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见
林瑶儿刚上车，司机就把一个ipad递给她，请她过目。她冷漠的看着屏幕上那曼妙的姑娘，边走边哭的走向停车位，接着一辆轿车逐渐从屏幕中消失。林瑶儿猜不出是什么原因让朱婧从欧阳羽家离开的时候如此痛哭流涕，她甚至觉得，这哀伤的眼泪明明就是向她示威的条幅。林瑶儿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命运的安排，否则怎么好巧不巧就是朱婧出现在了这场她精心安排的逼婚闹剧之中呢？但是林瑶儿也相信她可以逆天改命，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就为和欧阳羽步入婚姻殿堂，现在只差一步之遥了。她相信，她一定能笑到最后，赢得彻底。
欧阳羽觉得自己应该是真的生病了。打从刑警队告知他朱婧去世的消息起，他的记忆又是一片空白。欧阳羽担心从此他流畅的人生是不是要变成跳跃的音符了，断断续续，虚无缥缈。
他醒来之后，看到两个咖啡杯摆放在客厅，立马就猜到林瑶儿曾经来过。那是她喜欢用的情侣咖啡杯，她坚持每次都要这样成对使用。但是他竟然在放空状态下跟林瑶儿在家中独处，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无一点印象，就像前天醉酒的晚上。如果前天是醉酒，难道昨天是被朱婧突然死亡的消息惊飞了魂魄？
除了他的健康状态让人担忧之外，他所处的局面也是隐忧重重。朱婧在谁的安排下和自己公开露面？她又因何而死？她是怎么死的？如果朱婧是意外身亡，那该如何善后？谋划这一切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他们是怎么做到让自己毫无记忆力和控制力的？是某种药物的作用吗？如果不能探究背后真相，那就只有主动出击，找回主动权。
他默默的拉开了书桌下面的抽屉，抽屉里面放置这一些办公用品和尚未看完的资料，资料下面有一个放置袖扣的精美绒布盒，他微笑着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精美的袖扣。也许快到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吧。
正在这时候，苏澈的电话准时打来了。“欧阳，尽管检测结果还没有完全出来，但就我专业来看，你可能仅服用了少量药物，药量不大，可能会引起轻微的困倦、嗜睡和意识模糊，但应该不会持续太久的时间，更不可能引起你整晚的记忆缺失。不过万一你是药物过敏反应或者其他特殊因素，也不能排除会产生更严重一些的中毒症状。”
“那有没有可能是我得了脑瘤或其他疾病？”
“什么意思？你感觉身体有什么异常吗？”苏澈非常意外。
“我昨天下午开始又有一段记忆出现了空白，直到今天早上。肯定不是酒精的作用或药物作用，除非……总之，有没有可能是疾病的原因？”
“那你抽空到我这里来做个全身检查，我给你看看吧。”
“我最近要处理的事情有点多，如果再出现这种症状，我就去找你。”现在最棘手的可能不是他的身体状态，先要去处理掉该处理的事情。
“那个……朱婧的死……不会是你吧？”
“你疯了么？！”
“哎，算了算了，明天检测结果就能出来了，你亲自过来拿一趟吧。”明天？欧阳现在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不是还能维持主观意志的持续性，只模糊的说了一句到时候看情况，就挂了电话。
欧阳羽在这种情况下才深刻理解和时间赛跑这句话。他得趁着他清醒的时间尽可能推进他需要安排的事，以防突如其来的陷入不可预知的虚无之中。偶尔他也会思考，那不可回忆的时间是不是就是死亡的领地，他不断试探，直到永远坠入其中。不管自己会不会万劫不复，他也需要给对手编织一张同样细密的网，他要在他输给死神之前，让对手输给他，输的彻彻底底。
他到办公室的时候，孙茜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等他，从她身上，欧阳羽总能体会到某种跟岁月静好相关的气息。孙茜偶尔会有些女人特有的多愁善感和情绪化，但更多时候都是冷静可靠的工作伙伴。朱婧的死，给孙茜带来的困扰不亚于欧阳羽，但是她仍然一如常态的工作，这是她为老板而战的巾帼姿态。
欧阳羽先声夺人，他知道孙茜一定有一堆信息要同步给他，但是他要做的事情比获取情报更重要。
