宫羽田交手的人,南方全无任何一人。

    这是将脸贴过去,让南方的拳师踩着宫家出头。

    是以,宫二认为,老爷子这决定,甚为不智,最好是能劝他收回这想法。

    可她不知道,这世间所有的事,是有舍才会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