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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 不好意思,我们很熟吗?(四)

    P.7,Grayres

    ……

    1687年5月16日,初见那天晚,他正蜷缩在那间堆满了电子屏幕和机械零件的房间里睡觉,他那张床上也堆满了零碎物件,我才疏学浅,不能辨析一二。

    作为房间里唯一的活物,他还是蛮显眼的。

    他肚子看起来不小,呼吸时鼓起来正好能顶着放置在床上的小炕桌,桌子上堆杂着乱七八糟的书与图纸。

    “务必要携带好‘琳芝’的身份卡,不然己身的一切都是对他单向透明。”

    包括大机械师玛丽在内的所有知情者,都不耐其烦地叫我注意随身携带好那张为我特制的,外观和迷你金条一般稍显厚重的身份卡。尤其是白叶梗的住户们,在帮助我了解他这件事上,他们每人都可以说竭尽全力。

    一整天地实际观察和“学习”后,我不得不承认——

    我对于灰·恩泰尔的认识严重不足。

    摸摸胸前金属质地的卡片,我又看向了他。

    他板正地躺在床上,睡姿还是很周正的,人虽胖了点,但是不打呼噜。

    他的呼吸很轻,和微开的双扇窗间透进来的风拂动窗帘的声音一样轻。

    和躲在半掩屋门后,看着屋内光景的我所能听到的,穿堂风的微鸣声一样轻。

    他的黑眼圈很重,眼袋也很重,身上脏兮兮的,头发也油烘烘地凌乱着,躺在被罩与毛毯交叠的那个小窝里,还好他还穿着衣服。

    仔细看的话,感觉唯一明亮整洁的是他眼镜镜片。

    我向门内探了下头,他惊醒,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他眼里的我一定是漂亮到不行的高贵女性吧,会是一眼倾心,还是一见钟情呢?

    毕竟来途之旅中,谈及婚恋,玛丽女士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一个观点,即我会是他人生中遇见的最美丽的女子,久而久之,我自然萌生了奇怪的念头。

    他……也不能说为此动容,但他表现出的古井无波和眼神里满溢的厌恶……着实惊人。

    “看起来阴暗腌臜的宅男竟然能在无法地带宅着生活”,诸如此类先入为主而产生的质疑——有关灰色地带与广屿东南神秘组织的传言质疑,对于玛丽女士教育理念和实力的质疑,就这么被一个年龄比我小的家伙瞪了两眼而消失殆尽。

    那是直面过生死的眼神。

    可能更甚,是见惯了生死的眼神。

    也可能更惨烈,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眼神。

    也可能更残忍,是命令过他人去送死之人才有的眼神。

    我不会忘记的,是在哪里见过,是哪呢?

    是在伊夫特港口,43街区的临时战地医院里。

    是那个被弹片削飞小半个脑壳的决死中队指挥。

    决死的名号是伊夫特防线指挥部的遮羞布,不如我说的更明白一点,所谓决死,即是炮灰。

    他的出身好像就是灰色地带,至于哪个留居地也没人关心。

    左眼眼翳已经盖住了半个角膜,毛细管爆裂引起的充血消退后仍有沉积,眼球靠近泪阜的部分呈现黄褐色;右眼则在送过来当天就近乎无感光了。

    听医护三队的科长说,他有很严重的青光眼,在我接手的十天前第二次急调他去前线埔森突出部时就出现过虹视。

    按照规章制度,这种情况的战士是要送往后方进行包括健康、心理状态等等系列评估合格后,才有可能在恢复较好的情况下复员,就这么直接派往前线进行指挥任务属于严重违规,不过,本就是送死的队伍……上级对此心知肚明,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的眼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仿佛在看着远方,却又似乎注视着眼前——给我一种深邃的错觉,仿佛他还能看得见。他快死了,我是陪他最后一程的人,而且能给他的时间很短,我觉得我就像是死亡列车上的售票员,说不了几句话,便恶狠狠地将他这样的劣等乘客驱赶到更破烂的车厢。

    当你仔细凝视着他的眼睛时,你会发现位于他眼底的血管异常纠缠,如同一条条肮脏的小河汇聚成一片。这种景象叫我心酸,仿佛这个人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只剩下一对静静注视着一切的眼睛,一只看不清,一只看不见。也好,这样就看不见自己开了洞的脑壳。