“我要一份最近3个月集团资本部和战略部工作的简报。”
“好的，您有特别希望关注的事项吗？”
“关注凌志科技上市进展，以及战略部针对拟开展的战略并购工作。”
孙茜有点明白了。这两块工作都在欧阳林的手上，看起来欧阳羽认为很多事情是欧阳林在背后捣鬼。
“另外，你召集集团采购部、财务部和业务拓展部下周一开会，在此之前希望他们针对中美贸易战对我们关键设备进口和关键原材料采购可能产生的不利影响进行分析，并提供专项报告。”
孙茜一一记录下来。她非常崇拜欧阳羽，甚至有时候对他杀伐决断的魅力有些痴迷。她不知道老板的具体用意是什么，但她始终相信，欧阳羽一定能够决胜于千里。
其实重要的信息不需要孙茜同步，也一定会有人及时同步给欧阳羽，毕竟，他是那个坐在漩涡之中的人。山南先生叫欧阳羽晚上回家吃饭，一家子人终归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敲打一番才算正常。
欧阳林和欧阳羽不是一个母亲所生。欧阳林的妈妈去世早，所以山南先生更多偏疼一些欧阳林。欧阳羽性格冷傲，也不属于惹人疼爱的类型。他母亲不喜欢过问商场中的是是非非，每天都过着闲云野鹤阔太太的日子。她很欣慰欧阳羽能干优秀，在集团中越来越受器重，但是论起欧阳羽的心机深沉，他妈妈也是不能苟同的。
一家子不咸不淡的把饭吃了，正餐才拉开序幕。山南先生让欧阳羽到书房跟他单独谈，开门见山的把欧阳羽最想知道的事情同步给他了。
“警队内部的信息刚打听出来了，目前对自杀还是他杀还没有结论，但倾向于认定是自杀，只是说不能排除他杀可能。目前他们在排查嫌疑人，你没有作案的时间，暂且没有嫌疑。但是，在朱婧尸体上提取了少量男性DNA，目前还没有比对出来。你有没有什么说法？”
“是不是欧阳林设计的？”对于欧阳羽来说，跟他父亲解释有的没的，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我问了，肯定不是。至少，朱婧的死跟你哥没有关系。”
“那么安排这种桃色新闻是他的手笔吧？”
山南先生没有回答，他也不清楚欧阳林是否参与其中，或者参与了多少。
“你跟朱婧到底什么关系？你跟林家能不能说的清楚？”山南先生对欧阳林搞的这种小把戏不太感兴趣，无伤大雅，也毫无价值，他认为单凭这种闹剧怎么能动摇欧阳羽的根基呢？
“我跟朱婧的关系跟我们和林家的关系，没有任何冲突。”
“怎么没冲突，你以为林家是忍气吞声任由你浪的人家吗？你以为林瑶儿从小就对你有意思就能由着你跟明星搞到一起？现在全球经济都不景气，大家都绷着一根筋，山南你也清楚，外面看上去繁花似锦，实际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得团结能团结的力量，而不是制造风浪。”
“爸，风浪不是我挑起来的。”
山南先生说到此处也是无话可接。兄弟二人的斗争早晚有一天会白热化，他也得寻个机会做了结，不然山南集团早晚成了他们的炮灰。
“总之，DNA比对的结果肯定很快就有，你心里有数。就算出了结果，对你而言也不算大事，无伤大雅。趁这个机会把婚期定下来，早点结婚也算平息了舆论，两家人也就修成正果了。”
“有人为此送命，也算无伤大雅？”原来一个人生命是可以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你！！”山南先生不能接受欧阳羽把重点放在一个明星的死活，而不是他们山南集团的发展壮大上。“警察会给你结论的！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等结果出来你再咄咄逼人也不迟！”
欧阳羽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碰到在客厅踱步的欧阳林。他看到欧阳羽，态度少见的欲言又止、犹豫不决。欧阳羽没法判断是因为心虚、还是担心事情败露，使得欧阳林心绪不宁。但从他这有些畏首畏尾的态度，基本可以判断朱婧的意外应该至少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欧阳林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迎上欧阳羽要踏出家门的步伐。“欧阳羽，我想跟你谈谈。”
欧阳羽有点不耐烦的停下脚步。“谈什么？如果只是说跟你无关之类的话，就大可不必了。”
“朱婧的死确实跟我无关！”欧阳林有些恼羞成怒的喊了出来！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在欧阳羽的心里认定他哥哥一定在某种程度上参与其中，起码是推波助澜的那个人。
欧阳林有点吃惊，他几乎是本能的脱口而出：“你才是伯仁的间接凶手吧？”
欧阳羽一怔，他没有反驳，似乎是被欧阳林无意间戳中了要害，失去了反抗能力。短暂的对峙后，欧阳羽一言不发的绕过欧阳林，恶狠狠的把这个人和他那句震惊欧阳羽的话甩在身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与此同时，他下定了一个决心，也许他内心那沉睡的恶魔，随着朱婧的死亡才真正苏醒。
欧阳羽觉得自己可能过度紧张了。从昨天开始到今天中午，他都没有脱线的情况。所以他能利用这一上午时间梳理孙茜反馈的当天晚宴的信息。
晚宴确实是他自己安排的，出席的只有14人，其中公司战略发展部负责人孙凯因为要临时接待工信委领导没有出席。除了自己之外，出席晚宴的都是山南集团多年交好的政商两界合作伙伴。孙茜都详细列在了给自己的名单上。这个名单不用孙茜提供，欧阳羽也记得，他的记忆中断的地方应该是晚宴进行了一多半，酒过三巡之后。他用手轻轻敲击着名单，试图帮助自己回忆是否过程中发生或什么与众不同的事。名单上清清楚楚列出了除自己之外的13个参加者姓名和身份：
省级科技厅张泽云处长；省人行孔慧、省国投总裁高斌、省军工代表赵波、商会秘书长郑思捷、天极集团执行总经理隋峰、省通联电信总经理黄正保、微电装备董事长程威、汇联丰董事长李厚楚、合力重工总裁王靖宇、温氏新材料董事长温伟男、新能资本投资部负责人庄鹤鸣，以及和自己共同参加晚宴的山南集团资本部负责人尧光。
孙茜能够了解情况的人其实并不多。名单上的人都是位高权重的人，都不是孙茜可以随意打电话了解信息的人，除了资本部的尧光。但是尧光当天晚上坐在副陪的位置上，离欧阳羽的距离最远，而且觥筹交错后尧光也是半醉酒状态了。孙茜没有问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尧光说您一直都很正常，中间好像接了一两个工作电话，但是持续的时间应该都不久。再后面您就离开了晚宴现场，他以为您去接敏感电话了，但等了挺久没有回来，他就协助您收场让各位领导各自离开了。他也按照您的安排给各位贵宾派发了预先准备的礼品，每位领导都很惊喜满意的离去了，并没有对您中途离开的失礼而感到不满。”
欧阳羽对此完全不意外。如果中间有非常反常的状况或令人匪夷所思的情节，参加晚宴的人中总有一两个私交相对密切的人会告知他。
“我也以致谢加致歉的名义给郑思捷秘书长和合力重工的王总打了电话，他们都表示不用在意。我特意问了一下郑思捷有没有留意到您什么时候喝醉的，她很吃惊的说没有觉得您当晚喝醉了。”
这点欧阳羽深表认同，他始终不认为是醉酒导致他失忆的，除非他的酒被人动了手脚。他这才突然想起了跟苏澈今天还约了见面，眼见要到午饭时间了，如果可以边吃边谈倒也无妨。
“少爷，这都饭点了你才想起来我，是想蹭饭还是要请客？”苏澈理解欧阳羽这两天必定是百爪挠心，想不起来约了他见面的事实属正常。“你要是不嫌弃来我医院旁边吃个简餐吧，正好我约了心仪的小作家，你一块见个面。”
“那还是你们小情侣约会吧，我等你下班再去找你。”
“还没确定的关系呢，你别瞎说。来吧，说不定她能给你点建议呢？”
欧阳羽有点警觉的说：“我的事可别成了你们促进关系的谈资啊。”这兄弟万一恋爱脑了，拿他的八卦喂养自己即将开花的铁树，可真是麻烦大了。
“瞧你说的，把我想的太没觉悟了吧！你来了就知道，我可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说过。”
既然苏澈没觉得自己是灯泡，欧阳羽也不抗拒帮他这兄弟先掌掌眼。以他阅人无数的人生体验，万一这专栏作家不是善类或另有所图，他也能阻止他兄弟再心碎一次。
当欧阳羽推开包间的房门时，苏澈和专栏作家都已经到了。他一边说着抱歉久等的话，一边把外套挂在唯一摆着空餐具的位子后背上。
“欧阳总裁是大忙人，让你百忙之中抽空到小馆子吃顿饭是我们失礼了。菜我点好了，你将就随意吃点，下回有机会你再请我们黑珍珠米其林。”