    心酸,但也就这样了,战场上送下来的重伤员都让人心酸。

    当时的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早也应该习惯了不清晰的世界,所以突然世界没了光彩对他的影响也不大,毕竟最后的时刻他很平静,言语里也没有提到任何有关视力的事情。

    也许人就是矫情,也许是我喜欢做梦,这时候我偏想在他眼中再看到一点点的期待和渴望,对于视力的渴求也好,或者是对生命的追求也好,什么都好。征得他的允许后,我启用韦罗斯的生命维持系统,同时给他注射了TMC0.15毫克装的三联装糖皮质激素。

    “最后想看看落山的太阳。”

    坏死的神经无法修复,我怎么也帮不了他看到太阳,看到可视区间的电磁波。

    最后的最后,他的眼神里也没有我所期望看到的东西。

    灰蒙蒙,一片灰蒙蒙,那是金色余晖怎么侵染也驱不散的阴翳,

    这些都只能依稀察觉,难以言喻。

    眼翳也好,青光眼也好,都不是不能治的病,是因为钱吗?

    我不知道,他不愿说,便是问不出的。

    恶劣的天气,漫天的黄沙,在极端环境里无防护疲劳用眼——右眼死死盯着狙击镜,这是我给他的“诊断”,也就是早年他会得青光眼的原因。

    他是真的想知道病因,还是想借此多和我说几句呢,我不知道。

    “哦,是吗,我知道了,谢谢”

    听不出他的释然,也听不出他的悔意。

    他算个有识之士,知道我的机械助手是什么样的东西。

    他没哭惨,没有死皮赖脸地求我救活他;

    也没像一位大善人一样死死摇晃我的手,低声下气地说些让我地救救同伴之类的话。

    三百七十四人,是他三次派去送死的人数之和,全员都是灰色地带来的边戍兵,实打实的“土著”,战术精湛,战意高超,但物资严重不足,第一次踏上皇都的土地就把命留在了这里。

    他的连队复组了两次,最后一个活人都没有,这样的决死连队填满了子午西城到乌拉尔山脉的南线,填到皇都方面的支援到来。

    或许能有名册,但确实没有番号。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琳芝,G区三号床的士官昨晚死了,你有什么眉目吗?”

    “没有。”

    “我常念叨说,救这一个的够救仨,可——”

    “我懂了。”

    “菲欧娜,领着那几个去把D区的床单晾好——紫外优先给外科器具消毒——琳芝,说说你懂什么了?”

    “我们救不回所有人,能救的也救不回来。”

    说来讽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却记住了他的眼神。

    灰蒙蒙,两个“他”都一样。

    但更有趣的是……灰·恩泰尔在看我身子的时候,灰蒙蒙的眼神变成了纯粹的灰色。

    ……在闪光。

    ……

    P.8,Unfulfilledrhapsody

    收走张叔的衣服,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冠以浴室之名的是非之地。

    一刻钟后,我与还湿着头发的她在二楼浴室边的小客厅对峙。

    说是对峙,实际上更像是会计对账,两人细细辨明是非曲直。

    我能感到她周围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恐怖,她的愤怒正在积蓄,正在实体化。

    这吓不倒我,依据这边的“风俗”,我客观理性地又为她分析了一遍原委。

    她(气急败坏):“瞧你说话斯斯文文的样子,斯文败类!”

    应是她自觉说不过我了,来了这么一句。

    果然,动不动就双手交握虔诚祈祷的家伙做出了符合她行为的“辩白”。

    我(来了兴致):“我觉得被称为斯文是您抬举我了,但我不否认我所为可称为君子行径。”

    神经在震颤,兴致勃发,不知怎么就上头了,我当下决定和她吵上一吵。

    吵架这种行为就好像在臭水沟里两个人往里丢石头,看谁溅起的脏水多,丢石头是很累神经的,脑子累了能削不少怒气值。你问我为什么不打起来?能打起来就不会单纯吵架了,拿盆装脏水泼人这种事,有辱斯文。

    她(叉腰甩手):“哈?斯文是吧,君子是吧,粗鲁下流,猥琐君子!趁人之危”

    看这水准,她绝非弱者,当然,吵架不是骂街,骂街的话,有绕弯子琢磨文词的功夫,自己的家人早就魂归九天了,嗯,不用分出生死的吵架是不错的消遣。

    我(笑):“不要诬蔑人,我可没摸不该摸的地方,也没有偷你的内衣进行例行勒索,更没有留影以威胁你做奇怪的事情,我们在这里友好讨论的的最大价值是说明白怎么善后和如何补偿,对,是在于我该怎么适度地补偿你,仅此而已。”

    “你你你——”她结巴了,正当我已觉胜券在握之时,不料她却变了神色,细眉一挑,“昂扬”了起来,像是被打了一剂樟脑磺酸钠,“你等着吧!”