欧阳羽和苏澈从小就认识，两家人之间也算颇有渊源，高中毕业后因为不再同一个城市上大学，有段时间就疏远了。苏澈小的时候也玩世不恭过，但是他家军队背景出身，父母都是炮兵部队出身，对他管理非常严格。见他苗头不对，大学就把他塞进了S市有名的医药大学，学了5年药理学。好不容易毕业了，安排回了军队附属医院在检验检测科负责基因测序和一些病理学研究。他回来以后才跟欧阳羽又恢复了联系，但那时欧阳羽已经开始在山南集团任职，两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状态，只有偶尔在周末或节假日喝酒叙旧。
苏澈上班后的圈子比较单纯，说来说去周围不是人民教师就是白衣天使。他父亲虽然希望他早日择偶成婚，但是要求他必须“交友十分谨慎”，不允许随便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可是这些三三四四的女人，跟苏澈之间似乎都没有迸发出足够英雄主义的激情能够义无反顾的踏入婚姻殿堂。
苏澈站起身来，煞有介事的为欧阳羽和专栏小作家彼此介绍起来。“这是商界名人欧阳羽，我发小。这位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才女沈玉妍。”
欧阳羽对着这位初次见面的才女绅士的点头，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姑娘。这女孩子看起来更像是学生，随意扎个马尾，穿着T恤衫牛仔裤，跟欧阳羽日常生活中干练的职场女性或妩媚的电影明星都不一样。她鼻子上架着一副透明边框的眼镜，欧阳羽不知道是作家职业的近视镜，还是现在年轻女孩都喜欢的装饰性镜框。
菜上齐了，欧阳羽看着苏澈殷勤的给沈玉妍布菜，为了不至于太尴尬自己边吃边用手机操作OA流程。苏澈是个粗中有细的性格，外表看来豁达开朗，内心细腻温暖很能照顾别人。他看欧阳羽没主动说话，知道他谨慎内敛的性格，便挑起话头介绍沈玉妍。
“玉妍最近忙着完成专栏写作的任务，我们也好多天没见面了。她写的专栏现在读者很多，很受欢迎。别看她这么年轻，无论文笔还是构思，都老辣的不得了。”
“这么优秀的女生，也没听你讲过是怎么认识的。”欧阳羽刚刚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没有听苏澈说过，他也没有心思和时间听苏澈说。
“她之前有个作品需要科普一下最前沿的基因检测知识，正好找到了我们院的同事，把我当专家推荐给玉妍了，是不是有缘？”
欧阳羽转头看向了沈玉妍，她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轻声呼应着：“确实要谢谢苏老师不厌其烦的指点~”
“大作家主要写什么风格的文章？或是小说？”欧阳羽第一次主动询问沈玉妍。
“别这么叫，压力太大了，欧阳总。您就跟苏老师一样叫我玉妍吧。我主要写一些情感类和悬疑类的短篇，不能算小说，有时会在网络或杂志上连载。”
“悬疑类？这么年轻就能驾驭这类作品，很不容易。”欧阳羽随口评论，不料引起了苏澈一番保卫战。
“你别看玉妍年轻，她很厉害。我虽然不太懂，但听我同事介绍说师承国外一个心理学专家，是得意门生。回国后还给重案组帮忙做过罪犯心理学分析呢，有些作品都是受真实案件启发写的。”
欧阳羽吃了一惊。如果是在心理学方面有些造诣的话，写悬疑小说确实驾轻就熟。“玉妍小姐是学心理学专业的？”
“别听苏老师吹嘘我，我正经就是学西方文学专业的，只是对心理学有些兴趣又因缘际会被老师指点了一下。没给警察蜀黍帮过什么忙，不添乱就很好了。”
“你喜欢哪个作家的作品？”欧阳羽顺口问。
“我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她塑造了传世经典的侦探形象，也写出了精巧的谋杀设计，最打动我的是她对人性深刻又真实的描绘。”
欧阳羽对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了解仅限于《尼罗河惨案》。他读过一些西方作品，但是对于单纯的侦探小说，在他看来有点浪费宝贵时间了。他敷衍的点点头，没有接着聊下去。
苏澈丝滑的接过了话头。原来什么沟通能力差不会聊天之类的都是假的，只要有心仪的女孩在场，交流障碍的人也能妙语连珠。
“我在大学图书馆里看的最多的就是侦探小说了，比那种大部头的西方著作香多了。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翻过一次《百年孤独》，看了三页不到就拿起了我的药理学教科书，当时的感觉就是，还有比这玩意难懂的文字啊。”
沈玉妍听着也笑了起来。“哪有像你说的这么夸张，你就是被书的厚度给吓到了，不耐烦翻下去吧？”
“不是，我是觉得作者绕来绕去，就是变着花样要给我上人生哲理课。就好像马哲必修课的老师读教材差不多。”
沈玉妍点点头，同意了这一点。“那伟大的作品之所以伟大，都是因为传达了颇有高度和深度的人生哲理。《百年孤独》里有一句话说的就很有启发性：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欧阳羽觉得自己应该是真的生病了。打从刑警队告知他朱婧去世的消息起，他的记忆又是一片空白。欧阳羽担心从此他流畅的人生是不是要变成跳跃的音符了，断断续续，虚无缥缈。
他醒来之后，看到两个咖啡杯摆放在客厅，立马就猜到林瑶儿曾经来过。那是她喜欢用的情侣咖啡杯，她坚持每次都要这样成对使用。但是他竟然在放空状态下跟林瑶儿在家中独处，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无一点印象，就像前天醉酒的晚上。如果前天是醉酒，难道昨天是被朱婧突然死亡的消息惊飞了魂魄？
除了他的健康状态让人担忧之外，他所处的局面也是隐忧重重。朱婧在谁的安排下和自己公开露面？她又因何而死？她是怎么死的？如果朱婧是意外身亡，那该如何善后？谋划这一切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他们是怎么做到让自己毫无记忆力和控制力的？是某种药物的作用吗？如果不能探究背后真相，那就只有主动出击，找回主动权。
他默默的拉开了书桌下面的抽屉，抽屉里面放置这一些办公用品和尚未看完的资料，资料下面有一个放置袖扣的精美绒布盒，他微笑着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精美的袖扣。也许快到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吧。
正在这时候，苏澈的电话准时打来了。“欧阳，尽管检测结果还没有完全出来，但就我专业来看，你可能仅服用了少量药物，药量不大，可能会引起轻微的困倦、嗜睡和意识模糊，但应该不会持续太久的时间，更不可能引起你整晚的记忆缺失。不过万一你是药物过敏反应或者其他特殊因素，也不能排除会产生更严重一些的中毒症状。”
“那有没有可能是我得了脑瘤或其他疾病？”
“什么意思？你感觉身体有什么异常吗？”苏澈非常意外。
“我昨天下午开始又有一段记忆出现了空白，直到今天早上。肯定不是酒精的作用或药物作用，除非……总之，有没有可能是疾病的原因？”
“那你抽空到我这里来做个全身检查，我给你看看吧。”
“我最近要处理的事情有点多，如果再出现这种症状，我就去找你。”现在最棘手的可能不是他的身体状态，先要去处理掉该处理的事情。
“那个……朱婧的死……不会是你吧？”
“你疯了么？！”
“哎，算了算了，明天检测结果就能出来了，你亲自过来拿一趟吧。”明天？欧阳现在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不是还能维持主观意志的持续性，只模糊的说了一句到时候看情况，就挂了电话。
欧阳羽在这种情况下才深刻理解和时间赛跑这句话。他得趁着他清醒的时间尽可能推进他需要安排的事，以防突如其来的陷入不可预知的虚无之中。偶尔他也会思考，那不可回忆的时间是不是就是死亡的领地，他不断试探，直到永远坠入其中。不管自己会不会万劫不复，他也需要给对手编织一张同样细密的网，他要在他输给死神之前，让对手输给他，输的彻彻底底。
他到办公室的时候，孙茜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等他，从她身上，欧阳羽总能体会到某种跟岁月静好相关的气息。孙茜偶尔会有些女人特有的多愁善感和情绪化，但更多时候都是冷静可靠的工作伙伴。朱婧的死，给孙茜带来的困扰不亚于欧阳羽，但是她仍然一如常态的工作，这是她为老板而战的巾帼姿态。
欧阳羽先声夺人，他知道孙茜一定有一堆信息要同步给他，但是他要做的事情比获取情报更重要。
“我要一份最近3个月集团资本部和战略部工作的简报。”
“好的，您有特别希望关注的事项吗？”
“关注凌志科技上市进展，以及战略部针对拟开展的战略并购工作。”
孙茜有点明白了。这两块工作都在欧阳林的手上，看起来欧阳羽认为很多事情是欧阳林在背后捣鬼。
“另外，你召集集团采购部、财务部和业务拓展部下周一开会，在此之前希望他们针对中美贸易战对我们关键设备进口和关键原材料采购可能产生的不利影响进行分析，并提供专项报告。”