    这算什么,某种奇怪的挑衅?

    小姐你这么说不就算是承认了一些东西了吗,用节操去换关注,真的正确吗?

    我(叹气):“你刚才的举止很抽象,完全不符合你应有的气质,正常一点……早点睡觉有助于青春期躁动的平息。”我挂上还算友善的笑容。

    她:“装出一副人生导师的口吻,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你自己说你靠过来的时候眼睛在看哪里,你的眼神就老实了吗,不还是在乱瞟。”

    切换模式到大小姐状态的她颇有不服输的架势,也是时候结束了,可控范围内,我也会想着和女生开玩笑吗,是我被什么影响了吗?

    我(一本正经):“我想提醒你,你上衣穿得太急,衬衫扣子没没扣对,我瞟了那么多次提醒你,而你都没注意到——到底是汪眼看人低——你说我这乡下人可有道理?”

    她抿着嘴唇不说话了,就直愣愣地看着我,左手不断地捻着下胸口的扣子,扣也不是,不扣也不是。

    我曾剪过卉鸫的飞羽,因为下手没轻重,修剪得又不平整,效果嘛,可想而知。那只卉鸫见着我就和见了天敌一样,看着我就想逃,这时候它飞也不是,不飞也不是,这个模样和如今的她是一模一样。

    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最终停在沙发的对面,伸出手指了指我,看口型是在说:

    “你……别……跑”

    不明所以。

    接着她撩了撩那个,应该算是睡裙的,完全不透明的连衣裙底边,再然后就是一声绝对称得上是声嘶力竭的呐喊:

    “非礼啊!!!!!”

    轮到我直愣愣地看着她了,这么卑鄙,和玩不起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这还没完,一声之后是撕心裂肺的第二声:

    “救命啊!!!!!”

    好,那我懂了,哥们得跑了,不在现场的话,之后面对其他住户反而好说话。

    可未等我转身,她把衬衫下摆向两侧一拽,一低头便像颗超空泡鱼雷般冲向我,她在浴室时的娇弱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爆裂的力量。她开启“横冲直撞”模式,死顶我的腹部,猝不及防下,我不幸失衡,俩人双双倒在了沙发上。

    屋里到处都是茜莉姐的窃听器,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多半是等着事件酝酿到甘醇之刻,对峙发生前我就命机械助手朵朵米娅屏蔽了这里……可电磁波和声波终究是两种波。

    “神兵天降”。

    奶奶带着“捉奸”大队急速到达现场,完全没给我把她从身上分开的机会。

    是个人都会觉得这是有预谋的,我自然也不例外。

    衬衫加睡裙的少女摊在沙发上,发丝凌乱,身下是张牙舞爪的我。

    这局势已经……已经不需要再挣扎了……摆脱黄泥加身的机会,disappear了,despair了。

    逐渐靠过来的大家明明都在笑,看着却过分瘆人。

    现在被动的是离开浴室后还对某人“性骚扰”的我了。

    我(耳语):“我们不是有约在先吗,你这样又有什么好处?”

    她:“啊,什么约定?你连我的名字都还不晓得吧,哦你知道呀,那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呢?”

    她背对着众人笑眯眯地开口,不得不说,趴着确实也是背对。

    “噢,对了,”她爬起身,再转向其他人之前,她俯视着我,用着温柔的声调,就是我擒住她时在她耳边所用的那种温柔声调,矫揉造作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很熟吗?”

    我一瞬明白,这个女人绝非什么省油的灯。

    说完这句,无视我的抗议,她回头闪着泪光(我觉得是喜悦的泪光)望向了赶来的众人。

    投送过去蕴含着“信任”两字的眼神,示意自己终于找到了对抗我的依靠后,她嚎啕大哭,仿佛要哭尽所有的伤心,哭尽所有的委屈。