孙茜一一记录下来。她非常崇拜欧阳羽，甚至有时候对他杀伐决断的魅力有些痴迷。她不知道老板的具体用意是什么，但她始终相信，欧阳羽一定能够决胜于千里。
其实重要的信息不需要孙茜同步，也一定会有人及时同步给欧阳羽，毕竟，他是那个坐在漩涡之中的人。山南先生叫欧阳羽晚上回家吃饭，一家子人终归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敲打一番才算正常。
欧阳林和欧阳羽不是一个母亲所生。欧阳林的妈妈去世早，所以山南先生更多偏疼一些欧阳林。欧阳羽性格冷傲，也不属于惹人疼爱的类型。他母亲不喜欢过问商场中的是是非非，每天都过着闲云野鹤阔太太的日子。她很欣慰欧阳羽能干优秀，在集团中越来越受器重，但是论起欧阳羽的心机深沉，他妈妈也是不能苟同的。
一家子不咸不淡的把饭吃了，正餐才拉开序幕。山南先生让欧阳羽到书房跟他单独谈，开门见山的把欧阳羽最想知道的事情同步给他了。
“警队内部的信息刚打听出来了，目前对自杀还是他杀还没有结论，但倾向于认定是自杀，只是说不能排除他杀可能。目前他们在排查嫌疑人，你没有作案的时间，暂且没有嫌疑。但是，在朱婧尸体上提取了少量男性DNA，目前还没有比对出来。你有没有什么说法？”
“是不是欧阳林设计的？”对于欧阳羽来说，跟他父亲解释有的没的，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我问了，肯定不是。至少，朱婧的死跟你哥没有关系。”
“那么安排这种桃色新闻是他的手笔吧？”
山南先生没有回答，他也不清楚欧阳林是否参与其中，或者参与了多少。
“你跟朱婧到底什么关系？你跟林家能不能说的清楚？”山南先生对欧阳林搞的这种小把戏不太感兴趣，无伤大雅，也毫无价值，他认为单凭这种闹剧怎么能动摇欧阳羽的根基呢？
“我跟朱婧的关系跟我们和林家的关系，没有任何冲突。”
“怎么没冲突，你以为林家是忍气吞声任由你浪的人家吗？你以为林瑶儿从小就对你有意思就能由着你跟明星搞到一起？现在全球经济都不景气，大家都绷着一根筋，山南你也清楚，外面看上去繁花似锦，实际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得团结能团结的力量，而不是制造风浪。”
“爸，风浪不是我挑起来的。”
山南先生说到此处也是无话可接。兄弟二人的斗争早晚有一天会白热化，他也得寻个机会做了结，不然山南集团早晚成了他们的炮灰。
“总之，DNA比对的结果肯定很快就有，你心里有数。就算出了结果，对你而言也不算大事，无伤大雅。趁这个机会把婚期定下来，早点结婚也算平息了舆论，两家人也就修成正果了。”
“有人为此送命，也算无伤大雅？”原来一个人生命是可以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你！！”山南先生不能接受欧阳羽把重点放在一个明星的死活，而不是他们山南集团的发展壮大上。“警察会给你结论的！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等结果出来你再咄咄逼人也不迟！”
欧阳羽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碰到在客厅踱步的欧阳林。他看到欧阳羽，态度少见的欲言又止、犹豫不决。欧阳羽没法判断是因为心虚、还是担心事情败露，使得欧阳林心绪不宁。但从他这有些畏首畏尾的态度，基本可以判断朱婧的意外应该至少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欧阳林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迎上欧阳羽要踏出家门的步伐。“欧阳羽，我想跟你谈谈。”
欧阳羽有点不耐烦的停下脚步。“谈什么？如果只是说跟你无关之类的话，就大可不必了。”
“朱婧的死确实跟我无关！”欧阳林有些恼羞成怒的喊了出来！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在欧阳羽的心里认定他哥哥一定在某种程度上参与其中，起码是推波助澜的那个人。
欧阳林有点吃惊，他几乎是本能的脱口而出：“你才是伯仁的间接凶手吧？”
欧阳羽一怔，他没有反驳，似乎是被欧阳林无意间戳中了要害，失去了反抗能力。短暂的对峙后，欧阳羽一言不发的绕过欧阳林，恶狠狠的把这个人和他那句震惊欧阳羽的话甩在身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与此同时，他下定了一个决心，也许他内心那沉睡的恶魔，随着朱婧的死亡才真正苏醒。
欧阳羽觉得自己可能过度紧张了。从昨天开始到今天中午，他都没有脱线的情况。所以他能利用这一上午时间梳理孙茜反馈的当天晚宴的信息。
晚宴确实是他自己安排的，出席的只有14人，其中公司战略发展部负责人孙凯因为要临时接待工信委领导没有出席。除了自己之外，出席晚宴的都是山南集团多年交好的政商两界合作伙伴。孙茜都详细列在了给自己的名单上。这个名单不用孙茜提供，欧阳羽也记得，他的记忆中断的地方应该是晚宴进行了一多半，酒过三巡之后。他用手轻轻敲击着名单，试图帮助自己回忆是否过程中发生或什么与众不同的事。名单上清清楚楚列出了除自己之外的13个参加者姓名和身份：
省级科技厅张泽云处长；省人行孔慧、省国投总裁高斌、省军工代表赵波、商会秘书长郑思捷、天极集团执行总经理隋峰、省通联电信总经理黄正保、微电装备董事长程威、汇联丰董事长李厚楚、合力重工总裁王靖宇、温氏新材料董事长温伟男、新能资本投资部负责人庄鹤鸣，以及和自己共同参加晚宴的山南集团资本部负责人尧光。
孙茜能够了解情况的人其实并不多。名单上的人都是位高权重的人，都不是孙茜可以随意打电话了解信息的人，除了资本部的尧光。但是尧光当天晚上坐在副陪的位置上，离欧阳羽的距离最远，而且觥筹交错后尧光也是半醉酒状态了。孙茜没有问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尧光说您一直都很正常，中间好像接了一两个工作电话，但是持续的时间应该都不久。再后面您就离开了晚宴现场，他以为您去接敏感电话了，但等了挺久没有回来，他就协助您收场让各位领导各自离开了。他也按照您的安排给各位贵宾派发了预先准备的礼品，每位领导都很惊喜满意的离去了，并没有对您中途离开的失礼而感到不满。”
欧阳羽对此完全不意外。如果中间有非常反常的状况或令人匪夷所思的情节，参加晚宴的人中总有一两个私交相对密切的人会告知他。
“我也以致谢加致歉的名义给郑思捷秘书长和合力重工的王总打了电话，他们都表示不用在意。我特意问了一下郑思捷有没有留意到您什么时候喝醉的，她很吃惊的说没有觉得您当晚喝醉了。”
这点欧阳羽深表认同，他始终不认为是醉酒导致他失忆的，除非他的酒被人动了手脚。他这才突然想起了跟苏澈今天还约了见面，眼见要到午饭时间了，如果可以边吃边谈倒也无妨。
“少爷，这都饭点了你才想起来我，是想蹭饭还是要请客？”苏澈理解欧阳羽这两天必定是百爪挠心，想不起来约了他见面的事实属正常。“你要是不嫌弃来我医院旁边吃个简餐吧，正好我约了心仪的小作家，你一块见个面。”
“那还是你们小情侣约会吧，我等你下班再去找你。”
“还没确定的关系呢，你别瞎说。来吧，说不定她能给你点建议呢？”
欧阳羽有点警觉的说：“我的事可别成了你们促进关系的谈资啊。”这兄弟万一恋爱脑了，拿他的八卦喂养自己即将开花的铁树，可真是麻烦大了。
“瞧你说的，把我想的太没觉悟了吧！你来了就知道，我可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说过。”
既然苏澈没觉得自己是灯泡，欧阳羽也不抗拒帮他这兄弟先掌掌眼。以他阅人无数的人生体验，万一这专栏作家不是善类或另有所图，他也能阻止他兄弟再心碎一次。
当欧阳羽推开包间的房门时，苏澈和专栏作家都已经到了。他一边说着抱歉久等的话，一边把外套挂在唯一摆着空餐具的位子后背上。
“欧阳总裁是大忙人，让你百忙之中抽空到小馆子吃顿饭是我们失礼了。菜我点好了，你将就随意吃点，下回有机会你再请我们黑珍珠米其林。”
欧阳羽和苏澈从小就认识，两家人之间也算颇有渊源，高中毕业后因为不再同一个城市上大学，有段时间就疏远了。苏澈小的时候也玩世不恭过，但是他家军队背景出身，父母都是炮兵部队出身，对他管理非常严格。见他苗头不对，大学就把他塞进了S市有名的医药大学，学了5年药理学。好不容易毕业了，安排回了军队附属医院在检验检测科负责基因测序和一些病理学研究。他回来以后才跟欧阳羽又恢复了联系，但那时欧阳羽已经开始在山南集团任职，两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状态，只有偶尔在周末或节假日喝酒叙旧。
苏澈上班后的圈子比较单纯，说来说去周围不是人民教师就是白衣天使。他父亲虽然希望他早日择偶成婚，但是要求他必须“交友十分谨慎”，不允许随便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可是这些三三四四的女人，跟苏澈之间似乎都没有迸发出足够英雄主义的激情能够义无反顾的踏入婚姻殿堂。
苏澈站起身来，煞有介事的为欧阳羽和专栏小作家彼此介绍起来。“这是商界名人欧阳羽，我发小。这位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才女沈玉妍。”
欧阳羽对着这位初次见面的才女绅士的点头，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姑娘。这女孩子看起来更像是学生，随意扎个马尾，穿着T恤衫牛仔裤，跟欧阳羽日常生活中干练的职场女性或妩媚的电影明星都不一样。她鼻子上架着一副透明边框的眼镜，欧阳羽不知道是作家职业的近视镜，还是现在年轻女孩都喜欢的装饰性镜框。
菜上齐了，欧阳羽看着苏澈殷勤的给沈玉妍布菜，为了不至于太尴尬自己边吃边用手机操作OA流程。苏澈是个粗中有细的性格，外表看来豁达开朗，内心细腻温暖很能照顾别人。他看欧阳羽没主动说话，知道他谨慎内敛的性格，便挑起话头介绍沈玉妍。
“玉妍最近忙着完成专栏写作的任务，我们也好多天没见面了。她写的专栏现在读者很多，很受欢迎。别看她这么年轻，无论文笔还是构思，都老辣的不得了。”
“这么优秀的女生，也没听你讲过是怎么认识的。”欧阳羽刚刚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没有听苏澈说过，他也没有心思和时间听苏澈说。
“她之前有个作品需要科普一下最前沿的基因检测知识，正好找到了我们院的同事，把我当专家推荐给玉妍了，是不是有缘？”
欧阳羽转头看向了沈玉妍，她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轻声呼应着：“确实要谢谢苏老师不厌其烦的指点~”
“大作家主要写什么风格的文章？或是小说？”欧阳羽第一次主动询问沈玉妍。
“别这么叫，压力太大了，欧阳总。您就跟苏老师一样叫我玉妍吧。我主要写一些情感类和悬疑类的短篇，不能算小说，有时会在网络或杂志上连载。”
“悬疑类？这么年轻就能驾驭这类作品，很不容易。”欧阳羽随口评论，不料引起了苏澈一番保卫战。
“你别看玉妍年轻，她很厉害。我虽然不太懂，但听我同事介绍说师承国外一个心理学专家，是得意门生。回国后还给重案组帮忙做过罪犯心理学分析呢，有些作品都是受真实案件启发写的。”
欧阳羽吃了一惊。如果是在心理学方面有些造诣的话，写悬疑小说确实驾轻就熟。“玉妍小姐是学心理学专业的？”
“别听苏老师吹嘘我，我正经就是学西方文学专业的，只是对心理学有些兴趣又因缘际会被老师指点了一下。没给警察蜀黍帮过什么忙，不添乱就很好了。”
“你喜欢哪个作家的作品？”欧阳羽顺口问。
“我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她塑造了传世经典的侦探形象，也写出了精巧的谋杀设计，最打动我的是她对人性深刻又真实的描绘。”
欧阳羽对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了解仅限于《尼罗河惨案》。他读过一些西方作品，但是对于单纯的侦探小说，在他看来有点浪费宝贵时间了。他敷衍的点点头，没有接着聊下去。
苏澈丝滑的接过了话头。原来什么沟通能力差不会聊天之类的都是假的，只要有心仪的女孩在场，交流障碍的人也能妙语连珠。
“我在大学图书馆里看的最多的就是侦探小说了，比那种大部头的西方著作香多了。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翻过一次《百年孤独》，看了三页不到就拿起了我的药理学教科书，当时的感觉就是，还有比这玩意难懂的文字啊。”
沈玉妍听着也笑了起来。“哪有像你说的这么夸张，你就是被书的厚度给吓到了，不耐烦翻下去吧？”
“不是，我是觉得作者绕来绕去，就是变着花样要给我上人生哲理课。就好像马哲必修课的老师读教材差不多。”
沈玉妍点点头，同意了这一点。“那伟大的作品之所以伟大，都是因为传达了颇有高度和深度的人生哲理。《百年孤独》里有一句话说的就很有启发性：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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